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醒了!大人醒了!”有谁在耳旁惊喜的叫喊。
又有谁大大松口气,感慨道老天保佑。
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青灰色的帐顶,如天空阴郁时的色白。
江兴被扶着坐起来,胸口一阵发痛。
屋内人不少,眼熟的,眼生的,还有江宁,都满脸激动。
“怎么…回事?”他嗓子哑的厉害,只说一句话,腹中就隐隐发痛。“这是哪?”
还没人来得及回答,他就想起来了,想起来那个雨夜。
“夫人呢?”他猛地推开递过来的药,嗓音沙哑中带着尖锐,“千千呢?千千怎样了?”
“哥……”江宁走上来,接过仆役手中的药碗,“先喝药,喝完药再说。”
江兴忽然失言,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来,死死地抵住药碗。
争执间,药一下子撒在床褥上,晕染出一片灰红的痕迹,如同昙花骤现般迅速盛开,蔓延。
屋内静静的,只能听到雨过天晴后远处传来的杜鹃鸣声,声声啼血,哀婉悲切,九转循环。
“你们都出去吧。”实在受不的这让人几欲泪流的静谧,江宁挥挥手,“让大人静一静。”
众人纷纷退去,步声轻微。
江宁叹口气,慢慢解开他胳膊上的绷带:“我们已经到陈留了,还有一天车程就到京,想必皇上和丞相那边已收到消息,会派人过来。”
不派不行,那夜死伤过半,实在惨烈。
打开绷带,伤口处可见点点血液黏在粉红色的肉上,深处则可见白骨。
这处伤和上次护送太后回庄时受的伤位置一样,把那次的疤痕破开,覆盖,再不可见。
这次的疤痕,想必也消不去,留终生。
“她是怎么死的?”江兴淡淡问道,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
江宁上药的动作一顿,手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中毒,贼人放了毒烟。”
“你为什么要撒谎?”他看向他,往日明亮的双眸没有半点光亮,仿佛没有焦距,仿佛未在看他。
江兴答不上来,他要告诉他真相么?是否太过残忍……
“他为什么要撒谎?因为他顾忌你的感受,可是我不用,所以我告诉你。”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人,是木木,满面的愤恨,“公主是被你亲手毒死的!是你非要让她喝的姜汤,是你亲手喂给她的,你满意了么?”
“哦……”江兴迟钝地应了一声。
木木更恨了,恨不得杀了眼前那人,抽出剑就要刺过去的却被江宁提剑挡开:“你疯了?这事到底是谁做的,你不清楚么?”
“我没疯!你们怎么不也一同死了!你们怎么不跟着把那些下了毒的饭菜吃了,好一个瞒天过海!你们的人一个个就没碰那些有毒的食物,中毒的都是我们的人!”
木木拿着剑来回走了两步,又猛地指向两人:“少在这跟我装模作样,你们以为留我一命,我就能被你们哄骗着以为公主和侍卫们是被他人害死的么?别做梦了,你们最好现在就杀了我,不然我定会回去如实相告,就是你,你们害死的公主!”
江宁气得肺都快炸了,这婢女怎的这般理解,他们可能去下毒害他们么!害了他们,他们又能拿到什么好处!
他从未遇见过这般不可理喻之人!
“如果你就是这般认为的,”江兴忽然开口,语调没有半点波澜,“那你就杀了我了事吧。”
“哥!你疯了!”江宁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要意气用事!”
就算再怎么相爱,也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命都不要了!还是这般无理取闹的理由!
木木愣了一下,随后恼怒道:“你以为我不敢么!你若真想为我家公主偿命,那就自己来!”
说罢,她把剑甩在床上。
江宁浑身僵硬,没一个细胞都在蓄势待发,只要自家兄长有什么可疑的举动,他立刻制止。
之所以没把剑立刻拿走,是因为他也想看看,兄长到底是如何作想。
见江兴良久未动,木木嗤笑:“怎么,大人不敢了吧?既然如此,还装模作样作甚!”
