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觐见太后,后宫的拜会便被玲珑一并推了。
谢栖迟久不回宫,此番确实应当空出时间来理一理宫中事务。
陈贵妃照旧懂事的很,虽说不曾来拜见,却仍旧遣人送来了这些日子宫内开支账簿与人事调动记载。
谢栖迟看了几眼,除却坤仪宫外,其余地方并无太大变化,而只坤仪宫一处,便让谢栖迟很是不明所以。
“皇后宫中侍女只有三人,内侍却是二十人?”
谢栖迟蹙起眉头,以皇后的尊崇,二十三个宫人已然十分简陋,竟只有三个丫头,单单皇后贴身之物都打理不过来。
他看向玲珑,玲珑抬抬下巴,璎珞便将其余小丫头都遣了下去,青天白日不好关门,她便拿了小簸箩坐在门外做绣活。
玲珑先前听闻谢栖迟此番在边境有奇遇,遇着能治他身上旧疾余毒的活神仙,眼下旁人不敢进来,她便借着说话的档口,抬了谢栖迟的腿搁在膝盖上掀起裤腿来瞧了一眼。
虽照旧是干瘦扭曲,却比着以前多了几分血色,不再那般死气沉沉,仿佛断肢一样。
“先前恪妃死的蹊跷,皇上虽知晓有古怪,却是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好巧不巧,三皇子竟然瞧见了,说是皇后身边的云岚姑姑动的手,皇上命人搜了坤仪宫,虽没搜出毒药来,却搜着了写着主子生辰八字的布娃娃……”
她替谢栖迟揉捏小腿,力道比往日重了些,小心觑着谢栖迟的脸色,见他眉头微微一皱,随即松开,眉宇间露出隐忍的情绪来,心下欢喜难以自禁:“……主子这腿当真有知觉了?奴婢先前还以为是璎珞关心则乱,误会了……”
谢栖迟颔首,他身边这三个丫头按摩的手法都是特意学过的,此时揉捏起来,酸涩的厉害,稍后平息了这股力道,才会有轻松之感。
他忍着这股酸疼,压低了声音:“也算是因祸得福……若没有这一遭,只怕他又不肯消停,也不知要记挂上多少年。”
玲珑抿嘴一笑:“皇上将主子放在心上,自然不肯让您受苦。”
谢栖迟听得心里熨帖,却不肯表现出来,低咳了一声,转了话题:“接着说皇后。”
玲珑知晓他脸皮薄,也不点破:“这样确凿的证据,就是太后也保不住皇后,只是也不知为何,皇上竟没有借着这档口废后,兴许是有什么别的考量,奴婢想着是不是张家还没料理干净?”
谢栖迟惊讶的挑眉,赞叹的看着玲珑:“我大昌当启用女官才是,玲珑这才智,可不逊于朝中大臣们,困于后宅,倒是可惜了。”
玲珑没好气的看谢栖迟一眼,哭笑不得:“奴婢伺候主子一个都这般捉襟见肘,若真要担起天下民生,岂不是要也不安眠,食不下咽?”
谢栖迟想着谢凤还先前读书时的废寝忘食,心道做好官难,贪官易,端看人如何取舍。
玲珑瞧着谢栖迟毫不介意的模样,倒像是知道些什么,按捺不住问出来,谢栖迟也不瞒她,将当日通山书院被围之事说了。
玲珑很是后怕,抬手拍了拍胸口,仍旧心有余悸:“这常侍卫也真是,既然知晓来者不善,为何不早早通知巡防营?竟要主子身处险境?!”
“正是,合该早日昭告天下,我就藏身于通山书院,最好再将彭将军调去守卫,这才万无一失呢。”
玲珑噎住,也知晓自己情急之下说话欠考虑,讪讪闭了嘴。
主仆二人这厢刚安静片刻,琳琅便自外头风风火火进来,脸上神色似惊还喜,步子迈的极大,仿佛要跑起来似的。
谢栖迟摇头:“这丫头,还是这幅样子。”
玲珑失笑:“琳琅这性子,奴婢是调教不了了,主子怕是也够呛。”
谢栖迟歪歪头:“也不必改了,性子泼辣些,日后嫁出去才不吃亏。”
玲珑心道,琳琅这性子,确实不是个能吃亏的。
琳琅路过门口,随手一拉璎珞:“快进来,我听着了大消息。”
璎珞很是无奈:“姑奶奶,你听来的消息,哪个不是大的……且让我绣完这根线,这就要做完了。”
琳琅不听,生生将她拉了进去,喘了口气才语出惊人:“谢院使被大理寺卿带走了。”
一室皆静。
玲珑忍不住道:“怎么好好的被抓了?难不成又是宠妾灭妻的丑闻?”
