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贵妃拿着帕子摁了摁嘴角:“是我糊涂了。”
她握了握姚贵人的手:“多谢你。”
姚贵人很是受宠若惊:“娘娘这是说哪里话,嫔妾可一直仰仗着娘娘呢,日后大公主出嫁,也得仰仗着大皇子才是。”
陈贵妃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谢栖迟,对方正和玲珑说话,因为玲珑蹲在他身前,他便微微垂了头,本该温和的姿态,陈贵妃看过去,却只觉得冷硬锋利。
她收回视线,觉得自己心思开始乱了,这宫里能安稳活着该是多大的幸事,她不该再想别的。
姚贵人只瞧见她脸色几经变换之后终于冷静下来,嘴角也带了笑,这才松了口气,选了一匹月白的蜀锦:“嫔妾刚才看见便觉得这料子很合适娘娘,吩咐尚宫局做了衣裳,必定好看。”
这料子选的合陈贵妃的心意,她毕竟年岁大了,比起谢栖迟还要大上两岁,鲜艳的颜色虽然好看,却太不端庄。
二人亲亲密密的说这话,二皇子忽地揉着眼睛自屋里出来,瞧见一院子的人懵了片刻,听见谢栖迟喊他,才找着人,几步走过去扑进他怀里:“君父……”
谢栖迟揉揉他的头:“多大了还撒娇。”
他拍拍他后背:“去见过各位娘娘。”
二皇子这才站起来,头发有些乱,眼神倒是清醒了:“凛儿给贵母妃请安,见过各位娘娘。”
陈贵妃瞧见他眼睛红肿,眯着睁不开的样子,心里一跳,连忙拉着他往旁边走了走,关切的摸了摸他的脸:“蒋女官的是本宫知道了,只是她最大的愿望便是你好好活着,这前朝后宫,从来都不太平,你是个聪明孩子,该拎得清才是。”
轩辕凛一怔,没想到陈贵妃会和他说这样的话,一时有些愣。
陈贵妃抬手摸摸他的头:“好孩子,君侯是个厚道人,你……”
轩辕凛脸上的惊讶已经收了起来,只是语气却是淡淡的:“贵妃多虑了,凛儿不过是昨日一夜未睡,才肿了起来,劳贵妃担忧,是凛儿的不是。”
陈贵妃知晓他早慧,又素来稳重,这怕是还对自己心存警惕,也不逼他,只淡淡笑了笑:“好孩子。”
轩辕凛垂下头:“凛儿向君父讨了一块端砚,想着大皇兄喜欢,贵母妃回去的时候,烦请捎带给大皇兄。”
陈贵妃脸上的笑意浓了些:“这几日因着君侯回宫,太后才准了你的假,过两日照旧要回去读书的,好事多磨,一方好砚台,净儿等得起。二皇子亲手交给他,想必他更欢喜。”
轩辕凛也没拒绝,弯腰答应了。
不多时几个丫头果然端了东西出来,是皇子是文房四宝,公主是首饰头面,另三皇子年幼,又新丧母,多了一只小巧的玉如意。
众人道了谢,三皇子如今尚在皇子所读书,谢栖迟怜他年幼丧母,命人去皇子所将他接来用晚膳。
不多时,张尽忠遣人来传话,请谢栖迟往御书房去,谢栖迟心里一跳,知道这是谢孟的案子审完了。
前后不过几日功夫,如今换了寺卿的大理寺,当真是今非昔比。
众妃识趣告退,陈贵妃犹豫片刻,还是走到谢栖迟跟前:“嫔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栖迟有些惊讶,他还是头一回瞧见陈贵妃这样犹豫的模样,这位陈家的长女,虽然性子含蓄温婉,却无论学识,见识,气度,远见,都非陈家其他人可比,当日进宫时,陈尚书便曾感叹过错生女儿身。
“贵妃直言便是。”
他看了眼玲珑,她识趣的将丫头都遣下去,一面引着众妃往外头走。
“恕臣妾斗胆,敢问君候回宫后可曾进过坤仪宫?”
谢栖迟想起自己先前做戏的事情来,视线微微一飘,含糊摇头:“没能进去。”
陈贵妃压低了声音:“臣妾曾听见坤仪宫内嘶哑吼声,癫狂至极……”
谢栖迟了然:“你觉得张皇后滥用私刑,惩治宫人以抒私愤?”