江兴看都未看她一眼,苍白的指尖在冰冷的剑刃上抚摸了一遍,丝毫未在意一旁的弟弟几乎呼吸都要凝固。
“只是,为了报仇。”他徐徐道,“如果不报,我心不得安。”
木木怔住,她怒气太冲,以至于忘记平日公主与他有多恩爱,以至于忽略了事情的重重疑点。
她心里也清楚公主几乎不可能是江兴的人害的,她只是气不过而已,气不过那毒药是他亲手喂公主喝下去,气不过他明明承诺好好保护公主,却护不住。
更气不过在他们西且被捧为珍宝的公主才来这边不过短短几月就消香玉损。
正是因为过往太过美好,才不愿意接受现在。
木木咽下喉间一口黏腻的腥甜:“我且先饶你一命,等你给我真相!等你提着凶手的人头来见我!如若不然,我穷尽此生,我西且穷尽国力,都决不饶你!”
话罢,她转身出了屋子,干涩红肿的眼睛再也忍不住又开始落泪。
六月的风与骄阳,也拭不干没有尽头的水。
她一走,屋内又安静的可怕。
江宁把那剑拿开后,慢慢帮他把药换好:“那汤毒性不浅,好在你只喝了一点,不然恐怕今天是醒不过来了……”
说到这,他又赶紧收口,把药碗收起来准备再去熬药:“哥,你一定要振作,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你要好好的,才能为大嫂复仇,才能把柒王爷那边彻底打败。”
见他又沉默着不肯说话,江宁叹口气端着药碗走出去。
待他再备好药准备先敲门时,蓦地听见了屋内难掩的哭泣声,一声一声,密集不断,使人闻之动容。
若不是伤心到了极致,又怎的这般控制不住。
江宁动作停住,慢慢退回去。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自己兄长哭,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他是没有追随亡妻而去,却终身未再娶,终身再没有过一个女人,最后的孩子还是从他名下过继过去的。
至于那个婢女有没有原谅他,他想应该是原谅了的,毕竟她老了再回这里时,听闻兄长的事,也是震惊非常。
那也都是后话了。
那碗药最终还是凉了,热气渐渐消散,被空气吞噬。下人把它倒掉,开始熬下一锅,它就渐渐消失在了泥泞之中,再无人想起。
汴京,相府,正是艳阳高照的天气。
“江兴的信?”殷少卿挑眉,“怎的你先收到了?”
刘庸傲娇的反问道:“我怎么就不能先收到了?”
慢慢把信打开,殷少卿暗道平日信都是先到自己这的,肯定是这娃半道截胡,然后自己拿着跑来给她看。
果然,还不等她看信的内容,他就摸摸头道:“我今个去望泽阁来着,正好看见他们说这封信是加急的要送到相府,我就替他们送过来了。”
“他们倒是挺相信你。”她打趣道。
“那可不是,满大端都知道咱俩关系好。”他语气中满满的自豪,让人听了觉得谁跟殷少卿关系好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不过事实也正是如此,殷少卿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他说完话看向她,却见她脸色差到了极点,不由得也跟着担心起来:“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们遇刺了。”殷少卿心神晃动,有一瞬间的六神无主。
刘庸腾的站起:“又遇刺?可有受伤?”
其实他见她神色如此,以为江兴遭遇了不幸,但他又不敢问,怕自己乌鸦嘴。
见她点头,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她接下来道:“只伤到了胳膊。”
“只伤到胳膊?伤到胳膊可不是小事,我记得他之前就伤过一次吧,万一留后遗症可不好了,”他摇摇头,“伤在这要紧关头真是要命。”
他心里还在纳闷为什么少卿要用这个“只”字,很快就得到了解释。
“公主…殁了。”
有一瞬间,刘庸想到了长公主,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不是。
两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刘庸沉默良久,重重擂了下桌子:“该死的左老冷!柒王爷!赫尔里若初!他们早该死了!”
殷少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好一会才发现自己搁在桌上的左手在抖。
她伸出右手想按住左边,却发现右手也在抖个不停,才意识到她是整个人都在发抖。
浓厚的怒气和悲伤纠缠着席卷上心头,以至于她有一瞬间脑海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想法,只有迷茫,绝望,愤慨。
她来这个世界后,遇到的刺杀不少,甚至自己还有一次差点丢掉性命,不过最终都没有一个亲近的朋友,以及自己因此殒命。
是故,她一直都没有太怕遇到此事。
一直以来对方的失败让他们放松了警惕,可这放松,却是致命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次他们被刺,他们所有人都有责任。
他们太轻看对手了,以至于忘了面对的不是什么随意逗弄的猫儿,而是一头随时可能扑上来要人性命的雄狮! 戏精小女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