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被赶出长信宫,却没能将人带出来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宫闱。
谢含仪心里欢喜,却也不敢在这档口上前去找不痛快,连带着前朝后宫上下,都是这样的心思,是以大昌便在这样古怪的气氛中,迎来了明盛十年的春闱。
齐骁亲自驾了马车送谢凤还进场,眼看着他被验考官搜身,眼睛几乎瞪出来,那考官早便知晓齐骁大名,被他一瞪,手不由哆嗦起来。
谢凤还脸颊一红:“你别闹……大人不必惊慌,齐世子只是爱玩闹了些。”
考官抓着袖子擦了擦汗,笑的很是勉强:“二公子君子端方,自然不会有问题的,快请进。”
谢凤还抬脚要走,齐骁一把拉住他:“你这就进去了?都不回头看我一眼?”
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谢凤还很是羞窘:“守礼!”
齐骁瞪了瞪眼睛:“你要在里面呆九天,我连拉一下都不成?”
谢凤还被他理直气壮一说,也有些讪讪:“不过九天,你若是闲着无聊,不妨进宫去替我瞧瞧兄长。”
齐骁哼了一声,不甚情愿的答应了,又朝着谢凤还眨眼:“你安心科举,等你出来,小爷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谢凤还下意识便想着是什么没去过的书楼,登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那就说定了。”
他转身进了考场,齐骁仍旧不放心,跳到不远处的树上,抻长了脖子往里面瞧,却见科举用的茅草棚子都挡了顶,他这一眼瞧过去,根本瞧不出里面坐的是谁。
“这科举可真是要人命了……”
他拽了刚发芽的柳条搁在嘴里叼着,出神了片刻,一时忘了,便嚼了嚼,青涩的纸条汁液登时让他皱了眉头。
“呸呸呸……闲着也是闲着,就替你进宫瞧瞧那不可一世的谢君候,他也有今天呐……”
他心情颇好,摇摇晃晃的朝宫门去,却在路上遇见成王,两人见面,格外不对付。
齐骁身份矮着一层,不情不愿的行了礼,成王冷眼一瞥:“废物。”
齐骁拳头立刻痒了,成王说完之后,却没再理会他,径直进了宫,却是往御书房去,齐骁借了他的光,不必等着长信宫传召,径直就进去了。
陈贵妃早已被打发回了明月殿,如今长信宫的静室里,只有谢栖迟在抄佛经,齐骁偷偷摸摸溜进去,就瞧见他垂着头,神色很是专注,只是写字很慢,手腕也总是抖。
齐骁瘪瘪嘴,心道他的字其丑无比,写的时候却也是不抖的。
他这厢自觉胜过谢栖迟一筹,神色便有些得意,在往跟前一瞧,不由一愣,谢栖迟手抖归手抖,这写出来的字却是半分不含糊,当真是称得上一个好。
齐骁一时看愣了,片刻后回过神来,又替他着急:“你写这么慢,什么时候能抄完?”
谢栖迟仿佛是才瞧见他,微微抬头,目光很是清明从容:“写到何时便算何时。”
齐骁只当他是嘴硬,不肯承认自己写的慢,张嘴便要奚落,蓦地想起来这人仿佛是曾经遭过罪,手脚都断过。
他瞄了一眼谢栖迟盖着厚毯子的腿,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君候在这抄了许久的书,皇上就没来求求情?”
谢栖迟又垂下头,抖着手提笔抄书,声音很是平缓:“太后的懿旨,皇上虽是天子,也是孝子,自然不会反对,何况,本也是孤出了岔子,这罚领的心服口服。”
齐骁神色怪异的看着谢栖迟,颇有些瞠目结舌,他万万不会想到,这人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颇有些被雷劈了的荒唐感。
他扭头四处看了看,总怀疑有什么人在暗中窥探着他们,谢栖迟才这样老实,说话古怪的很。
他窜出去瞧了几眼,再进来时又找了找暗门,没什么发现,心里更加诧异起来:“这又没人看着,君候就不必装了吧?”
谢栖迟写了这许久,手腕疼的厉害,便慢慢搁下了笔,齐骁以为他是被自己戳破,也懒得再装,正要说话,眼角一瞥,便瞧见他那只握笔的手正不由自主的颤抖,哆哆嗦嗦的,很是吓人。
齐骁猛地往后一蹿:“你你你这手……”
谢栖迟脸色发白,眉头微微一拧:“无碍,方才用力过了……”
他垂下手,用宽大的袍袖遮掩住,不肯再给齐骁看,齐骁一愣,这才恍然,自己知晓的那些,并不是道听途说,不由有些诧异:“你手脚不便,怎么不提一提,太后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
谢栖迟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既是受罚,哪还有挑拣的道理?”
