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孟浑浑噩噩出了宫,皇帝的旨意随后便颁布,只说他教养不严,命他回府反省,加之谢常安拖着血琳琳的腿在宫里走了一遭,即便不知其中内情,众人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谢孟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净,憋了一肚子火要回去发作,却是到了门口才瞧见谢家正一片忙碌,谢老夫人难得露面,却是铁青着脸。
礼部遣了人来,如今谢家虽只有两个二品官职,可谢老夫人的诰命却是一品,因此来的乃是顶了谢孟侍郎缺的郑文山。
谢孟一见他眼睛就红了,很有些夺官之恨,郑文山却也不恼,仍旧笑眯眯的,眼神一转,便引着谢孟看向了他收来的崔氏的吉服金册。
谢孟心里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郑文山比着谢孟要矮上半级,便微微弯腰行礼:“谢院使,太后下了懿旨,命臣等收回尊夫人的诰命,职责所在,实在得罪了。”
谢孟脸色一黑,万万没想到,他们夫妻二人进了一趟宫,不知没将儿子的罪责推开,反倒将自己搭了进去。
一个丢了诰命,一个卸了官职。
即便轩辕琤未曾明言要将他贬为庶人,可自来这赋闲便是贬谪的第一步,谢孟心里惶恐,面上便露了几分,连往日被自己压制的下属,也有些不敢直面起来。
谢老夫人顿了顿拐杖:“谢家娶妇不贤,让郑大人看笑话了。”
郑文山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头垂的更低:“老夫人言重了,谢侍郎如今深受皇恩,想必谢家的失意也不过是一时的。”
谢孟心里一松,继而只觉脸颊生疼,他这做老子的,如今竟要靠着儿子东山再起。
他羞恼之下,径直去了主院,要找崔氏算账。
谢老夫人见他这把年纪还耐不住性子,气的胸口发疼,硬撑着将郑文山送了出去,才脚下一软,被下人扶回了院子。
自小伺候着的嬷嬷命人端了参茶来,老夫人呷了一口,脸色仍旧难看的厉害,嬷嬷将小丫头都挥退了,替她顺了顺胸口,劝她:“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还是放宽心的好。”
老夫人叹口气:“我只以为他虽然糊涂,毕竟是老太爷亲自教导的,总能守住谢家这份基业,却不想竟会是如今这幅境地。”
嬷嬷手一顿:“总还有二爷呢。”
谢老夫人冷笑:“你就别糊弄我了,这家里,也就你们老爷看不清楚,那兄弟早就与谢家离了心,也是我糊涂,总以为父子亲情,哪里就能这么容易生嫌隙。”
嬷嬷仍旧这样觉得,听见谢老夫人的话,脸上不由露出困惑来:“老夫人……”
谢老夫人摆摆手:“你命人往侍郎府走一趟,就说我请他回来用晚饭。”
嬷嬷蹙眉:“这如何使得,您是长辈。”
“就怕我这长辈,他也不给面子。”
嬷嬷哑然,心里隐约觉得自己大约真的是想错了什么,不敢再说,为了保险,干脆自己走了一趟。
到了侍郎府,谢凤还还在户部未归,嬷嬷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她在谢家,因着是老夫人贴身伺候的,即便是谢孟也对她礼让三分,说起来,谢栖迟兄弟,虽说是主子,可在谢家,自老太爷去了,日子过得还不如她来的舒坦。
如今身份突然倒置,嬷嬷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
谢凤还到了门口,还没下车,便见璇玑从车窗里钻进来:“谢家来人了,要请你回去吃饭。”
谢凤还顿了顿,脸色有些僵。
“我们可以现在回去,反正过了时辰,就没理由再回去了。”
璇玑说着就要去找车夫,却又被谢凤还拦住:“不必了。”
他神色已然恢复正常,眼底神色淡淡:“谢家如今穷途末路,老夫人这是想必也是急了才特意命人来试探,咱们不必遮掩,反正,我如何想,她老人家应当是早就清楚了的。”
璇玑素来淡然的脸上惊讶一闪而过,随即很有些欣慰的抬手摸了摸谢凤还的发髻:“若是主子知晓你如此通透,也不知是喜是悲。”
谢凤还握了握璇玑的手:“你替我传一句话给兄长,他的打算我都明白,不必顾忌我。”
璇玑一愣,这次是彻底僵住了,她很想问他一句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问不出口。
谢凤还已然整了整官服,起身下了马车。
玲珑之父章回搬了脚凳过来,扶着谢凤还下马车,一张嘴说的也是谢家来人之事。
谢凤还神色淡淡:“我与齐世子有约,请祖母见谅,就不过去了。”
章回把腰弯的很低:“奴才这就去回禀。”
谢凤还颔首,章回却是先伺候着他进了院子,由着章妇接手伺候,才出门往前厅去禀报。
嬷嬷听得一愣,脸上露出恼怒来,冷笑道:“二爷当真是翅膀硬了,连老夫人也不放在眼里了!岂不知我大昌以孝治国,不孝之人如何为官?!”
