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问第十四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樊登讲论语:套装全2册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宪问第十四
克、伐、怨、欲不行焉:做人别太“使劲”
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原宪是孔门七十二圣贤之一,他出身寒微,一生坚守节操,不同流合污,是非常狷介的一个人。
孔子提倡知耻。原宪就问孔子,什么是耻,耻辱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孔子说:“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
“谷”就是挣俸禄。如果国家有道,政治清明,那就出来当官、挣钱;反之,国家混乱,上下沆瀣一气,这时还想着赚钱,那就可耻了。
那么,在“邦无道”的时候,人需不需要“谷”?需不需要吃饭?需不需要去领薪水?孔子他老人家当然不傻,我相信他的意思并不是让大家饿死。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不会种地,又不能饿死,只能去工作。但在挣钱的过程中,心中也要有原则和底线,别豁出命去挣钱,也不出风头。如果国家混乱无道,你却和当权者合作,挣俸禄,是可耻的。比如梅兰芳先生,在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人多次让他出来唱戏,他却把胡子留起来,拒绝再唱戏。他心中知耻。
原宪说:“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
“克”指争强好胜,“伐”指自吹自擂,“怨”指牢骚过盛,“欲”指欲望兴盛。
如果避免以上的情况,就算是仁吗?
这其实是原宪自道。他在说他自己,他努力的目标就是不克、不伐、不怨、不欲。
孔子说,能够做到这四点的确很不容易,但不知道能不能称为仁。
孔子从不轻易地给仁下定义,不会给某一种表现贴上仁的标签。为什么“克、伐、怨、欲不行”,还是达不到仁?在《梁漱溟先生讲孔孟》中,梁漱溟先生说,孔子有一种与他的学生非常不同的特点,那就是“不找”。他不找,不努力克制,保持一种自然的状态。
“克、伐、怨、欲不行”,很明显是憋着一股劲的,一个人要不断地提醒自己、约束自己,才能达到这种状态。这种状态,没有达到我们修炼的目标——“从心所欲,不逾矩”。
“从心所欲,不逾矩”,就是不必每天提醒自己“克、伐、怨、欲不行”,只需要随心所欲而不越规矩地过好每一天,而这样的状态才算是接近了仁。
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别太留恋安逸的生活
子曰:“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
从本质上来说,人是迷恋安逸的。如果一个人在家里待着,放松又自在,尤其在人间四月天,气候宜人,只想在自家阳台上、后院里待着,不想出门。倘若万不得已要出差,在异地的酒店里一定会觉得很不适应,只想马上回家。
这是很正常的感受。
但孔子说,一个人如果太留恋安逸的生活,就不足以成为士。
我读过《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这是一本关于人生修养的书。主人公骑着摩托车,在公路上奔走,晚上搭个帐篷,听着鸟鸣入眠。他住在野外,风餐露宿地艰难生活,精神上却有无穷的满足感。
在现代生活中,骑摩托车旅行已经算是小壮举了,但他至少还有宿营地,有加油站。而在孔子的年代,周游列国该有多辛苦?路途坎坷,车马行驶缓慢;人烟稀少,难以补给装备;虎豹豺狼,甚至强盗时常出没……千难万险,但孔子并没有后退半步。
当时的士也被称作游士。男儿游走天下,因为志在四方。
我们普通人,常常缺乏志于弘道的使命感。有些俗语,比如“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这都能反映我们内心的状态。然而,这也意味着自我束缚。
选择安逸当然也没有错,然而,一个人不能每天想的都是怎样生活得更舒适。希望我们都能想一想自己的志向在哪里,激发自己向着目标前进,这样才能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邦有道,危言危行:说话要看环境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
“危”指的是一座山高高耸立的样子,高峻且直。
孔子说,当国家政治清明的时候,说话可以直来直去,做事也可以公正、直接。
当国家混乱、坏人横行的时候,你在做事情时还是可以公正,但说话要小心,要给自己留有余地,因为万一说错话,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季羡林先生有句话是“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就是这个道理。如果一个人说假话,就很难公正地做事了。假话全不说,是提醒我们保全自己人生的底线,不随便放弃自己的原则;真话不全说,是告诉我们,一个人生于乱世,不能没有任何斗争经验,虽然行为还是要保持正直,但说话要极度谨慎。
此处有一个重要的区分。“行”是关乎自己的事,判断什么是应该做的,是自己可以掌控的,哪怕牺牲自己的一些利益,也依然可以选择保持正直的品行。“言”则涉及与他人的互动和交流,当你与他人发生关联的时候,整个局面并不是由你完全决定的,此时保持谨慎,就是对自己的保护。
如果一个人连自保都做不到,一切都是空谈。在把自己保护好的基础上,做到不丧失自己做事的底线,这是在乱世的生存法则,其实也是我们每个人应该有的做人原则。
仁者必有勇:仁义就是你的铠甲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中国古人有一个“三不朽”的说法。叔孙豹和范宣子讨论一个人怎样才能够不朽。范宣子认为,不朽是一个人当了大官,坐拥权力和财富。
叔孙豹表示了否定,他说不朽有三个境界: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这就是我们常说的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孔子说“有德者必有言”。意思是当一个人有德行,他内在的修为很高时,就一定能够说出有价值的话,有名句留在人间。
为什么有德者必有言?因为有德者表达出有意义、触动人心的话毫不费劲。他不是挖空心思地造出一句话来,也不是“两句三年得”一般地凑出一篇文章。有德者只是让自己的想法从内心流动出来,就已经足够有感染力了。
那些行云流水的千古文章之所以会令人惊叹,不在于刻意地堆砌辞藻和典故,而是从作者的内心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的,因此,那些词句才灵动而感人。就像苏东坡,他说自己用文字表达从来不刻意地推敲,一切从心里自然流出,只是化作了文字而已。然而,太多人需要挖空心思地“造佳句”,才能成文。前者是由内而外,后者是由外而内,呈现出来的作品是完全不一样的。
“有言者不必有德”是什么意思呢?我们遇到的很多人,能写锦绣文章,偏偏做人一塌糊涂——有的人精通文史哲,可以造出名言警句;有的人可以写美好的诗词;有的人开口就是佳句……但他们却无德。这是因为,很多人纵然无德,但只要使劲挖空心思地去琢磨,也能有名句流传出来。
“仁者必有勇”:一个有仁爱之心的人,必然有大的勇气。所谓“仁者无敌”,哪怕你没有三头六臂,甚至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是面对千军万马,依然敢站出来,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就是因为心中有仁义!
“勇者不必有仁”:一些勇者逞的是匹夫之勇,意气用事,他们看似勇猛过人,敢于直面自己的敌人,但实际上只是好强斗狠而已,并不是缘于内心有爱。我们读《水浒传》时,也许偶尔会有少儿不宜的感觉,李逵一旦杀起人来,就杀红了眼,只顾自己杀得痛快,发泄自己内心的暴力,不管对方是不是老弱妇孺。这种人看起来刚猛,却并不是真的勇,更不可能是仁义。这纯粹是鲁莽和无知带来的匹夫之勇而已。
综上,拥有德,你自然会有言;拥有仁,就会表现出勇。然而,有言有勇只是外在的表现,我们要追求的是由内而外地表达自我。内心有德、有仁,自然会做出最好的判断,表现出最好的自己。
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
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
南宫适这个名字对各位读者来说应该不陌生,他天天背诵名言警句,用来提醒自己。孔子对他的评价很高,还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
南宫适有一天对孔子说:“羿善射,奡(ào)荡舟,俱不得其死然。”
羿和奡都是以勇武闻名的人。我们听过后羿射日的传说。羿是有穷国的国君,奡是过国的国君。“荡舟”就是陆地行舟,即把独木舟放在陆地上,拿一个棍子戳着地往前走,这需要极大的力气。我觉得南宫适是用“荡舟”的说法,表现奡这个人力气极大、臂力过人、勇武非常。
“俱不得其死然”:这两个人都死得很惨,下场都不好。我们由此也能联想到孔子曾经说子路“不得其死”。
稷是禹的农官。“禹稷躬稼而有天下”,意思是他们都是弯下腰去种地的,结果反倒拥有了天下。这是南宫适的一个感叹。
孔子当时没有回应他。南宫适离开了以后,孔子突然感慨地说:“这个人真是君子,这个人真是崇尚道德。”
为什么孔子不当面说?我的体会是孔子跟许多老人家一样,不习惯当面表扬自己的后辈。如果是以前,孔子也经常对其他学生讲“吾与点也”,就是“我同意你,你的观点挺好的”,或者说“始可与言《诗》已矣”,意思是“我可以跟你谈《诗经》了”。以上这些各式各样的表扬,其实都是老师对学生启发式提问的认可与肯定。
但今天,南宫适突然说出来的话,给了孔子一定的冲击,让孔子当场愣住。他是真的被震撼到了,脱口而出:“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这个年轻人竟然有这样了不起的认识,竟然有这样的德行!
