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这是到哪里了?”
谢栖迟探头问了一声,轩辕琤赶着回去,已经带了两个人连夜往回赶了。
常发递给他一壶水:“咱们过了中州,再有一日就能到凉京了。”
谢栖迟灌了两口,歪倒在马车上,轩辕琤不在,他这马车坐起来,便格外的艰难,此时说话,很有些有气无力的味道:“那就不急着回去,前面进了城,咱们四处走走,中州富饶,倒是能瞧见些好东西。”
他们的确不急着回京,或者应当说是越往越好,毕竟眼下他应该在边境才对,若是被有心之人瞧见了踪影,说不得又要生事。
临进城前,一队人便分成了四五队,每队七八人,扮成过路的商人,谢栖迟照旧没下车,只当做富贵人家娇养的公子。
中州乃是北地入凉京必经之地,人*流量素来多,即便是突然多了几队精壮汉子,也并不打眼,守城兵士只查看了路引便放行了。
“这里倒是热闹……”
谢栖迟行动不便,特征实在很明显,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一直没下车,常发已然租好了宅院,此时正候在路口等着引路。
“这中州倒是有不少有趣的地方,什么万花结,千灯会,都赶在近些日子,公子可要带些日子瞧瞧热闹?”
这名字听着便让人觉得无趣,他摇摇头:“我可是俗人,看不来这些风花雪月……”
二人说这话,租的宅子便出现在眼前,自角门进了院子,常发开了车门,抱了抱拳:“得罪了。”
小心翼翼的俯下身,将谢栖迟抱了出来。
刚将人安置在轮椅上,便听见有女子道:“主子。”
谢栖迟一愣,抬眼看去,却是璎珞,他心里高兴,却也觉得诧异:“你怎么来了这里?”
璎珞抿嘴笑了笑,上前来给他推了轮椅:“奴婢们实在担心,好在都到了凉京脚底下,奴婢出来也不是难事。”
玲珑常跟在他身边,在宫里自然打眼,琳琅又爱到处跑,去听些消息,此时当时都脱不开身,也只有璎珞素日只呆在太极殿,鲜少露面,这才能得了机会出来见他。
“主子不知道,琳琅知晓奴婢要出来,恼的什么似的,直说以后再也不乱跑了,免得以后再有机会,生生被自己给错过了。”
谢栖迟笑了笑:“我不在,倒是苦了你们。”
没了主子撑腰,自然是要吃些苦头的,只是近些日子宫里却安宁的很,皇后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竟没能顾得上他们,宫里虽然多了一个恪嫔,听说也是个老实人,除了上回中了毒,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想起这茬,璎珞脸上喜色微敛:“主子,恪嫔母子前些日子被诊出来中了毒,险些一起去了……”
听见主仆二人谈起宫闱内事,常发连忙落后几步,免得听了不该听的,谢栖迟察觉到他的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别的表情。
璎珞往前走了两步,才有继续道:“……说是刚到行宫,便沾染上了。”
谢栖迟手一顿,心思百转千回,身上慢慢侵上来一股凉气。
璎珞并未察觉,颇有些愤恨:“如今这宫里,除了皇后谁还有心思闹腾?她倒是只想着往主子身上泼脏水,也不想想,自己那司马昭之心,谁人不知?”
“可有牵连到皇子所?”
“这倒没有,只是贵妃遭了斥责,连带着蒋氏也被贬成了宫婢,皇后娘娘倒是全身而退。”
璎珞压低了声音:“奴婢听着,仿佛是太后她老人家有意将三皇子交给皇后抚养。”
谢栖迟早有所料,心里平静无波,面上却是恰到好处的惊讶:“恪嫔不行了?”
璎珞消息不如琳琅灵通,这些东西还都是琳琅打探来告诉她的:“仿佛是坏了身子,以后不能生育了。”
她又加了一句:“奴婢出宫之前,远远瞧见了她一面,人瘦的脱了形,原本还是美人,如今却也瞧不出姿容来了,怕是……”
谢栖迟了然,没了容貌,这宫里的女人便是废了,是不是活着,便没了多大意义。
璎珞止住话头,招呼常发来,将谢栖迟抬进屋子里去,虽然是赶着早进的城,这会日头却仍旧有些厉害,晒得人头顶都是烫的。
“你们自去。”
谢栖迟淡淡道,璎珞连忙往外头送了送常发,将一个小包裹递给他,常发连连摆手:“使不得。”
璎珞抿嘴一笑:“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咱们姐妹几个整日在宫里无所事事,便做了些布鞋,就当犒劳众位禁军兄弟长途跋涉护送主子了。”
常发这才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透过包裹一脚,果然瞧见里头是一双千层底黑布鞋,心里一松,连忙道了谢。
“晚上小女子下厨献丑,给众位兄弟接风,这布鞋已然命人送过去,烦请常大哥看顾着,若是谁的不合脚,只管来寻我。”
常发又代众人到了谢,这才有些面红耳赤的退了出去,却想起璇玑来,心道这一个主子带出来的丫头,竟也能天差地别。
璎珞眼见着人走远了,才回身关上了门,屋里安置了冰盆,他不敢让谢栖迟靠的太近,便拿了扇子轻轻的去给冰盆扇风。
“彭化可留京了?”
