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一听到是谢栖迟出了事,顷刻间便空了大半,到了门口却又都被拦了下来。
轩辕琤拍着谢栖迟后背,见他将那一口药都吐了出来,神情有些阴郁。
璎珞收拾了东西,这才出去唤太医,谢栖迟拍了拍轩辕琤的手:“无妨,我察觉到不对劲便留了神,当是无碍。”
轩辕琤定定的看着他:“是朕疏忽了,日后别的地方,总不该让你用些入口的东西。”
太医进来,见谢栖迟虽然脸色难看了些,精神还好,先悄悄松了口气。
轮流诊了脉,众太医面面相觑:“禀皇上,谢君候虽有内寒凝滞之像,却是素有的,其余的……并无不妥。”
轩辕琤叹口气,挥了挥手,太医们便鱼贯退了出去。
“朕大约明白了……”
他握住谢栖迟的手,在床沿上坐下,眉头微拧。
“哦?”谢栖迟却还是云里雾里,这样难得的下毒机会,虽说他早有防备,可下的东西也未免太浅淡了些。
轩辕琤正要开口,检查药渣的太医便来禀报,说是药渣里都是寻常的东西,只汤药里放了些冰草粉。
那冰草别的属性没有,只寒性颇大,若是有孕的女子沾染了,稍不小心便要滑胎的。
谢栖迟不由庆幸:“多亏我是男子,若是十月怀胎,此时大约要一尸两命了。”
他这种时候还开的出玩笑来:“莫不是那下毒的,将我错记成了女子?”
轩辕琤实在没心思与他胡扯玩笑,只留了太医,每隔半个时辰请一次脉,有熬了温补的汤药来给他喝。
谢栖迟见他始终不与自己说话,只好叹了口气:“成王可遣了人来送消息?”
轩辕琤抬手揉揉眉心:“未曾……”
话音未落,张尽忠便慌里慌张跑了进来,见着谢栖迟也未曾避讳,只低声道:“成王的人被齐世子送进来了。”
二人齐齐一愣:“齐骁?”
张尽忠点头:“伤的颇重,奴才已经遣了人去唤太医,皇上可要去见见?”
轩辕琤脸色一沉,谢栖迟道:“这未免也太猖狂,两淮富庶,养出来的却都是喝血吞肉的豺狼!”
轩辕琤站起来:“朕去瞧瞧,你好生养着,今晚不必等朕。”
他去的匆匆,谢栖迟却也不肯安分躺着,见人一走,便坐了起来,招呼璎珞给他更衣,璎珞颇为迟疑,谢栖迟蹙眉:“大明宫乃是皇上寝宫,我在这里成什么样子。”
璎珞不敢反驳,连忙给他更衣,因着先前出了意外,便额外多裹了两层。
软轿晃晃悠悠到了太极殿,还没靠近,便瞧见一个人在门口走来走去,两旁的侍卫却也不管他,由着他来回晃荡,显见是常客了。
“齐世子?”
谢栖迟一挑眉,这人这时候跑来做什么?
齐骁回头看了看,微微一愣,才从厚厚的狐尾毛里找到谢栖迟的脸,脸色古怪的拱手行了一礼,眼神往太极殿里一瞟:“见过谢君候……谢凤还可还在里面抄书?我受人所托送了个人进来,原本该是昨日来,只是被耽搁了,今日倒是巧,顺道接他回去,那小身板,被这风一吹,丢了可不好找。”
谢栖迟审视的看着齐骁,齐骁只觉得后背发毛,十分不自在:“你看什么呢……”
谢栖迟扯扯嘴角:“多谢好意,只是今日风雪太大,孤打算留他一宿。”
齐骁一愣:“他一个外男……留在宫里不好吧?”
