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昨夜下了雨,山路越发泥泞难走,连往常喜欢去山里捉野味的禁军也谨慎了些,结了伴才出门。
谢栖迟瞧着头顶的日头,这明晃晃的阳光,衬着草叶上还未干的雨水,明明该是爽朗的景象,却让他无端端觉得憋闷。
“璎珞……”
他话音未落,便见先前翻墙出去的两个禁军又翻墙进来了,脸色难得沉凝,脚上沾满了泥,一落地便朝他走来。
“公子,外头有些不对劲。”
谢栖迟有些惊讶:“怎么?”
昨夜那样的大雨,这山路难走,稍有不慎便要出人命,便是不顾虑这些,只想着借雨势遮掩行踪,拼着命要上山,耗时也不会短,怕是上来了,也来不及做什么。
禁军对视一眼:“属下在山里发现了摔死的学子。”
谢栖迟神情微变,几乎是电光火石间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他立刻吩咐:“去通知葛先生。”
禁军领命,还不待转身,东子便推门进来:“公子,有学子围了山,说咱们害了人,要进来搜。”
猜想成真,谢栖迟却也是无奈之极,这通山书院素来只看学问,不问出身,眼下倒是着了道,本该是栋梁的学子,轻易便被旁人煽动,自毁前程。
他有些惋惜,也觉得葛长云未免妇人之仁了些,已然有了前车之鉴,竟也没用雷霆手段压制这些学子那些极易被煽动的愚蠢的冲动。
“可识得领头人?”
东子一顿,忍不住抬眼看过来:“是霍家三爷和崔家老大。”
霍家这一代老大是霍南静,早已入朝,算是个人物,老二出自二房,并无甚名声,老三霍南勋,曾是齐骁的狐朋狗友,自年前纵火一事,两人关系便淡了。
这崔家大少,却并非昌宁伯所出,而是她母亲贴身丫头抬了姨娘生下的庶弟所出,正是崔正奇。
谢栖迟纳闷道:“这二人竟也能走到一起去?”
霍崔两家往日并无交集,虽同为勋贵,内里却千差万别,毕竟这昌宁伯再过一代,便要降等,不出多久,便是寻常人家,实在不值当费心思结交。
东子对凉京城里勋贵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一个头两个大,完全摸不着头脑,倒是想起一茬来。
“公子可还记得,当日咱们出城,带人拦住咱们的,便是霍家老大,霍南静。”
对于霍南静,谢栖迟印象不深,却记得当时的主角是张航。
原来是这么一个关系……
谢栖迟理清了,倒也不觉得一群学子能如何,只让人仔细盯着,不闹出人命便好。
东子有些为难:“属下自山下来,这路实在险,书院的先生们怕是不好过来。”
学子毕竟年轻体壮,即便路难走,也总能搀扶着上来,何况是早有预谋,一腔赤子血涌上来,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性命。
几人说话间,外头便热闹起来,常发被惊醒,揉着眼睛出来,跃上墙头一看,顿时一惊:“怎的来了这么多巡城兵?”
东子一愣:“有巡城兵?”
他刚才明明只看见了几十个学子而已……
众禁军绷紧了神经,纷纷严阵以待,谢栖迟瞧不见外头的情形,心里虽有些焦急,却不得不按捺住,静待事情发展。
不多时院外便响起叫喊声,崔正奇当先道:“看守祠堂的出来,昨夜赵兄前来祭拜,彻夜未归,可在院中?”
常发压低嗓音,做了简单的伪装:“昨夜大雨瓢泼,院中并无来客,你们那同窗莫不是脑子不好使,冒雨上山,可是要丢命的。”
学子们顿时议论纷纷,霍南勋使了个眼色给崔正奇,他咬了咬牙:“你这人说话这样难听,巴不得赵兄不测不成?我看你是心里有鬼,才这般误导我们。”
常发回头看了一眼谢栖迟,眼下这情形,对方摆明了要硬闯院子,璎珞已经收拾了东西,要带着谢栖迟后退避一避,谢栖迟却是坐在廊下,纹丝不动,见常发看过来,随意一点头,一副不怕事情闹大的模样。
常发心道,这莫不是早有预料?难不成存了后手?
他心下稍定,语气也不怎么客气起来:“你们这群读书的,心性不坚,是非不分,被人撺掇,便要硬闯祠堂,这书院的先人都在此处安眠,你们竟是半分敬畏之心也无,莫不是被利益前程蒙蔽的,连羞耻二字都忘了怎么写?”
崔正奇脸色爆红,霍南勋斜睨他一眼:“我这正经的书院学子都不曾羞愧,你这初入门的,倒是满腔的礼义廉耻。”
崔正奇僵住,许久才讪讪解释:“我只是怕身后这些人被说动……”
霍南勋嗤笑:“你以为他们随咱们上来,当真是为了寻那什么冤死鬼?”
