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晚间,大明宫来人说是轩辕琤留了右相,忠义侯和谢凤还用膳,就不过来了,谢栖迟心想自己与三皇子还未曾照面,轩辕琤不来,怕是要吓着那孩子,便干脆往长信宫去。
楚嬷嬷瞧见他很是惊讶:“君候倒是来的巧,太后刚要传膳呢。”
谢栖迟颔首:“正是惦记着太后宫里的饭食,才掐着点过来,想着带几个孩子沾沾太后的福气。”
楚嬷嬷想起三个皇子,面上露出笑来:“那感情好,咱们这长信宫许久都没这么热闹了。”
她撩开竹帘子请谢栖迟进去,一面吩咐宫人去膳房传话,多添些菜色,一面命人去外头看着,若是皇子们到了赶紧迎进来。
太后瞧见谢栖迟忍不住一笑:“阿楚这么闹腾,哀家就知道是你。”
谢栖迟问了安:“臣又来蹭太后的饭吃,太后莫要嫌弃。”
太后摆摆手,她先前正和温敏公主下棋,这会有些乏了,便命谢栖迟来替她,谢栖迟近些年于棋艺上越发精进,时常与轩辕琤针锋相对,温敏闺阁女子不曾见过这样犀利彪悍的风格,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太后忍不住道:“让着她些,哪有这么做人嫂子的?”
谢栖迟尴尬的顿了顿,心道这直白说出来,让与不让有什么不同?
温敏叹口气:“温敏甘拜下风,君候当真是高深莫测,温敏一眼看去,只觉处处难行,实在是心服口服。”
太后不满道:“玩乐用的东西,那里能这样认真,平白的累心。”
谢栖迟不知怎么搭话,老老实实认错,太后棋艺不精,往常轩辕琤与之对弈,总要让的不着痕迹,倒是成王总直来直去,不懂退让,每每都让太后输的片甲不留,气的太后够呛,眼下瞧见谢栖迟这架势,顿时让她想起成王来,咬牙切齿过后,便叹了口气:“瑾儿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好些日子不曾进宫请安了。”
谢栖迟也不曾在朝中见过成王,猜着是轩辕琤给了他什么私密任务,不好外泄,便垂头不语。
温敏讲了个笑话,太后便转了话题,说笑间二皇子到了,太后瞧着他的红眼睛,忍不住侧头看了看谢栖迟,轩辕凛便道:“儿臣自君父宫里睡多了。”
太后手一顿,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摸着他的头含糊了一句好孩子。
不多时,三皇子便被太极殿的人送了过来,身边还跟着大皇子。
“皇兄。”
二皇子迎上去,与轩辕净亲热的招呼,三皇子捏着大皇子的衣角,怯怯的喊了一声二皇兄。
轩辕凛淡淡点头,对这个幼弟并无多少特别。
“到皇祖母跟前来。”
太后一开口,三个孩子之间有些诡异的气氛便散了。
“孙儿给祖母请安,给谢君父请安,今日沾了三弟的福气,来祖母宫里蹭顿饭吃。”
大皇子素来温和有礼,也很爱护弟妹,如今三皇子无人照料,他这做长兄的,便时常照拂,衣食用度样样关照,是以兄弟二人的关系已然十分亲密。
太后本就觉得陈贵妃教养的好,眼下见兄弟和睦,心中欢喜,连着夸了大皇子几句,又很是怜惜的招了三皇子到跟前来。
“祖母这宫里冷清,小三得了空常来这走走,祖母给你备着你爱的鲜奶糕。”
三皇子道了谢,他仍旧垂着头,一副腼腆模样。
谢栖迟很是诧异,这孩子可不像是敢拦着圣驾为母申冤的样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膳食传上来,轩辕凛不等旁人开口,便坐在了谢栖迟身边,垂着头看谢栖迟的手,谢栖迟又无奈又好笑,抬手揉揉他的头。
“给二皇子盛碗汤。”
见太后动了筷子,谢栖迟才开口,玲珑连忙上前伺候,谢栖迟看向三皇子:“听宫人说,三皇子往日多爱素食,想是口味清淡,尝尝这木须肉可好?”
三皇子年幼,还不懂隐藏情绪,闻言一慌,下意识抬头看向大皇子,许是先前恪妃中毒而死,他对陌生人的食物都有了阴影。
大皇子亲手夹给他:“谢君父爱护你,三弟要谢恩的。”
三皇子这才讷讷道了谢,谢栖迟瞧出这孩子戒心极重,也就不再随意与他说话,只看顾着二皇子,偶尔照料一番大皇子,由着长信宫的人照料三皇子。
太后看着事态发展,微微叹了口气,心道三皇子对谢栖迟如此防备,即便是当真记在太极殿名下,只怕这二人之间也会生出嫌隙来。
却又怪不得三皇子不识好歹,毕竟是亲眼瞧着母亲毒发身亡的,凶手还是他母妃素来十分尊敬亲近的皇后。
都是作孽呀……
待饭毕,太后便开口留了三皇子,谢栖迟顺势带走了二皇子,这一来,倒是省下张尽忠再走一趟。
陈贵妃已然在太极殿候着,见着大皇子脸上露出惊喜来:“可是去了长信宫?”
