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凤还回谢家虽然不曾告知别人,可瞧见空荡荡的大门,心情还是有些阴郁。
他并不想回来,尤其是上回那样离开之后。
他能感觉到谢孟有意与他修复父子关系,可父亲给儿子送女人,这叫什么事?!
且不说那两个丫头到底是谁的人,只这件事情本身,便有些荒唐,谢凤还虽不是古板教条之人,每每想起,仍旧觉得难以启齿。
嘱咐车夫寻个阴凉地候着,他不过两刻钟便出来,忽略车夫脸上的惊讶,谢凤还抬脚进了谢家。
看门的老仆正躲在门后睡的昏沉,这样的天气也着实怪不得他,只是由此可见崔氏管家之能,实在上不得台面,亦可见谢家如今处境,竟是门可罗雀。
谢凤还径直往里走,大约是因着暑热,这一路过了外院,竟也没瞧见几个下人,倒是听见有人躲在阴凉处说闲话,却也瞧不见人。
谢凤还自正厅站了站,将躲在角落里打瞌睡的丫头喊起来,对方瞧见他很有些茫然,只是见着这官服觉得眼熟,知道不是个小官,这架势也不像是来求他们老爷办事的,不敢怠慢,连忙去禀报了,却是连姓名也没问上一句。
谢凤还吹着穿堂风,自从进了谢家便烦躁不安的心绪勉强冷静下来。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分量让谢孟将剩下的土地拿出去参与改革,其实轩辕琤的心思好猜,他并非是真要朝臣毫无保留,他只想看一个态度,即便都交了出去,也未必就什么都留不下。
皇帝开口封赏的,和私自扣留的,何止天差地别。
谢凤还犹豫着若是拿轩辕琤来压谢孟,会不会适得其反,他正绞尽脑汁,外头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踢踢踏踏的,不像是一个人。
谢凤还抬眼看去,果真不是一个,谢孟带着谢常安在前,崔氏在后,倒是一家子齐全了。
众人进来先看见了那一身的紫色官服,脸上一喜,再看清人脸时,神情顿时凝固。
谢凤还起身,淡淡行礼:“见过父亲,夫人。”
谢孟瞧见那熟悉的官服,很有些激动,又有些愤恨,对谢栖迟越发恼怒,却不好当着谢凤还的面名言,只得暂且按捺,心里多少有些欣慰,眼神却有些贪婪的看着那身紫色朝服。
谢凤还垂下眼,心里隐约能明白谢孟的感受。
谢孟端起架子,拍了谢常安一巴掌:“见了兄长怎么不问安?”
谢常安这还是自上回害他之后,第一回见他,心里多少还有些忐忑,说不上后悔,只是别扭,上回谢凤还回来,他还躲着不肯见,却不曾想再见面,他竟然飞黄腾达,到了连父亲都得仰望的高度。
谢常安心里莫名生起一股气,他冲过来猛地推了一把:“你来干什么?!你这个冤枉母亲的大坏蛋,我家不欢迎你!”
谢常安不过十四岁,却因为养得好,一身的肉,这一下用足了力气,谢凤还猝不及防,竟被推得一连倒退,直直朝着桌角撞过去。
眼见就要撞上,那桌子忽的从中碎裂,成了一地木屑,谢凤还看看站稳,很有些惊魂未定。
谢孟大怒,抬手给了谢常安一巴掌:“逆子,你在做什么?!”
崔氏唬了一跳,连忙将谢常安护在身后:“老爷息怒,安儿还小,不懂事,你别和他计较……”
谢孟心里确实更疼爱谢常安一些,只是眼下谢凤还平步青云,深的轩辕琤赏识,日后谢家还要靠他帮扶,眼下若是谢常安将人得罪了,往后的仕途怕是要多些坎坷。
只是他自认着父亲做的颇有威严,虽然谢凤还与自己不亲近,想必也不敢当着自己的面打压兄弟。
想到这里,他微微松了口气,板着脸看着谢常安:“向你兄长道歉!”
谢常安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谢孟,崔氏也很是为难:“老爷,不过是玩笑……不必如此吧?”
谢孟回头看了眼谢凤还,见他就垂着头,也未替谢常安说两句好话,心里顿觉不满,仿佛谢常安的错事也有他的责任一般。
他皱了皱眉:“算了,都是自家兄弟,带他回去上些药……”
崔氏连忙答应了,却又看了一眼谢凤还,勉强露出个微笑来:“二爷难得回来一趟,用了午膳再走吧?”