陈贵妃没接口,只继续道:“毕竟皇上几次三番在朝堂提出废后,她先前又犯了那样的大错,废后是迟早的,她又素来性子暴戾。”
谢栖迟明白陈贵妃是看着轩辕琤至今没下废后旨意,怕张氏能寻着由头,咸鱼翻身,未免夜长梦多,还要寻着由头,将事情彻底坐实才好。
谢栖迟承了她的情,顺口道:“晚上去瞧瞧吧。”
陈贵妃应了,仿佛是松了一口气,这才退了出去。
璎珞安置了二皇子出来,听见了个尾巴,隐约猜着了说的是什么,摇头叹息:“这贵妃娘娘巴巴的来说这样的消息,可见也是对张皇后恨之入骨了。”
“先去御书房,回头问问琳琅坤仪宫的动静。”
胡子怡果然带了谢孟的罪证来恭请圣裁,按理说,罪证确凿,是极好判的,只可惜这罪证却并非是彭化或者大理寺查证出来的,因此这量刑便受了干扰。
谢栖迟一进门,便瞧见君臣二人四目相对,气氛很是沉凝。
谢栖迟见了礼,胡子怡也问了安,虽说谢栖迟对谢孟做了什么,心知肚明,眼下无人给他详细解释,他却不好直接开口了。
许久,轩辕琤才道:“给君候看看。”
张尽忠将胡子怡的折子递过来,谢栖迟脸上的惊讶开始还是假的,后来便成了真的,他虽将谢孟差的仔细,却只有近些年克扣礼制银两,虚报账目,索贿等等,数额巨大,足以令他人头落地。
可这折子上头,竟连谢孟科考舞弊都查了出来,虽说当时的涉事官员都已经死的死,走的走,查无可查,可这证据却仍旧不容人否认。
只因那证据乃是谢老夫人拿出来的,当年收买考官泄露考题之事,对方姓甚名谁,收银几何,代笔之人是谁,又索要了什么报酬等等,记录的十分详尽。
谢栖迟不可置信的看向胡子怡:“当真是老夫人拿出来的?”
胡子怡以为他仍旧惦念父子亲情,想要为谢孟翻案,回话时便多了几分警惕:“臣不敢欺君,谢老夫人先前欲探望谢孟,被臣拦住了,便寻了臣谈话,将这些东西交给了臣,君候若是不信,大可遣人去问一问,如今老夫人就住在侍郎府。”
谢栖迟有些想不明白,谢老夫人即便选择了谢凤还,也不必对谢孟下此狠手,毕竟她只有这一个儿子,自小疼爱的很……
轩辕琤敲了敲桌面:“谢老夫人以举证之功,求朕网开一面,留谢孟一命。”
谢栖迟一愣,大昌哪里有这样的律法,谢老夫人糊涂了不成?
胡子怡见谢栖迟要开口,抢先道:“皇上,臣以为老夫人此举堪称大义,当重赏以标其德行,只法理不容情,谢孟科考舞弊,乃是蔑视我大昌纲纪;克扣礼制用度,乃是对大昌众先祖不敬;索贿作假乃是辜负皇上信任,这等罪人,决不可姑息。”
他眼角瞥着谢栖迟,见他抿紧了嘴蹙着眉头,仿佛是被他这番话给堵住了一般,心里微微一松。
他转向谢栖迟长揖一礼:“君候素来明辨是非,当知国法不可废,臣斗胆请君候为正理故,为朝堂故,为百姓故,大义灭亲。”
这一串高冠戴下来,谢栖迟颇有些无言,他如今倒是什么也不必做,只摆出一副纠结愁苦的模样来,便足以应付了,先前满脑子都是如何不着痕迹的既求了情,又不使谢孟真的减了刑罚。
现在看来,自己倒有些庸人自扰了。
回头真要好生谢谢这位胡大人,也不知他到底爱好些什么……
眼前突的投下一片阴影,谢栖迟被惊得回过神来,才瞧见轩辕琤不知何时自上首走了下来,正垂眼看着他:“朕知晓有些强人所难,谢老夫人既然出面了,朕便不想你插手,此番朕欲判他秋后问斩,你自朕这里得到消息,总好过在旁人哪里听到。”
谢栖迟:“……”
虽说不知道轩辕琤是自哪里看出来他想替谢孟求情的,可既然对方这么说了,他也不必反驳,只顺势点头应了:“臣想去看看他。”
胡子怡道:“判决下来,谢孟便会转至天牢,君候若是想探望尽可去,只是天牢阴暗潮湿,怕是……”
他看了一眼谢栖迟的断腿,算是好心提醒。
谢栖迟看着轩辕琤:“明日午时,请谢大人陪臣一同去吧。”
轩辕琤蹙眉,想的倒是和胡子怡如出一辙:“你此时去看,只怕会被牵累,你虽念着父子亲情,可谢孟……若是他狗急跳墙,你又如何?”
谢栖迟只得保证:“臣不进牢房便是,这十年我们父子情缘淡薄,如今他……总要去送一送。”
如今离着秋后时日不长,怕是越往后谢孟会越癫狂,若是去送人,自然是要赶早的好。
轩辕琤眉头紧拧:“你若是坚持,朕也只能命彭化随你走一趟。”
“可臣想和他说些……”
轩辕琤打断他:“那就别去了。”
谢栖迟被噎了一下,只得答应下来,表情十分的不情不愿,轩辕琤揉揉他的脸:“你这两日若是得了空便想一想该给老夫人什么赏赐,这也是替谢爱卿做脸面,不可大意。”
提起谢凤还,谢栖迟果真将谢孟之事抛在脑后,一口答应下来。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