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心血来潮地问一问,却没料到她反应这般大,重黎倒是陷入了错愕中,不明所以之余,似乎也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他出事了?”
孟逢君双目赤红,举着剑直逼他眉心,恼怒至极:“我师弟人都没了!你这魔头为何无端提起!是何居心!”
闻言,重黎心头一震:“……死了?怎么死的?”
他本想打听一下那小子到底做了什么,却不曾想居然是这般结果,一时恍然,脱口便问。
问完又觉得着实多余,天虞山经此一战,死伤无数,或许只是其中一个没能幸免于难的罢了。
这个念头刚起,他却在孟逢君眼中看到了打转的泪。
“你不知道……?”她忽地笑了一声,轻得像是风中一片叶,眼底的愤然不见半分,“也是,云渺渺这会儿应当也不愿跟你这魔头说。”
重黎眉头一拧,上前硬是用胳膊架住了白鵺剑,逼到她跟前。
“说,怎么回事。”
她毫无畏惧地怒视着他,面色冷然,事已至此,倒也没什么可瞒的了,即便她不说,他也迟早会从别处知晓。
“破阵那日,他去寻云渺渺了,可她背着他回来时……人已经没了。”
她至今不知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云渺渺从未透露半句。
可回想起那一日的云渺渺,便是她动手杀人,似乎也不足为奇。
她在得知司幽是地府主君时,不是没想过请他帮个忙,但这念头未免太没脸没皮了些,死了这么多人,是都救回来,还是只救言寒轻一个?若只救一个,旁人如何想,谁不是爹生娘养,谁不想活下来?
都救?
怕不是轮回都要乱了套。
她只能闭上嘴,就当什么都没有听到。
重黎松开了手,退了半步,僵持了片刻,居然淡淡地道了句“抱歉”,而后绕过她去追快要走远的云渺渺。
孟逢君着实愣了一下,他说得很轻,一不留神就听漏了。
她诧异地回过头,望着他大步流星地朝着云渺渺走去,与毕方面面相觑,陷入了茫然。
满腹狐疑不得解,回过神来,人都走远了。
她突然想起,方才不是要赶他走的么!
待她梳洗一番,步入花厅时,桌上已经摆好了早点,养胃的小米粥,清淡的包子,疲累了几日,都不曾好好吃过这样一顿饭,倒是有些意外。
步清风走了过来,困倦地揉了揉眉心。
“这是师兄做的?”她指着桌上的饭菜。
没记错的话,昨晚他去守着掌门的尸身了,一夜没睡还给他们做早点?
步清风守了一夜,反应有些慢,放下手里的碗筷才扭头看向她,顿了顿,才道:“不是。”
“……”
“应当是师叔……是魔尊做的。”
“???”
还未细问,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云渺渺眉头紧锁地快步走了进来,身后紧跟的是面色不佳的魔尊。
不晓得方才发生了什么,平日里就不大友善的一张脸,臭得更明显了。
步清风见状,早已习惯地叹了口气,懒得多言,转而同孟逢君道:“孟师妹,且坐下吃饭吧。”
孟逢君惊惶不安地坐了下来,警惕地盯着已经坐在对面的重黎。
桌子不大,能坐三五人,但云渺渺显然不想与他太近,他落座后,她便与他隔了个位子坐下了。
重黎瞥了一眼,从容地起身,挪了过来。
她面色淡然,又朝旁边挪了个位。
他起身,绷着脸再次坐到了她旁边。
云渺渺眉心直跳,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您烦不烦?”
“不烦。”他目不斜视。
有一瞬,孟逢君分明从云渺渺眼中看出了想把人活活掐死的恼怒。
僵持之际,霓旌走了进来。
她休养了几日,脸色好了许多,瞧见重黎坐在那,不由得一怔。
“……尊上?”是她眼花了?
重黎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片刻,点了点头:“没死就行。”
不算中听的说法,从他嘴里说出来,已经极为难得了。
她笑了笑,兴致缺缺:“属下命硬,还活着。”
她走过来,看到这一桌的菜,眸光微动。
从菜色来看,不像是步清风的手笔,他这几日不仅要安顿山下的乱局,还要守着长潋,也没这个心思。
她看了云渺渺一眼,心中了然。
“吃饭吧。”她坐了下来。
没一会儿,镜鸾和司幽也进来了,二人为无相之地的事筹措多时,见天亮了,便出来缓口气儿。
司幽瞥见这桌荤素皆宜的早点,下意识地瞄了重黎一眼。
余光瞥见坐在一旁的云渺渺,若不是旁边已经无路可退,她还能再从他身边挪走。
这不尴不尬的局面,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于是当真笑出了声。
当即被瞪了一眼。
这一顿早饭,气氛属实僵硬,众人都有些咽不下饭,除了魔尊旁边笑吟吟的那位地府主君,以及一脸仿佛老僧入定般淡然的云渺渺。
她吃得很少,话也少,三两口便慢了下来,简直像是喂猫。
重黎皱了皱眉,又盛了半碗粥,夹了一碟烧麦小笼包之类的吃食,全放在她面前。
云渺渺顿了顿,道:“我饱了。”
即便饿着,也吃不了这么多。
重黎绷着脸,没有商量的意思:“再吃一点。”
她叹了口气,忽然起身要走,当即被扣住了腕。
“去哪?”
她目不斜视:“去哪您也别再跟着了。”
气氛霎时跌入冰渊,众人的筷子都停了,不由得看向这二人。
与其说是“吵架”,好像还更糟糕些。
云渺渺这等性子,能同他说出这样一句话,已经极为不待见了。
四下一片死寂,没人敢火上浇油。
重黎看了看桌上一口没动的早点,咬牙切齿地抓着她的胳膊,任谁都能看得出他气得够呛,可便是如此,他居然还能忍得下来,将两只热腾腾的烧麦搁在她面前的碟子里:“吃了这两个,本尊今日就不跟着你了。”
孟逢君手里的筷子险些没拿稳,不敢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疑惑地看向步清风,他却只是摇了摇头,竟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师妹担忧。
这般反应,可不像是不知情。
一阵僵持后,云渺渺慢慢坐了回去,重新拿起筷子,一言不发地咬了口烧麦。
鲜甜的虾仁,还加了玉米粒,是她之前挺中意的口味,兰亭堂常做,却没想过他也会。
一切似乎又平静下来,等她吃完一只烧麦,步清风才开口:“停放在风华台的那些尸身都打理好了,一会儿便尽数焚烧,骨灰都会各自安置好,可能要费不少工夫。”
她稍一顿,随即点了点头:“我过会儿就去,你守了一夜,吃点东西就赶紧去歇着吧,这有我。”
似乎还是一如既往平淡无奇的口吻,可细听却又觉得不同。
从前同他说话多少还有些暖意,眉目间含着些许少女的娇俏,若是多笑一笑,其实很好看。
但现在,像是忽然间懂了人世波折,整个人都沉稳了下来。
眼底无光无神,像是彻底死去的一汪水,仅仅是日以继夜地安排着重建天虞山的事,清楚地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她的决断的确有效,短短数日,天虞山已从最初的混乱无序,渐渐走上正途,山门上下无论是内门还是外门的弟子,几乎是一视同仁地安排下去,因人而宜,轻伤者或是去照顾重伤之人,或是帮忙收拾四处的残局,逐步井然有序。
但这样的云渺渺,他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