章回垂眼,还不等说话,便听一女子声音传来:“这位嬷嬷瞧着一副下人装扮,可知自己身份?不论国法,只说家规,以下犯上若是在宫里,可是要杖毙的。”
嬷嬷脸色一白,顺着声音看去,却是一个十分面生的中年女子,梳了高髻,五官算得上清秀,只是目光很是威严,看得嬷嬷心里一颤。
“你是……”
女子挺了挺腰背:“我乃宫中七品掌事女官,得君候开恩,出宫入谢府谋生,无宫规约束,仍享官奉。”
嬷嬷想起来当日崔氏命人给谢凤还下毒时,玲珑出面将人接走,确实说了宫里有个自梳女该被放出来了。
对方是有品级的女官,嬷嬷身份上差了一截,何况如今谢家还要仰仗谢凤还,也不敢再说什么,灰溜溜的便走了。
璇玑看了一场热闹,待到夜里众人都歇下,她才摸着黑去了通山书院。
谢栖迟屋子里仍旧点着灯,只是等着的人今夜却并不会来。
璇玑敲了敲窗子,谢栖迟合上手里的折子:“进来。”
璎珞在外间睡下,并未听见里面的动静,璇玑瞧见桌上搁着的冰盆化了,便换了一盆来,这才与谢栖迟说话。
“奴婢总觉得二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谢栖迟一顿,脸色瞬间变化万千,末了却只是叹了一声:“他素来聪慧,我行动不便,被他察觉,也是迟早的。”
“那……主子,奴婢倒是觉得不妨让二爷也插手,日后二爷成家立业,总要独当一面,您再怎么护着,也总有不周到的地方,倒不如现在……”
谢栖迟一怔,他确实没办法护持谢凤还更久。
可,若他知晓,他惟一的兄长,也曾将他算计进去……
他摆了摆手:“待此件事了,再告诉他便是。”
璇玑不好再劝,只得应下,转而提起今日谢家栽的跟头,试图逗谢栖迟一笑,谢栖迟的脸色也的确缓和了些,笑意却仍旧浮在面上。
璇玑没法子,她本就不善言辞,又唯恐多说多错,干脆闭了嘴,服侍人安睡,便又回了谢凤还那里。
却不想,这一回去,竟又看了一场好戏。
谢孟闹着要休妻,却又被谢老夫人压了下来。
谢孟如今仕途堪忧,名声也没了,若是再休妻,还要多一个抛弃妻子的名头,日后怕是再难出头。
谢孟却是不管不顾,只以为自己是被那母子二人连累,只肖将其抛开,自己便能被原谅,就算是谢凤还,也要看在自己为他出了口气的份上,对自己多孝顺几分。
谢老夫人被他的愚蠢气的砸了一屋子的瓷器,与身边嬷嬷抱怨:“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蠢货!一把年纪了,却是半分也拎不清!”
她当真有些后悔了,若是谢栖迟仍在宫中,谢家便是在荒唐,也总有个后盾,可对方如今生死不知,先前又是因着谢孟而离了凉京,即便皇帝薄情,也未必不会因为此事暗中对谢家下手……
也或许,他早已下了手。
谢老夫人头疼欲裂,命人去喊谢孟来,她要好生与儿子说道说道,丫头跑了一趟,回来却只说,人在主院发作了崔氏一顿,连带着废了腿的谢常安也挨了打,这会出门喝酒去了。
谢老夫人锤了锤桌案:“这是做了什么孽!外头出了事,却拿着妻儿撒气!”
她有些喘不上气来,嬷嬷连忙抬手给她揉揉胸口:“老夫人息怒,气大伤身啊……”
谢老夫人长叹一声:“去请了大夫来给他们母子看看,这时候,莫要再出岔子。”
下人匆匆去了,待请了大夫回了主院,才瞧见里面的情形,一地的狼藉不说,崔氏母子形容才最是凄惨,谢常安本就伤了腿,脸色白的厉害,又不准用药,很有些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
崔氏脸肿了起来,眼神呆滞,被丫头喊了几声才回过神来,慌乱的求着大夫给谢常安诊脉,大夫却只匆匆查看了她的伤势,连床榻也不敢靠近。
“还请夫人饶小的一命,皇上下了旨不准救的人,小的就是九条命也不敢违抗圣旨……”
崔氏近日连番被打击,已然有些恍惚,也不管大夫说了什么,抓着他的手不肯撒,大夫慌忙逃走,众人看着崔氏一副疯癫模样,不敢靠近,往日热闹繁华的主院,瞬间便冷清下来。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