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饭毕,轩辕琤正借着净手的时机,抓着谢栖迟的手不肯撒,指尖不停在他手心挠来挠去,水花四溅,端着铜盆的璎珞衣襟都湿了一片,那二人却还没有消停的意思。
璎珞当真是无奈之极。
张尽忠目不斜视自外头进来,一副全然没瞧见人前威严的帝王此时正在耍无赖的样子。
“皇上,大理寺卿胡大人求见。”
谢栖迟一顿,前脚刚听见谢孟被胡子怡带走,后脚人就进宫求见轩辕琤,若说这中间没有什么关联,谢栖迟实在无法相信。
轩辕琤显然也是知道的,并不意外,捏着谢栖迟的手提出水面,接过布巾替两人擦干净了,才捏着他手腕掂量了一下,觉得果真是长了几两肉,顿时心满意足。
“若是好奇,便同去听听,朕想着,谢家的事情,还是你出面料理妥当些。”
谢栖迟一怔,心下剧震,几乎不敢看轩辕琤的眼睛,对方这意思,莫不是知晓了他暗中的动作?
轩辕琤不明所以,只以为是自己强人所难了,也不好继续勉强,只拍拍他肩膀:“罢了,你一路劳顿,歇着吧。”
谢栖迟摸不准轩辕琤到底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也不敢在这时候往他跟前凑,唯恐露了马脚,便顺势点头:“臣这春困秋乏来势汹汹,刚好歇个午觉。”
轩辕琤上下打量着他:“也好,多吃多睡,摸着还能舒坦些。”
不等谢栖迟回话,他已然带着张尽忠出了门。
谢栖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那句话的意思,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却是没能笑出来。
方才轩辕琤那句话当是并没有其他意思,自己一番误解,倒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事情已然收了尾,离他彻底坦白的日子不算远了,到那时他大约就能彻底放下心事,这一身的沉珂旧疾约莫也能好的快些,只是却不知,那时候还有没有人愿意为自己全天下寻药材了。
谢栖迟这厢出着神,谢凤还便来了。
谢栖迟不在宫里,谢凤还也不好进宫请安,如今与三婢也是许久不见,甫一见面,气氛便十分热烈。
谢栖迟在欢笑中回过神来,朝谢凤还招招手:“咱们家的贵人老爷来了。”
谢凤还脸一红:“兄长还是这样爱说笑。”
谢栖迟命人去沏茶:“如今户部正是忙碌的时候,你怎么的了空闲过来?”
“眼看中秋将至,父亲怕是出不来,祖母已然搬去侍郎府,弟弟想着,干脆将谢家的牌匾再挂起来。”
只是此谢非彼谢了。
谢栖迟微微一愣,兜兜转转,他这十年之约,到底也不算是违背了诺言。
他点点头,语调幽幽的:“我是外嫁子,谢家是插不上话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谢凤还被噎了一下,哭笑不得,无奈道:“兄长……”
谢栖迟一笑:“已然是二品大员,怎的还这样不经逗。”
谢凤还哑然,任是谁也不会开这样的玩笑,让他如何接话才好。
谢栖迟突然看向玲珑:“你们先出去吧。”
三婢皆是一愣,谢栖迟抬头看房梁,谢凤还摆摆手:“璇玑被我派出去做差事了,不在凉京。”
谢栖迟点点头,三婢颔首退出去,对视一眼,都觉得蹊跷的很,这兄弟二人往日说话,可从未避着她们……
难不成是二爷年岁渐长,终于到了知事的年纪?