崔正奇眸色一闪,默默的闭了嘴。
常发的话可谓诛心,即便崔正奇与霍南勋不开口,他们身后众学子却不肯让这样的名头落在自己身上,不多时便开口反击,场面一时热闹无比,比之通山书院的小试,还要激烈。
霍南勋眼角一挑:“我说什么来着?”
崔正奇讨好的赞了一句,心下稍稍安定,他于出身上吃了许多亏,又有先前崔氏拿着他做挡箭牌,想报谢常安一事,心里总有些不安宁,唯恐自己要替旁人顶罪,行事才越发谨慎小心。
说起嘴皮子,常发并不是众学子的对手,何况远处的巡城兵并未上前,纷纷隐于数后,若非他们深谙藏匿之术,未必能发现他们的身影,这幅伺机而动的架势,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心怀叵测。
常发使了个眼色,便有禁军换了弓箭,冷硬锋利的金属对准了下面乌压压的学子,箭头反射的亮光晃得崔正奇睁不开眼,心里便是一哆嗦。
霍南勋冷笑:“这里的可都是清白人家的孩子,正经的书院学生,我看你们谁敢放箭!”
滥杀无辜是大罪,即便身负皇命,众禁军也不敢下手,眼下这剑拔弩张的气势,不过是想着唬一唬对方,好让对方知难而退。
却不想霍南勋这般难缠。
常发憋了一口气,恶狠狠道:“即便如此,聚众闹事的匪首却不无辜,咱们兄弟心肠好,不要你的命,也能废了你。”
他晃了晃手里的箭,金属反射的亮光在霍南勋身下一扫而过,看得崔正奇身下一寒,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霍南勋僵住,腿微微发颤,却死撑着没动,梗着脖子道:“你敢,我大哥不会放过你的!”
常发嗤笑:“一个霍南静,你以为我会放在眼里?”
霍南勋双目圆睁,怒道:“你敢瞧不起我大哥?!”
这句话仿佛是激怒了霍南勋,他竟然顶着常发的威胁,往前走了两步,抬头凶狠的盯着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狼崽。
常发觉得新鲜,嘀咕了一句:“瞧不出来,这霍家两兄弟,关系还挺不错。”
东子没理会他,眼睛微微眯起来眺着远方:“来人了。”
常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真瞧见几个人正蹒跚着往山上来,再眯眼仔细一看,顿时骂了一声:“来的怎么是他?”
东子也跟着认出来,那却是素来看不惯谢栖迟的严管干,先前他曾随着谢栖迟来书院,亲眼见着这人骂谢栖迟不男不女,还被打肿了脸,着实狼狈。
“听说这人小心眼的很,要是知道谢公子在里头……”
与他们反应不同,霍南勋扭头看了一眼,短暂烦躁之后,仿佛也想通了似的,脸上露出得意来,他笑了笑:“真是天助我也。”
常发眸色一沉,咧开嘴,语调低沉:“兄弟们,准备好家伙,说不定今天要见血了。”
他跳下院墙,朝谢栖迟走去:“今日路滑,葛先生他们怕是赶不过来,来的人……未必能拦住。”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仍旧不想伤了通山书院的人。
谢栖迟一想便明白过来:“姓严的?”
常发默然,谢栖迟也颇有些无奈:“罢了,那便躲一躲吧。”
璎珞连忙上前来推轮椅,常发安排了人往山后去,前去探路的禁军却不多时便回来了,脸色有些难看:“后面也来了人,属下看着有人面熟的很,仿佛是……”
他看了一眼谢栖迟,有些犹豫,谢栖迟一愣,却是不怎么意外:“谢家的?”
禁军点点头:“是谢院使。”
这倒是把谢栖迟惊了一把:“他竟亲自来了?”
难不成已经知道了自己在这里?
可若是如此,为保住自己,他更该替自己遮掩才对,怎么就敢大张旗鼓来堵人……
谢栖迟不情不愿的想明白了,谢孟怕是被旁人给当了枪用,却还不自知。
他揉揉额角:“避不得,也打不得……等着吧,这么大动静,皇上总不能没得到消息。”
常发有些急,就算消息传到皇宫又如何,他们仍旧被困在这里,若是对方破釜沉舟,谢栖迟的危机只怕更深。
他咬咬牙:“公子,咱们护着你杀下去吧?这地方已经不能呆了。”
自上回书院学子围过来一探究竟时,他们便该离开才对。
谢栖迟瞧他急的满脸通红,很是好笑:“莫急,他们未必敢进来,咱们自乱阵脚,才是着了旁人的道。”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