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发一愣,因为急躁有些混乱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些,他很是羞愧,因着嫌弃暴露行迹,被人盯上通山书院的后山,他便很是自责,如今再来一遭,便有些急功近利,总想着将功赎罪,却险些跳进了旁人的圈套。
谢栖迟笑笑,垂下眼睑:“我们如今不过是亡命徒,王法军规,且随它去……”
常发身上一寒,只觉得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虽知晓若被逼到绝境,是不得不下杀手的,可现在听着谢栖迟这般轻描淡写,心里却到底有些抗拒,他垂首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璎珞咬咬嘴唇,有些埋怨:“主子何必说出来?真到了那时候,他们还能心慈手软不成?平白给自己招了凶残的名头。”
谢栖迟笑眯眯看她:“这样凶残的主子却还留着善良娇俏的丫头,不知道多少人心中不满,等着英雄救美。”
璎珞脸色胀红,被他调笑挤兑的满心恼怒,将手里的披风兜头盖在谢栖迟头上:“主子这张嘴,真该陛下好好整治整治!”
她愤愤道,到底还是羞耻占了上风,一扭头进了屋子。
谢栖迟慢悠悠将披风揭下来,惆怅的叹了口气,他身边的这些丫头,可真是脾气一个比一个大了,也不知道日后嫁出去,没人给撑腰,得罪了人可怎么好……
他这边惆怅不已,外头学子瞧见严管干上来,纷纷紧张起来,严管干在通山书院中实在是威名赫赫,只极少数未被教训过外,其余人都被他罚过,这等严师,比起敬重来说,还是惧怕多些。
崔正奇硬着头皮迎上去:“严管干……”
严管干挥了挥手里的戒尺,满脸的恨铁不成钢:“闹了一会还不够?又来做什么?”
崔正奇眼睛瞄着那戒尺,见他挥来挥去,神情也跟着紧绷起来:“是,是赵兄昨夜上山,现在未归,我等才上来找一找……”
严管干怒道:“昨夜大雨滂沱,冒雨上山所为何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敢轻易损伤?!何况还是这般不知死活,嫌命长不成?!”
崔正奇被他喷了一头口水,头几乎垂到了胸口。
霍南勋僵着脸走过来:“严管干息怒,咱们虽是为了找人来的,却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他见严管干看过来的目光严厉而困惑,便再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严管干脸色巨变:“你说的可是实情?!”
霍南勋信誓旦旦:“学生如何敢撒谎,人就在里面,本该流放之人却仍在凉京,这可是欺君之罪呀……”
严管干的神情随着这句话而起伏不定,倏而惊疑,倏而恼怒,倏而厌恶,霍南勋嘴角忍不住漫上笑意:“严管干,这等人祸乱朝堂不算,还敢欺君罔上,全然是不曾将大昌,将陛下放在眼里,这等人如何还能留下?!”
严管干抬手摸了摸脸,上回被惩治,他掉了几颗牙,眼下说话还有些漏风,因着此事,他曾被学生暗地里嘲笑许久,眼下他仍旧记着当时的屈辱感受。
霍南勋见他脸色越发难看,连忙抓住机会火上浇油:“况且他手段毒辣,暗地里不知残害了多少忠良,先前陈尚书,张阁老……那个不是德高望重?”
严管干神情越发紧绷,霍南勋再接再厉,怂恿道:“若能将人除去,既能匡正法纪,又能为民除害,当是大功一件,足以名垂青史呀!”
严管干明显动摇了,他侧头看着霍南勋:“里面的,当真是他?”
霍南勋拱手:“学生绝不敢撒谎,若非笃定,又怎敢带众位同窗同来?为的便是舍小我为大国,除去这魅惑君主的奸佞,还我大昌朝政清明!”
他说的慷慨激昂,严管干神色颇为动容:“倒是我先前看错了你……”
他拍了拍霍南勋的肩膀,转身朝院门走去,霍南勋眼底亮光一闪,得意之色几乎溢出来。
常发低低骂了一声:“这姓严的脑子有病吧?”
众人都没有回话,严管干的分量显然比学子重得多,若是他要进来,众人便没了借口阻拦,真要对上,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东子压低声音道:“让他自己进去,要是说了不该说的……”
他抬手抹了下脖子,常发默然,算是答应了。
严管干仰头看着坐在院墙上的众人,朗声道:“我乃书院管干,来为书院先贤进香。”
东子回头看了一眼仍旧坐在廊下的谢栖迟,咬了咬牙:“书院的规矩,你只能一人进来。”
霍南勋反驳:“你们形迹可疑,若是管干一人进去,谁知你们会做什么?!”