谢凤还打了个喷嚏,抬手取了帕子擦了擦,仍旧觉得痒,便加了些力道揉了揉。
谢栖迟看着他,先前玩笑时的轻松不翼而飞,只剩下几分探究和愧疚:“这些腌臜事情,我本不想让你知晓。”
谢凤还一听便明白过来,微微垂下头,眼底露出几分忐忑来:“兄长,我只是想帮帮你。”
谢栖迟一默,脸上的神情是欣慰与悔恨夹杂的,看得谢凤还心里也是一抽,他握住谢栖迟的手:“咱们是兄弟,没道理让兄长一个人担着。”
二人话说的云里雾里,彼此却都明了个七七八八,谢栖迟抬手揉揉谢凤还的发髻:“我却是小瞧了你。”
他面露赞赏:“青鸾倒是一步好棋。”
“好在祖母并未插手,事情才如此顺利。”
谢栖迟想起轩辕琤先前的话来,轻轻敲了敲桌面:“既然老夫人已经出头了,你便撇开吧,杏林中人最爱做的便是求全责备,你偏袒不偏袒,总有人诟病,倒不如彻底丢开,也是避嫌的意思。”
谢凤还皱起脸:“若不借此机会与他彻底摘开,怕是与兄长的名声有碍……”
眼下轩辕琤这意思,废后另立是势在必行的,若谢栖迟身上背了这样一个污名,怕是此事又要多上许多波折。
谢栖迟很有些无奈:“我倒是也想置身事外,由着他们母子夫妻折腾,只怕是皇帝不肯答应。”
谢凤还不明所以,谢栖迟敛了神色,只觉越发愧对轩辕琤,堂堂天子,竟为他思虑至此。
“皇上的意思,是想着让我以牙还牙,也来一次大义灭亲呢……”
上回谢孟当朝请求降罪谢栖迟,谢凤还初闻时当真是五内俱焚,恨不得将谢辅请出来为他兄长主持公道。
却不想风水轮流转,这笔账有人记得比他们兄弟二人还要清楚些。
谢凤还微微笑起来:“这倒是大快人心,只是兄长这般,怕是也要落人口实。”
谢栖迟看着他:“所以,我想着,你好生奉养老夫人,谢家旧人也可尽数招揽,打发至庄子上养着便是,至于崔氏……”
谢栖迟自然是觉得斩草除根来的好些,谢凤还却是摇头:“崔氏活着,与我们有利无害,何况谢常安生死不知,若要他现身,崔氏也只能活着。”
然而与现在的崔氏而言,儿女罹难,夫家落败,娘家对她亦是弃之不顾,人生苦痛之最,她尝遍大半,便是往后衣食无忧,怕是也要日日噩梦,不得安眠。
这般情形下,奉养她活着,还要一尝寄人篱下滋味,着实算不上积德行善。
然而对方这样苦苦挣扎,并无半分自我解脱之意,想必求生欲*望也很是强烈,倒不如随她所愿。
谢栖迟蹙眉看着谢凤还:“谢常安曾想置你于死地,这并非误会,他天性凶残,你再顾念手足之情也不该拿自己的安危玩笑。”
谢凤还不想他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妇人之仁,很是羞窘。
谢栖迟抬手揉揉额角:“你不说我也知道,怕是谢老夫人找你哭诉过了吧?血浓于水?少不更事?全是废话!”
谢凤还表情僵住,留谢常安一命,确实是谢老夫人万分恳求,他才答应下来的,齐骁为此很是恼怒,谢凤还却不忍违逆谢老夫人。
谢栖迟眼中戾气一闪而过:“你唤她一声祖母,肯奉养她终老,已然是尽了心了,咱们兄弟年幼受欺,被人断了前程时,她可曾出面说过一句公道话?”
谢凤还也不为谢老夫人辩驳,事实如此,却是辩无可辩。
只是他已然答应下来,出尔反尔的事他实在做不来,谢栖迟对他的脾性心知肚明,也不勉强他,只心里下了决定,待璇玑回来,便撒出消息,若见到谢常安,杀无赦。
谢栖迟却不知,此时凉京城已然有一拨人正到处在找谢常安,命令与他如出一辙,却是齐骁。
兄弟二人说完正事,闲谈几乎,谢凤还便要告辞,户部正是忙碌的时候,他着实不好多做耽搁,谢栖迟也不留他,只命玲珑送他出了门,如今日头西斜,天色却仍旧明亮,璎珞便备下一盒点心,命小太监随同送去户部,与众大人分食。
这等笼络人心的小事,谢栖迟记不得,谢凤还想不到,只得靠几个丫头时常打点。
谢凤还与小太监算是旧相识了,随口说了几句闲话,一抬头便瞧见张尽忠抱了一摞折子过来,瞧见谢凤还,远远便招呼了一声。
谢凤还回礼:“公公有礼。”
张尽忠笑容满面:“谢主子回来,谢大人日后可要常来宫里走动,这后宫可是越发消停了,当真是没有比这更舒坦的日子。”
这示好可谓是明目张胆,谢凤还只觉得胆战心惊,张尽忠失笑:“谢大人尽可放心,长了耳朵的,这太极殿里可留不得。”
就轩辕琤那恨不得将天下都捧给谢栖迟的架势,说起话来才是口无遮拦,若是被多嘴多舌的听了去,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谢凤还仍旧拘谨,张尽忠也就不再多言,请谢凤还自便,抬腿往太极殿去,脚下却是不稳当,一脚踩空,手中奏折尽数飞了出去。
谢凤还不好自己走,便搭了把手将折子捡了回来。
那折子已然翻开,开首便是臣张青奏禀。
这个张青,谢凤还仍有印象,他记得此人乃是张航的女婿,先前很是活跃,自张阁老去后便消停下来,此时上奏,也不知是何事……
他无意瞄了一眼,却是外戚专权四个字。
谢凤还心下一震。
如今朝中的外戚,陈家已然贬为庶人,张皇后失宠,张家也无力回天,也只剩了一个谢家。
谢凤还只觉荒谬,他如今才入朝堂,便被冠上了外戚之名,他日位极人臣,岂不成了奸佞?
谢凤还合了折子递给张尽忠,本以为此事就此揭过,却不想竟在自己心里留了根刺。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