璎珞不防备他突然问起这话,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彭统领一路护送恪嫔母子回来,奴婢便没听见他被派了别的差事,应当是留在京里了,只是奴婢不曾特意打听过,也不敢断言。”
她有些摸不准谢栖迟的意思,彭化虽是天子近臣,又掌着京畿守卫,可也是时常会被派遣出去做些差事。
皇帝信任他,自然愿意委以重任。
谢栖迟神色漠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这茬,并未多想,只是璎珞对他了解甚深,瞧他这幅样子,便知道应当是有蹊跷的。
只是她不敢多问,便只好装作没看出来。
“主子可不知道,您这一走,皇后可是忙起来了,又要顾着名声,又要暗地里下黑手,还要擦干净了痕迹,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眼见皇后很快就要有子嗣,璎珞心里自然十分不满,二皇子聪慧,也孝顺,可到底身份上差了一层,若是皇后真将三皇子收在名下,那便是嫡出,日后争夺储位,便又多了一层把握。
“主子,咱们得想想办法。”
谢栖迟只默默听着,并无回应,璎珞又喊了一声,谢栖迟才惊醒一般看向他:“什么?”
璎珞只得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谢栖迟却没接话,反而问道:“你出宫之前可见到了皇上?”
“奴婢只远远看了一眼,皇上正往长信宫去请安。”
谢栖迟垂下眼睛,语气有些古怪:“皇上……怎么说?”
璎珞只当他不乐意瞧见轩辕琤也护着张皇后,只捡了好听的说:“毕竟是太后做的主,皇上也不好说什么,何况他本就不将那母子放在眼里,此事也自然不放在心上,只让人问了一句,给恪嫔赏了些东西,此事便消停了。”
谢栖迟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堵得他难以忍受,以至于唇齿发冷,双手藏在袖中,却是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璎珞终于看出他不对劲来,唬了一跳:“主子,可是那里不舒坦?”
谢栖迟摆摆手:“舟车劳顿,有些累罢了,服侍我歇下吧,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璎珞很是自责:“奴婢真是糊涂了,明知道主子一路颠簸,该是累极了,还拉着您说这些无关的话。”
她拍了自己一巴掌,推着谢栖迟进了内室,服侍他躺好,拿了薄被搭在他腰上,很快又出去将冰盆端进来,隔得远远的,她搬了脚踏坐在谢栖迟身边,要给他打扇。
谢栖迟摆摆手:“你也去歇歇,我不在想必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难得空闲,自去吧。”
璎珞笑了笑,也不推辞,果真出了门。
谢栖迟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只觉得疲累的很,却心烦意乱,并没多少睡意。
然而不过半刻钟,他的呼吸便平稳起来,手指时不时的抽动,脸上神情虽然细微,却也是变换不定。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是在称不上美好的梦,一个轻易不得挣脱的梦。
他瞧见了张皇后——他从未觉得自己认真看过那个女人,然而此刻对方出现在梦里,他才知道原来他记这个人,竟记得如此清楚。
张皇后戴着她的凤冠,穿着她的凤袍,有些刺目的大红色被周遭阴暗的光线一衬,像是血染一般,无端端有些渗人。
谢栖迟四处环顾,只觉这地方十分眼熟,只是太过空荡,一时竟有些认想不起来,待到对方慢慢站起来,他瞧见对方身后的罗汉床,才认出来,这是坤仪宫。
张皇后慢慢走到他跟前,那凤袍的衣摆很长,迤迤逦逦拖了一地,蓦地一瞧,竟有些触目惊心。
然而比起这身衣裳,她的神情更狰狞可怖,她死死盯着谢栖迟,长长的指甲嵌进肉里,真正的血液淌出来,与凤袍融为一体,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听见眼前这人突兀的笑起来,声音有些癫狂,却很快收了声,只张开殷红的嘴唇,一字一顿道——
“你们两个,不得好死,一个害父,一个……”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