东子正要说那就谁也别进,就听严管干一声怒斥:“先贤灵位所居之地,怎可高声喧哗?!”
霍南勋顿时被噎住,脸色青青白白,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严管干仰头看着东子:“我自己便可,还请开门。”
东子与常发对视一眼,反而更戒备起来,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这应当是对方的把戏,只要有一人进了院子,随便叫喊一声,外头的人便有了借口破门而入,何况不远处还有巡城兵虎视眈眈。
常发自墙上跃下,手中蓄力,若是这人当真不识好歹要喊叫,他便先让他好生睡一觉。
将人迎进来,严管干端着文人的清高架子,草草道了谢,常发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他甩甩袖子绕过影壁,廊下空空如也。
常发做了个请:“众位先贤灵位在正堂,请吧。”
严管干淡淡应了一声,果真进去上了香,常发寸步不离跟着他,严管干蹙眉看他:“你一个粗人,进我书院祠堂怕是不妥当。”
常发心道这人即便日后被人套麻袋打死也不冤枉,他憋屈的杵在门口,眼也不眨的盯着严管干上香祭拜,待人起身,急急催促他出去。
严管干黑着脸转身:“无礼,粗鲁!”
常发不理会他,不耐烦道:“你香也上了,也瞧了,咱们这里可没藏人,赶紧将学子们带走。”
严管干又扫了一眼祠堂,常发唯恐他瞧出端倪,拉着他就走,冷不丁轮子滚动的声音响起,想是轮椅不曾停稳,发出了动静。
常发一惊之下,手刀已然落下去,严管干却是向前一步险险避开了,头也没回,径直朝门口走去,仿佛并未察觉不对。
常发惊魂未定,匆匆平复呼吸,将人送出门外。
东子不动声色的给常发使了个眼神,常发摇摇头,待将人送出去,关上了院门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低低道:“没发现。”
东子很是不可思议,这院子就这么大的地方,不被发现的概率实在是太低……这听起来简直像是个奇迹。
外头霍南勋也满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没有?明明就在里头,你是不是没仔细找?”
严管干被质疑,很是恼怒:“这是你对师长说话应有的态度吗?!”
霍南勋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抓着他的胳膊,逼着他再回去找,严管干一怒之下,戒尺噼里啪啦就打下来,霍南勋躲闪不及,挨了几下,怒道:“你干什么?!”
严管干冷笑:“不止煽动同窗胡闹,还敢欺骗师长,是可忍孰不可忍?还不赶紧回去抄写学子规?!”
霍南勋怒火中烧:“你是什么东西,喊你一声管干,当真以为自己能耐了不成?滚开,帮不上忙别捣乱!”
他红着眼睛看向院门,满脑子都是如何进去。
眼见严管干仍旧杵在眼前,随手一推:“还不滚?!”
严管干气红了脸:“好好好,我通山书院百年历史,竟教出这样无法无天的学子来,我若不将你教好,如何面对山长?!你们将他给我架下去!”
崔正奇连忙劝阻:“严管干息怒,这事……”
严管干随手甩了他两下戒尺,冷冷盯着他们身后观望的学子:“我以书院之名要求你们,将他给我架下去,谁有不从,自明日起,便不必来了,通山书院教不了这样目无尊长,不辨是非的学生!”
众人齐齐一愣,若是被通山书院赶出去,莫说再入朝堂,便是在杏林中也难以混开,这辈子便是废了,众学子再不敢耽搁,纷纷上前将霍南勋止住拖走。
霍南勋怒道:“你们不想要扶持了吗?!”
众学子默,若是连朝堂都进不得,便是再多扶持,又有什么用?
一行学子匆匆而去,常发不由愣住,眼下这发展有些出乎意料,他不由看向严管干,却见对方正好回头,深深的看了这院子一眼。
他眼底神色莫名,看得常发一愣——难不成,这严管干竟是故意的?
他被自己的猜想闹的哭笑不得,怎么看,这位严管干也不像是会帮他们的人,果真是自己想多了吧……
东子侧过头来,有些迷糊的问道:“莫不是我眼花了,我总觉得这位严管干有些眼熟……”
常发心道年前才见过,自然眼熟,东子却是恍然大悟一般:“我想起来了,前些年朝里不是有个言官因着赋税之事将张阁老气昏了的?应当就是他了,原来人在这里……”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