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琤虽然朝堂上不喜说笑,却算是仁君,轻易不肯祸及家人,此时将两淮涉案官员一审,他却是再也压不住脾气。
不说贪污受贿,私吞灾银,单单是谋害成王之事,便足以千刀万剐。
旨意一下,朝野震惊,大昌如今也只有进了考场,一门心思考试的考生们不曾受影响了。
陈尚书虽迂腐老迈,却未曾沾手这些腌臜事情,即便是真沾了,轩辕琤念着他当初从龙有功,又有辅佐之能,也不忍他老来暴尸荒野,只提点了几句,陈尚书便递了折子,请求告老还乡,连带着陈氏一族残余数人,悉数自大昌朝廷中退去,日后即便这族中出了人才,只怕是也难得重用。
轩辕琤并未按着规矩几番挽留,旁人却仍旧感念皇帝仁厚,毕竟这样大的罪责,陈尚书能全身而退,实在是难得。
此番事了,便是查抄,偌大的动静,凉京城整日里都热闹的很,为了避免惊扰赴考的学子,兵部特意拨了两百人将考场围住,闲人不得靠近。
待成王将查抄册子递上来,轩辕琤看了,此事便算是彻底告一段落,此时,科举也到了尾声。
“你这番劳累,可算是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说与皇兄听听。”
成王冷着脸摇头:“都是臣分内之事,不敢讨赏。”
轩辕琤抬手揉揉额角:“不说也罢,和栖迟提也是一样的,随朕去见见他吧,前些日子又发作了一回,朕还没空出闲来去瞧瞧他。”
如今的天气,却是春雨过后,慢慢回暖了,这样的日子外出走走倒是极好,轩辕琤想着谢栖迟这会该是懒洋洋窝在廊下晒太阳才对,却不想进了太极殿,竟是一片静悄悄的。
他不由微微一愣,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起来。
成王想着人大约还再睡,虽说男子之间,并无大妨,可到底身份有别,他不好跟着进去,便说去长信宫请安。
轩辕琤没在意,挥挥手由着他去了。
“奴才去瞧瞧?这院子里怎么连个人都没有……”
“朕自己进去,你去太医院问问,连年发作,就没个法子缓一缓?”
张尽忠听着他话里的不耐烦,不敢吱声,只答应了,匆匆往太医院去,轩辕琤这才放轻了脚步进了屋子。
谢栖迟却是晒了太阳,却只是开了窗户,躺在软塌上,身上仍旧裹了厚重的被子,眼睛闭着,仿佛是睡了。
阳光很有些晃眼,照的谢栖迟整个人都明亮起来,瞧着让人移不开眼。
只轩辕琤却是一眼就瞧见了他眉心的小疙瘩,显见仍旧是疼的,以至于他连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轩辕琤不想他这次发作,竟这样厉害,过去了这些时日,仍旧不得缓解。
他眼神一暗,若非不想将谢栖迟牵扯进来,他如何就能忙到连抽空看他一眼的地步也没有,若是早知晓他发作的如此厉害,他又如何会放心将人安置在长信宫。
轩辕琤在谢栖迟身边蹲下,轻轻捏着他的手腕慢慢摩挲起来。
这只手并不好看,本是十分结实有力的臂膀,因着三年的不好动弹,已然十分消瘦,几乎是皮包骨头,偏谢栖迟自小练武,手掌生的宽大,掌间仍有老茧,即便是手掌也瘦,却因着骨架,变化并不太大。
如此一来,这手掌与手臂,便格外的不协调。
尤其是,那手腕上还有一道粉色的疤痕。
轩辕琤闭了闭眼,胸口被堵塞的难受,让他堂堂九五之尊,险些有些按捺不住这消极的情绪。
“陈家处理完了?”
谢栖迟忽的开口,阳光太过明亮,他被晃得睁不开眼,便微微侧头,只睁开一条小缝眯着看轩辕琤。
轩辕琤点头:“两淮之罪,足以株连,朕不欲多造杀孽,只株连了三族,五族之内,判了流放。”
谢栖迟微微勾起嘴角:“他们不冤……便是一个铜板,也是民脂民膏,何况三族之内,皆靠壮年供养,便是不经心,也总有喝了血的时候。”
轩辕琤失笑:“你这莫不是在安抚朕?朕自登基起,可是杀人无数,难不成还能因着这些罪人的命不舒坦不成?”