齐骁语塞,颇有些讪讪,心里想着回头还是要提醒太后一句,这人手脚不利索,便是罚也不能针对着来,不然就是罚了,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谢栖迟到底是男子,宫人不好过来查看,楚嬷嬷年迈,也懒怠动弹,直到午间用膳,二人才见着旁人。
楚嬷嬷亲自来送饭,谢栖迟便搁了笔,仍旧将手隐在袖子里,齐骁看了他一眼,要拉着楚嬷嬷出去说话,却被楚嬷嬷推开。
“你难得进宫一趟,不去找太后请安,说说话,倒是跑到这里来躲闲,还耽误了君候抄佛经。”
齐骁一听她念叨便觉得头疼,飞也似的跑了。
谢栖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楚嬷嬷抱怨两句,帮着谢栖迟收拾了桌案,将饭菜摆出来。
“听说皇上在御书房发了火,将几位老臣都招进了宫。”
谢栖迟一愣,他已然连着七八日没见过轩辕琤,朝事自然也不会递到长信宫来,他一时也摸不透轩辕琤是为了什么发作。
“皇上心系天下,必定是有人做事不经心。”
谢栖迟敷衍一句,并不欲多说,无关旁的,只是不肯无端揣测轩辕琤的心思。
楚嬷嬷也没多问,送了饭菜过来,便又躬身退了出去。
谢栖迟瞧见人出了门,才抖着手去拿筷子,只是夹菜着实有些困难,他又是无肉不欢的,虽说往日一顿也吃不了多少,可都是素菜,他的胃口也没能提起来。
草草吃了小半碗饭,筷子掉了四五次,谢栖迟长长叹了口气:“吃个饭也不安生……”
他丢了筷子,因着不觉得如何饿,也不觉得吃得少,只是还想着要长胖,一时很是纠结。
半晌,他还是端起茶盏慢慢啜了一口,没再勉强自己。
反正都是素菜,吃不吃应该影响不大……
谢栖迟想着伸手往腰上摸了一把,估摸不出来自己有没有长肉,却是手一抖将筷子打了下来。
他正要去捡,便见楚嬷嬷推门进来,顿时有些尴尬:“楚嬷嬷……”
楚嬷嬷只当没瞧见,见他几乎没怎么吃饭,眉心微蹙:“这些饭菜不和君候口味?”
谢栖迟摇头:“久坐不觉得饿罢了。”
楚嬷嬷叹了口气,弯腰收拾了碗筷,临出门前说待会送些甜汤过来,谢栖迟喜欢这个,便趁着这当口露出笑容来道了谢。
却不想这一等,便等了一个时辰。
谢栖迟心里有些不安宁,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是却静不得心,这很少见,他忍不住推着转着轮椅往外头去,想着能不能再听到些轩辕琤的消息。
却不想静室的门一开,便有一股阴风吹进来,湿漉漉的,寒意刺骨,这是要变天的预兆。
谢栖迟脸色微微一变,再要关门,却已然来不及了。
膝盖慢慢疼起来,现实钝痛,很快就尖锐起来,谢栖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门合上,已然累出来一身的汗。
“这受罚……也得带个人伺候才成……”
谢栖迟咬着牙抽气,手腕也疼了起来,这架势莫说是写字,便是坐都有些坐不住,他歪在轮椅上,将手腕搁在厚毯子里,轻轻浅浅的呼吸。
楚嬷嬷推门进来,瞧见桌案后面没人,微微一愣,再侧头,瞧见门后的人白着一张脸,顿时惊得后退了一步,手一抖,碗里的甜汤洒出来烫了手,她才回过神来。
“君候?君候?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吓人,来人,去传御医来,要谢君候常用的人……君候,老奴扶你往塌上躺着……”
谢栖迟提不起力气来,只勉强笑了笑:“我提不起力气来,烦请嬷嬷寻个力气大些的内侍来……”
他气若游丝,将楚嬷嬷吓了个够呛,这谢君候发起病来,可真是吓人。
她却是不知,因着这静室寒凉,谢栖迟身子受不得寒,才会如此,往日里虽说也并不轻松,却不至于如此来势汹汹,让他连些准备都没有。
院正一往长信宫来,张尽忠便得了消息,却碍着轩辕琤正在御书房里大发雷霆,他不敢惊扰,只得自己急的抓心挠肝,心里却是明白,若是自己毫无作为,少不得又要被轩辕琤不待见。
他苦着脸打发小太监去太极殿传个信,让谢栖迟的贴身丫头赶紧去伺候着,再在长信宫门口等着消息,但凡有什么不对的,立刻来禀报一声。
张尽忠双手合十,正要祈祷两句,御书房里却猛地一震巨响,紧接着,轩辕琤难得的带着深重戾气的声音传出来——
“诛三族!”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