如此赞叹,孔子一般是用在外国来使身上,或者是用在古代先贤身上。面对自己的学生、侄女婿,他有点说不出口,似乎不好意思当面这样强烈地表扬南宫适。
为什么南宫适会获得孔子这么高的评价?羿和奡代表着人们普遍的目标,即对有权、有势、有能力、有钱的追求,但实际上,这些人未必是真的善于生活,未必就是我们的楷模;相反,那些老老实实种地、努力地践行“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的人,才是值得我们真正效法的,比如禹和稷。
年轻人很容易被外在的力量所吸引,但是南宫适能够揭开表象,看到事物本质,极为难得。
未有小人而仁者:小人的典型特征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论语》中,孔子经常和学生讨论什么是君子,什么是仁。这都是我们应该追求的境界,但这两者之间并不能画等号。孔子认为,君子之中也有不仁的人,君子和仁者之间是有差距的。
虽然君子中也会有不仁的人,但是小人中,却没有一个达到了仁的境界。这是孔子的评判。
“君子而不仁者”,就是君子犹未能被称为仁,没有达到仁的境界,还有修炼的空间。举个例子,金庸先生的小说《射雕英雄传》中的黄药师,他基本上到达了君子的境界,但是他孤僻,脾气大,情绪偶尔不可控,他就是“君子而不仁者”。
关于“未有小人而仁者”,这部小说中也有很典型的例子,比如欧阳克、欧阳锋,这样的小人就无法触碰到仁的境界。
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君子虽然尚未到达仁,但至少在同一个方向,只是境界不同;小人则是背道而驰,离仁越来越远。
余秋雨先生受邀至“樊登读书”讲《中国文化课》这本书时,提到他对小人的体会,总结了小人的三个特点。
第一个:见不得别人好,别人好了他就失落、生气。
第二个:乐于制造麻烦。无论给大家添多少麻烦,他都不在乎,甚至有的小人宁愿费天大的功夫,也要将别人的事情搅黄了,损人不利己。
第三个:办坏事的效率特别高,特别擅长谋划不义之事。
孔子说:“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小人的方向正好相反,他们不愿意成人之美,不希望跟大家和谐相处。
小人中能出现仁人吗?孔子说从来没有出现过,因为方向选错了。
君子达不到仁者的境界,但是君子至少在大方向是正确的。希望我们都能选对方向,哪怕最终达不到仁者的境界,也能让自己的人格越来越美好。
爱之,能勿劳乎:宝剑锋从磨砺出
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
“爱之,能勿劳乎”,爱一个人,能不让他去努力工作吗?比如,我们爱自己的孩子,就会让孩子好好工作,劝勉他勤劳。如果“爱而勿劳”,就是爱一个人,却不为他计深远。古人把这叫作禽犊之爱,是指爱子女而不让他们磨炼,就像鸟兽对幼崽那样,是不理性的,没有做长远的考虑。
“忠焉,能勿诲乎”,如果你真的忠于一个人,你能够不去劝他吗?你会用善言来教诲他,去劝勉他。比如你侍奉君主,忠诚于他,你就要直言犯谏,说出自己的建议。
关于这句话,根据说话对象的不同,有两种理解方式。
“能勿劳乎”,你既可以理解成让他劳,也可以理解成为他劳。
假如把说话的对象想象成国君,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爱你的国君,你能不为他努力吗?你忠于你的国君,你能不为他谋划吗?
这样理解,此处的“诲”是谋划之义。
为什么把“诲”解释为谋划的“谋”?李零教授考证,战国时期的文字,“谋”的字形与“悔”非常像,所以很有可能在漫长的岁月里演变成了今天的“诲”字。
假如你把说话的对象想象成你的学生、孩子、兄弟,这句话的理解就变成了——你爱他,你能够不让他去工作、去磨炼吗?你忠于他,难道不应该教诲他吗?
“诲”有可能是悔,也有可能是谋。古书在抄录的过程中,会出现一些小的笔误,这个是难免的。因此,我认为这两种解释都讲得通。
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这两种理解方式对我们都有正面的帮助,无论是面对领导,还是教育子女、学生、后辈,都可以用得上。
为命,裨谌草创之:利用团队的力量,避开思维的盲区
子曰:“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
“为命”,意思是出一份文件。
孔子说的是郑国制定一份文件的过程,大概是他在给学生讲子产的故事时提到的。
子产是一代名相。孔子八岁左右的时候,子产当政。子产死的时候,孔子三十岁。子产对于孔子来说是一个楷模,所以孔子经常提到他。
郑国当时要制定一份文件,由大夫裨谌起草,另一个大夫世叔提出意见,一起讨论定夺。
“行人”指外交官。子羽作为外交官,再对文件进行修饰。
“东里子产润色之”,意思是住在东里的子产再加以润色。
经过这样几个步骤,这个文件才能够出台。
这些细节说明了郑国当时在子产的管理下制度非常规范,有细致而严格的流程,不是一言堂。
从现代的管理学上来说,这样的流程也是值得认可的。为什么在一个组织中,要有合作、有严谨的流程、有头脑风暴会议?因为每个人,不管认知达到怎样的高度,都难免会存在思维盲区。假如我们任由思维的惰性占主导,有了一个想法就觉得足够了,不愿意再进行新的思考,就会错过很多更好的方法。
思维的盲区会让我们远离真正的目标,从而造成各种各样的损失。
这就是为什么集体的智慧是很重要的。当多个人在多个角度一起思考问题时,才能够让我们的思维更立体,让我们得出更好的想法。
当然,无论是头脑风暴,还是六顶思考帽,都需要学习,而这是需要技术的,并不是所有人坐在一起开个会,就叫头脑风暴。另外,我们也要辩证地看待他人的建议,听取多方意见之后,果断地做决策,否则会陷入“筑室道旁,三年不成”的误区。
关于如何进行头脑风暴,在《斯坦福大学最受欢迎的创意课》中有非常实用的工具,在此也推荐给你们。
饭疏食,没齿无怨言:孔子对管仲的欣赏
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
问子西。曰:“彼哉!彼哉!”
问管仲。曰:“人也。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
这是孔子对三位名臣的评价。
有一个人问孔子,子产这个人怎么样。
孔子说,子产是个惠人,也就是子产惠施于民,给老百姓带来了很多好处。
孔子很称道子产。有个故事可以说明子产的德行。当时有个地方叫作“乡校”,即乡人聚会的场所,很多人在此讨论政事。有人跟子产提议要把乡校拆毁,避免是非。子产拒绝了,他认为把这个地方留下来让大家各抒己见是没有问题的,他在管理国事的过程中,本来就广开言路,对大家的意见非常包容。
对此,子产说:“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
子产认为,对于大家议论的事情,如果是对自己的政策表示赞同的,他就继续推行;如果别人提出反对意见,他就修改。乡校于他而言不是是非之地,而是教会他把事情做对、做好的地方。
子产态度开明,追求言论的开放,孔子很欣赏他。
接着,对方又问子西如何。子西是楚国的令尹,是楚昭王复国的功臣,但是后来死于战乱之中。子西跟孔子之间还有一个小过节,据说楚昭王曾经想把孔子请到楚国,却被子西给阻止了。
当问到子西的时候,孔子说:“这个人……这个人……”孔子顾左右而言他,没有对子西做出评价。
接着,对方问管仲。孔子说:“人也。”
“人”和“仁义”的“仁”可以互换。孔子很少说一个人达到了仁的境界,他说管仲可以算是仁。为什么管仲“仁”?因为他“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
这句话有个故事背景。管仲把伯氏家族在自家的封地,也就是骈地的三百户收回来,使得贵族伯氏只能吃糙米饭,生活水平大幅降低,但是伯氏“没齿无怨言”,至死都没有说过管仲的坏话。有人认为这是因为管仲强悍,他的铁腕政策吓得对方只能禁言。我觉得不像如此,一个人恐吓对方,对方不再闹事是情理之中的,但是真正做到无怨言是很难的。被人恐吓了,多少会抱怨一下。管仲再有政治手腕,也不可能堵住伯氏的嘴。
我认为这里表达的是孔子对管仲的欣赏。伯氏之所以被收回封地的三百户而无怨言,是因为管仲处事公正,他所做的事情是符合正义的。
设想,在推进某一件事情的过程中,被你伤害了利益的人都能够认可你的做法,从很大程度上就能证明你的方法一定是公正、可靠、有科学性的。
在日常工作中,我们难免会伤及某些人的利益,这是为了一个更大的愿景,为了实现一个更好的目标。但是作为一个领导者,在这个过程中能否处理好矛盾,有时并不是看你的手腕,看你有多会斡旋,而是看你是不是出自私心、出自私怨。你做出的决策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到底有何初心,被伤害的人心里是很清楚的。
在孔子看来,管仲能够把这么复杂的事处理好,夺了人家的饭碗,让人家贵族“饭疏食”,对方竟然“没齿无怨言”,这说明管仲在处理这个问题时,让对方感受到了他的公正和大义,也说明他处理矛盾的能力很强。
对于子产和管仲,孔子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但很明显,孔子不太喜欢子西。孔子说“彼哉!彼哉”,可以理解为他对子西很无语,“这个人……这个人我无话可说”。
贫而无怨难:人可以穷,但志向不能短
子曰:“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
为什么“富而无骄易”?如果你见过很多富有的人,尤其是连续三代都很富有的人,就会发现,他们往往并不觉得钱有多重要,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甚至对钱都没有概念。在文学作品中,最典型的人物是《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有一次,他给前来给晴雯瞧病的大夫银子,拣来拣去,不知道给多少合适,他对钱完全没有概念。
做到富而无骄并不难,因为这个世界上比钱重要的东西太多了。什么样的人有了钱以后会变得傲慢、骄矜?往往是乍富之人,突然发了笔横财,便瞬间膨胀了,非豪车不开,非名牌不穿,并且享受周围人对他的羡慕和追捧。
这样的人其实是驾驭不了财富的,看似是他在利用金钱,实际上却被金钱禁锢了。