谢栖迟也笑,嘴角的弧度很浅,但看的出来他心情不错:“臣这是说给自己听呢,臣没见识,打小进了宫,还没怎么见血呢……”
轩辕琤被他噎了一下,谢栖迟年少成名,当年效命付文武麾下,战功很是出色,若是不入宫,即便因着年岁经验不足,不足以担起元帅之职,做个大将军却也是不费力气的。
轩辕琤如今被揶揄惯了,也不觉得如何,眨眼便将这些闲话丢在脑后,将谢栖迟抱在怀里,谢栖迟低低叹了一声,也不知是这番动作扯动了旧伤,让他越发疼了,还是许久不曾与爱人亲密接触,因为觉得满足。
只他这一声叹息出来,却莫名惊得轩辕琤心里酸涩难过起来。
他低头亲了亲谢栖迟越发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的脸颊,也不问他是不是还疼,只细细碎碎和他说话。
谢栖迟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应,忽而一笑:“你可是自御书房先来了我这里?”
轩辕琤从喉咙里应了一声,他心尖轻轻颤着,总也不安宁,既想和谢栖迟多说会话,又想让他睡着,总好过醒着,硬挨着这些疼。
谢栖迟细微的动了动头顶,在轩辕琤下巴上蹭了蹭:“稍后皇上去长信宫请安的时候,替臣讨些赏,虽说佛经没抄完,可臣这心意可是尽到了的。”
轩辕琤拿他没法子,又是熨帖,又是心疼,低低道:“你便安生些,这事是朕对不住你,母后年迈,总有精力不济的时候,宫人却也不尽心。”
谢栖迟瘪瘪嘴:“他们怎么尽心?一群宫娥整日在静室外头转悠,不说你,就是太后也饶不了她们……”
他越是这样宽容体贴,轩辕琤便越觉得愧疚,他并非不明白谢栖迟是有几分故意在里头的,却也只能顺着他的心思,越发心疼他。
“朕的心思,都被你猜透了……”
谢栖迟张张嘴,险些咬了舌头,只得静等这份痛楚过去,才哑着声音低低道:“臣这是不是叫御夫有术?当不当赏?”
“赏……朕把自己赏给你……”
谢栖迟摇头:“不成……”
他话音未落,便迷糊过去,轩辕琤一惊,下意识去探他的鼻息,待感受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手指上,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这短短一瞬间,他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抱紧了谢栖迟,每每这人发病,他瞧着他,连眨眼都不舍得,总觉得一不注意,他兴许就要不见了……
张尽忠得了消息回来,脸色绷得很紧,听见屋子里没动静,也不敢进去打扰,心里直叹气,太医院没有法子,这样的回复,他如何敢去回禀轩辕琤。
谢栖迟这旧伤发作频繁,往日虽疼,人却是还有精神的,不管是看书还是闹腾,总也是有些精力,从未如同现在这般,懒洋洋的,仿佛一句话说出来,便用光了全身的力气。
虽然院正支支吾吾,可张尽忠仍旧明白了他的意思,谢栖迟的时日,应当是不多了……
只是这话没人敢告诉轩辕琤,院正不敢,张尽忠也不敢,即便是太后,也不肯来做这个恶人。
午膳时候,御膳房备来的饭食格外精致,并非是因着轩辕琤在此处,而是近几日来,谢栖迟疼的几乎吃不下去东西,便是做的再美味精致,他也不过是只用一两筷子。
只是他却不同以往,总想着不喜欢吃便不吃了,如今便是再没胃口,他也总会吃一些进去,用不了筷子,便拿勺子,实在抓不住,便让丫头喂,一日三餐,顿顿都不少的。
轩辕琤看他细嚼慢咽,心里微微一沉。
谢栖迟自小虽家教端正,却在行伍里混了两年,便沾染了一身的粗犷气,虽说吃得少,可也吃的囫囵。
这模样,当真是吃的艰难……
轩辕琤险些就开口,让他不要再勉强。
谢栖迟将口中的食物吞下去,慢慢说道:“鸽子蛋很好。”
轩辕琤食不知味,听见他说,便吃了一个,却是半分未尝出味道来。
谢栖迟在努力,也并未吃下去多少,轩辕琤抱着他,只觉得这人的身子比这年前还要瘦弱,轻飘飘的,感觉不到多少重量,仿佛风大些,就能将人吹走一般。
“咱们去御花园走走,显摆显摆……皇上一忙完,就来看我了啊……”
轩辕琤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也不让宫人准备轮椅,抱着他就去了。
这样的日子,宫里果真不少人来御花园走动,瞧着很是热闹。
“许久未见二皇子了,皇上将人招来见一见吧……”
轩辕琤手一紧:“朕在这里陪着,你还要见旁人?”
谢栖迟叹气:“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再不见就该认不出来了……”
轩辕琤叹气:“不急,下午朕去瞧瞧他们的骑射,你也去如何?”
这倒是合了谢栖迟的心意,他靠在轩辕琤怀里微微发颤,张嘴打了个呵欠:“那感情好……皇上送我回去吧,我再睡一觉,到时候让韩进送我过去就是……”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