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积羽国,眼前的景象与城内截然不同,秋风袭面,风沙莽莽乱人眼,前路渺渺碍捷足。
这是一片沙漠。
红芷茵正卸风飞行,她内力深厚,饶风沙再强烈,也飞若无阻。身影迅速,半柱香的时间,已出了茫茫沙漠。身形渐缓,翩翩然降至平地上,但见群峰环绕,峭壁削直,怪石嶙峋,如雾里观花,千姿百态。
红芷茵迫于寻白眉道长下落,无心流连这般美妙的奇景,目光巡视,突见一座峰巅处,一处院落如蚂蚁般在缭绕的烟雾里,若隐若现。不及多想,足尖飞点,舒展双臂,轻飘飘朝那峰巅飞了上去,飒飒风姿,尽在其间。脚下之景急退,不多时,隐没在烟雾里,脚踏峰巅。
喘息一会,一个声音由远至近传到耳朵里:“来者何人?这可是你祖爷爷白眉道长常驻之地,快报上姓名来,不然休怪你叔叔我不客气了。”话音脆响,竟然由一个孩童口中所发,言词狂妄至极。
红芷茵站立原地不动,双眼缓缓阖上,不怒反柔声笑道:“你姑姑我无名无性,乃是冰川情露的水露所化。刚诞生之际,脚可踏空飞行。我好奇心起,愈飞愈来劲,不知为何,飞到这峰巅来了。”
水露化人一说,孩童还是第一次听到,意味勃发,还未回话,身影一闪,须臾,已站定在红芷茵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奇道:“你就是水露姐姐吗?”
水露姐姐四字刚一脱口,红芷茵心中窃喜,双眼一睁,只见他一身青衣麻裤,面容饥黄,竟是个道童,背负一把短剑,不禁眉宇一轩,柔声道:“什麽水露姐姐的,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无名无性。既然你这麽称呼了,那就由你吧。适才听你口中道白眉道长,要是我猜得不错的话,你就是白眉道长的徒弟吧?”
孩童点点头,道:“我师父正是白眉道长,因此地灵气充沛,时来此地修炼。你若要见他,我这就去给你禀报。”
红芷茵正迫不及待要见白眉道长,此话正合她意,当下道:“好吧!与其无聊地呆在这,还不如找些人打发打发时间。”
言罢,那道童身形一转,向远处奔去。
等了许久,仍无法见到那道童的身影。红芷茵正疑他言而无信,突听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红芷茵身形随之转动,那道童早站在了跟前。道童眨眨眼,道:“水露姐姐,我师父叫我来唤你到院中去。”言罢,两人一前一后,从北门进入,来到了一座四合院,但见曲径回廊,松柏几棵,天井旁的一块空地上,三个孩童正在一名身穿道袍的年长道士的谆谆善诱下练剑,但见剑光条条,兔起鹘落,矫若游龙。
见到来人,年长道士到了声“且停”后,刷刷刷的三声接连响起,三个道童纷纷还剑入鞘,竦立一旁。
红芷茵脚踏莲步,迎面上前,瞥视了站在自己一侧的那道童,微一施礼,道:“小女子曾在院外听这孩子提起道长的别号,想必您就是白眉道长吧。”
白眉道长夜叉之状形于言表,目不斜视,道:“刚才我徒弟回来禀报,说有个女子由冰川情露水露所化。想必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了。”言语间,显是不信。捋了捋冉冉虬须,闷哼了两声,陡甩衣袖,又道:“既然你由冰川情露所化,那就不妨来与我过几招,好让我见识下其中的厉害。”言罢,食指疾按剑柄,剑已出鞘。
红芷茵暗忖:臭道士怎麽这般无理,不管怎麽说,我都是客人,岂有主人这般对待客人的。红芷茵却是毫无防范,面色静若止水,道:“要打出院子外去打,要是把院子砸个稀烂,道长难道不会心疼麽?”