大皇子点头:“回母妃,三弟性子腼腆,儿臣陪他走了一遭。”
陈贵妃眉头微微一蹙,三皇子身份尴尬,先是出身不光彩,又因着皇后夺子之事害死了恪妃,总让人觉得不详,性子也不讨喜,是以宫中其余几位膝下只有女儿的妃嫔竟也没人动心思。
陈贵妃在后宫地位非凡,一举一动都深思熟虑,即便怜惜那孩子,大皇子也与对方交好,她却仍旧不曾想过将人讨过来,唯恐被旁人猜测忌惮,害了大皇子。
“我儿可还有功课要做?去吧,二皇子几日未进学,怕是也落下了,你们兄弟自去。”
她话落才想起来轩辕凛红肿的眼睛,大皇子显然也注意到了:“儿臣去给二弟讲书。”
轩辕凛看了看谢栖迟,见他点头,才拉着大皇子回了自己的屋子。
陈贵妃看着两个小的不见了影子才看向谢栖迟:“君候。”
谢栖迟吩咐玲珑:“你留下看顾着两个孩子,我二人去去就来。”
玲珑欲言又止,琳琅在门外探头:“主子,奴婢打探好了,这时候不会有人拦着咱们。”
二人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宫人,跟着琳琅往坤仪宫去。
天色虽然还未完全黑下来,宫里各处却已经点了灯,寻常走人的路都是被照亮了的,即便沿路没多少宫人,却也仍旧满是人气。
再往前走,却越发冷清起来,坤仪宫门口只点了两盏灯,周遭一片漆黑,竟连灯柱子都未有宫人添上灯油,黑咕隆咚的杵着,反倒衬的那两只红色宫灯越发显眼。
琳琅脚步顿了顿,抬手摸了摸胳膊:“这坤仪宫即便该冷清,也不至于连周遭的灯都不点,也黑漆漆的……”
她命小太监去点灯,免得两位主子绊了脚。
陈贵妃拦下了:“不必,免得惊扰了旁人,咱们此行也不过是求证,不必如此高调。”
琳琅看着谢栖迟,见他点头,才让小太监退回来:“那奴婢去敲门,你们仔细脚下,莫要颠簸了主子。”
推轮椅的小太监连忙答应了:“奴才谨慎着呢。”
坤仪宫虽外头瞧着冷清,琳琅一敲门却是眨眼的功夫便有人应了声,轻手轻脚的来开了门,透过门缝,隐约瞧见里面一点亮光,倒是安静的很,并无半点说话声。
琳琅退回来给众人引路,进门时问那开门的内侍:“皇后娘娘可歇下了?”
内侍微不可查的一抖,脸上露出苦笑来:“是睡下了,可也快起了。”
琳琅一愣:“这是怎么说?”
内侍看了屋子一眼,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最近兴致高,每每夜里总要起来散步。”
陈贵妃与谢栖迟对视一眼,不由自主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皇后什么时候醒?咱们姐妹一场,许久不见,很是惦念。”
内侍抬头看了看时辰:“差不多了。”
话音一落,屋子里忽的响起一声高亢的尖叫,二人都有些发蒙,待回过神时,坤仪宫已然灯火通明,宫人纷纷跑出来往主殿去。
谢栖迟沉声道:“去看看。”
众人不敢违逆,那内侍欲言又止,拉着琳琅说了句什么,琳琅急着去追谢栖迟,没在意,敷衍着点了点头。
待进了主殿,还未瞧清楚眼前的情形,一只花瓶便在众人脚下碎裂,张皇后穿着寝衣站在圆桌上,叉腰昂首看着下面的人:“一群贱奴才,不要命了吗?!哀家可是太后,你们见了哀家还不行礼跪拜?!谁敢对哀家不敬,哀家就让皇帝砍了他的头!”
谢栖迟一愣,陈贵妃也万没想到竟会是这般情形。
宫人瞧见突然出现的这二人,皆是战战兢兢跪了一地,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论,被旁人听见了,他们也活不成了,众人心里一片哀戚。
谢栖迟问道:“她这样多久了?可曾宣太医来看过?”
先前开门的内侍回话:“自您要回宫的消息传出来,她就……”
谢栖迟一怔,没想到归根究底竟又牵扯到了自己身上。
张皇后已然看见了他们两个,比起陈贵妃来说,她对谢栖迟更是恨之入骨,许是因为他比自己进宫早,自己这皇后多少被打了脸。
“贱人!”
张皇后自桌上跳下来,直奔着谢栖迟冲过来:“你以为你做了鬼我就会怕你吗?你就是做了鬼也是个瘸鬼!哈哈哈哈,那还是本宫打瘸的,真是痛快!”
谢栖迟脸色淡淡的看着张皇后,坤仪宫的宫人已然吓白了脸,也顾不得规矩,连忙爬起来捂住她的嘴。
陈贵妃叹了口气:“君候,张氏已疯,再无翻身之望,咱们回去吧。”
谢栖迟侧头看着她,淡淡一笑:“是啊,翻身无望,再多的念想,也都该消停了。”
陈贵妃心里重重一跳,脸上的笑有些僵,许久才缓和了神色点点头:“君候说的是。”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