子贡也有很多钱,但他有比追求金钱更高的目标,愿意去接触更多有趣而美好的事物,愿意跟随孔子学习,接受礼乐熏陶,而这些都会令金钱显得相形见绌。对于类似于子贡的人来说,富而无骄是比较容易的。
但做到贫而无怨就很难了,我们很难劝一个连温饱都没有解决的人放下一切去学习,并且去感恩生活。面对贫苦的人,即使我们有一些劝诫之词,往往也说不出口。他们在“奔命”,每天在温饱线上挣扎,我们怎么能告诉他们“停下你手上的事情,去读书吧”?这种话显得太轻了,也显得缺乏共情。
温饱线,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分界线。未到达温饱线,你只能为了生存苦苦挣扎,没有精力去了解更多的知识;过了温饱线,你就有很多的机会和资源。
《贫穷的本质》中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论题,叫“贫穷的陷阱”。一个人穷到了一定的程度,他就很难爬出贫穷的陷阱。比如,在贫民窟里居住的人,如果有机会得到一笔钱,他根本攒不下来,他没有用这笔钱去增强自己或者储蓄的意识,他宁愿去抽烟,也不愿意用这笔钱做点有长远意义的事情,甚至不愿意先把贷款还掉。
一个人在长期贫困的压力之下,体内会分泌大量的与压力相关的激素,这会导致他情绪容易失控,频繁发怒,倾向于及时行乐,难以延迟满足,而这样的状态又会让他更难摆脱贫困,总之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比如在印度,很多生活条件差的人离不开茶。经济学家做过调研:人们只要坚持一个礼拜不喝茶,就能把高利贷还清,但大多数人不喝就受不了,每天挣了钱,先把茶钱付了,之后接着借钱生活,始终挣扎在温饱线上。
一个人想要爬出贫穷的陷阱太难了!他需要懂得延迟满足,需要有长远的规划,需要从认知层面进行彻底的自我更新——但他们往往根本没有提升认知的机会,只能浑浑噩噩地过着眼前的生活,也意识不到学习的重要性。
希望我们都能做到富而无骄。有了钱以后,意识到钱只是一个工具,我们可以追求更多比钱更美好的事物,让自己能够学到新知,开阔眼界,实现自我价值。
如果你当下比较贫穷,也希望你在为生计奔波的同时,能够抓住任何学习的机会,即使这真的很难。
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创业好,还是做高管好
子曰:“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
孟公绰是鲁国的大夫,是被孔子称道的一位先贤,他的特点是清心寡欲,不喜欢参与太多麻烦的事情。
赵、魏是晋国的两家贵族,“老”是家宰的意思。孔子说,孟公绰的修为很好,做赵、魏家族的家宰是绰绰有余的。这里的意思是,孟公绰的德行和能力,在大国里担任家臣是绰绰有余的,但让他去滕、薛这样的小地方做官,是做不了的。
这在当下也是很多人常常讨论的话题:一个人到底是自己创业,还是在大公司做高管?有的人就是适合在大公司里做高管,因为大公司的运行机制完备,企业文化成熟。很多高管只需要做好最重要的沟通、协调、统筹工作,一切东西照流程去做就够了,不需要太多的创意,也不需要处理特别复杂的人际关系,只要认真、勤勉、素质高、英文好,就能工作得很顺利。
但对于一个适合在大公司里担任领导的人来说,如果把他换到一家小的创业公司当CEO,就有可能力不从心,因为他面临的问题都是没有章法可依的,没有完整的规章制度可循,所有问题的解决方案都需要他去摸索,所有流程都需要他重新写,而这对一个人的抗压能力、挑战性、创新性的要求极高。
所以,孔子认为孟公绰这样清心寡欲的谦谦君子,可以在大国当小官,但是不可以在小国当大官。用我们现在的语言来说,就是适合在大平台当高管,不适合创业。
当然,我们也不要一概而论,因为孟公绰是孔子之前的人,孔子这样评价他,属于盖棺论定。但是对于当下的每一个人,不要给自己贴固化的标签,认为自己只适合打工,不适合创业,或者认为自己只适合待在小公司,不适合去大公司……人是具有弹性的,一个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只要愿意刻意练习,愿意成长,一定会产生不可思议的变化。这就是孔子说的君子不器。
希望我们不要把自己设定为某一类型的人才。我个人对人才测评的准确性存在保留的态度,而且我相信,每个人都有广阔的提升空间。
成人:脚踏厚土,仰望星空
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
子路问孔子什么叫作“成人”。在古代,“成人”就是完人的意思,子路问的是一个人怎样才能够成为一个完善的人。
我觉得英文里有个词能比较精准地概括这个意思:grow up(长大成人)。成年人其实是一个相当高的要求,并不完全凭年龄而论。很多人哪怕长到三四十岁,内在依然是个孩子,他们做事、说话时总是急切地想推卸责任,比如“我没有责任,你不能这样说我”“我又没有错,凭什么,这样不公平……”。
一个真正的成年人是怎样的呢?在《奈飞文化手册》中讲到奈飞招人的原则,就是只招成年人。我很难给成年人下具体的定义,但还是可以总结出成年人的一些特征:不需要整天跟别人说明自己、解释自己;不会急于撇开责任,不会总是讲“我没错,这不怪我”;不会过于在乎与面子有关的事;有较高的自尊水平,自我认可,不脆弱,不会轻易被伤害;把目光放在如何解决具体的问题上,而不是关心别人对自己的态度。
比如生活中,有的人到了老年时期,还在为面子、为自己脆弱的玻璃心而痛苦着。看一个人是不是真正长大了或成熟了,很重要的界定标准就是对方是否怀抱一颗不必要的玻璃心,是否容易被伤害到,是否具有完整的人格。
孔子是这样回答子路的。
“臧武仲之知”:臧武仲是鲁国的大夫,很聪明,有智慧。
“公绰之不欲”:像孟公绰一样,没有过分的欲望。
“卞庄子之勇”:卞庄子是鲁国最勇猛的一个大夫。《荀子》中有言:“齐人欲伐鲁,忌卞庄子。”齐人多次想要伐鲁,但只要卞庄子在,就不敢打。
“冉求之艺”:孔子曾夸奖冉求,说他多才多艺、爱学习。
孔子举的例子中,前三者都做过鲁国的大夫,第四位是自己的学生。
孔子认为,有知、不欲、有勇、有艺还不足以称作成人。他提出“文之以礼乐”,就是还要教人礼乐,让这个人的外在有恰到好处的修饰,这个人才算是人格完备了。
接下来的文字,有可能是孔子对自己的观点进行的补充。
当然,也有可能是子路说的话。子路对孔子说的话不是全盘接受。子路说,夫子说的要求过高了,其实不用那么费劲,只要能够做到“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也可以算作成人。
“见利思义”就是不要见利忘义,要有底线。
“见危授命”是指遇到危险的事,能够舍生取义。
“久要不忘平生之言”,“要”同“约”,约束之义。这句话的意思是哪怕长期处于困苦之中,也不忘记自己的平生之志。
如果认为以上是子路讲的话,可以解释得通。子路在补充老师的说法,降低了成人的要求。但是根据我们对子路的了解,又觉得子路很难说出这么“漂亮有力”的话。
所以,这句话可能是孔子说的。孔子先以贤者举例,跟子路列出了成人的较高标准,但又觉得很难做到,就补充了低一级的要求——只要做到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约不忘平生之言,就可以了。
不论这段话是出自谁之口,我们读完这段,至少应该记得三点。
见利思义:不要一看到钱就忘记义,不管来路正不正、符不符合道义、有没有签过合同……
见危授命:遇到了危险,要能够站出来,勇于承担责任。
久约不忘平生之言:王尔德说“生活在阴沟里,但依然有人仰望星空”,纵使不幸地遭遇长期的贫困,也永远不要忘记去仰望星空。
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与人交往的原则
子问公叔文子于公明贾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
公明贾对曰:“以告者过也。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
子曰:“其然?岂其然乎?”
这段话是孔子向别人提问。《论语》中,我们极少见到这样的场景,大部分情况是别人询问孔子。
公叔文子是卫国的贤达人物。有人说公叔文子的特点是不言、不笑、不取,也就是不苟言笑,不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公明贾是卫国的大臣。孔子问公明贾:“公叔文子的如上特点是真的吗?”
公明贾说:“以告者过也。”这里有两种解释,一种解释是说这种说法错了,另一种解释是传得有点夸张了。
我觉得根据后文来理解,解释为“传得有点夸张”可能会更切合。
公明贾说“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夫子不是不说话,而是他说话恰到好处,到了该说话的时候,他才说话。如果一个人说话时能够掌握火候、分寸、场合,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人们就不会讨厌他说话。
“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他是真正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才笑,所以人们也不讨厌他的笑。
不随意说话,不随意地笑,这有什么可赞叹的呢?
在日本,笑也是需要谨慎的。在日本文化中,一个人没有理由地对他人笑也许并不意味着礼貌和善意,因为在对方看来,这样的笑是莫名其妙的,甚至可能是嘲笑。与之相反的是欧美人,无论是否认识,都会热情地打招呼、微笑。日本人最初和西方人做生意的时候,不理解欧美人的这种“自来熟”,产生了不少误会。
后来,日本的国际企业为了改变这件事情,专门对员工进行了培训,请员工理解不同国家的风俗和文化,学习如何和西方人打交道。
在中国古代,也有这样的可能,人不能无缘无故地发笑,且很多贵族并不欣赏别人对自己无理由地笑。
公叔文子的笑都是从心而生的,是因为真正感到愉快才会笑,这样的笑显得格外真诚,具有感染力,所以自然没有人觉得不好。
“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不是不能拿东西,而是拿东西要符合义,这样,人们就会觉得他拿也是应该的。
公明贾对于公叔文子的评价很精彩。
但是孔子听完,说了一句:“其然?岂其然乎?”
这是一句非常有琢磨空间的话,意思是:是这样啊,真的是这样吗?
