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骤停,便是拾阶而上。
进世子宫正殿难道还要上台阶吗?
满心惶惑,李沅芷任由人扶着她不断往上走。
走过台阶后,手臂上的力量被抽离,身后感觉不到人的存在。
李沅芷掀开红盖头,映入眼帘的是同样一身喜服的耶律齐,“耶律齐,你这是做什么?”
他们不在正殿拜堂,为何要到城墙头上来?
耶律齐对着李沅芷淡然一笑,笑里带了许多的宠溺和温柔,“今日是我们大婚的日子,我知道你的心里还有未了的心愿。在我们行天地之礼前,我希望能满足你的心愿。”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沅芷走到城墙边,站在耶律齐的身边。他不看李沅芷,而是俯视着城墙下方。
“一会儿,楚越会从这里离开。”
李沅芷在听到楚越二字的瞬间,心抽搐了下。
“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之后,我再上来接你。”
决然转身,耶律齐给了李沅芷一刻钟的时间。
“谢谢你,耶律齐。”微乎其微的感谢在李沅芷的唇边响起,体内热血翻涌,一切还是开始了。
双手触到一丝冰冷,李沅芷的手扶在清石灰色的墙砖上,丝丝寒意透过肌肤渗入体内。
分明的指节微微颧起,李沅芷双手握力成拳,视线随着寒风荡漾,悠悠飘向下,落入风沙卷起的满地萧索。
楚越还未从这里走出,李沅芷如呆木般怔怔地杵着。
外边平静,内心却已然范勇起了滔天巨浪。
楚越……楚越……心心念念的人,即将出现,李沅芷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够有机会再见到他。
瞳孔骤然凝缩,一个落寞的灰白色身影走出漠北皇城的大门。
身子微躬,步履蹒跚,消瘦的背影仿佛刻刀般正在一刀胜似一刀的残忍勾剜着李沅芷的心头肉。
右手不受控制,晃悠着朝前伸去。驻足在半空中,食指沿着眼前人的轮廓似秀笔般描摹着。
神情悲嘁,李沅芷沉默看着楚越渐行渐远的背影。
眉目蹙然,朱唇紧呡,一双凤眸如死灰一般低垂着。喉间一阵腥甜,李沅芷强忍着,“咳……”
一口掺着黑丝的血偏偏吐将出来血丝莹莹绕绕,零星散布着,部分溅入李沅芷幽若明珠一般的瞳仁内。
眼眸皱缩,底下背对着的人正在转身。
手中喜帕轻抬,捂着李沅芷面色苍白、血点零落的虚弱面庞。
底下人沉沉扬起脑袋,正对上墙上女子意味不明的双眸。
不舍、忍痛、愤恨,此去一别,竟是连一张完整的脸都不愿露出来吗?
双拳不由得蜷紧,我楚越对天起誓,此生一定要踏平漠北,将李沅芷重新找回!
墙上人嘴角划开一个绝美的弧度,带着冷艳女子自有的孤傲,漠然转身。
既然决心放手,那么楚越,还请你一定要安好。
凄楚的笑在转身的瞬间敛着悲伤次第绽放,“哈哈哈……”
身随笑动,凄然的笑惯遍她的全身。
“哈哈哈!”长笑戚戚然,“走了,就永远不要再回来!”
漠风阵阵,吹动着墙上人火红裙摆袂袂然。
心有盼兮,纵宁不枉……
一刻钟的时间嘎然而止,走到了一切终究的时刻。
耶律齐亮黑色的漠胡靴踏在青石板铺就的宽大台阶上,一级高过一级,当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记忆中期盼的新娘就站在他的面前。
阿芷,你可知,我盼这一日盼了多久。终于,你成为了我的新娘,我耶律齐的世子妃,未来的漠北王妃。
火一般猎艳的裙摆在咧咧风中飘动,锦缎红缎带缠在腰际,更衬得李沅芷一双若柳扶腰纤悉美楚。
这一切都是真的,真切存在着。
视线缓缓上移,看见李沅芷白若冰雪的面庞,再也移不开眼眸,心底那丝希冀正在悄然崩塌。
雪白的面色,在火红的衬托下,也不沾染丝毫的血色。
脸上星星血点,仿若开在奈何桥边的血色花靥,残忍空绝。
“咳~咳~咳~”三声牵引肺腑的咳嗽,自身体深处弥漫开来。
带着沉痛,更深地沾染胸前刺刻的鸾凤图案,更红地点燃李沅芷生命的最后一丝光亮。
身子缓缓从空中坠落,李沅芷睁着一双疲惫不堪的双眸,瞳仁深处倒映着湛蓝的天色……
楚越,我永远……只会是你的妻子!
