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夜，轩辕琤便来了太极殿，宫人识趣的不去打扰，屋子里却是过了子时才要水，丫头们羞红了脸，本以为云消雨歇，可以歇息片刻，不想一个时辰后，里头又要了一回水。
丫头们猝不及防，好在如今天气仍旧带着夏日的余热，添把柴水就能热起来。
这一夜当真是忙得人仰马翻，轩辕琤上朝的时辰，都比往常晚了半刻钟，众臣拿不准轩辕琤这是故意的，还是当真情不自禁，只是这位谢君候深得帝心的名头，越发坐实了。
谢栖迟久不经人事，突然被折腾了大半宿，的确有些吃不消，在床上瘫了半个时辰，待廖天吟为他施了针才堪堪坐起来。
“备轿。”
他嗓音有些哑，昨夜喊得有些过，玲珑连忙拿了薄荷膏兑了水给他含了一口，又不敢让他吞下去，不多时便催着他吐了出来，嗓子却仍旧是哑的，玲珑只得拿了蜂蜜水给他喝。
“说是夜里染了风寒也是使得的，太后素来通情达理，想必不会与主子追根刨底。”
谢栖迟瞧见她眼底的促狭，倒也不恼：“待你们几个嫁出去，日日春宵帐暖，可还有闲工夫来笑话我……”
玲珑顿时恼了：“主子这张嘴！”
她一转身就跑了，谢栖迟懒洋洋笑了一声，提高调子道：“好歹先伺候我起来……”
琳琅听见动静进来，没瞧见玲珑的影子，也不觉得奇怪，只瞧着谢栖迟：“主子出了一趟远门，怎的回来还是口无遮拦。”
谢栖迟：“……”
听听，这该是丫头说的话么。
谢栖迟抬手摸摸鼻子，沉沉的叹了口气：“你们可真是能耐了，连主子也敢教训……罢了，我赶着去太后哪里蹭饭，不与你们计较。”
琳琅噘着嘴服侍他更衣洗漱：“主子只管可着劲的嫌弃奴婢们，枉奴婢们日日烧香拜佛，求着您早日康复。”
谢栖迟哭笑不得：“怎的说着就恼了起来？好好好，你们都是好丫头，只我不识好歹可好？”
琳琅没说话，只闷闷哼了一声，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谢栖迟瞧着时辰不早，当真耽搁不得，也就放下这茬，待路过坤仪宫他微微迟疑，还是命人停下了。
“过去瞧瞧。”
玲珑已然收拾好了思绪，闻言有些惊讶：“这坤仪宫如今可是是非之地，主子当真要过去？”
“再如何，她如今是皇后，我这外头回来的，怎么都要拜见一回才是。”
往日倒不见这样守规矩……
玲珑腹诽一句，却也明白眼下大局初定，才更该谨小慎微，免得在细微处落了旁人口舌。
只是谢栖迟这做戏，当真只是做戏，连命人通秉也无，只在门口弯腰拱手，算是全了礼数。
玲珑看得嘴角直抽，谢栖迟与皇后素来不睦，倒是无可指责，眼下这一遭，与其说是来全了规矩，倒更像是来给皇后添堵的。
谢栖迟却仿佛是放下心头大事，命人抬了软轿往长信宫去。
早起天寒，玲珑在他腿上盖了层毛茸茸的薄毯，谢栖迟抬手摸了两下，便想起被他自大明宫里顺出来的那只大黄狗，不由好奇：“昨日到今儿，怎么没瞧见大黄？”
“奴婢还以为主子得到了长信宫才能想起来呢。”
谢栖迟有些惊讶，他记得太后并不如何喜欢这些东西，何况大黄生的高大，很有些凶恶的样子。
玲珑瞧出他的疑惑，抿嘴笑了笑：“奴婢昨日曾与主子提起，自主子出宫，二皇子便病了一场，太后怜惜他，便将人接到长信宫照料了。”
谢栖迟一顿，二皇子虽不是他亲生，可到底养了三年，看着他自软软的胖娃娃长成现在的小少年，若是太后如今舍不得……
玲珑显然也是担心此事，更担心的却是皇后未废，这无异于给了太后一个把柄，眼底不由露出几分忧虑来。
“奴婢想着，此事主子提起怕是不好。”
谢栖迟沉默片刻，歪了歪头：“不急在一时……”
玲珑眉间愁绪更浓了些：“可昨日主子回宫，二皇子至今也未去请安……主子你也真是心大，竟也不见你急。”
谢栖迟摆摆手：“静观其变吧。”
如今万般猜测，都不过是庸人自扰，他虽拿不准太后的心思，可相信那孩子必然看得清楚，如同满朝文武都能瞧清楚一样。
大昌太子，只会是他名下的皇子，二皇子虽天资出色，却到底不是高枕无忧，比起来，三皇子年幼，若是此时开始调教，日后，未必就比二皇子差多少。
轩辕琤想必是明白这一点，才并未提起旁的，大约是笃定了太后即便疼爱孙儿，也不忍绝了他的前程。
可轩辕琤算好了一切，竟没算好他的心里人，说不得何时就变了。
谢栖迟轻轻吐了口气，长信宫已然近在眼前，周遭却开始飘起了细雨，细细密密的打在谢栖迟脸上。
玲珑连忙拿袖子遮了遮：“走快些……奴婢疏忽了，竟未带伞，害的主子受苦，待回去自己领罚。”