孔子似乎不太认同,或者说不太相信。我不知道孔子是不相信公明贾说的话,还是不相信公叔文子能够做到这一点,这都有可能。
总之,孔子对以上的评价,是有保留的。
这段文字给予我们最大的借鉴,是“时然后言”“乐然后笑”“义然后取”这三个与人交往的原则。做到这样,你才能在人际关系中让他人感觉舒适。
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孔子评价臧武仲
子曰:“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虽曰不要(yāo)君,吾不信也。”
《论语》中曾经出现“臧武仲之知”,意思是臧武仲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但就是这样一个聪明人,在政治斗争中落败,被排挤到了齐国。他逃到齐国以后,想凭借自己的防邑(位置在山东曲阜附近,是他的一个私邑),让他的后人在鲁国继续承袭家族的地位。
臧武仲虽然不是三家之一,但也是鲁国非常重要的一支贵族。他人虽然在齐国,但还是想为后人做打算,提出让自己的家人来接替臧家的家产。
“以防求”,有可能是拿防地出来跟鲁君交换,或者是提出了对于防地归属权的要求。此处说得并不具体,直译过来,就是他凭借此处的防邑来请求立他的后代为鲁国的卿大夫,去接续他的血脉和名位。
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是,他在防邑布有重兵,以此来跟鲁君谈判。
孔子说,虽然他自己说这不是在要挟鲁君,但客观来讲,既然不是要挟,为什么要在私邑驻军?孔子不太相信臧武仲的话。
齐桓公正而不谲:孔子赞美齐桓公
子曰:“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
“谲”(jué)是诡谲、奸诈之义。孔子认为晋文公谲而不正,狡猾而不够正派;认为齐桓公正而不谲,用的是光明正大的方略。
晋文公和齐桓公都属于春秋五霸,这是孔子对其二人的评价。
孔子对晋文公的评价很低,因为晋文公“挟天子以令诸侯”。他在城濮之战后,把周天子招到河阳,举行践土之盟,借此举行诸侯大会。
齐桓公与他不同。齐桓公是尊王攘夷,利用自己的力量,尊天子之位,保护华夏的文明不被外族侵害。
孔子认为,齐桓公虽然是五霸之一,但他尊重王权,是“霸在王下”,是完全合法的。晋文公“挟天子以令诸侯”,是“霸在王上”,让王成为他的工具,成为他的背书。这两人的出发点是完全不同的。
孔子说:“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此处的“正”可以理解为有原则、有底线,“谲”是指用计太多。政治家善用计谋很正常,孙子讲“兵者,诡道也”,如果不会用计,怎么跟人打仗呢?此处的关键还是在于度。齐桓公肯定也有计谋,但重要的是他有底线,没有不择手段。
“正”是齐桓公和晋文公最大的区别之一。这给我们一个启示——心机和手段未必是唯一的通道,我们行事光明正大,同样能够实现自己的目标。
桓公九合诸侯:孔子再次赞美管仲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孔子再次赞扬了管仲。这里牵扯一段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管鲍之交。
管仲和鲍叔牙是发小,关系特别好。有人对鲍叔牙说:“管仲不是什么好人,他跟你做生意,每次都是他拿得多,你拿得少。”鲍叔牙说:“他家里有老母需要奉养,他拿多点是应该的。”有人跟鲍叔牙说:“管仲在背后说你的坏话。”鲍叔牙说:“没关系,我们之间心知肚明。”
后来,管仲和鲍叔牙分别辅佐两个不同的公子:鲍叔牙辅佐公子小白,即后来的齐桓公,而管仲辅佐的是和公子小白争夺王位的对手公子纠。在齐襄王去世之后,为了帮助公子纠夺取国君之位,管仲还亲自暗杀过公子小白,只是失败了。
这个故事我们在《樊登讲论语:学而》中说到过,在此不赘述。
齐桓公对管仲可谓深仇大恨,在掌权之后,他先杀了公子纠,打算杀管仲时,却被鲍叔牙阻止了。不仅如此,鲍叔牙还劝齐桓公重用管仲。
齐桓公听了鲍叔牙的建议,拜管仲为相。之后的几十年里,管仲帮着齐桓公治理国家、尊王攘夷、九合诸侯。
关于这段典故,孔子的学生们都很熟悉,这是当时的热点事件。子路认为,桓公杀了公子纠,对管仲来说,他的主上死了,而他却苟且偷生,这个人不忠诚,不算仁。
孔子说,齐桓公能够九次召开诸侯大会,不是靠武力要挟,而是靠威信,这和管仲的治国能力分不开。比如在经济层面,管仲最突出的贡献是提出了盐铁论,即一面煮海水为盐,一面开山打铁。齐国的地理位置在当时并不算好,但是有盐有铁,就从一个贫穷的国家变得富庶起来了。齐国成了一个富庶的大国,齐桓公又是一位正而不谲的君主,之后的尊王攘夷、九合诸侯自然水到渠成。
孔子认为,能够九合诸侯,不动兵戈就让天下趋于和平,就是仁。
正如前文所讲,孔子对于“言必信,行必果”的评价并不高,在他看来,这叫作“硁硁然小人哉”。作为一个君子,最关键的是看大节:看一个人到底是不是做出了贡献,对老百姓是不是有好处,行为方式是否合乎于义,而不是为了匹夫之勇,为了一时的意气,为了表忠心,而白白地赴死。
孔子是从更大的层面看问题的,而子路此前没有理解到这一层。
管仲相桓公:人要学会与自己和解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对于管仲的讨论继续。
子贡也跟子路一样,向孔子表达自己的看法。子贡说:“管仲肯定不算什么好人,你看,主上被杀后,他偷生也就算了,竟还去给自己的敌人当宰相。”
孔子说:“管仲帮助齐桓公成为春秋五霸,匡扶天下,我们直到今天都受惠于他。”
在此,孔子说了一句名言:“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如果没有管仲,我们早被夷狄统治,都成了野蛮人。
什么是“被发左衽”?在当时,华夏和蛮夷的着装方式完全不同,华夏的人衣襟是朝右开的,蛮夷地带的人则是衣襟朝左边开,露出肩膀,而且披头散发。如果有贵族或者官员表示“我要和文明世界决绝了,不再参与任何政治斗争了”,就可以披发文身,意味着自己从今天起就是野蛮人了。
在日本,身上有文身的人往往被认为是黑社会。有人在身上刺青,就代表着他下定决心加入黑社会,跟主流社会分开了。因此,如果我们到日本去泡温泉,会发现门上面写着有刺青者不得入内。
中国古代,在身上刺青也代表着和社会的一种决裂。衣着打扮、个人形象能够反映自己的态度。
顾颉刚先生的《国史讲话·春秋》中提到,春秋结束时,最大的一个成果就是形成了华夏文明的雏形。此时的华夏文明,受到的最大威胁来自游牧民族。如果游牧民族不断地发动战争,侵占华夏的土地,那么很有可能所有人都将变成野蛮人。
孔子认为,阻止这件事情发生的是管仲。正因为有管仲来帮助齐桓公一匡天下,让华夏民族一致对外,我们才不至于变成披发左衽的野蛮人。因此,管仲是“仁”的。
孔子说:“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谅”通明亮的“亮”,可以理解为小小的信用。孔子的意思是,子贡和子路所说的“非仁”,就像普通的匹夫、匹妇,为了一点小小的信用,在没人知道的山沟里上吊自杀,谁知道他们?
孔子倡导的是不要为了一点面子和所谓的义气,就忘记了自己的价值和使命,与“小信”相比,“大仁”才是更为重要的。为了天下的大义,要能够忍辱,能够与自己和解,与对手和解。管仲并不是偷生,而是为天下苍生珍惜自己的生命,这是一个更高的境界。
我们经常看到有人为一点小事去纠结对错,做伤害自己、伤害他人的事,这就叫作“自经于沟渎”。这样做,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大义,只为自己的内心过意不去罢了。
所以,要多读读《论语》,培养为天下黎民苍生做事情的责任感,那么眼界和心胸都将会更加开阔。
大夫僎与文子同升诸公:大度、无私是领导者的基本涵养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与文子同升诸公。子闻之,曰:“可以为‘文’矣。”
公叔文子与自己的家臣僎“同升诸公”,也就是一起被提拔。
孔子听到之后,说“可以为‘文’矣”,意思是公叔文子配得上“文”的谥号。
谥号对于古人有多重要呢?在古代,谥号是在一个人逝去之后,对他用最精练的文字进行的盖棺论定,而且有严格的礼制,不能乱来。举一个例子,范仲淹的谥号叫范文正公,欧阳修叫欧阳文忠公,苏东坡叫苏文忠公,他们三位的谥号都是两个字,即在“文”字后加一个“正”或者“忠”。欧阳修去世的时候,关于到底是给一个字还是两个字就讨论了好几年,因为这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单独一个“文”字属于第一级的谥号,是表达非常高的褒奖,而“文正”“文忠”则稍低一个层次。真正能够以“文”字为谥号的,在他们那个时代只有王文公,就是王安石。
公叔文子的谥号是“文”,这是表达对他极高的赞颂,意味着他具有经天纬地的才华、宽宏博厚的德行。
他为什么能够配得上这个谥号?孔子通过“大夫僎与文子同升诸公”这件事就能够看得出他的气量。他愿意把自己的家臣举荐出来,与自己一起于朝堂之上并肩而立、平起平坐。孔子认为,就冲这一点,他就值得称颂。
我们观察一个管理者的胸怀,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看他能不能接受自己的下属与自己并肩,愿不愿意将下属举荐出来,甚至是否乐意看到昔日的下属超越自己。对大多数人而言,如果下属超越自己,会产生深深的失落感。
怎样的领导者能够做到像公叔文子一样?他一定要有大公无私、一心为公的品质,不在乎自己的面子,不在意别人的讽刺——“你的下属超过你了,你还在原地踏步”。在他看来,能干的人被提拔、被重用,是国家之福、人民之幸。
有的企业家把员工视为私有财产,如果有员工要离开,就会很不愉快,甚至与其发生冲突,这样的企业家就应该学一学公叔文子的气量。《联盟》这本书提醒我们,管理者一定要问员工一个问题:如果将来你离开这家公司,在离开时,你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管理者应该期待员工离开的时候比入职的时候更好,这说明整个团队都是在提升的状态。一家公司敢于鼓励自己的员工创业,才是一家大格局公司所应该拥有的智慧。
公叔文子能够推荐自己的家臣出来,与自己同朝为官,同升诸公,足以见其气量,所以孔子认为他配得上“文”这个字。
仲叔圉治宾客:识人善用是一项才能
子言卫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孔子曰:“仲叔圉治宾客,祝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
孔子周游列国后回到鲁国。此时的季康子比较年轻,经常来向孔子请教,让孔子跟他讲路上的见闻。
这次,他们说起了卫灵公无道,宠爱南子,家族关系很差,导致卫国大乱的事情。
季康子问:“如果是这样,卫国为什么还没有彻底灭亡?”
孔子说“仲叔圉治宾客”。仲叔圉就是孔文子,他的工作是帮卫灵公接待外宾。“祝治宗庙”,有一个词叫“祝之佞”,祝以能言善辩而闻名,他主要负责祭祀工作。“王孙贾治军旅”,王孙贾是将军,负责治军。
一个国家在外交上稳定;宗庙祭祀照常进行,也就是内在精神层面稳定;将军治军有方,军队战斗力稳定——“夫如是,奚其丧?”有这三个人帮他管理国家,卫国又怎么会消失?
