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栖迟蓦地惊醒,精神还有些恍惚,虽然瞧见眼前有个人影,却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手臂被人拿起来,摸了脉象。
“廖姑娘……”
谢栖迟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上,璎珞连忙过来给他在腰下塞了个枕头。
“今日的药浴换个方子。”
廖天吟并不喜说话,却称得上耐心,这一路虽未与他们同行,却也从未落下,每日早中晚三次诊脉,从未缺漏。
璎珞听闻谢栖迟这身子还有转机,喜不自禁,对廖天吟十分殷勤,忙前忙后,半分也不敢慢待。
这一觉睡醒,外边天色已然有些暗了,常发带着人去采买药材,谢栖迟用量多,东西便是一麻袋一麻袋的买,外人瞧着,倒是只觉得他们是倒卖药材的商人,毕竟北地药材稀缺,这行当应该是获利不浅。
还有些药材铺子来和他谈价,愿意让利,试图借着他这条路子,往北地扩展生意。
他回来,拿着这事当笑话讲给众人听,谢栖迟笑过便是一叹:“丰州是我大昌第一道防线,因着缺少药材而丧命的兵士,每年都要有几十个,寻常人家更不必说,若是当真有商户能将药材运过去,倒也是大功一件。”
虽说富贵险中求,可丰州实在太远,北地又战乱频繁,药材在哪边是稀罕东西,没有不被盯上的道理,即便是乔装打扮,或是聘了镖师护送,也少有能安全抵达的,多是半路上便被劫了。
有山匪,也有蛮夷。
大好的一条财路,眼睁睁看着,却无人敢走,也是可惜。
廖天吟闻言一愣:“你们不准江湖人做生意吗?”
谢栖迟眼睛一亮,倒是当真不曾想到这茬。
所谓武林中人,虽有不少传说,可在他在轩辕琤眼里,也不过是一群整日招猫逗狗的混子,正事不做,整天打架斗殴,还偏要排出个一二三来。
尤其是那些做人命买卖的,这会触了轩辕琤的逆鳞,待张家事一了,他腾出手来,就该清理了。
谢栖迟本还想着过阵子再劝一劝,眼下去找到了转机,他朝廖天吟抱拳一礼:“廖姑娘当真是聪慧无双。”
廖天吟开了麻袋检查药材,对谢栖迟的夸赞无动于衷。
谢栖迟对江湖之事却并无涉及,虽说此事若是当真交由江湖门派,一来可解决边境缺药之困境,二来对方武力超群,有自保之力,即便对上山匪亦或蛮夷散兵,有保命能力,逃不掉换人头也不算吃亏,也遏制了江湖势力,使其仍在朝廷掌控范围内。
可……他当真是对江湖,知之甚少。
此事怕还是要轩辕琤去办。
谢栖迟心情很好,但凡能办成一件小事,他心里也会快活许多,只是瞥见常发扛过来的浴桶,这份好心情便打了个折扣。
禁军在院子里架了锅——这不过是个普通院子,并不宽敞,厨房也不大,实在放不下这大锅——点了火开始熬药。
廖天吟吩咐人半袋子半袋子往锅里放药材,浓郁的苦味很快便从锅里飘出来,谢栖迟的脸色很快就变了,扭头往屋子里去。
璎珞追上来,端着一小碗药:“主子,药都凉了,赶紧喝了吧,免得药浴时损了药用。”
谢栖迟幽幽道:“你真是好丫头,许久不见,第一样吃食就是这苦汁子。”
璎珞失笑:“奴婢特意去长信宫求了花露来,主子乖乖喝了,就给您冲花露喝。”
提起长信宫,谢栖迟瞬间紧绷起来,他想问问太后如何,却又心存愧疚,不敢开口。
他最终也没闹腾,乖乖的喝了药,碍着旁人在场,他倒是面色如常,只眉头狠狠拧了起来。
璎珞连忙取了小银勺,挖了花露塞进他嘴里。
谢栖迟缓缓松了口气:“再给我些。”
璎珞却是躲开了:“您若是要兑水喝,奴婢自然去给您拿来,这只吃花露,当心齁着嗓子疼。”
谢栖迟眯着眼盯着她,一句话也不说,气势很压人。
璎珞攥紧了瓶子,小声道:“奴婢做了些小点心,用了枣花蜜,主子可要吃些?”