谢凤还仍旧垂着头:“不劳烦夫人了,右相还在宫里等着,下官不敢耽搁。”
崔氏心中愤恨,脸上却越发笑的温和:“看看咱们二爷,可真是有能耐,妾身当初只以为老爷年纪轻轻能坐上侍郎,已然是前无古人,不曾想咱们二爷青出于蓝了,这么年轻便是侍郎,日后怕是要为相呢……”
谢孟的脸色一僵,瞧着谢凤还的眼神慢慢的有些锋利。
他咳了一声,瞧着那碎了一地的桌子:“你一回来便要这么大的动静,可见谢家是放不下你了。”
崔氏勾唇一笑,拉着谢常安出了门,谢凤还懒怠理会这一家三口的弯弯心肠,语气淡淡道:“下官今日来,是有要事要和父亲商谈,此地人多眼杂,咱们还是去书房吧。”
谢孟瞧不得他这幅冷淡样子,只觉得他看起来很是目中无人,方才瞧见儿子出息的欢喜又淡了些,冷冷道:“跟我来吧。”
谢凤还垂眼跟在他身后,心里微微一叹,父子做到这份上,却是他连想也不曾想过的。
这还是谢凤还第一回进谢孟的书房,他们幼时因为母亲不得谢孟喜欢,他与两个孩子也不甚亲近,每每见面,多有训斥,父子关系便越加淡漠,及至母亲去世,崔氏过门,父子三人,便形同陌路了。
其实自小,比起谢凤还,谢孟更喜爱谢栖迟一些,两人长相肖似,而谢凤还更似其母,只是后来谢栖迟入了宫,谢孟便将这长子视作奇耻大辱,轻易不愿提起。
而谢凤还,若非他于士林中名声斐然,谢孟脸上有光,时常被旁人提醒,他还有这样一个十分出息的儿子,只怕也未必能想起,毕竟谢凤还已经许久不曾回谢家了。
父子二人先后落座,谢孟让人上了茶,尽管这是自己的儿子,可他仍旧不愿意被他比下去,他微微抬了抬下巴:“雨前龙井,尝尝看。”
谢凤还抬眼看他,很奇怪的发现,他竟觉得这位父亲,看起来很陌生,记忆力他与兄长有五六分相似,现在看来,却只剩了模糊的轮廓还存着父子的痕迹,许是谢栖迟长开了,更像他们的祖父了,也许是谢孟老了,身上与谢栖迟相似的锐气与傲气都变了。
“是好茶。”
谢凤还根本没尝出什么味道来,何况心里装着别的事情,并无心在一杯茶上讲究。
谢孟对这只有三个字,像极了敷衍的评价,却很是不满,他哼了一声:“你来有什么事?”
谢凤还手一顿,他搁下茶盏,斟酌了一番,却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索性也就不再委婉,直言道:“谢家的土地……”
谢孟脸色一变,不甚自在的移开了视线:“谢家是清贵之家,哪里有那么多的地产,即便比旁人少些,可也是实打实的……”
谢凤还有些失望,却只是放缓了呼吸,很快心绪便恢复如常:“虽然父亲这么说,可儿子刚到户部,若是谢家不做个表率,儿子在户部会很难做。”
他并不想提起这父子情谊,只因他心里早就断定了,那并没有什么用处,只是眼下,若不说这茬,他又能以什么理由劝说谢孟悬崖勒马呢?
忠君?为民?
怕是在他心里并无分量。
他总不能将右相的册子说出来,那他此行便毫无意义了,更可怕的是,他总觉得即便自己说出来,谢孟也未必肯按他说的做。
欺君之罪……
谢凤还无奈的扯扯嘴角,只是他垂着头,谢孟并不能看到他的神情,但是谢凤还先前的话,已然让他不悦了。
他怒道:“你入朝为官,难不成还要谢家砸锅卖铁给你铺路不成?当日为父入朝,你祖父可是半分也未帮扶,能力不足,便在下头多历练几年,急着往上爬做什么?”
谢凤还心道,果然如此。
他的语气越发冷淡:“父亲,你可想过,既然大昌土地七成以上以佃地之法用于民间,虽不至于人人富足,衣食无忧,却也至少能家家有田可劳作,儿子自东山来,大昌再无人比我清楚,亩产高三成意味着什么……”
他顿了顿,见谢孟仍旧不甚明了的样子,心下一叹:“……既然以十一可佃地过活,谁有愿意取微末艰辛过活?”
谢孟脸色大变,却没开口,谢凤还轻轻抓紧了衣袖:“父亲,朝臣都看得明白,即便有人隐瞒了田地,却也是自家下人重些果蔬自用……若是留多了,朝臣奴仆皆有规制,何人能耕种?无人耕种便成了荒地,莫说一成粮食,便是一颗,也拿不回来的。”
谢孟额头渗出汗珠来,谢凤还看见他搁在桌案上的双手微微颤抖。
谢凤还悲悯的发现,自己竟然很瞧不上自己的生父。
多么大逆不道的念头,可他控制不住,他叹了口气:“既然父亲坚持,儿子就先告辞了……”
谢孟见他果真要走,心下一慌,连忙站起来:“且慢。”
谢凤还微微一怔,却是松了口气,他这父亲还不算无可救药。
他转身,看向谢孟,等着他和盘托出。
谢孟撑着书案,神情期待的看着他:“仅儿,你如今能做侍郎,离不开谢家栽培……如今谢家用的上你,你就将谢家的土地混在里头,收租时提高两成如何?”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