琳琅摇头:“这会倒是闹的更大些,说是崔氏往大理寺送了些东西,胡大人亲自去抓的人,据说当时老夫人也在,却是半句也没替儿子说情。”
玲珑倒是不觉得奇怪,只是叹了一句:“咱们老夫人,素来不是拎不清的。”
琳琅尚且不知玲珑借着恪妃之死对谢老夫人做了提醒,闻言也没有在意,倒是璎珞抬头瞧了玲珑一眼。
“老夫人倒是其次,奴婢听说谢院使见了大理寺的人,不管不顾当着那许多人的面,险些将崔氏生生打死,现在人还昏着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她这后一句里却没多少担忧关切,反而满是嘲讽,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众人心思都差不多,比起谢孟后续如何,他们的确更关心崔氏能不能得到恶报。
谢栖迟却是反应淡淡:“她如今这般,生死也无甚区别了。”
一子一女先后出事,本是堂堂诰命,现如今却是人人可以轻贱罪妇,这等落差,崔氏没疯已然很是难得。
璎珞也叹了一声:“眼下这情形,若真是崔氏告发了谢院使,只怕她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咱们大昌虽没有女子告发便要随同受刑之法,只是人言可畏,日后……”
崔氏怕是要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琳琅提起这茬虽也觉得崔氏如今是咎由自取,却到底有些为女子哀叹。
谢栖迟抬抬下巴:“你们与其为女子神伤,倒不如来求求你们主子,说不得他真能媚上惑主,央着一国之君开口抬了女子身份。”
三婢齐齐一愣,瞧着谢栖迟回不过神来。
谢栖迟失笑:“怎么,不信?”
琳琅点点头:“古来如此,怕是比改革要难上千百倍……”
谢栖迟点头:“可不是,古来也从不曾有过男后,却不知我能否做那第一人……”
三婢对视一眼,竟真觉得谢栖迟方才所言,很值得一试,纷纷凑上来,捏肩捶腿,大献殷勤。
轩辕琤一进门,便瞧见谢栖迟莺环燕绕,脸色不自觉的就沉了:“朕在外头拼死拼活忙政务,就是想着早来一刻好与你温存,你倒好,艳福不浅……”
三婢齐齐一惊,迅速退开去,伏地请安,谢栖迟歪着头看轩辕琤,面上一派正直,却是不多时便撑不住这幅表情,笑起来:“今日才察觉,皇上这幅样子,真是顺眼的很。”
轩辕琤也笑起来,摆摆手,将胆战心惊的丫头们挥了下去,站在谢栖迟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朕虽不与他们计较,你也该收敛些,男女有别,你可明白?”
谢栖迟抽抽鼻子:“这一股酸味。”
轩辕琤咬牙切齿:“这就觉得酸了?朕这还有更酸的,只怕你受不住……”
谢栖迟知晓他这是憋坏了,也觉得心疼,便拿脸蹭蹭他的腰:“往日年少,不知相思滋味,时至今日,方知何为度日如年……”
轩辕琤心里一烫,方才那股醋意悄然便散了,满腔都是柔情蜜意,他低低叹一声:“朕当真是被你捏的死死的,想发火都不得成全。”
这话说的谢栖迟心里一酸,原先确实只是想着让他消消火的拥抱,便越发紧起来。
轩辕琤却是不得空闲,只抽空过来陪他用午膳,二人腻歪一回,勉强解了相思之苦,未免稍后一发不可收拾,轩辕琤定了定神,便命人传膳。
只是午膳虽然传了上来,他却没怎么有食欲,只瞧着谢栖迟,目不转睛的,视线还极具存在感,谢栖迟颇有些食不下咽,只得夹了菜给他:“尝尝这鹌鹑,糟的不错。”
轩辕琤低头吃了一口,赞同的应了一声,这才开始用膳。
他嫌少有这样的好胃口,并非膳食如何可口,只是心里少了牵挂,总觉得身上都通畅了许多。
谢栖迟却又没了食欲,侧面看着轩辕琤,才瞧出来他下巴的弧度更锋利了些,显见是人瘦了。
朝中本就繁忙,他还要往返通山书院,若是去的勤了,几日都不得安歇,人若是不瘦才古怪。
“总算免了你奔波之苦。”
谢栖迟替他盛了汤,想着该让璎珞好生备些补汤,将轩辕琤瘦了的那些都补回去。
轩辕琤侧头看着他,眼里带着笑意,虽然没说话,谢栖迟却仍旧读出了他的意思,他说,为你奔波,乐意之至。
谢栖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却在轩辕琤将收回视线之后,慢慢垂下眼睛,心里波澜叠起,半分不得安宁——这样的日子,可真让人沉醉,宛如梦一般,他这几年来每每想起,都觉得不可思议。
即便现在轩辕琤就在眼前,他都觉得恍惚,好像对方当真是自己梦中臆想出来的。
只是不知,梦醒时,终究会如何天翻地覆……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