鲜血弥漫,划过青石地板坚硬的外皮,这是用生命开放的妖冶灵花。
……
中元四十四年,后梁中元帝于太和殿内驾崩,太子继位,改年号为中天。
中天三年,中天帝昏庸无度。漠北王耶律齐聚兵在耶律城内造反,战事一触即发。
漠北胡军挥军东行,破军之势,势如破竹。
没有楚越的后梁军,军心涣散、溃不成军。
漠北胡军连破十几城,直逼长安城。
“在一个风雪交加夜,漠北军突破了后梁的最后一道防线,一举攻入长安城内。”
集市茶馆内,一个蓄着白色胡须的粗糙老头,面色一凛,重重一拍手中的厚木板,“长安城内灭城大火足足燃烧了三天三夜,所到之处尸横遍野、遍地狼藉!”
“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呀?”茶馆内有不相信的听众出言反驳,“要知道,这长安城可是东边大城,怎么可能三天就被烧毁?”
“嗯,这跟嘛……”说书人蹙着眉,万万没想到这里的听众竟然如此认真,还有些常识。
“大火或许无法在三天之内完全将长安城烧毁了,但是失了势的后梁,人走如灯灭,转瞬化空城。空城,无异于一个被毁的城。”
茶馆的大门口及时出现一个带着黑麻蓑帽的人,整张脸都隐匿在宽大的帽檐之下。
白胡子老人略微一怔,旋即敛住面上的惊慌,“没错,这位少年人所言正甚是。一个被天下人弃了的城,就算大火烧不灭,它也已然消亡了。”
暗红红木板重重一敲,“好,好!”引起台下无数听众热烈的喝彩声、掌声……
此起彼伏,许久才消弭。
老人略微使了使眼色,示意一边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迅速会意,端着一个黄铜色的盘子游走在听众之间。
只听见纹银落入铜盘发出的清脆响声,老人缕着胡须心满意足地笑着。
“现在是问答时间,各位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老人做着请的姿势,“我!”刚才提问的男人再次站了起来。
怎么又是他?
老人眉头不易察觉地地皱了皱,旋即舒缓,视线轻扫,收钱的小女孩已经走到了那个男人面前。
“先生,请给钱,一个问题五文钱。”
“怎么问问题还要给钱?”男人满脸黑线,“这是我们折书社的规矩,先生,您是新来的吧。”
小女孩扯着天真的笑,丝毫没有向人讨要钱的羞涩、拘谨。
“这……”男人挠着后脑勺,手却乖乖地伸进衣袖,极度不舍,还是将五文钱扔进铜盘中。
“哈哈……”老人端着客气的笑,“这位先生,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既然漠北王耶律齐已经拿下了后梁,那是不是他就是天下之主了?”
“是啊,是啊。”
“我们以后不会是被胡人统治吧。”
男人的问题问得很好,引起了在座所有听众的共鸣。
他们也都确实迫切想知道,这天下的局势究竟如何。
老人淡然一笑,“这漠北王耶律齐乃是老漠北王的嫡长子,杀伐果决、心思深沉,他能举兵灭了后梁,自然是有成为天下之主的实力。”
“但是各位……”老人口气一沉,“在遥远的北地还有一个北越国。”
“北越国不就是一个新成立的小国吗?怎么能和强大的漠北人相抗衡?”
场间响起群嘲的笑声,洋洋洒洒,异常刺耳。
弱小的北越和强大到足够吞并后梁的漠北相比,在常人看来,确实是很微不足道。
“无知!愚蠢!”老人面色突然严厉,“你们怎可小瞧了北越,当真是一群无知的乡野之人。”
“唉,这个人怎么骂人啊?”
“就是,这北越和他什么关系吧。”
“还骂我们无知,岂有此理!”
老人的气愤之语引起场间众人的怒火,“爷爷,还是赶紧走了。”小女孩弱小的身躯溜到老人旁边。
“为什么要走?我还没骂醒他们呢!”
老人也在火气上,不愿走,执拗地要和这些人争个明白。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女孩偏着脑袋,对着身后那个躲在蓑帽里,插着手的男人。
“快点啊!”
男人无奈女孩的催促,放下插着的手上前。
他拉住老人的手臂,毫不客气地就是往外拖拽着。
“你做什么!别拉我,别拉我,我还没说明白呢。”
混做一团的人群,三人颇为费力地逃了出来,站在村口的一颗棵大树下。
“你拉我做什么?”老人气愤的推开男人的手,男人耸耸肩,躲到了一边去。
“爷爷,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每次提到北越国的时候,你总会跟人吵起来呢?”小女孩皱着眉头,俨然一副大人的模样。 折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