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毕,杨祭酒又写《对菊》一律,诗云: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秋光荏苒休孤负,相对原宜惜寸阴。右(上)《对菊》,杨少琏题。
写完,赵翰林醮笔题《供菊》一诗,诗云: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隔坐香分三迳露,抛书人对一枝秋。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右(上)《供菊》,赵应度题。题毕,各各称赞。郑太常素才敏好胜,心中必欲多咏十二题菊,正欲写《吟菊》一诗,六句才成,未及八句,韩翰林先题《吟菊》诗云:无耐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诗解诉秋心。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右(上)《吟菊》,浩吉。
郑太常无奈,正欲写《画菊》,刚才拿笔,丞相先写“画菊”诗云;诗余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淡浓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莫认东篱闲采缀,粘屏聊以慰重阳。右(上)《画菊》,少游。
写完,又不住笔,连书《问菊》一律,诗云: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扣东篱。孤标出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相思。莫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右(上)《问菊》,少游。丞相题毕,道:“周京兄无奈疾手的多夺么,何一咏而不复题?”太常只微笑,方欲拿笔书《簪菊》,韩翰林先为忙手蘸笔《簪菊》。太常无奈,只着急让他下笔,诗云: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盒中妆。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短鬓冷沾三迳露,葛巾香染九云霜。高情不入诗人眼,拍手凭他笑路傍。右(上)《簪菊》,浩吉。郑太常不胜躁急。
才了,他连忙下笔,直写《菊影》、《菊梦》二诗,诗云: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迳中。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玲珑。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传神梦也空。珍重暗香踏碎处,凭谁醉眼认朦胧?右(上)《菊影》,云镐。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恨情。右(上)《菊梦》,云稿。写完,祭酒又续题“残菊”一律,诗云: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过小雪时。蒂有余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离披。半床落月蛩声切,万里寒云雁阵迟。明岁秋分知再会,暂时分手莫相思。右(上)《残菊》,少琏。题毕,篇终。各各看一诗,赞一诗,彼此称扬不绝。
祭酒笑道:“周京兄之‘菊影’、‘菊梦’,实多警句于最晚,欲得才名,要推为魁了。”丞相笑道:“各诗自有篇内之景,惟我公道评来‘忆菊’当置第一。‘对菊’为第二,意思清新,立论典雅,韩兄当为魁了。然后‘问菊’、‘种菊’次之。”韩翰林欠身道:“‘访菊’、‘画菊’二诗,闲寂淋漓,两尽题意,实是丞相正音宗匠。晚生等何敢相较?”丞相笑道:“韩兄太谦了。”
于是饮酒进膳,畅饮半酣,丞相笑道:“今日快乐,不可徒咏残诗。平原秋草,正宜射猎,猎具也有等候的么?”府吏、长班一时告道:“鹰隼炮弓,并有多手待了。”丞相大悦,即令打围起来。登时众多猎夫,炮手一时领命,金鼓动地,鹰隼漫天,炮的炮,射的射。少顷,所获鹿、兔、猪之类,雉、鹅、鸭、雁之属,积如阜坻。丞相大为快活,尽为分赐。
忽见一双天鹅飞鸣云霄间,丞相道:“恨无弋言之驾,以助一时快趣来。”郑太常道:“下生薄有穿杨之技,曾或偶中。近久不试,第可为今日欢娱而试之。”命取弓箭来。伺候的即取彤弓一张、雕箭三个进前。太常道:“何用三矢?一的不中,鹅已远去,奚暇再放?”因用手挽一挽彤弓试较,笑道:“力乍太软,虑其不利。”复左手执弓,右手挽弦,恰如满月。挽来,仰面向空,出一声“中”,放送一箭去了。
那枝箭,杳然直入云霄,俄顷带着一只白鹅落下来。说时迟,那时快。一座莫不称快,左右一时喝采。太常掷弓大笑,就坐。丞相大喜道:“不知周京兄有此奇艺,恨不与白衣从事于征倭之时。”遂命脍煮所获之兽,进酒啖吃,一座咸称快活。
忽有一双油碧遮车,从大路来至帐下,门座阻挡挥去。丞相道:“第问来历,不须挥却。”但见一双佳娥,一人穿着短后轻装狭袖衣,一人穿着长袖环锦绣衣,双双来拜于前。一座惊讶,莫知端倪。丞相定睛看时,短后狭袖的便是泰安征倭营中沈袅烟,长袖环佩的宛然是白龙潭梦游之白凌波也。
丞相又喜又惊,发言道:“两娘何以相遇?那里联车来此野外?”沈袅烟站起身,道:“一自丞相破倭奏凯而还朝,妾身方拟随后而来,偶然与白娘子邂逅于洞庭湖上。白娘为幻前身,不可造次,耽搁岁月,今才同来。闻知丞相赏秋于此,敢此前来请安。”白凌波复敛衽前告道:“贱妾厚蒙丞相大恩,救命于乱离奔窜之中,不以鄙陋而遐弃,何日忘恩?而前身变幻,费了岁月。今荷沈娘子联车之厚意,得拜席下。从兹至愿毕矣。”丞相莞尔而谢。
祭酒诸人摸不着头脑。丞相遂将沈娘挟匕入营、舍剑身事之事,白娘变了白龙、潭水清甘之由、做梦破阴兵之颠末,一一备说,道:“两娘俱有大功大恩。今来相投,可不是感叹么。”一座莫不赞叹。
韩翰林道:“吉人天相,自然有神助天佑。其中,丞相梦里破兵之事,实是千古未有之事。”太常道:“此谓神游。唐明皇广陵赏灯,魏徵做梦斩龙,俱是此类。丞相命世之姿,立大勋于国家,岂无奇征异兆!”各各称赞。
于是丞相命两娘赐坐,各劝杯酒,复进午膳。用过,茶毕,郑太常道:“沈娘子仗剑飞入于百万军中,诚红线后一人。又是见义识理,明于顺逆,岂非女侠中君子乎!”丞相道:“今日之游,亦云赏心快意。一座皆是知心之友。沈娘虽有行役之劳,能不惮一场剑术,使之助兴么?”
沈袅烟欠身对道:“雕虫小技,不敢呈丑于大人之前,既承盛教,敢不从命。”就便解下鸳鸯剑来,先走了个架式,便斜行拗步的舞了起来。只见一片寒光,浑身盘绕。霜雪之色,满于帐中;一天彩虹,隐现空中。大家肃然叫奇。少顷,袅烟收了剑。舞毕,还立于坐侧。诸人称叹不已。
太常向白娘道:“娘子亦有妙艺而助欢么?”白凌波对道:“妾幼而失学,文武上却俱不能,无以应大人之命。惟妾家近湘水之上,即娥皇、女英所游之处,有时风清月白,宝瑟之声,起在云霄之间,妾儿时略仿其音声,有不足仰尘于大人之垂听呢。”太常越发欢喜道:“如此更好了。”只见白凌波手提宝瑟,弹奏一阕。其音哀怨清切,殆于水落三峡,雁号长天。四座凄然变色,万虑齐除,肃然危坐,默然相赏。听的两盏茶时,方才停手,大家称赞不已。丞相笑道:“弹的好,声韵铿锵,调格清高。可惜世人难得以学传的。”因复畅饮尽乐。
于焉,山日西斜,韩翰林道:“今天陪诲丈席,诸益团圆,快乐无穷,但不胜怀爵,敢自告退。明天早自请安。”
丞相道:“夕阳在山,禽声上下,聊卜他日,有何不可?”于是各自命驾。
丞相命府吏护了两娘轿车在后,还府。未知沈、白两娘如何进了魏公府?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