次日一早,天还没亮,苏喜妹没等苏老爹醒转,便悄悄带上那几颗珍珠,还有那包银子,把花婶叫了过来照顾爷爷,自己朝县城直奔而去。
还好,下了两天的雨终于停了。苏喜妹悄悄地捏了捏藏在腰间的珍珠,想着很快就能给阿爹抓药了,有了药,阿爹就不会咳嗽了,心里非常高兴。
晨曦下,苏喜妹像只轻快的小鸟在山路间穿行。初春时节,这一片土地充满了绿莹莹的生机,山中雀鸟轻啼、山花竞放,溪水潺潺而流……然而,事实上风雨过后的山路更加难行,尘土在雨水的搅和下变得黏糊起来,行走在上面,每一步都像是要把人牢牢地缠住不让走似的。没多久,苏喜妹的脚下便沾满了泥浆,让每一步都变得十分艰难。
可是她管不上这些了,一心只往防城县城里赶。临近中午的时候,她终于再次走进县城。这个时候,街上已经没有了过年的气息,行人略显匆忙,似乎都在为各自的生活奔忙。街边的小贩有一声没一声地在吆喝,也没有了过年时候的那种兴奋。偶尔看到一些穿长衫的人,站在街角围成一圈,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脸上却都是一片沉重的表情。就连那些在街边卖绢花头饰的大妈,也是表情惶恐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仿佛在接下来的一刻,就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会爆出一些既在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事。这种沉闷的气息,让苏喜妹不由自主地感到压抑,脚下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凭着脑海里的记忆,苏喜妹向林家药铺寻去。转过两条磨得锃亮的青石板街道后,她终于看见了这个已在记忆中反复出现的地方。那张有点褪色的药旗,依然在微风中摇曳着。过年时候刚刷了新漆的大门,依然红得有点刺眼。这时候门是半开着,里面只有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在柜台前等着药铺小伙计配药。苏喜妹认出,那个小伙计就是林家少爷口里叫的白果。
苏喜妹直接走进药铺,这一次在门口再没有人拦着她。白果看到有人进来,抬起头扫了一眼,发现竟是之前那个疍家妹子,微微一愣:“你怎么又来了?”很显然,他认出了苏喜妹。他手下的动作更快了,迅速把配好的药包好塞给那个穿灰布长衫的人。
那个人拿着药便快步走出,在经过苏喜妹身边的时候,却忍不住扭头看了她几眼。苏喜妹看到那灰衣人脸色青白,眉宇间微微紧皱,直挺的鼻子也是宛若悬胆;嘴唇有点薄,却白得像张纸一样。他虽然穿着长衫,头发却剪得很短。白果见状,在柜台后朝那个人喊了一声:“记住了啊,两碗水煎成一碗!”
那个灰衣人回过身,朝白果点了下头,便离开药铺了。苏喜妹看到,他的左手一直下垂着,似乎是受了伤。
等灰衣人离开后,白果这才把头转向苏喜妹:“你爷爷又病了?”
苏喜妹点了点头,眼睛却往那坐诊的台子看去。
“你想找我家少爷?”白果又问。
苏喜妹还是点了点头,这一回脸却马上红了。
“少爷出诊了,你走吧!出门往西面去还有一家药铺,你上那去问吧。”白果直接下了逐客令。
“我……”苏喜妹伸手悄悄往腰间的银包摸了摸,“我……有东西……要……还他。”喜妹犹豫紧张了半天,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有什么东西就交给我吧!”白果看着她,满脸鄙视,心里暗暗骂道,“什么人呀!还想见我家少爷?上回少爷就给你害得被老爷骂了一顿,这回又来!”
