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八月,凉京突然下了一场大雨,携裹着雷霆,声势浩大。
谢栖迟身上披了斗篷,仍旧能感觉到凉气自外头涌进来,不停往他身体里钻,仿佛要钻进他骨头里,扎根生芽。
璎珞瞧他身上落了雨水,连忙去关窗户。
“主子真是,眼下情形刚好一些,合该仔细着,怎的就这样任性,难道还想着再疼几回不成?”
谢栖迟无奈一笑:“没了玲珑琳琅,你这嘴倒是更厉害了。”
璎珞没理会他,几个月的药浴针灸,往日里瞧不出什么变化来,如今这暴雨一下,倒是有了效果,他并未如同往常那般发作,着实是意外之喜。
是以,璎珞虽被挤兑了,眼底却仍旧带着笑意。
药浴已然停了,针灸也换成三日一次,今日难得消停,谢栖迟便在窗前坐了一下午,璎珞总想着他腰受不住,想着扶他会榻上去。
谢栖迟摆了摆手:“外头今日谁当值?”
璎珞探头一瞧,便见常发带着斗笠,裹着蓑衣坐在院墙上,垂着头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雨水哗啦啦自他身上冲下来,他却是动也不动。
“仿佛是常侍卫。”
谢栖迟颔首:“这样大的雨,让他回去歇了吧。”
璎珞不甚赞同:“且不说奴婢私心里还是觉得有人守着妥当些,便是奴婢真去说了,皇命在身,常侍卫怕是也不敢领了主子的恩典。”
谢栖迟被她堵回来,很有些无奈,只得揭过这茬不再提。
璎珞去端了热水来,要与谢栖迟烫脚,纵然未曾提及,璎珞仍旧能察觉到他心里多少有些排斥旁人瞧见他那干瘦变形的腿脚,因此兑好了热水,便回神去关门。
一只湿漉漉的手却扶住了门框,璎珞心里一突,抬眼却瞧见轩辕琤那张硬挺中略显锋利的脸,当下长出一口气,利索的退到一旁,让出路来。
轩辕琤身上也披着厚重的蓑衣,想是为了赶路方便,这会里头的衣裳都有些潮了,璎珞一面利索的替他解了蓑衣,一面低低道:“主子果真是好转了,今日这样大的雨也没有异常,奴婢兑好了热水,正要给主子烫脚。”
轩辕琤点头,一路走,一面将身上潮湿的外袍脱下,待进到里间,身上已然只剩了中衣。
许是璎珞去的时间过久,谢栖迟等不及,已然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他并未睡着,只是精神有些倦怠,今日这雨下的突然,雨势也急,他午间休憩被惊醒之后,兴致便不高,心里也总有些莫名的慌乱,一下午也不曾调节好半分。
一只手替他脱了鞋子,又慢慢拖了袜子,谢栖迟仍旧下意识往回收了一下,只是因着腿不好使唤,这个动作看起来更像是他抖了抖。
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不多时,那只手便垫在他脚心上,扶着他的脚慢慢浸到热水里去。
谢栖迟被热水一烫,忍不住舒了口气,顺势睁开眼睛,便瞧见日思夜想的人正将高大的身形委委屈屈的缩在脚踏上,垂着头替他搓揉脚心。
“有些丑。”
他淡淡说了一句,轩辕琤手一顿,抬头瞧他,仿佛许久不见积累的思念,因着这一眼,便彻底爆发了,他胡乱擦干净了手,攀着谢栖迟的腰身站起来,在对方唇上碾磨啃咬,许久才肯消停。
谢栖迟的嘴已经肿了,却衬的整个人的气色好看了许多,他歪着头靠在床头,动了动大腿,让他还泡在铜盆里的脚溅起了几滴水,语调有些慵懒,声音却是哑的:“好歹擦干了……”
轩辕琤从善如流,蹲下身去拿了干净的布巾给他擦干净了脚,却又不松手,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谢栖迟眉心一拧,一翻身滚进床榻里。
轩辕琤看了他一眼,吩咐璎珞进来收拾,待洗漱完毕,他才上了床榻,却是不等谢栖迟问他什么话,便将人捞进怀里,对着那双脚狠狠亲了几口。
“朕喜欢的东西,哪里轮得到你来嫌弃?”