谢栖迟摇了摇头：“些许小事……”
话音未落，便瞧见太后宫里的掌事宫女蔡欢撑着伞走了出来，瞧见谢栖迟的软轿，连忙小跑着来替他撑伞。
“太后娘娘当真是料事如神，说是谢君候这会怕是阻在了路上，命奴婢出来迎一迎。”
谢栖迟欠身：“劳累太后记挂，倒是我不孝了。”
蔡欢屈膝：“谢主子说的哪里话，太后喜欢君候，自然就愿意多记挂几分，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呢。”
几人寒暄间，软轿便到了长信宫，玲珑扶着谢栖迟坐上了轮椅，蔡欢瞧着他竟短暂的站了起来，很是惊讶：“谢君候这旧疾竟有了转圜余地？怪到太后念叨吉人天相，可不枉费咱们长信宫佛堂里的那些香。”
谢栖迟只得再谢一回太后费心，倒是睁眼瞧了瞧这丫头，心道嘴上伶俐，做事也妥帖，若是太后当真喜欢轩辕凛，倒是可以将这丫头讨过去伺候——他身边这几个，他是舍不得让她们一辈子困在深宫的。
玲珑将谢栖迟推进去，长信宫中的竹帘子还没撤去，不等宫人伸手，帘子便在里头被人掀开，却是楚嬷嬷。
“老奴怎么说来着？谢君候必定是算好了时间来长信宫蹭饭的。”
谢栖迟失笑：“楚嬷嬷虽然说得是实话，可孤也不是空着手来的……臣拜见太后，愿太后长乐未央。”
太后摆摆手：“自家人，不必多礼。”
她仔细打量着谢栖迟，眼底神色复杂，说出口的话倒很是温和：“经久不见君候，气色瞧着倒是好了许多，方才蔡欢那丫头在外头咋呼什么？哀家恍惚间听着像是君候的旧疾有了起色？”
蔡欢上前行礼：“奴婢哪里敢这样没规矩，只是太过惊喜，方才谢君候当真是被玲珑姑娘扶着站起来了，虽说只是片刻，也实在是让人喜不自禁。”
太后失笑：“这丫头一张嘴呀……玲珑，将你家主子推到哀家跟前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谢栖迟颔首：“蔡欢姑娘三言两语倒是将事情说了个清楚，臣如今尚不得站立，只小腿有了些知觉，勉强能吃力了。”
太后并不好上手探查，只是瞧了瞧，听谢栖迟这话说出来，面上便带了几分严厉：“尚未好全，怎可胡乱动弹，大夫可曾允准？事情急不得，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懂事？”
谢栖迟被教训的一愣，他今日的确是鲁莽了，回宫首次觐见太后，不好过于招摇，身边带的人手不足，他便未曾想过其他。
“太后教训的是，臣记下了，日后必不会这般鲁莽。”
太后瞧着他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心里也觉得熨帖，皇上如今不好教训，有个晚辈愿意听话，确实让她觉得高兴。
楚嬷嬷进来说温敏公主到了，谢栖迟有心回避，被太后拦下了：“哀家在这里，你们也不必拘这虚礼，确实该见一见的。”
谢栖迟对温敏公主倒是没有半分好奇心，只是想着今日他来觐见，二皇子有没有得到消息，至今未露面，可是太后有意不想他见自己……
思忖间，温敏被一群丫头簇拥进来，身段窈窕，双颊飞霞，端的是个美人，谢栖迟却只顾着往她身后瞧。
太后目光一闪，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蒋氏不好了，哀家便命二皇子去瞧一眼。”
谢栖迟心里一震，蒋氏无端端怎么就不好了？
他万分不愿往别处想，脸色一时难看的厉害，太后瞧的一愣：“当日恪妃所用膳食，乃是蒋氏送去的，皇后想着杀人灭口，将人毒打一顿，虽说勉强撑到现在，却是油尽灯枯了。”
谢栖迟右手微微一颤，面上露出惋惜来：“蒋氏知书达理，平白招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太后见惯这后宫里的草菅人命，神情很是平静：“这后宫，本就如此，活不了的，自然是命尽了，当不得可惜不可惜这样的话。”
谢栖迟不知自己是哪里戳中了太后，见她言语冷淡，也不敢再提。
温敏公主恰巧走进来，袅袅娜娜行礼后，便瞧着谢栖迟看，太后失笑：“你这丫头，被你父王养成了这样粗糙的性子，这是你嫂子，哪里容得你这样放肆的瞧。”
温敏吐了吐舌头，大大方方的见了礼：“温敏给皇嫂请安。”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