“这……”苏喜妹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那你走吧,今天少爷是不会回来的。”白果朝门外挥了挥手,说道。
苏喜妹转过身往药铺大门看了看,又掉过头往柜台后那挂着布帘子的门看了看,脚下却没有动。
“别看了,说我家少爷不在,你再看也没用。”白果收拾好柜台上的药铲,将那些散落的药沫子扫到一旁的小箕斗里,拿起抹布开始擦柜台。
苏喜妹见白果不再理她,也不知道是马上离开还是继续等着。她不想离开,阿爹的病要是没有药就会越来越严重的,再说昨天他又泡了一天的雨,弄不好就会……喜妹没敢往下想,伸手又往腰间捏了捏。再说了,自己进一趟城也不容易,下一回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走吧!都说了你在这等没有用的。要是给老爷看见了,别说瞧病了,还会直接把你撵出门的。”白果看她还犹豫着,在柜台后头又说道。
苏喜妹没有办法,只得默默地低着头往门外走去。不想“咚”的一下,她一头撞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面,眼前瞬间变成一片漆黑。与此同时,药铺里响起了两声惊呼“啊”,一声来自喜妹,另一声来自还在药柜后忙碌着的白果。
苏喜妹揉了揉眼眶,缓缓地把头往上抬起,正对上一对犹如黑珍珠般的眼睛,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她面前,线条分明的唇微微上翘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像一名猎手在饶有兴趣地看着冲进自己罗网的小动物。
“我……”苏喜妹急忙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伸手往腰间摸了摸,满脸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眼前的人正是她要找的林浩然,林家大少爷。
“哎哟喂!我说你长不长眼睛?”白果急忙从柜台后跑了出来,拉着苏喜妹就往门外撵,“快走,快走!原来遇上你们还真会倒霉的,上回连累我们少爷挨骂,这一回怎么又撞上了?”
苏喜妹给白果这么一拉,更是六神无主,紧张得手脚都没地方放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林浩然。
“白果,不得无礼!”林浩然喝住了他,然后转向苏喜妹,柔声问道,“是不是你爷爷不舒服了?”
苏喜妹看着他在跟自己说话,心跳得更加厉害了,脱缰的野马似的。明明在来的路上,都想好了有很多话要跟他说的,比如说,要请他给爷爷抓药,还要把钱还他,还有自己对县城不熟,那些珍珠也要请他帮找地方换钱……现在人真见着了,话却说不出来了。她恨自己,这是怎么了?
“少爷……”在一旁的白果正要开口说话,林浩然便把他喝住了,“我们开药铺本来就是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哪有把客人往外撵的道理?”
白果悻悻回到柜台里,拿起抹布又忙活起来,眼睛却一直往这两个人身上瞟。上一回就是因为帮了这个疍家妹,给老爷知道了,少爷生生挨了一顿骂,这回估计连挨打都难免了。
林浩然把苏喜妹引到问诊桌前,细细问起了苏老爹的病情。这个时候,喜妹紧张的心也慢慢地缓了下来。她把爷爷的病,详详细细地跟眼前的人说了一遍。然后又把那包银子和那五颗珍珠拿出来,往林浩然面前推去,轻声说道:“我们虽然穷,但是这钱我们不能要你的,现在还你。还有,这几颗珍珠是我从海底下捞到的,能不能给你当药钱?要是不够,我,我只能下回再捞了。”
“这……”这回倒是让林浩然惊住了。他没想到,苏喜妹竟然还会把钱还回来。但是更让他吃惊的,却是那几颗珍珠。
还没等林浩然说话,看见这一幕的白果倒是快步走了过来,瞅着那几颗珍珠,眼睛都大了一圈:“少爷!这,这是贡珠吧?”
浩然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这个动作却让喜妹紧张起来,喃喃说道:“我知道了,这些钱还不够是吗?那,你能不能先给我爷爷抓药?我明天再去找一些,一定把药钱凑够给你,行不?”
林浩然看着苏喜妹那张纯真的脸,又笑了:“这钱既然我给了你,哪有还要回来的道理?还有,这珍珠你要收好,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苏喜妹眼巴巴地看着那些珍珠:“这珍珠真的是我自己下海采的,你就放心拿吧。只要你给我爷爷抓几服药就行,求求你了。”
浩然依然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人,把那几颗珍珠和银子一起包上,重新推到喜妹的面前:“走吧!你这样子跟我说病情,会误诊的,我跟你去疍家湾。”说完回过头招呼白果,对他说道,“去内堂把我的医箱拿来,我们一起去疍家湾一趟。”
“什么?少爷……你……”白果看了看苏喜妹,又看了看林浩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喜妹同样愕然地看着林浩然,微微张开的嘴都合不陇了:“你……我……”她变得有些语无伦次,只能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人。
“快去!”浩然冲白果催促着,转头又朝喜妹笑道,“你在看什么呢?快把东西收好!我跟你去,是因为不想误诊。在没有断症之前就给病人下药,是医者之大忌。”
苏喜妹茫然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