经她这一提醒,道长才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还剑入鞘,把刚才跟自己练剑的那三个孩童和红芷茵起初见到的那孩童留在院子里,并再三叮嘱他们千万别出院子。脚尖飞点,跃上了高达两丈的墙壁,飞到院外。紧跟着,红芷茵也是脚尖飞点,飞出院外。白眉道长与人打斗时,不喜有人旁观,那四个道童辈份又小,不好劝阻,只好依了师父的话。
那道长食指再次按住剑柄,一把形若白骨的剑已然出鞘,毫无声响,剑面上镀着一层厚厚的紫光,威力一触即发,道:“阁下无礼了,快接招吧!”话音未落,那紫光暴涨八尺多高,丝丝缕缕把他罩住,随他不断向前移动。从外看去,只见紫光流转,汇聚成团,哪里看得清那道长的身影。
他本有两把形若白骨的宝剑,其中一把因刺穿了积羽国法网,所以给毁了。这把正是杀人掠货时,所用的剑,寒气逼人。
红芷茵不敢怠慢,双脚交替,连连后退。与此同时,左臂平肩抬起,意运丹田,嗖的一声,衣袖已然鼓起,一股浓烈的芳香随即从袖口向前弥漫开来。
白眉道长嗅到一股香味,情知有异,添了一层内力,掌心上下不停翻转,白骨剑威力更盛,剑尖垂直向前,加速转动。在真气的催动下,紫光不退反随着白眉道长不断前进。所经之处,碎石飞溅,在山石上留下了道道深痕。
红芷茵不敢冒险相搏,不断向后退去。两人一进一退,不多时,红芷茵已被白眉道长逼退到了悬崖上。远远望去,西首处,也是一处悬崖,距离此处约莫百余丈之远。一座木板拼接成的吊桥横跨其间。朔风刮起,摇摇欲坠,怵目惊心。
眼看那团紫光正要迎面撞上,红芷茵不及多想,倒跃而去,随即张开双臂,定住身子,人已站到了木桥上。白眉道长健步如飞,跟了出去,稍过片刻,人已站到了吊桥上,深吸一口气,剑上的那团紫光随之暗淡下了,早消失得无影无踪。白眉道长从中现出了身形,掌握剑柄,沈声道:“你究竟是何人?如实交代。”剑尖垂在桥面上,冷意森然,杀气腾腾。
红芷茵左眼眯着,右眼睁着,黛眉一挑,道:“臭道士,我不是已经跟你徒弟说了吗,我是冰川情露水露所化,怎麽才过不了多久,你就不记得了。你这记性也太差劲了吧!”
瞧她那神情,听她那语气,分明是把自己当小孩子耍。白眉道长直气得七窍生烟,怒道:“少跟我来这套,老子可不是三岁小孩,随便让你这麽耍。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冰川情露之灵不是谁都可以冒充的。”
红芷茵睁开左眼,心有未甘,又道:“臭道士,你无凭无据,怎麽就一口咬定我不是情川水露所化的。”
白眉道长怒气更盛,愤然解释道:“我涉尘已深,见识甚广,对冰川情露的传说怎幺一无所知,或一知半解?冰川情露乃是无味之物,由此所化之躯必然也是无味之躯。我与你打斗之时,怎麽会嗅到似毒草的香味。”
红芷茵哎哟了,娇声道:“居然没想到,道长脑子居然这般厉害。铁打之躯,中了我的百草毒香,却始终安然无恙。不得不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白眉道长怒哼了声,道:“我哪是什麽铁打之躯。要不是我剑上那团紫光厉害,把毒性给隔绝在外。我哪还能站在这与你废话。”
红芷茵恍然大悟,道:“我百草毒香袖使出,你到现在还没断气,早死早投胎。原来是道长的剑术高深莫测,才得以苟延性命。”
她言语激烈,目中无人,白眉道长直听得火冒三丈,怒吼一声,剑光掠影,左手捏着剑诀,脚步狂奔,人影闪过,须臾间,已站定在距红芷茵两尺之内。那形若白骨的宝剑正焕发着层层紫光,剑尖指向红芷茵咽喉。短兵相接,情形万分危急。
红芷茵却从容一笑,寸步不移,妙指轻弹,瞬间之内,体内真气已从指尖上汹涌而至,在距离自己一丈之内形成了道光幕,把自己与白眉道长隔离开来。
光华流转,隐隐生辉。