谢栖迟缓和了神情:“那就端上来吧。”
璎珞松了口气,越发将花露攥紧了,心道万不能让他家主子找了去,这花露甜的很,若是回了宫,话都说不利索,不知道皇上又要怎么生气了。
这药熬得久,不多时众人口鼻间就只剩了苦涩的药味,常发在口鼻间系了块布巾,在腾腾的热气里钻过来:“公子,咱们去前边吧,璎珞姑娘带了人做接风宴,这会应该差不多了。”
谢栖迟也的确是闻够了这股子苦味,恨不得飞起来好离得远些。
常发此言,当真是深得他心。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前院,只留下三个禁军看着火,连带着廖天吟留在这里。
谢栖迟回头看了一眼,众人退开这么大的动静,那位廖姑娘竟也是半分不动,连看一眼都不曾。
常发误会了他的意思,招来东子:“你暗地里盯着,别让她在药浴里动手脚。”
东子答应一声,攀到廊下的梁上,很快便瞧不见影子了。
谢栖迟还是头一回见禁军这样的本事,低低赞了一句,常发有些羞涩:“还要多亏璇玑姑娘大义。”
菜流水似的端上来,三四十号年轻汉子的饭菜,实在做不来精致,只分量是够的,谢栖迟饭量比不过他们,只这么瞧着对方狼吞虎咽,也觉得胃口好了些。
只是比起旁人的大鱼大肉,他眼前只搁着燕窝粥和几碟子青菜。
廖天吟嘱咐他忌口,璎珞将忌口的单子背了下来,不敢有半分马虎。
谢栖迟却是个无肉不欢的,即便近些年他胃口渐小,甚至有时候闻见肉腥还要不痛快上一阵子,可这仍旧不妨碍他喜欢吃肉。
眼下瞧着两边对比鲜明的饭菜,默默的叹了口气。
好在,这一碗粥很贵很贵,就当做是吃了肉吧……
这顿饭众人吃的很是畅快,除了谢栖迟。
众禁军一路走来,往日都是自己随便凑合一下,难得吃到一回女人做的饭,不说味道,单单心情便有些不同寻常。
常发也高兴,喝了两杯酒,却不敢多喝,怕醉酒误事,旁人不须嘱咐,都明白轻重,三十多人也只分了两小坛的竹叶青。
谢栖迟看众人闹的开心,心里也觉得舒坦,正要插进去,便见璎珞匆匆过来:“主子,咱们该回了,稍后便该药浴了。”
这时辰倒是掐的准。
谢栖迟只好由着她将自己送回去,待回了院子,隔着一道屏风,果真有袅袅热气升腾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浓郁的苦味。
璎珞先去试了试温度,略有些烫手,却是谢栖迟需要的。
谢栖迟跟在后头绕过屏风来,之间那浴桶并非是搁在地上,而是架在一只大铁锅中间,铁锅里还有热腾腾的水,锅下是炉灶。
这架势,倒像是要将他活煮了一般。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主子讲究讲究,待咱们回了凉京,就在太极殿里做一个灶,倒是熬药浴也要快些。”
谢栖迟褪了外衣,璎珞喊了人进来,她不是璇玑,着实没办法将谢栖迟一个男人抱到浴桶里去。
门很快被推开,高大的男人沉默的走了进来,璎珞抬眼一瞧,动作一顿,手里搭着的谢栖迟的衣裳被他抓紧,她上前一步,拦住男人去路:“怎么只有你一个,再喊一个来,你怕是抬不动。”
男人垂眼看着璎珞,忽的咧嘴一笑,璎珞瞳孔一缩,往前一扑,脚下用力,将谢栖迟的轮椅踢远了些。
“有刺客!”
借着这股子冲力,璎珞竟生生将男人撞退了几步,却很快被对方掐着脖子提了起来:“你这小丫头,倒是真警惕,我哪里出了错?竟被你一眼瞧了出来?”
璎珞掰着他的手,心里却还担心谢栖迟,唯恐对方来不及逃,被这人害了。
“你……你不要……命了吗……你知道我是谁……你敢杀我……也活不过……明天……”
男人一愣,继而大笑:“你这小丫头,说话倒是狂妄,不过我没打算杀你,看在你忠心救主的份上……”
他随手一丢,璎珞便摔了出去,撞上门框,一口血吐出来,却顾不得自己的处境,连忙朝谢栖迟看去,待瞧见对方果真没能逃走,顿时心里一急,话未出口,又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
“你不逃?”
男人走到谢栖迟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长得实在平常,若非身材高大,丢进人群里,怕是根本找不到。
谢栖迟蹙眉思考,很快想通:“你还有多少手下?”
男人神色瞬间一变:“这种时候还敢挑衅……你当真不怕死?”
谢栖迟惋惜的摇摇头:“我倒是能理解你想杀我的心情,可是你怕是做不到了……”
话音未落,屋顶上猛地跳下来三四个,将两人彻底隔开,护住谢栖迟,而后携裹着戾气朝男人出手。
谢栖迟贴着边缘,去查看璎珞的情况。
还好,只是撞出了些淤伤,调养些日子便能恢复。
他有些自责,转念一想,不知道也好,虽受了些皮肉之苦,总好过日后被这些事牵连,平白丢了命。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