孔子有他的深意,即提醒季康子,识人用人是非常重要的。
季康子的问题,换一种说法其实是“既然道德修养很重要,那为什么像卫灵公这样道德修养不怎么样的人,国家也能发展下去”。
孔子把问题厘清,告诉季康子,卫国之所以目前还能维持,不是来自国君的修养,而是来自他识人善用。
但是卫灵公的无道,终将带来隐患,果然,后来当这三个人退出历史舞台,卫国就大乱了。
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如何判断别人是否在吹牛
子曰:“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
“怍”是愧疚、脸红、害羞之义。孔子说,如果一个人说话的时候大言不惭,吹牛的时候不脸红、不羞愧,想要把事情办好,会很难。
有人总是习惯说大话,将事情考虑得很简单,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中。比如我早期创业时,开了一家小公司,一位职业经理人对我说,如果按他的规划和部署,我什么都不必操心,公司的一切都能好起来,且实现连年增长,等等。当时我没有经验,他设想的图景令我很向往,我就聘请了他。结果,他在公司似乎“水土不服”,费尽心思,却劳而无功。
这种对某件事情过于乐观的情况,往往发生在缺乏足够实践经验的人身上。一个人没有亲身经历过某件事情,就不知道其中的困难,缺乏敬畏之心,所以才会轻易地讲出“容易”二字。
当一个人把话说得太满时,就很难把事情做好。我们在遇到习惯于大包大揽、爱夸下海口的人时,一定要小心。
孔子喜欢刚毅木讷的人,不喜欢爱说漂亮话的人。他所欣赏的人,要“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举个例子,曾国藩打仗很有经验,但他并不算取巧,而是“结硬寨,打呆仗”。他的军队简直就是个工程队,攻城之前总是会挖沟。比如,要攻下一座守备严密、城墙坚固的城是很艰难的,部队在城外驻扎时,随时可能被偷袭。曾国藩吃过很多次亏,得出了经验:攻城之前,首先要做的是在城外再修一道围墙,并且要挖大沟,有利于藏身。曾国藩的原则是,他虽然在地理上没有城里有优势,但他也得把自己保护起来,让别人无法偷袭他。等到他施工之后围城,不用进攻,只需断了对方的供给,便可兵不血刃。
“结硬寨,打呆仗”这个笨功夫,听起来没啥技巧性,但真的容易吗?如果有人说,原来打仗这么容易,那就是毫无军事经验的人。
所有的“笨功夫”背后,都是不断的尝试。
做事要比说话难得多。在生活中,我们可以大胆地做事,但是说话一定要谨慎。
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孔子请求讨伐陈恒
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
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
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
这件事发生在孔子晚年。此时的孔子已经退休了,在这一年,颜回也去世了。
这时,发生了一件国际大事:“陈成子弑简公”。中国古代,很多字是有特定用法的,“弑”的特定用法就在于“以下杀上”,比如弑父、弑君。
陈成子名恒,即田恒。田恒篡位,杀害了齐简公,史称“田氏代齐”。
陈成子身上还有一个典故:“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一个人偷了别人衣袋上的装饰品,可能被拉到街上杀头。但如果一个人谋权篡位,窃了一个国家,反倒变成了诸侯。
陈恒杀了简公,孔子闻之,“沐浴而朝”。作为一个退休官员,孔子沐浴更衣,穿戴整齐来上朝。见到鲁哀公后,孔子说:“陈恒弑其君,不合于义,我们应该发兵。”在孔子看来,追求仁和义是无国界的。孔子所追求的是“兴灭国,继绝世”。
鲁哀公说:“告夫三子!”意思是“你去跟那三个人说吧”。此“三子”,指的当然是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
鲁哀公早已失势,根本就没有兵权。孔子也非常清楚,向鲁哀公提请求是徒劳的,但是孔子说了一句很有名的话:“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这句话就类似于《无间道》里梁朝伟说的“对不起,我是警察”。孔子从当大夫开始,就明白什么是自己的责任,有的事情,必须得说。
鲁哀公让他找三桓,孔子立刻就行动了。他向三家提出自己的请求,但三桓的态度是作壁上观——鲁国本来就不算强大,怎么能兴兵去管齐国的事呢?
孔子再次说:“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我既然做过大夫,拿过这份俸禄,那么该说的话我一定要说,这是我的责任。”
为什么孔子了不起?他是一个“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人!明知道跟三家提出这样的请求是无效的,是一定会被拒绝的,但他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他必须去说。
从这件事情中,我们能看到他的操守和勇气。
勿欺也,而犯之:什么情况下可以对领导有话直说
子路问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
子路问孔子如何侍奉君主,如何与国君相处。
孔子说:“你不要欺骗他,不要说假话,不要跟他耍手段;你可以有话直说,犯颜直谏,敢于逆龙鳞,说一些他不爱听的话。”
孔子的回答让人很意外,因为子路本身就是一个过于刚直的人。孔子平常总是担心子路因为性子太直而犯错,劝他“切切偲偲,怡怡如也”,但是这一次,子路问事君,孔子竟然一反常态,对他说要敢于对君主直谏。
为什么孔子让子路有话直说?我想,很可能因为事关政治,需要极高明的为人处世的技巧。官员在朝堂之上陈述观点,要委婉而有力,要擅长说服君王。而子路的性格太耿直了,他从来不会委婉地说话,如果他想婉转地表达看法,反而可能让他人会错意,搞不好更容易得罪君王。
滑稽家东方朔是汉武帝的宠臣,他善于斡旋,擅长用迂回的方式处理问题。有一次,汉武帝乳母的儿子犯了事要被杀头,乳母想为儿子向汉武帝求情,先请教东方朔该怎么办。东方朔说:“皇帝肯定不会轻易答应,因为这是法律。你要真想让他答应,你求情之后该离开时就离开,但你要一直回头看。”
到了第二天,乳母求汉武帝。汉武帝果然拒绝了,对乳母说:“你出去吧。”
乳母便往外走,边走边回头。东方朔在一旁呵斥:“你还回头看什么,皇帝早就不吃你的奶了。”
汉武帝听了之后,心一软,说饶他一命吧。
有心机的人,为了达到目的能费尽心思、用尽招数。但子路明显是个没有心机的人,勉强让他婉转处事,他肯定摸不着头脑。所以,孔子不建议子路学习迂回的技巧,干脆让他直来直去,只要做到不冒犯君王就好了。
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君子与小人在“技能”上的区别
子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
此节阐述了君子和小人所追求的人生方向。
“上达”就是追求仁义、天命。君子学的是仁义,追求的是通达天命。
“下达”代表着名利、权情、财力等眼前的利益。
君子追求的是知识、精神、道德这类形而上的东西,小人追求的是财富、地位这类实实在在的利益。
从办事能力上看,君子与小人也有区别。
“小人下达”,小人在很多凡俗之事上特别擅长,比如会说漂亮话,在饭局上挥洒自如,懂得人情世故。
这些事情,君子往往不擅长。在酒桌上陪人喝酒,拍着对方的肩膀称兄道弟,君子实在是做不到。
君子擅长的是那些看上去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利益的东西,比如讨论学问、修炼自身品德、反思自我等。请君子上台讲话,他能有理有据地说出自己的观点,但是让他私下里去与人商量利用瓜分对策,他无法参与。
君子关心的是“上达”,研究学问、追求仁义;小人关注的是“下达”,想的是处世技巧。
孔子感叹,君子上达,小人下达。我们要追求成为君子,但小人也有小人的长处。
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学习本来就是为了自己
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我们学习到底是为谁?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也就是为自己,通过学习来对照、批判、反思、映射出自己的内心,让自己有好的改变。这才是正确的学习方法。
“今之学者为人”是孔子对于他所处的乱世之下一些学者的评价。当时,有的人学习并不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修养,而是为了向他人证明自己的能力,或者是学会批评别人有什么不对。
当我们为别人而学时,就会产生无力感,越学越焦虑,因为我们只是为了让别人看到自己,而不是享受学习的过程。还有的人,通过学习明白了事理,觉得自己与周围的人不一样了,变得高傲而偏执。本质上,这是学习的方向错了。
为什么有的人在学习中感到欢喜,甚至产生沉浸体验?因为他们将所学的东西内化为了自己的力量,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能感受到自己的成长和变化。
关于求学,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别将自己当作一支手电筒,只照得到别人,而看不见自己。应该往内修,自我观照,自我反思,以批判性思维审视自己的想法和行为,才能不断地进步。
向内找,你才能真正体会到学习的快乐。
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如何精准地介绍他人
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
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
当孔子对一个人的行为特别认可,想要大力表扬时,他往往不会当面说,而是等对方出门之后大发感慨、大加赞颂。这一次,被他称颂的是蘧伯玉,他说:“这才叫使者,这才是好的使者!”
蘧伯玉是卫国的大夫,孔子非常欣赏他,因为他特别善于自我反思。《庄子》《淮南子》中都有关于蘧伯玉的记载。蘧伯玉活到五十岁的时候,觉得前面四十九年都是错的;活到六十岁的时候,觉得前面五十九年都是错的。
蘧伯玉跟孔子是朋友。有一天,蘧伯玉派人来见孔子,孔子与来使对坐聊天。孔子问:“夫子何为?”意思是,蘧伯玉最近在忙什么呢?
使者回答说,夫子每天都在自省,他希望自己的过错越来越少,但尚且做不到。
使者拜别孔子出门之后,孔子感叹说这才叫使者!能遇到这样的一位使者,真是太棒了!
孔子不过是和使者说了几句话,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慨呢?我们细想一下,会发现这很有趣。如果你要替你的老板说好话,而且刚好说到点上,对老板而言,就是知音难觅。蘧伯玉希望树立一种善于内省的形象,而他的使者能精准地捕捉到老板的最大特点,并很得体地表达了出来。
很多人就不善于抓住人的特点,说不清楚自己的老板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有时候会遇到一些尴尬的场面,别人介绍我时说“这是樊老师,他是网红”“他粉丝特别多”“他卖书很厉害”……我在一旁感觉非常不自在。对方的介绍当然也没什么问题,但他说的并不是我想要成为的人。我并不觉得粉丝多就特别了不起,如果有人过分吹嘘我,我就会觉得不好意思,无地自容。
对于这样的介绍者,我自然不会有“使乎!使乎!”的感叹。
如果一个人真的懂你,能够概括你的价值观,能够理解你真正重视的东西是什么,你就会很感动。因此,我们在描述一个人的时候,应该抓住重点,挖掘特点,帮助他塑造一个更加符合他的价值观的“人设”。
比如蘧伯玉的这位使者,他并没有说“夫子寡其过为天下第一人也”。他如果这么说,就是吹牛,反而与蘧伯玉善于自省的形象相悖了。使者说的是“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简单一句话,概括出了蘧伯玉的价值观和谦虚的性格。
孔子很欣赏这样一个充满智慧的使者。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将目光放在影响圈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论语·泰伯》中也曾经出现过这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不是我们平常所理解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说看着别人做错事,但只要和自己无关,就不操心。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核心是说,不要越权去插手别人的事情,而应该努力地去做好自己的事。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你完全保留自己的意见,不关心、不帮忙。你可以通过合理的沟通,表达自己的建议和想法,帮助别人换一个角度看问题。
曾子补充了一句“君子思不出其位”,意思是,君子思考问题,要在自己的位置,而不能超出自己的权限。
但是,“不出其位”的尺度是很难把握的。一个人的位置到底有多大,哪些事需要操心,哪些事不需要操心,我们很难去界定。毕竟,一个小小的员工也有可能想出一个解决大问题的好方法。
这句话中的“思”,我的理解不是“思考、考虑”,匹夫尚可忧国忧民。“思不出其位”是说,不要为某件不属于自己权限范围内的事情而焦虑。我们要做好自己的事,不用为自己控制不了的事过分地忧愁,将目光放在影响圈而不是关注圈,就可以做到“君子思不出其位”。
只有在影响圈下足功夫,我们的能力才有可能慢慢扩大到关注圈。如果将精力都放到关注圈里,影响圈就会越来越小。
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公关思维不可取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
有人把这句话理解为“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但我觉得,这样分开理解会更好——“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
君子不爱吹牛,不擅长说好听的话;君子尽量把事情做得更好,追求卓越。如果一个人太爱表达,把事情说得特别夸张,就算不得是君子。
有的人做事惯用“公关思维”。公关思维的特点就是把一件小事放大,描述得特别夸张,比如去一个乡村小学做了一次公益,就拍了无数张照片到处传播,但一个真正的公益人,不会过度地宣传自己,而是努力做更多的事情。即便他做适当的宣传,初心也是希望能够把这件事情做得更好,而不是为了博取名声。
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儒家的“三达德”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
孔子说:“君子之道有三,我还没有做到: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不忧、不惑、不惧是多么难能可贵的精神。
为什么“仁者不忧”?一个人心怀他人、心怀天下,就能接受无常,敢于拥抱不确定性,尽人事而听天命,有什么可忧愁的?为什么我们会忧愁?因为我们总是担心自己的权力、财富受损,患得患失。当你不过度地在乎自己的利益,更多地考虑天下,你的忧愁一定会减少。
“知者不惑”:“不惑”并非表示什么都懂,而更多地意味着不迷惑、不困惑,不被外在的享乐、短暂的利益所诱惑。一个智者会明白,外在的所有东西——外表、钱、地位、名声……都是过眼云烟。看透这一点,他就不会被诱惑,也不会整天瞻前顾后、迷茫不安。
“勇者不惧”:“不惧”并不意味着完全不怕,而是“知其不可而为之”,哪怕再恐惧,该做的事情也得做。即便两股战战,依然要往前走,担负起自己的责任,选择为真理而战。
这就是儒家的三达德——智、仁、勇,也是儒生们所要修炼的完善人格。
子贡曰:“夫子自道也。”机智如子贡,早已看清了这一切。他说,这是夫子在说自己,说这三个境界自己还达不到。
孔子做到了吗?