谢栖迟意味不明的盯着他,齐骁自讨没趣,讪讪的笑了笑,行礼退下了。
璎珞瞧着齐骁的背影,脸色不甚好看:“无事献殷勤。”
谢栖迟没说话,软轿进了太极殿,却看见谢凤还正站在台阶上往下看,见他回来,顿时眼睛一亮。
“兄长回来了。”
内侍将谢栖迟抬下来,谢凤还来推了轮椅,等宫女将他身上厚重的衣裳一一去掉,他才长长的吐了口气。
“你与那齐世子还是少来往的好,虽说出身世家名门,那小子的品行却着实不敢恭维。”
谢凤还连连点头:“正是,弟弟也这样觉得,也不知这么大的人性子为何那样毛躁,便是连一刻钟也不能安生坐着。”
他昨日在皇家藏书楼抄了一天书,着实被齐骁烦的够呛,现在想来仍旧忍不住摇头。
谢栖迟拿眼瞧着他,这幅样子,倒像是不知道齐骁等在门口一般,也不知齐家那小子到底是要如何折腾……
兄弟二人用了午膳,谢凤还仍旧去抄书,张尽忠带了太医来请脉,谢凤还不明所以,还当是他旧伤又发作了,吓了一跳。
太医摸清楚脉象,登时松了一口气:“君候并无大碍,臣那里新得了块赭石,稍后请宫里的姑姑去取来,至于炭火上烘烤,裹了丝帛置于患处,当能缓解旧疾。”
璎珞眼睛一亮:“当真?多谢太医,奴婢这就随您走一趟。”
谢栖迟却是兴趣缺缺,这几年太医院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都用过了,他起初还觉得有趣,越到后来被折腾的越很,他也就歇了这份心思。
太医见他神色淡淡,虽然失望,却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这东西的效用实在是说不准。
太医正细细的与璎珞说那赭石如何用,御膳房便送了东西,却是搁在食盒里,仍旧用小火温着的药膳,谢栖迟一闻那味道,便觉得口腔里苦涩的很,眉头顿时拧起来。
张尽忠只做没瞧见,盛了些许给太医检验,见对方点了头,才端出来给谢栖迟用。
“皇上特意吩咐的,君候莫要让奴才为难。”
谢栖迟往四周瞧了一眼,正对上谢凤还看着他的眼睛,顿时一僵,冷着脸接了过来。
这世上除却苦药,再没有比药膳更难吃的东西了。
谢栖迟这一碗吃进去,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往嘴里塞了两颗蜜饯,斜着眼睛看着张尽忠,张尽忠低咳了一声,璎珞便连忙引着太医出去了,出门前随手自桌案上抓了把金瓜子,答谢太医用心。
等外头门扉合上,张尽忠瞧了一眼谢凤还,见人很识趣的退了几步,并没有上前的意思,才讪讪的将节略拿出来给谢栖迟看。
“君候真是料事如神,竟知道皇上命奴才带了这东西来。”
谢栖迟心道,两淮那样大的事情,我若是不知道,自然是要茶饭不思的,轩辕琤如何舍得……
他此时心里还有些欢喜,然而一打开,脸色便慢慢冷了下去。
“皇上可说了要如何处置?”
张尽忠被他骤然冷下来的语气惊了下,虽然未曾流冷汗,却仍旧下意识抬手擦了一把:“皇上只说,救人为重。”
这就是要先过河,再拆桥了。
谢栖迟止不住冷笑,只恨不得将那些鱼肉百姓的,统统斩于剑下。
谢凤还见他面色冷厉,知晓是朝中大事,并不敢插嘴,默默的退回了暖阁去抄书。
张尽忠见他似乎没有别的话要说,便要告退。
谢栖迟道:“公公替孤带句话给皇上……保重龙体。”
张尽忠连连答应:“奴才明白,一定替君候将话带到。”
谢栖迟盯着那节略看得苦大仇深,成王领了户部下驻官员去按户籍救灾,却发现许多农户都是空户,这可不是小事。
朝廷赈灾是以人口作为评断标准的,此外,春耕秋收,耕牛农具的补贴也都是按着农户数目来的。
不说赈灾款,单单是后一项的补贴,便不是小数目,当真是一群败类,欺上压下,草菅人命!
若只是如此,谢栖迟倒不至于如此生气,因着户籍清查,伤亡人数也慢慢被统计出来,目前仍未统计完,却已然比先前知府上报的多了百倍不止。
更有甚者,成王到后,勒令各府衙为雪灾修缮建立的房屋,竟有一半倒塌,这其中的伤亡又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人命当前,竟仍旧有人只管自身利益,是可忍,孰不可忍!
谢栖迟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忍。
两淮之地何其广袤,即便成王再能干,若是官员断层,政令不通,也是无能为力。
谢栖迟忍不住想,若他是成王,如今到底该如何作为才好。
信使已至,两淮涉案官员再无逃脱可能,为今之计也只有以其家眷量刑做饵,诱其出力,待事情一了,便回京受审。
若是陈尚书心中有鬼,成王回京之路只怕也是凶险万分。
谢栖迟轻轻叹了口气,玲珑拟了往陈尚书府处的单子送来给谢栖迟过目,谢栖迟忽的一愣,招来璎珞:“先前齐世子说是受人所托送人进宫?”
璎珞当时只随便一听,并未放在心上,此时被问起,登时有些懵。
谢栖迟心道当是自己想多了……
琳琅撩开帘子进来:“主子,太后身边的楚嬷嬷来了。”
谢栖迟连忙坐起来:“快请。”
楚嬷嬷是带着赏赐来的。
谢栖迟一瞧便知道这是要安抚他,心中十分无奈,只得谢了恩,听着楚嬷嬷半关心半敲打的话,末了懂事道:“小辈们的恩怨倒牵连到太后,臣并无大碍,却得了赏赐,着实有愧。”
楚嬷嬷脸上的笑容深了些,又安抚了他几句,这才带着人退了出去。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