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孟径直去了酒楼,他平素爱摆着官架子,不肯自己结账,总要店家记着,每月去府里结一次。
这会却是被直截了当的拒绝了,谢孟气的脸色铁青,却是拉不下脸来与对方争执,先前他已然喝了酒,吃了菜,身上却没带银子,并不足以支付这次消遣。
店家仍旧客气有礼,旁观的客人们却不怎么客气,先前谢凤还自幼被苛待之事便闹的凉京沸沸扬扬,眼下便冒出许多酸言酸语来,谢孟被刺激的脸色胀红,匆忙摘下腰间玉佩丢给店家,落荒而逃。
霍珍自雅间里瞧的清楚,却只是一笑,门客纳闷道:“眼下正是好时机,大人就不打算做些什么?”
霍珍一摆手:“谢孟这人志大才疏,又是个窝里横的懦夫,若不将他逼急了,他是不会铤而走险的,你且让人盯着,眼下可不是时候。”
门客若有所思,不多时,雅间们被敲响,店家战战兢兢进来:“霍大人,这谢大人到底是名门之后,小的这会得罪了他……”
霍珍抿了一口酒,门客摆手:“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咱们大人既然让你办了事,自然能保住你。”
店家这才松了口气,说了几句讨喜的话,让人加了一道菜,这才退下去。
谢孟不知自己被好友算计了一把,却因着疑神疑鬼,唯恐在遇见狗眼看人低的,连别的铺子也不敢进,只在路上来回溜达,却是远远瞧见昌宁伯与张航,一前一后进了一家小院子。
谢孟心里一突,张家如今虽然在朝的只剩了寥寥几个,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比起崔家来说,仍旧是庞然大物,高不可攀。
先前两家说是要联姻,因着张阁老一去,此事便搁置了,除此之外,应当是再无旁的瓜葛,何况张阁老之死,说到底也与昌宁伯有些关系,眼下这两人却凑在一起……
谢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偷偷跟了上去,那院子虽然隐蔽,门口却并无人看守,想必是怕旁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谢孟将耳朵贴在门缝上,他熟读圣贤书,还是头一回这种偷听的事,心里却只觉得忐忑,并无半分羞愧。
昌宁伯的声音慢慢传出来:“眼下谢家彻底失了圣心,先前还隐瞒良田,我看用不了多久皇上就要拿谢家开刀,处理朝中一批人了。”
张航点头:“家父去后,朝中少了一个敢谏言的诤臣,皇上的行为已经越发……”
他止住了话头,仿佛仍旧记着背后议论帝王不妥。
谢孟心里一跳,皇帝要拿谢家开刀?!
谢孟有些发蒙,这怎么行呢?不说他兢兢业业为朝廷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单单他爹谢辅,可是从龙的功臣,皇帝怎么能忘恩负义,因为几亩地就将他踢出朝堂?
不远处的院子里有人争吵,惊动了里面的两个,昌宁伯站起来,似乎想出来看看情况,谢孟四处看了一眼,并无别处可躲,只得跑了出去,好在巷子短小,他很快就藏住了身形。
昌宁伯看了看门两边,扯了扯嘴角,回头与张航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谢孟紧张的额头都出了汗,他扯着衣袖擦了擦,七月的凉京天气热的厉害,他在外头逛了这一会,身上已经黏腻的难受。
正待回转,冷不丁听见有人说话,声音很熟悉,他侧头看了一眼,却是谢凤还自马车里探出头来,正与酒楼上的几个官员打招呼。
虽然谢凤还年轻,可那几人却一副很是尊崇的模样,态度也格外谦和,与之相比,谢凤还虽仰着头,却淡笑低应的姿态,便多了几分高人一等的姿态。
谢孟想起自己如今的落魄,一时竟有些恼恨这儿子太过能干。
他甩袖就走,却于刚才逼着自己付账的店家走了对面,他心中有气,只装作没瞧见,等着对方来讨好说话,却不想对方竟是径直自他身边走过,连眼角都不曾斜他一下。
谢孟僵住,气的浑身发抖,待要喝住那店家,便瞧见对方十分殷勤的迎上了谢凤还的马车:“谢大人,真是贵客,这是小店的贵妃鸡,日后若是想吃,只管遣人来说一声,何必亲自跑一趟。”
谢凤还微微颔首:“多谢。”
他掏了银子,却被店家诚惶诚恐的推了回去:“不敢不敢,若是大人觉得好了再给银子,小的半分也不少拿,如今您还没尝,小的可不敢就收钱。”
谢凤还从未来过这家店,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规矩,迟疑片刻,便点了点头:“既如此,稍后再命人奉上。”
店家立刻喜上眉梢:“是是。”
谢孟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谢凤还的马车在眼前走过,方才那一幕却不停的在脑海闪现,他头一回这么真切的感受到羞辱。
还是来自于儿子的。
他只觉头昏脑涨,眼前的画面都不甚清晰起来,却咬着牙不肯在这里倒下,只踉踉跄跄的往回走。
待一进府,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谢家乱了一遭,谢老夫人不得不出面主持大局,请大夫诊了脉,却说是急怒攻心,须得好生调养。
谢老夫人脸色难看:“没了差事出去闲逛,也能将自己气成这样……”
她对谢孟很是失望,只是眼见他不思进取,也不得不多为他打算几分,她吩咐贴身嬷嬷:“去给仅儿传个信,就说他老子病了,让他来侍疾。”
嬷嬷仍旧对上回的侍郎府之行心有余悸,脸色复杂的应了。
却不想谢孟这时候醒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不准去,我不想见那个孽子!”
