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孩儿脸,早晨来时还是朝阳普照,此时快要下朝,外面忽然起风了。
司马文华瞧一眼殿外,似笑非笑道:“下朝。”
众人面面相觑,而后或慢吞吞或急匆匆向外走去,其中当属老耿等人跑得最快。
殷少卿诧异地看着这群与往日大相庭径的同僚们,不就起个风激动个什么劲。
江兴则走到殿门口,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一会阴森森的天空后,默默退回来:“咱们留宫里吧,下午再回去,看外面不一会就下冰雹了。”
“啊?”殷少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想知道他今日是不是被刘庸给附体了。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夏天!
然而事实是打脸的,没过一会功夫,天上就乌云盖日,电闪雷鸣,不知哪个小太监的拂尘被吹得离地几尺高。
她略担忧地往后退退:“咱今个还能回去么?”
江兴点点头:“历年都如此,春夏之交偶有冰雹,只在晌午一会。”
言罢,他又叹口气:“只怕不少地方又要受雹灾。”
敢情阿果知道这点才现在下朝,现在许多人骑马上朝,他估摸着是想让这群老古董和不听话的武将们挨点冰疙瘩清醒一下脑袋。
不愧是……当年那只腹黑的老狐狸。
据她之前推测,自己没归顺他的时候,他可是常以整大臣为乐,最爱看以她为首的众人吃瘪。
他完全可以拖到雹子下完再下朝嘛!
不一会,天上果然噼噼啪啪撒下冰豆子,还有不少弹了又弹,打在离殿门口最近的人身上。
这个季节衣衫正薄,打上去可不是说笑的,很快伴着哎吆哎吆几声,不少人纷纷往里面退。
人挤人挤人,不知谁忽地脚滑了一下下,一群养尊处优的贵族们就如多诺米骨牌般一溜的倒下去,形象尽失。
两人刚好也离门口不远,由于人太多,江兴想施展拳脚都不行,也被压摔下来。
殷少卿看着他压过来的后脑勺暗道不好,正要被砸到的电光火石之间,不知谁伸手一扯,把她扯出了人群。
“我去……”长吁一口气,她感激地朝身后看去,却见一张笑得渗人的脸,“左…左老冷!”
眼瞅着对方的脸瞬间从白到黑,她赶紧改口:“多谢左大人!左大人好啊!”
她每天跟着刘庸被同化了……也忍不住跟着一口一个左老冷,这不,人好歹算是救了自己,自己还把人惹怒。
左修寒鼻子里出了口气,算是应下,然后很快嫌弃地收回自己的手。若不是刚才阿湛想出手,他根本就不会救他。
阿湛不喜欢脏东西。
不得不说,柒王爷洁癖的养成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位主的刻意维护。
殷少卿讪讪的摆摆小手:“不好意思哈。”
要不是一开始他们就站在了对立面,说不定她还能对这位好皮囊的有点好感,毕竟她也是个颜控。
“丞相。”那边苏若滨忽然唤她,她对左修寒尬笑一下后就过去了。
柒王爷目光淡然地看着殿外的暴雨雷鸣,似是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过什么。
左修寒则静静看着他,心下一片宁静。
他总有能让人如临梦境的祥和之感,能让他心里总是难以压抑的嗜血欲望消退。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就无条件去追随他的缘故吧。
其他的,他也不想去深究。
“相爷……”苏若滨喊了一声后,声音就骤然降低,让旁人再不得偷听到只言片语。
殷少卿微蹙眉头,良久,才撂下一句我知道了。
苏若滨见相爷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神情,不由得纳闷,太夫人现在神智稍稍清醒了,相爷不是该高兴么?
他转眼就想到自家老娘整天讲的内宅那些见不得人的隐秘事,一瞬间脑海里思绪万千。
然而没多久,他就见到相爷拧着的眉头化开,笑容绽放,如朵灿烂的桃花般引人:“如此甚好,我一会就同你过去。”
“好。”他脑子里有片刻的恍惚,难怪人人都爱好皮相,生成这般,谁人不爱?
他一个男子都心神晃动,更别说那些小姑娘了,是故皇上才置六宫佳丽于不顾,独爱这朵异色之花吧。
“若滨?”殷少卿见他傻愣住,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这人什么时候也变成个呆子了。
难不成她有特殊功能,能让身边人都变得傻乎乎?