子贡对孔子非常忠心。他之所以那么崇拜孔子,在孔子去世之后去传播他的学问,其实就在于他了解孔子是真的做到了。
子贡方人:别对他人下评断
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
孔子批评了子贡。
“方人”的意思是与人做比较、论长短。还有一种解释是同“谤”,也就是谈论别人的过错。总体上,就是议论、评价、说短论长。
魏晋时期,国家设立机构来评论世间的各种人物,把人分成九品,每一品分成若干档次,以此对人物进行细分。
古人喜欢品人物。子贡跟大家在一起时也喜欢讨论谁是英雄,哪个人智,哪个人勇……此举传到孔子耳朵里,孔子说“赐也贤乎哉”。意思是,端木赐啊,现在就特别贤能了吗?他的水平已经很高了吗?
“夫我则不暇”:换作是我,我是没时间对别人说短论长的。
关注自身修为就足够了,何必去生口舌是非?这就叫“闲谈莫论人非,静坐常思己过”,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多反思自己,看看自己有什么可改变的。整天讨论别人的事,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有什么好处呢?无非是逞口舌之快。
这是一种婉转的批评。以后如果看到有人互相在一起说八卦,还劝你加入,你可以回一句“夫我则不暇”——我没工夫参与。
不患人之不己知:能力比名声更重要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不患人之不己知”这句话在《论语》中出现了多次,比如“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说明孔子很在乎人是否知道自己这件事。因此,他反复叮咛,反复强调,或者说是反复安慰自己。
他在给自己打气,说:“不用担心别人不知道我。”
“患其不能也”说得很对,即要担心的是能力不够。
这句话对我也产生了莫大的安慰。大学时期,我非常希望大家都知道我,希望能得奖,能上海报,让大家天天看到我的名字。每当参加比赛却评选不上时,我就会感到沮丧。后来看到了这句话,我立刻受到触动——“别人不知道我,这很正常,我要担心的是我的能力怎么样,是不是实至名归地应该被人写在海报上。”
这就是我们心态调整时非常重要的台阶。当一个人上到这个台阶,走到这一步时,就不用再去担心外界对自己到底是否公平了。当然,我们也能够从中看到孔子成长的过程,他不断地强调“不患人之不己知”,说明他也一直在努力地调整心态,努力地登上新的台阶。也许这对他来讲也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
虽然不易,但我们还是要以此勉励自己。
抑亦先觉者:做一个具有强大洞察力的人
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
“不逆诈”:“逆”是预料,“诈”是欺诈。此句直译是,不要揣测别人是不是在骗你。
“不亿不信”:“亿”是臆测、猜测的意思,“不信”就是对方不讲信用。整句话直译是,你不用凭空臆想对方不讲诚信。
“抑亦先觉者”:就算你不做以上两件事,也就是不去臆测、不假定别人,但你依然能够先行察觉,洞察事情的真相。
“是贤乎”:这就是贤者。
整句话连起来的意思是:如果一个人不是靠猜测对方是否使诈、是否诚信,却能识别对方的伎俩,免于受骗,这就称得上是贤人了。
有的人也许会说,我们不应该靠提高警惕来保护自己吗?这种说法不全对,因为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不是靠提高警惕就能避免的,而是要靠你的判断力和洞察力。
比如,有的事情经过你的逻辑推理和严格计算,发现它是不合理的,根本无法实现,那就不用去猜测对方的初心,你已经通过理性去判断这件事本身是立不住的。
有的年轻人,受了很多教育,有很高的学历,却被人骗去做传销,是因为他在根本上缺乏判断力。他有自己的计算公式,测算到自己能赚到一笔巨款,但传销模式有一个巨大的bug(漏洞):以极少的投入,撬动极大的利益。比如传销组织承诺你交三千元就有可能赚三百万元,因为组织里所有人都是交三千元,赚到了三百万元……可是钱是从哪里来的?一个传销组织只是一个闭环系统,进来的钱就是每个“人头”所交的三千元,那么又怎么可能让大家都得到三百万元呢?这个计算公式明显是不成立的。
遇到这种情况,你就要做到“不逆诈,不亿不信”,根本不需要猜测对方是不是骗子,是不是坏人。你只要根据常识进行判断,有一颗不容易被利益撼动的心,那么不论对方是什么人,说怎样具有诱惑性的话,你都能够冷静地分析。有理智、有常识、能够控制欲望,这样的人才是明智的。
孔子认为,如果一个人具备这样的常识,能够控制欲望,冷静地分析,这个人就是贤者。
很多合作的不成功,往往不是合作方不讲信用,而是这个合作项目本身的逻辑有问题,交易结构、发展空间、运行逻辑都不合理。比如曾经有一种贷款项目在亲戚之间流行过,以年化收益率百分之四十的诱惑来引导大家投钱。面对这种项目,我们要判断的不是推荐者的人品——你的父母、姑姑、舅舅、兄弟姐妹会骗你吗?当然不会。我们要考虑的是这件事情本身的商业逻辑对不对。如果你放弃基本的常识,被高利率所吸引,把钱全部投进去,那不能说明你的亲人在骗你,而是你的判断力出了问题。
还有人在找工作的时候被骗,因为他只盯住对方许诺的高薪,却没有判断行业的前景,没有对照行业的整体标准来评估自己的薪资是否合理。当一件事情超出你的常识范围时,你就要去看到不合理的部分,做出理智的判断。
在这里,孔子提醒我们,如果判断一个合作事项,只能够靠“逆诈”或者“亿”来猜测对方的信用度如何,那这种思考模式就太肤浅了。我们需要守住常识,就不容易被利益所诱惑,而这才是贤者所应该具备的能力。
非敢为佞也,疾固也:孔子四处游说的初衷到底是什么
微生亩谓孔子曰:“丘何为是栖栖者与?无乃为佞乎?”孔子曰:“非敢为佞也,疾固也。”
有人认为微生亩就是抱柱而死的尾生高,也有人说不是。
微生亩跟孔子说话的口气很明显是不太礼貌的,带着一种傲慢。他直呼孔子的大名“丘”,就如同孔子称呼子路“由”。
“栖栖”是忙碌不安的意思,“佞”是指会说话。
微生亩说:“孔丘,你为什么一天到晚忙碌不安,到处奔波,栖栖遑遑?你就是靠着这张嘴到处游说的吧?”
别人说孔子“累累若丧家之狗”,孔子都不恼怒,他认为自己就是到处奔波,颠沛流离至今。但微生亩说“无乃为佞乎”,意思是孔子爱到处卖弄口舌。
孔子听完之后说:“我不是那么爱说话的。”
关于“疾固也”,因为这句话没有主语,有两种理解:其一是说天下病得很重,自己只能四处奔波,去规劝别人,这是一种正面的回答;其二是孔子在说自己,他不是特别喜欢说话,但有很大的毛病,就是对天下放心不下,只能不断地游说、规劝。
我刚做“樊登读书”的时候,有一天,我在一家茶馆架起摄像机,录我讲书的视频。
有个朋友过来看望我,说:“你觉得你做这件事有意义吗?你不觉得这件事情特别虚无吗?你讲给谁听呢?”
这句话是不是特别类似于微生亩对孔子说的话?——“丘何为是栖栖者与?无乃为佞乎?”
那么,孔子的回应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个人更偏重的理解并不是“这是我的毛病,我就是放心不下”。结合我所理解的孔子,他应该是直来直去地跟对方说“天下病得很重,所以我得不停地游说、规劝,这是我的责任”。
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德与才,哪个更重要
子曰:“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
荀子的《劝学》中有句我们很熟悉的话:“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骥”就是千里马。人们称赞千里马,不是因为它力量大、跑得快,而是因为它有德行。什么是千里马的德行?古人讲“调良”,意思是它温驯、听话。还有人认为它最突出的德行是坚毅,比如“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对于千里马来说,最重要的是无论距离有多远,最终都能跑到终点。
在赛马时,短期爆发力强、跑得快的马是很昂贵的,但它们称不上是千里马,因为它们“骥不称其力”,如果用它们去跑千里,它们就会累死。所以,我们不要看一匹马的力量有多大,而是要“称其德”,看它有没有毅力,看它能不能跑对方向、能不能识途,看它能不能跟主人良好地配合。
这其实是孔子的一个隐喻。他表面上说马,实则说人——“人不称其力,称其德也。”才和德的命题自古存在,我们当然希望选择德才兼备之人,但当德才不能兼备的时候,宁肯选德,也不能够选才。倘若德行不好,往往会引发更严重的问题。而才是变动的,是可以发展的。一个人也许天分很高,但并不意味着就一定能成为天才,因为天才也离不开后天的修炼。相反,即使没有天分,也可以通过刻意练习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如何对待伤害你的人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这也是很有名的章节。
老子讲究“报怨以德”,别人对你不好,对你有怨恨,你要用自己的德行来回应他,依然对他怀抱着善意。
有人问孔子对“以德报怨”的态度。孔子的观点是,如果一个人对你不好,你却用德行去回应,那么面对那些对你好的人,你该如何回报呢?
