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自御花园分道扬镳,回到太极殿时,轩辕琤已然到了,正在检查两个皇子的功课,脸板起来,很严肃的样子,即便灯光柔和,也没能将他眉宇间的沟壑抹平一些。
谢栖迟在门外看着他,有些出神,张皇后如今这幅样子,轩辕琤不可能不知道,就连太后,也应当是心知肚明的,然而消息却并没有透露出一丝半分,莫说张家,就连其他宫里的人也没有察觉端倪。
这宫里,能有这么大能耐封口的,除却这二人,不做他想。
轩辕琤抬眼看过来:“晚来风寒,你还要在风口里坐多久?”
琳琅这才推着他进去,顺带送大皇子回去。
临出门前,她听见身后轩辕琤问:“去了坤仪宫?”
琳琅一哆嗦,险些撞到门框上。
谢栖迟点头:“她疯了。”
轩辕琤想,那药她吃了三年,也该疯了,谢栖迟抬眼看着他:“听内侍说,是我回宫的消息传出来后,她就疯了。”
轩辕琤心知他已然猜到了端倪,也并未言语,只弯腰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还想说什么?”
谢栖迟想问他,当初恪妃母子一同中毒,真的是张皇后失手吗?想问他恪妃之死是否另有内情?想问他皇后突然发疯真的是因为自己吗?
只是他话到嘴边就成了一声叹息,他有什么资格去质问轩辕琤?即便对方所作所为,不全是为了自己,可他也不能否认,受益者是他。
他笑了笑:“没有,只是突然想起来明天去天牢,心里有些不安宁。”
轩辕琤手一顿:“你本也不必去,生母都出来指控,谢孟如今声名狼藉,你与他走的越远,才越不会被连累。”
谢栖迟沉默不语,他筹谋了十年,若是不能将这一切告诉谢孟,看他不可置信,看他悲愤难耐,看他满心绝望。
谢栖迟闭了闭眼,他想自己现在若是和轩辕琤对视,不必他说什么对方也一定能看出来,他心里藏着多少凶狠毒辣。
“不勉强你,只让彭化跟着就好。”
轩辕琤似乎是妥协了,他对上谢栖迟,总是如此。
夜里谢栖迟格外热情,许是今日坤仪宫的事被谢栖迟察觉,让他心里也不安宁,二人都有些控制不住,动静即便是隔着屋子,也仍旧能听得清楚。
玲珑红着脸去了轩辕凛的屋子,待察觉到这里并没有多少声响,对方也还睡得安宁,便悄悄松了口气,却仍旧是点了一根安神香。
待到黎明时候,太极殿的动静才彻底消停下来,轩辕琤伺候着半睡半醒的谢栖迟收拾干净,草草擦了身,很快便翻身睡去。
谢栖迟却在这时候睁开眼,借着外头暗淡的月光看轩辕琤的脸,甚至忍不住伸手隔空临摹他的五官,指尖微颤,不多时,连他的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
轩辕琤熟睡中,仍旧有所察觉,他翻了个身,摸索着将谢栖迟抱进怀里,在他背心轻轻拍了两下。
谢栖迟埋在他肩窝,熟悉的气息萦绕鼻间,带着温热,熏得他眼眶微微发疼。
待到早朝时分到了,张尽忠进来请轩辕琤起床,谢栖迟听着脚步声又闭上了眼。
“陛下,该起了。”
轩辕琤片刻之后才含糊应了一声,张尽忠便唤人进来送水,轩辕琤动了动手臂,察觉到臂弯里的重量,下意识放轻了动作,待脑袋清醒了些,他便一眼看出来谢栖迟轻颤的睫毛。
“一夜没睡?”
谢栖迟只得睁开眼睛,许是心事太多,他没能入戏,竟被对方一眼看了出来。
“腰酸……”
他含糊道,微微侧身又往轩辕琤怀里钻了钻,语气里都是埋怨。
这样撒娇的次数实在是少,即便轩辕琤明知他只是想敷衍自己,却仍旧心软了,低头在他发顶上亲了亲:“朕给你揉一揉,身上不爽利,那就多歇一歇。”
谢栖迟敷衍的点了点头:“不用你了,快走吧。”
轩辕琤看着时辰不早,也不好再耽搁,便趁着洗漱的功夫,命玲珑进来守着他。
却是外头轩辕琤一走,谢栖迟便坐了起来:“更衣,我要去天牢。”
玲珑唬了一跳:“这么早吗?二爷还在朝上……”
谢栖迟沉默不语,显然没打算改变主意,玲珑也就不再劝他,命人送了水进来。
谢栖迟看起来很急,他推开玲珑:“去拿令牌。”
玲珑瞧他脸色不同以往,不敢违逆,只得去了,却是找了一遭竟没瞧见,不由惊着了。
“盒子里的令牌你回宫时可放下了?”