“哎。”苏若滨连忙应声,脸皮微烫。
“雨小了,我们走吧。”这雹子果然如江兴所言,只下一会就停得差不多了,只余地上积水与粒粒分明的冰豆子。
若是他说的雹灾也实现可就不好了,古人应对天灾实在没什么好办法。南方旱灾才刚刚结束,正处于恢复期,淮南那边洪涝又起,现在再来雹灾,这个国家,真是多灾多难,摇摇欲坠……
他们也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能在此次计划中击倒柒王爷,可时局所迫,不得不为。
倘若这次他们输了,只怕东山再起是难上加难。
一路踏着积水,鞋袜微微濡湿。
快到宫外时,下意识地往远处看一眼,见柒王爷正安静地缓缓撑开油纸伞,绯色的宽大袖摆微落。
绯衣黑履,腰缠玉剑,朝服在他身上未显半点俗艳,反倒衬得他身姿如松,容颜如玉。
一直都给她以初见水墨画般的惊艳。
对方若有所感地回眸看她一眼,狭长的眸子勾勒出完美的线条,冷硬而又柔软。
终是不再回头的离去。
如同他再也不叫她卿卿一般,就如她再也未对自己笑过一般。
说来也可笑,当初动心,只不过是由她拉着自己不肯放手时想起了一个面孔。
是他已故的母后。
走不尽的清灰长廊,踏不尽的细雨缠绵。
殷少卿看一会他的背影,无缘无故的鼻子酸酸的。
这人,怎的一个背影都这般悲伤,引得观者无缘无故地跟着悲哀起来。
“丞相?”苏若滨不知她在看什么,替她撑开伞。
她回过神,看见熟悉的两人,立马露出一个笑:“没事,走吧。”
几人到江府时,天已经开晴,太阳照着积水,到处明晃晃的一片。
苏家一开始并不知她要来,急急忙忙让后厨去备饭菜——现在已经快过了饭点了。
留谁家吃饭并不是问题,问题是她该如何对待这位她并没有打算接受的亲人。
真是让人头疼,偏偏清醒在这个时候。
她不知该怎么对苏家说了,是她让苏家好好照顾太夫人的,人可是真真的贴心照顾,不然怎么会把多年的病都照顾得起色了。
“阿九,阿九来啦?”
还没进屋,就听见老太太兴奋的呼喊。
“哎,孙儿来了。”她心里恶寒了一下,笑脸走进去。
太夫人明显发福了,两腮红润:“我的好阿九,快来让祖母看看。”
老人皱巴巴的手抓着她的:“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
她刚想挣脱,看见老人眼中的泪意,犹豫再三还是选择顺从。她不是个不讲亲情的人,只是忽然让人去对一个陌生人讲亲情,谁都会受不了。
“我上次见你,你才…才六岁,小小的一团,像个年画娃娃哟。”太夫人只回忆一会从前,头就晕乎乎的,忍不住直摇头,想要清醒些,“你娘呢?她怎么不来看我?”
殷少卿一愣,回头去看苏夫人。
苏五夫人道:“老太太刚恢复一点,大夫说还要好好养养才行。”
她点点头,起身给端着药过来的丫鬟让路。
苏五夫人见她没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松口气道:“丞相,我们家这段时日是怎样待老太太的,您也知道。”
她看着欲言又止的苏五夫人,揣测着她的意图:“有什么不便你尽管说,本相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苏五夫人叹口气:“也不是不便,就是侯府那边前两日突然寻上门来,说要接老太太回去,妾身还以为是丞相的允了的,差点让他们把老太太接回去……”
殷少卿稍一寻思,就想起静远候的近况,眸光不由微冷。
静远候为何又忽然有了底气出来兴风作浪,还不是因为左修寒。
静远候的亲子苏二斗是个不争气的,当初能参加省试,已经是静远候府花了不少银子才买来的结果,他也不出所料的没考上进士。
然这么一个人,整日出去寻欢作乐,狐朋狗友倒也不少。这其中就有一个左家旁支的文采出众的小辈,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小辈苏二斗才得以参加的相府桃花宴。
后来不知怎么的左修寒就知道静远候府了,他还不是乐得看这边不痛快,自然是开始稍微提拔静远候。
如此一来,静远候自然对他唯首是瞻,他稍微透露出来一点要给殷少卿不痛快的意思,那边就立马过来这边说要接太夫人。
理论上来说,太夫人的确是该由静远候养着的。但其中猫腻,两边都清楚的很。
他现在稍得点势,就敢耀武扬威过来,胆子不小。
怕是被别人捧了几天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殷少卿冷哼一声:“他来让他尽管来,但若要带走太夫人,你就替我问问他爵位还想不想要了!”
“哎,是。”苏五夫人表面上唯唯诺诺,心里却乐开了花。 戏精小女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