孔子看到了其中的不公平。孔子认为应该“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当对方对你无礼、欺辱你、侵害你的权益时,你应该直接亮出自己的底线,告诉对方:“我不接受你的做法。”这叫作直。
还有一种解读为,当别人伤了你时,你可以回应他同等的伤害,他伤了你十分,你就伤他十分,这就叫以直报怨。如果别人对你好,你也需要回报别人,这就是投桃报李。
博弈论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实验。二人猜拳,约定好双方都出石头,这样两个人就都能够得钱。但如果有人突然变卦,悄悄地出了布,他就能一个人赢得所有的钱。在这种规则之下,怎样保证自己的收益最大化呢?
很多专家开始研究在这种情况下到底该不该坚持诚信:你出石头,他出布,他赢了你一次;你坚持诚信,还出石头,对方慢慢摸清了你的心理,就依然会出布……你会一直输。
如果你认为对方敢出布,你选择出剪刀。你赢了一次,下一次再出剪刀,他则选择出石头……博弈就开始变得混乱了。
研究者通过计算机来模拟,找出让我们收益最大的策略。最终胜出的策略叫作“以牙还牙”程序,即当对方有一次不诚信以后,你也要有一次不诚信,一直到对方回归诚信为止;对方回归诚信以后,你也回归诚信,然后双方进入诚信模式;如果对方再一次不诚信,你也要再一次不诚信。这种博弈策略,最终的得分是最高的。这跟老子的“报怨以德”不一样。老子的策略是你不诚信没关系,我只坚持自己的诚信就好。我对你好,跟你对我的态度无关,这是我自己的需要,是我个人的修养。
孔子不这么认为,他进一步联想到了“何以报德”。孔子说,如果以德报怨,那么对那些对你好的人也太不公平了。从这个层面来看,孔子是懂博弈论的。
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孔子对自己的评价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孔子晚年与子贡待在一起。人到了一定年纪后,会经常发出感慨。
孔子每天都在沉思,回顾自己的一生。他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周游列国,颠沛流离,四处游说,奔走呼号,希望天下归仁。现在,他七十多岁了,忽然觉得好像没有被人重用过,这一生似乎没能做出一番了不起的事业。
有一天,孔子突然说了一句:“没人了解我。”子贡就问他为什么发这样的感慨。在子贡看来,夫子有那么多的学生,甚至很多国君都来向他请教,可谓名扬四海,为什么会发出“没人了解我”这样的感慨呢?
孔子经常说“不患人之不己知”,但此节又透露出他对“人之不己知”还是很在乎的。在此,孔子给自己做了一个总结:“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这句话让我联想到前文蘧伯玉的使者见孔子的情景。孔子问起蘧伯玉,使者说“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离开后,孔子盛赞使者:“使乎!使乎!”
如果有人问孔子的学生:“你的老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学生回答说“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这就是我的老师”,想必孔子听了也会有“使乎!使乎!”的感受。
孔子出身于没落的士阶层,他说自己“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小时候家里困难,什么样的杂活累活都干过。
孔子说“不怨天,不尤人”,他没有抱怨过老天,也没有埋怨过他人。“下学而上达”,即从底层开始,下学人事,上达天命。
孔子感慨“知我者其天乎”,意思是,能够了解他这一番良苦用心的,能够知道他的修为境界的,可能只有老天了吧。
我们中国人经常讲“举头三尺有神明”,也许从心理学上讲,这的确是有道理的,因为这句话会给我们带来莫大的安慰。人生难免遇到一些失意的事,他人误解你甚至诋毁你,但是想想看,“举头三尺有神明”啊,上天总是懂你的。这样一想,也许你的内心就能自我接纳了,不再感到委屈、惶惑、愤懑。
有人对孔子的理解是“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而孔子自己又倡导“文、行、忠、信”“仁、义、礼”……这都是孔子的教学内容。
让孔子评价自己的一生,那就是这句话——“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
希望我们都能尝试朝这个方向努力。
道之将行也与,命也:无关紧要的事情别放在心上
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
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公伯寮(liáo)是孔子的学生。后人将公伯寮从孔子的七十二弟子当中除名了,因为公伯寮曾经陷害孔子,卖师求荣。
子服景伯不是孔子的学生,但有人认为他称得上是孔子的学生,因为他非常维护孔子。
“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愬”音sù,同“诉”,诽谤、诬告的意思,同前文“肤受之愬”的“愬”。公伯寮到季孙氏处说子路的坏话,污蔑子路,而且这些话很有可能还会对孔子不利。
子服景伯得知,跑来给孔子通风报信,说“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有人认为此处的“夫子”代表季孙氏,季孙氏被公伯寮迷惑了,公伯寮说的话他还真的相信了。
“肆诸市朝”是指杀人并陈尸于市。子服景伯有可能是一个有势力的官员,他说,虽然季孙氏听信谗言,但对于公伯寮这个家伙,他有办法将其杀了,让他曝尸街头。
孔子说:“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意思是,如果我们的道能够实行,这是命;如果我们的道不行,要被废弃掉,这也是命。公伯寮能够对命产生什么影响吗?最多是跳梁小丑路过而已,不必对他太在意。
心理学里有个“费斯汀格法则”:生活中的大量烦恼,都来自我们对事情的过度反应。当一件不好的事情发生以后,如果你的情绪受到它的影响,你就会做出很多错误的决定,进而让事情变得更坏;相反,如果你不让自己的心态受影响,这件事情也许很快就会过去,甚至还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转机。
有这样一个测试:实验者在一栋办公楼门口放了一个箱子,让人们拿一张便笺纸,写下自己正在担忧的事情,投进箱子。过了两个星期,把箱子打开,问写便笺的人们最担心的事情是否发生。人们发现,绝大多数都没有发生。
人们经常会为没有发生的事情烦恼不已,进而做出不恰当的抵抗行为。《幸福的陷阱》中分析了为什么我们感觉不幸。不幸的根源,是我们对于幸福有过度的追求,认为自己的生活应该完美。这种过度的追求导致我们在不幸的旋涡当中越陷越深。
对于公伯寮诬告子路的事情,孔子认为这根本犯不着用杀人去解决。孔子认为,公伯寮对自己命运的影响是相当有限的,这是孔子解决问题的方法。
其实我们中国民间也有很多这样的智慧,比如“恶人自有恶人磨”“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遇到了一个恶人,与之对抗,最后反而会让你陷入更大的烦恼。有时候要换个角度想,恶人一定会遇到他难以招架的情,落入悲惨境地。
对于他人的冒犯,孔子想得很开,没太放在心上。
贤者辟世:避开对自己不好的环境
子曰:“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
子曰:“作者七人矣。”
“辟”同“避”。孔子认为,一位贤者,当知“四避”,方能使自己避开痛苦和烦恼。
“辟世”,即避开乱世。如果生在乱世,怎样避开呢?避世的方法就是不去做事,不参与世间的纠纷,像庄子一样,当个漆园小吏;或者像隐士一样,逃到山上去。
“辟地”,即避开危险之地。如果避世是不去做事,避地则是换个地方做事。
“辟色”就是避开不好的脸色。有人不喜欢你,冲你吹胡子瞪眼睛,你可以选择离开。
“辟言”,指避开恶言恶语。
以上是孔子认为贤者需要回避的四种情况。
孔子说“作者七人矣”,这句话乍看有点奇怪,难道当时的隐士只有七个人吗?有人专门从《论语》当中找出了七位隐士:长沮、桀溺、丈人、晨门、荷蒉、仪封人、楚狂接舆,这都是《论语》中有名有姓的、讽刺过孔子的隐士。“作者七人”,可能孔子已经碰见七个如上这样回避的人。
君子“四避”的原则,对我们当下的生活有什么启发呢?我们可以以此为参考,来选择自己身处的职业环境。
首先,要选一个好的行业。如果你进入到下行的行业,哪怕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也很难做出一番成就。
其次,要选一家好公司、一个好平台。
最后,要选一个好的领导,与领导和谐相处,尽量不要让别人对你有脸色,不要总是恶语相向。如果在一家公司,领导是靠脸色和恶言恶语在推行管理,这样的公司一定不长久。因为在这样的公司里,权力胜过影响力,胜过管理制度,哪怕短期内能用刚性手段推着员工往前走,从长远来看也是不利于公司发展的。
在孔子的时代,人们通过选择环境让自己能活下去;在今天,我们可以选择如何让自己活得更好。
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孔子是个理想主义者
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前文我们提到了《论语》中的七位隐士,此节出现了其中一位:晨门。
子路在石门住了一晚。石门是鲁国的外城门,负责早上开门的小吏,叫作晨门。晨门是一位隐士,因为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看门大爷,他说话不太可能表现出此节中的通透,不可能如此一语中的。
“奚自”,意思是从哪儿来。他问子路从哪里来,子路回答“我是从孔家来的”。
晨门问:就是那个明明知道做不到,还要拼命去做的人吗?
他对孔子的评价太精准了,可谓孔子的知音!