玲珑问刚起的璎珞,璎珞蹙眉:“那令牌我怎么敢随意放,自然是交回去的。”
玲珑脸色一白:“令牌不见了,也不知是出了内贼还是如何……”
璎珞也是一惊:“谁会活得不耐烦,来太极殿里偷东西?”
玲珑冷静下来,嘱咐璎珞将宫中人看起来,莫要将不该带出去的东西带出去,她却是转身回去找谢栖迟禀报。
谢栖迟闻言一怔,穿衣的动作也慢下来,他叹了口气:“不必找了,怕是皇上拿走了。”
玲珑长出一口气:“奴婢还以为是宫里出了内贼。”
谢栖迟脸色晦涩,摆摆手:“我要再睡一会,前面早朝歇了,再来喊我。”
玲珑应了一声。
谢栖迟也懒得换衣裳,一翻身便滚进了床里,扯了被子蒙住头,再没发出动静。
玲珑看他莫名其妙的发脾气,很是摸不着头脑,也想不明白不过是晚出宫一个时辰,并不是大事,怎么就这么不高兴。
只是她不敢问,只得出去守着门。
下了早朝,不必旁人去问,谢凤还便自己来了,身边还带着彭化,而彭化手里的拿的,果真是那块太极殿的出宫令牌。
“臣见过谢君候。”
“兄长。”
二人齐齐行礼,谢栖迟脸色淡淡的说了起,兴致不高的样子,谢凤还只当他心里仍旧不肯原谅谢孟,对今日的探望心情复杂,是以并未放在心上。
彭化心虚的往后退了一步,恨不得谢凤还那小身板能将他彻底挡起来。
“凤还可用早膳了?”
谢凤还点头:“先前皇上留了早膳的。”
谢栖迟哼了一声,轩辕琤这显见是知道谢栖迟要发作的,因此连早膳也不往太极殿来,免得吃的不消停。
那个人简直对他了如指掌。
谢栖迟垂头,心道对方若是一早就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如今他倒不必如此胆战心惊。
可……
他想起对方即使在自己面前,也从未有一时半刻忘记自己的帝王身份,若是知道自己的真性子,怕是不敢再留他在后宫。
“走吧。”
他淡淡道,事已至此,若是彭化知道了,倒是免了他和轩辕琤坦白,与他而言,那实在是很难。
谢凤还来替他推轮椅,彭化躲得远远的引路,连回头都不肯。
天牢设在刑部,谢孟昨夜已经自大理寺移交过来了。
因此一行人须得穿过大街才能过去,彭化弱弱道:“臣知道一条小路,比大路要近许多。”
二人并无异议,路上谢凤还许是被彭化影响,语气也有些忐忑:“兄长可知道张家之事?”
谢栖迟近些日子满腹心事,已经许久不曾刻意关注朝堂,因此张家的消息他还未知晓,听见谢凤还提起,便问了一句。
“说是结党营私,捏造冤假错案,原本是父亲打算将功赎罪说他豢养私兵,胡大人便查了查,这一查却是险些惊破了天,皇上怒不可遏,已经命大理寺严办,人已经关进大理寺候审,若是证据确凿,怕是逃不了抄斩的下场。”
“咎由自取。”
谢栖迟反应平淡,谢凤还叹了口气,他不信谢栖迟当真没有意识到,皇上如今隐忍不发,便是为了有朝一日罪名爆出来,将张皇后也顺势牵扯其中,好为谢栖迟腾位置。
这般徐徐谋划,步步为营,旁人看来过于小心谨慎,归根究底,不过是因为谢栖迟男子之身为后,过于惊世骇俗。
碍着彭化在场,谢凤还不好说的过于露骨,只得暂时止住话题,前面便是个岔路,谢凤还正要问该往哪边走,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正与人说话,皆是甜言蜜语,颇为露骨香艳,谢凤还不由呆住,脚下却仍旧不停,待转了弯,便瞧见一个极为熟悉的背影自前面一转,进了旁边的一间宅子。
他不由一顿,谢栖迟正出神,没注意他的反常,彭化却是瞧见了,疑惑道:“谢大人,怎么了?”
谢凤还抬手指了指那座院子:“那是什么地方?”
彭化有些尴尬:“谢大人,这……”
谢凤还扭头看着他,目光难得的有些压迫力,彭化只得开口:“不过是一些暗娼的住所……”
他看见谢凤还将目光挪回去,死死盯着那院子,忍不住提醒道:“谢大人,咱们大昌可是不准朝中命官去风月场所的,你……若是真瞧上了什么人,即便是官妓,也总能运作,让你接回府去……”
谢凤还全然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仍旧盯着那宅子,先前经过这里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却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谢凤还苦笑一声:“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到底是我太自以为是……”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