谢栖迟气急,张嘴便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恨恨道:“只盼着多长几张嘴才好。”
轩辕琤大笑:“朕这里一张嘴就够了……”
他将人摁进床榻中,很是揉搓了一顿,谢栖迟气喘吁吁讨饶:“下雨路滑,你明日怕是要起得更早些,莫要闹了……”
轩辕琤意犹未尽,却也知晓是事实,若是他执意折腾,怕是一晚上都不得睡了。
“再有两天,张氏已然按捺不住要对黄氏下手,朕只等着她自绝生路。”
谢栖迟说不上心里什么感受,只不想毁了轩辕琤的好心情,便低低应了一声,哄着他赶紧睡了,自己却是被这消息激的了无睡意,便是闭上眼睛,也是纷乱繁杂的画面,只得苦笑一声,生生捱着。
寅时正,常发在外头敲了敲窗户,谢栖迟闭上眼,调整了呼吸,轩辕琤紧随其后睁开眼睛,却是静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起身。
谢栖迟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借着外头不知何时出现的月光落在他脸上,心里微微一紧,呼吸却越发平缓。
轩辕琤似乎并未察觉他醒着,小心翼翼下了床,他并未命人掌灯,摸索着换了衣裳,待常发在外头禀报说是备好了马,他才低低应了一声。
谢栖迟忽然很想睁开眼睛看看他,即便是背影也好,因此对方的脚步声响起时,他的眼睑便动了动,脚步声却忽的顿住,谢栖迟的动作也跟着僵住。
随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越来越近。
谢栖迟心下一叹,若想于假睡一事上瞒过同床共枕的人,实在有些难了,尤其,对方还是轩辕琤。
轩辕琤果然在床榻前停住,伸手盖住他的眼睛,然后探头过来亲他,浅尝辄止,却并不敷衍,亲的谢栖迟的胸腔都莫名觉得暖和充实起来。
他低低叹了一声:“你呀……”
尾音悠长婉转,听得谢栖迟自己也无奈起来,他想,自己这是求得什么,连大昌皇帝都跟着他愁苦……
许是想通了,轩辕琤走后,谢栖迟竟立刻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如今的天气,一场秋雨一场寒,璎珞早几天就将秋衣收拾出来洗晒,这会正拿着小簸箩,一针一线的替他做中衣。
听见屋里的动静,连忙搁下手里的活计,进屋子里来瞧,见谢栖迟将醒未醒,满脸都是酣睡的红晕,忍不住笑起来:“主子可不能再睡了,眼见着就要用午膳了。”
谢栖迟费力的摆了摆手:“扶我一把。”
璎珞替他在身后塞了个枕头,将手伸进去一下一下替他揉捏,谢栖迟莫名其妙:“我腰不疼。”
璎珞一顿,脸上立刻露出“我什么都知道,你不用掩饰”的了然表情来,手下的动作力道都不减半分。
谢栖迟哭笑不得,也知晓今日的晚起实在有够让旁人误会,便也懒得解释,只催着璎珞伺候他洗漱。
“前两天,常侍卫回城,听了些消息,说是谢家三爷断了腿,近些日子发作的厉害,崔氏看不住,连谢院使都被打了,气的他动了家法,随后将人关进了祠堂,崔氏不忍,偷偷将人放出来,本想送到庄子上去,半路上,人却不见了。”
谢栖迟有些惊讶:“谢院使不是最看重这幺子?怎么舍得动家法?还将人关进祠堂去自生自灭?”
璎珞脸上神情渐冷:“说是这位三爷在天子脚下,活生生逼死了好几口子人,这事本是能压下的,却被齐世子撞见了强抢民女,便告到了御前,这一查便查出了命案,连咱们二爷也曾被他算计,上回游学当真是凶险。”
谢栖迟闭眼抬头,由着璎珞给他擦脸,嘴唇抿起的弧度却有些冷硬,璎珞未曾察觉,仍旧自顾自在说:“崔氏还想着找太后求情,却是被剥了诰命,谢院使也倒霉,进宫求情,被斥责一番,如今赋闲在家,静思己过呢。”
被连累的失了圣心,连闲职也不得挂在身上,于自视甚高的谢孟而言,算是奇耻大辱了,往日里的喜欢宠爱,在切身利益被触动时,只剩了恼怒。
主仆二人都深知谢孟为人,知晓了来龙去脉,也就不觉得奇怪。
只谢栖迟很是惊讶:“崔氏竟还在谢家?”
璎珞也是这般惊奇:“奴婢也好奇呢,特意打听了才知道,谢院使倒是有休妻的念头,只是被老夫人给压了下来,这些日子,说是还在闹腾。”
谢栖迟垂眼,说起谢家,即便他于崔氏算是势不两立,可心里最恨的,却并非是她。
他可以让对方利索的结束,却不愿谢孟也这样痛快。
兴许是他还念着血脉亲情,兴许是人言可畏,在谢栖迟的计划里,却并没有置对方于死地的念头。
他只盼着有生之年,能将对方所重视的,一一夺走,看他活着,却不如死了……
璎珞瞧见谢栖迟的手忽然间哆嗦起来,惊了一下,失声道:“主子?!”
谢栖迟猛地惊醒过来,眼底残存的冷酷还未消散,惊得璎珞瞬间禁了声,许久才回过神来,看着谢栖迟,讷讷的重复了一句:“主子……”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