对于晨门、荷蒉、丈人这些隐士而言,他们的行为叫作“知其不可而辟之”,既然乱世不可安居,不如就像庄子那样回避,不显山露水,不参与世事。
但孔子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这就是孔子与别人最大的区别之一。孔子提倡“四避”,但他自己却选择了那条最难的路。
世界需要“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理想主义者。如果对于任何事情,我们都是有把握了再去做,就不可能有创新、推动、突破。就是那些“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理想主义者,才让这个世界充满了惊喜,充满了感动,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幻想。
子击磬于卫:孔子为什么不选择当个隐士
子击磬于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
子曰:“果哉!末之难矣。”
此处,我们又遇到了一个隐士。
孔子周游到卫国的时候,在一个闲暇的日子击磬。“磬”是一种乐器,击之余音悠长。孔子曾跟随师襄子学琴,极擅音律;他还会鼓瑟,会击磬,称得上是一位音乐家。
“蒉”是草筐,一个背着草筐的人从孔子门前过,听到孔子击磬,说:“这个人敲得有意思,敲的人应该是有心事吧。”过一会儿,他又说:“俗了,俗了,硁硁作响的声音是不行的,别人不了解你,你就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不就行了。”
这位荷蒉的人肯定也通晓音乐,因为只有懂音乐的人在听到乐曲时,才能理解演奏者的情绪和心境。他听出了孔子内心的声音,在孔子的音乐里,有种“世界上的人不懂我”“知我者即天也”的孤独感。
最后,这位背着草筐的过路人说,“深则厉,浅则揭”。
这个人很有文化,因为这句话出自《诗经·邶风》。
“深则厉”:如果河水特别深,你就穿着衣服蹚过去,浑身都湿了也不用在乎,反正河水那么深,你躲也躲不开。
“浅则揭”:如果河水不深,那就把衣服撩起来走过去。
世事已然如此,你该知道深浅。如果能够洁身自好,就洁身自好;如果条件不允许,难免被淋湿,也是自然的事情,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荷蒉的人认为,很多事情都不必纠结,愿意出来做事情就做,不愿意做事情就避开。
孔子听完之后,说:这人说话真果决,说得这么容易。
接着,孔子说“末之难矣”。“末”同“蔑”,蔑视之意。“末之难矣”,意思是“我没法跟您讨论了”。在这种状况下,你怎么去讨论都没有意义了,因为对方已经铿锵有力地得出了结论。
孔子的意思是:算了,我无话可说了。
在很多出世之人看来,很多事都没什么好烦恼的,比如庄子就特别果决,他拒绝当官,只愿意自由自在地生活。他希望自己活成一棵“空的大树”,这棵大树无所取材,没法做家具,没法做船,什么也做不了,所以不会被砍伐,能活一万年!
选择避世的人,的确可以非常简单、果决。
最痛苦的是孔子这样的人,他未尝不知道避世就可以抛开一切繁杂之事,但他只能“知其不可而为之”。如果他没有精神追求,就会像阳虎一样,或者像季氏一样浑水摸鱼,为自己牟取私利。但是,孔子有自己的精神追求,他希望能够为老百姓多做点事,推行仁政,同时他还需要跟那些“妖魔鬼怪”打交道。所以,他需要经常安慰自己,通过击磬来表达自己的落寞。
对于荷蒉之人的话,孔子只能无话可说。
高宗谅阴,三年不言:论古人守孝三年的缘由
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
“高宗”即殷高宗;“谅阴”念liàng ān,“阴”指的是守孝时住的草庵,人在服丧期间不能住得太好。
子张问孔子:《尚书》上记载,高宗在守孝期间,三年不言,这是什么意思呢?
《尚书》上为什么会记载高宗守孝三年不言的事?子张觉得无法理解。
孔子说:“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意思是,不止高宗一个人,古时候的人遵守礼法,在守孝时都不说话。
“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国君去世叫作“薨”;“冢宰”即太宰,相当于宰相。孔子的意思是说,国君去世以后,继位的儿子在守孝三年时间内,会把整个权力交给大臣,无心理政,这代表孝。
为什么中国古人守孝要三年?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种的粮食都长了好几茬了,各种事情都荒废了,这浪费了很大的社会成本。
孔子认为,孩子出生头三年,父母要一直守着孩子,“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孩子为父母守孝三年,也是应该的。
但我觉得,要求一国之君三年都不说话,确实有些夸张了,这实在太难做到了。
上好礼,则民易使也:遵守规则,才能解决混乱
子曰:“上好礼,则民易使也。”
此节孔子讲到了关于管理的方法。他说,居上位者如果能够依礼而行,民众就容易管理了。
依礼而行并不是说用礼来驾驭下民,因为礼是上层社会、君子的事情,民众并不讲究。所以,“上好礼”是指居上位者愿意遵守礼来处事。当上层的管理者守礼节、讲规矩,懂得约束自己的行为时,民众自然就会相信他,容易被领导。
修己以敬:恭敬认真,是谓君子
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
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
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子路问问题,有时候能问到令人抓狂。
这一次,子路问孔子什么样的人才能称为君子。
孔子告诉他,“修己以敬”,一个人让自己有好的修养,能够做到恭敬认真就可以了。
子路不服气,也许他觉得孔子的回答太敷衍,认为老师给他提的要求一点都不高端。所以他接着问:“这样就够了吗?”
孔子说,如果这一点他真的毫不费力就能做到,那么就可以“修己以安人”,即更多地去帮助别人,兼济天下。
这个层次更高了,但子路还不满足,又接着问:“这样就行了吗?”
孔子可能不耐烦了,说“修己以安百姓”,意思是“你有本事就把全天下都安定了”。也许怕子路继续发问,他还补了一句:“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孔子的意思是,“修炼自身并让天下百姓皆安,连尧、舜这样的明君尚且无法做到,你就别再嫌这个要求太低了吧”。
孔子认为一个人能够做到“修己以敬”就不错了,而子路的眼界是过高的,他觉得自己应该有更高更远的目标,做更大的事,希望能够像尧、舜一样,为天下百姓做出贡献。在《论语·雍也》中,子贡问过孔子:“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孔子的回答是:“你如果真的能够做到‘博施于民而能济众’,那已经是圣的境界,而不只是君子这样的层面了。”
老而不死,是为贼:孔子与好友玩闹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
这一段很有画面感。
曾经有人因为这段话而批判孔子,说孔子不尊重老人,因为孔子说“老而不死,是为贼”。我见过一些有学问的老人家,耄耋之年了,我对老人家说:“您身体真是硬朗,这真是太好了。”老人回答说:“老而不死是为贼。”这是老人家自嘲的说法。
如果用这句话来批判孔子,那就是断章取义。理解这句话,需要联系前后文。
原壤是一个方外之圣人,他不拘礼节,而孔子是方内的圣人,他要以礼教人。
原壤跟孔子是发小,原壤的母亲去世时,是孔子主持的葬礼。在葬礼上,原壤竟然站在母亲的棺材上唱歌,有点像庄子鼓盆而歌。孔子哭笑不得,但觉得原壤是老朋友,也拿他没办法。
有一天,可能是孔子去拜访原壤,也可能是原壤在孔子家门口等着孔子。
“原壤夷俟”,就是原壤很粗野地腿岔开着坐。古代人很讲究坐姿,孔子所处的时代还没有凳子,端端正正跪坐的姿势,才是一个有学问的人该有的样子。
原壤动作难看,孔子见到他就说他——
“幼而不孙弟(逊悌)”:你小时候就不恭敬、不友爱,老打架。
“长而无述焉”:“无述”并不是没有著作,而是说没有什么好让别人说的。这句话是说,你到这么大的年纪了,也没有做出什么可以称道的事情。
“老而不死,是为贼”:这么老了还不死,祸害大家。
孔子“以杖叩其胫”,“胫”是小腿骨,这里是说孔子梆梆地打他的小腿。
在我的理解里,这个画面特别生动有趣,就是两个老头在玩闹。因为两个人是发小,彼此很熟,更何况,孔子不是那么爱生气的人,更不会随意地打人、动粗。
“以杖叩其胫”也就是玩闹性地随便敲一敲。
为什么后人会把它记录在《论语》中?因为场景太生动了,我们能够看到孔子在生活中的活泼样貌。
这样的描述很难得。向一个人学习,只听他说的话,看他写的文章,和从生活中看他最真实、最自然的模样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孔子对自己的发小,唠叨了几句,骂了两声,还轻轻打了一下,我觉得这个场景是很亲切的,这是他们打招呼的方式。
吾见其居于位也:沉住气,脚踏实地是通向成功的唯一方式
阙党童子将命。或问之曰:“益者与?”子曰:“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阙党”是孔子的故里。“阙党童子”就是孔子故里的一个童子,童子在当时并不指幼小的孩子,二十岁以下的都可以叫作童子。
来自老家的一个孩子过来跟孔子说话,传递消息。
说完以后,旁边有个人就问,这个孩子是不是一个求上进的人。
孔子说“吾见其居于位也”,就是说“我见他坐在位子上”。跟孔子说话时坐在位子上有什么不对?一个童子如果还没有经过成人礼,那么在大人说话时,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成人的位子上是不合适的。
“见其与先生并行也”:“先生”即长辈。童子跟长辈们走在一起时,不懂得往后退一步,而是跟人家并行,也是一副大大咧咧、没有规矩礼节的样子。
“非求益者也”:这不是一个上进的人。
“欲速成者也”:这不是一个踏踏实实、努力求学的人,而是一个一心想要追求名利地位的人,是一个躁进的人。
什么是孔子说的躁进?
我曾经主持过一个活动,台下有一个年轻人举手表示要上台发言,主办方允许了。年轻人上台后分享了自己的一个创意,就是如何能够最快地赚取人生第一个一百万。
他说:“你看咱们在座的有一千个人,每个人只要给我一千块钱,这个对于你们来讲也不算很多,我就能够获得一百万。获得一百万以后,我可以写一本书,说我是如何在一小时之内获得一百万的,我就会出名;我出名以后,这本书就会成为畅销书,我会挣到很多钱,到时候我再把一千块钱还给你们,还可以付点利息。这样,我既赚到了钱,也赚到了名声;你们大家投资了我,也赚了钱。”
他的逻辑讲得通吗?听起来讲得通。但作为主持人,我上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我说:“你这个方法,我听着不像是要挣钱,而是在骗钱。这招太不靠谱了,这种行为叫躁进。想快速地挣一百万,想获得名声,最终却并没有给世界增加任何价值。”
我还看过一个故事。一个年轻人要去参加他的毕业晚会,去之前问他的爷爷:“我在晚会上该说些什么话,能让人们惊叹于我的见识,让大家看到我的出众?”
爷爷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他说:“你应该想办法让大家惊叹于你竟然不说话。”
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讲,如何跟别的年轻人不一样?要能够沉住气,不那么张扬,不那么急于表现自己,这才是与众不同的地方。
如果我们内心总是有一股躁动,总希望能够尽快地被别人看到,甚至采取各种速成之法来达到目的,这在孔子看来就叫作“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樊登讲论语:套装全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