从外望去,红芷茵已被扭曲成型,幽幽晃动,幻影万千。
白骨剑去势正急,须臾,“丝丝”声不绝于耳,剑尖已触及到光幕上,紫光正向着光幕流泻开来,渐渐把光幕给染成一道“紫幕”。光幕也不示弱,正抵住紫光的入侵,一时之间,僵持不下,不分雌雄。
由于紫光和光幕实力均等,又无法撤手,否则一旦真气倒流,筋骨极易被真气击碎,从午后一直斗到黄昏,两人俱是汗流浃背,别无它法,苦苦支撑。
山风凛冽,习习刮来,寒意彻骨森寒。红芷茵打了个寒噤,骨骼咯咯作响,体力渐渐不支,暗忖:我才动用四层内力,按常理而言,体内内力还余六层,抵御这风寒,绰绰有余。怎麽竟会让人感到这般难受呢?她情知有异,此时的对手阴气胜过自身阳气,急中生智,强打几分精神,道:“臭道士,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来历吗?那我就说给你听听好了,你可要仔细听了噢,要是错听或漏听,那可不关我事了。”
白眉道长冷哼一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拐弯抹角的。”
红芷茵心中暗自盘算,道:“你可要听好……”白眉道长正凝神聚意,欲听下文,不料,“了”字还未脱口,红芷茵左脚向下半蹲,另一脚猛地朝前横扫,脚板朝下一踩。继而右脚半蹲,轮到左脚向前扫去,向下一踩。就这两下子,只见白眉道长脚下板块四分五裂,木屑飞溅。鸳鸯腿刚一使出,身子骤挺,岿然不倒,似未动分毫。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工夫,至于她究竟如何出招,白眉道长竟然毫无察觉。
白眉道长忽觉脚下一空,两脚朝天,头朝下,身子急速向下空坠去。
红芷茵纳气如兰,葱指一缩,那光幕登时遁迹得无影无踪。红芷茵为此松了口气,足尖向下一点,桥面上下晃了几下。此时,红芷茵已借其力,向白眉道长所坠的方向追了出去,欲一箭双雕,一则从他口中得出些口风来,二则让他把隽遗雏之亲交出来。
眼看就要追上白眉道长,突然一阵飓风袭来,白眉道长无从借力,东飘西荡,飓风已然把他向峭壁刮去。
红芷茵见机不可失,添了一层真力,左手中指与食指同时并起,在真力催动下,向前猛长,似凭空生出一般,长了约莫十丈,突听她道:“双龙抢珠指!”话音刚落,伴着呼呼风声,那两根手指已插入白眉道长眼中。白眉道长正待运起真力,已然不及,那两颗眼珠已被硬生生挖了出来,血流如注。
眼珠被挖出,眼前一片漆黑,头晕目眩,耳畔唯有萧萧风声,哪还见到红芷茵影子?白眉道长痛心疾首,嘶声怒吼,全然失去了防范。
红芷茵无以理会,随即五指屈伸,化指为掌,掌心现出一道红芒,入眼生疼,朝白眉道长胸前拍去。胸口一阵剧痛传来,咽喉一热,鲜血长流,白眉道长便朝后疾飞而去,把身后的峭壁给撞出个口子,去势不减,须臾,整个人已镶入那口子里。
此时,红芷茵和那洞口间只有咫尺之隔,悬浮高空中,轻蔑一笑,道:“没想到吧,你自己竟然沦落这田地。自遗其咎。你以为你剑上紫光能把我怎样?起初与你动手那阵,我体内真气若不在酝酿之际,你早就毙命当场了,哪还有时间撑到现在。”言罢,话锋一转,言归正传,道:“我乃是积羽国烈风祖师的徒弟,紫林红茵便是。前日,你为何擅闯积羽国,并滥杀无辜?我劝你最好如实交代,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
白眉道长头晃动如鼓,披肩散发,竟是疯了,哪怕还知道她在说什麽,“积羽国、烈风祖师”这几个字眼勾起了对十年前那场血战的记忆,却又难以清晰再现,只是零零碎碎闪现在脑海里,这般扑朔迷离。和夏雨荷的那一段情缘,历历在目,想必只有来世再相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