谢老夫人大怒:“你这又是发什么疯?!仅儿何处做的不妥当,平白惹得你羞辱?”
谢孟气急而笑:“我羞辱他?母亲,您是没瞧见他做了什么?!今日儿子在街上当街被人羞辱,八成便是出自他授意!”
谢凤还的品德是杏林中人尽皆称赞的,即便是谢老夫人,虽然不曾亲自教养,也信得过葛长云教养出来的弟子,此时听见谢孟这番话,只觉额角突突直跳,胸口一阵绞痛。
“你这是做老子该说的话?!仅儿如何不好,也是你儿子,你如何能空口白牙就诬陷他,日后若无他帮扶,你如何再入朝堂?”
这句话彻底戳中了谢孟的痛脚,他几乎是自床榻上跳起来,恶狠狠的盯着谢老夫人:“没有他,我也一样能在入朝,院使,侍郎,我都不稀罕,我要做尚书,做阁老,我就不信那时候皇帝还敢拿我开刀!”
谢老夫人被他这幅癫狂样子惊住,连连倒退几步,眼前猛地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嬷嬷惊叫一声,被谢孟不耐烦的打断:“杵在这里做什么,快去请大夫……不,先别急着请大夫,先把霍珍霍大人给我请来。”
嬷嬷只觉得他这副样子骇人的很,也不敢反驳,连连答应下来,招了丫头将谢老夫人扶起来,匆匆出了主院。
霍珍得了谢家的邀请,却还是不急不缓的喝着茶,张航与昌宁伯对视一眼,微微一笑:“霍大人这份沉稳的气度,当真让人惭愧。”
霍珍连连摆手:“比起大人的运筹帷幄,霍珍实在上不得台面,还请二位稍后,我去去就来。”
两人拱手相送,待人走了,昌宁伯才瘪瘪嘴:“这谢孟也当真是沉不住气,说也奇怪,他没了父亲护持,竟也能在侍郎之位上稳稳当当的呆了十来年。”
张航抿了口茶,淡淡道:“想必是谢辅为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是费尽了心思筹谋过。”
昌宁伯嗤笑一声,张航却是眼神一闪,若是昌宁伯不提,他都要忘了谢栖迟的存在了。
可笑谢孟愚蠢至此,竟亲手自毁长城,将最大的靠山推到,如今没了谢栖迟在轩辕琤耳朵边上吹风,谢家早晚都要倒的。
谢孟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心情很不痛快,他近几日,算是将人情冷暖尝了个遍,自觉心境大不相同,已是与昨日的自己,判若两人。
霍珍被下人引进来,便瞧见他对着窗外出神,神情有些阴狠,心里很是诧异,面上却掩饰的很好,不曾露出一丝半毫来。
“谢兄的脸色怎的如此难看?可是那里不爽利?”
谢孟听他如此问,心里便先暖了一下,脸上也带了笑意,却是很快消失:“不提也罢,今日请霍兄来,是有要事相商。”
霍珍心知肚明他所谈何事,面上仍旧一副迷惑样子:“谢兄如今虽说赋闲,可谢侍郎很得陛下青眼,想必不久便能复原,如今正是难得的轻松日子,能有什么要事?”
谢孟的脸色随着他的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莫要再提那个孽障!”
霍珍一愣:“这是怎么说?”
谢孟自然不好说今日自己遇见的那些糟心事,只含糊了过去,很快便提起那日霍珍所说的通山书院的后院。
霍珍连连摆手:“谢兄莫要再提,上回是我糊涂,事关陛下,我等还是躲远些的好……”
谢孟一把抓住他的手:“如今他要逼死我,我却是不能再坐以待毙!”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