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起,便有臣子陆续往议事处办公,却瞧见礼部忙得人仰马翻,细问之下才知晓太后担心成王,催着皇帝将婚事提前了,要冲冲喜,好早日将人寻回来。
众臣皆是知晓,成王至今并无婚配,若是真的出了事,如今娶亲,有人管着祭祀供奉,百年之后,也不至于泉下孤单。
这是平白拴住了旁人的一生,说起来,其实缺德的厉害,只是古往今来,越是富贵人家,这种事越是屡见不鲜,更何况办这事的是皇家,便越发没人敢说闲话。
只是可怜了陈尚书两朝元老,临了却还要为子孙伤怀。
这番心思,却是不好开口明说,何况赐婚旨意是年前便发了的,如今成王到底出没出事,旁人也并不敢乱说,即便陈尚书也不敢在此时拒绝,否则便有诅咒成王之嫌,稍有不慎,便会引来天子震怒。
礼部日夜忙碌,虽说侧室不必三书六礼,可到底是皇家婚事,又是成王头一次娶亲,该有的排场礼数不可少,又要赶着十六的吉日成亲,便是连宫里也忙得不成样子。
齐骁虽然时常欺负陈英,却也觉得这小子算是朋友,自然要多照拂些,加上霍南勋等人还因着烧了藏书阁被关着,他便只好自己去陈府找人。
他嫌少来陈家,毕竟文武相轻,忠义侯是军功立足,双方难免都有些瞧不顺眼。
他这一来,很是迷糊了一阵子,才找到陈英的院子,却很是惊讶,虽说陈父续弦之后又育有两子,可这陈英可是先头夫人留下的血脉,是陈家最尊贵的子嗣,无论如何都不该住在这种小院子里。
哪怕他和齐骁一样,不学无术。
齐骁对陈尚书的观感便又降了一层,听说那是个极重规矩礼法的人,却于子孙上这样不仔细,活该晚节不保。
齐骁大摇大摆的进了陈英的院子,一推门便瞧见陈英腰上肩上都被绑了木板,正学着走路,不由笑出来:“你这是做什么呢?鸭子似的。”
陈英看见齐骁先是一惊,再是一喜:“你怎么来了?快快快,替我和这位嬷嬷求个情,我这腰都快断了。”
齐骁便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一眼便看见楚嬷嬷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顿时往后退了一步:“你也不瞧瞧你往日走路什么样,乌龟似的弯腰驼背,日后可是要做皇家人的,这仪态自然要好生学,不许喊苦!”
陈英登时惊住,目瞪口呆的看着齐骁,齐骁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他自然不会告诉陈英,他当初也是被这么教导过的,暗地里如何太后不管,这明面上,仪态是不能差的,否则丢的便是皇家的脸面。
齐骁讨好的朝楚嬷嬷笑了笑:“怎么是嬷嬷亲自过来了?太后可安好?我可惦记着呢。”
楚嬷嬷一眼便瞧出他口是心非,也不戳破,反倒开口让陈英歇着了:“公子坐着谢谢吧,身上伤势未好全,莫要裂了伤口,只这木板却是不能去的。”
陈英长出一口气,连忙挨着石凳坐下,将后腰靠在石桌上,可怜巴巴的看着齐骁。
齐骁低咳了一声,将楚嬷嬷劝走了。
他这才在陈英身边坐下,悄声问他:“真是难以想象,你小子竟然要嫁给成王那个黑面阎罗……这以后,我岂不是见了你得喊你一声嫂子?”
陈英脸色胀红:“多日不见,你就不能好好说句话?”
齐骁啧啧称奇:“果然是要做成王妃的人了啊,底气就是不一样,你以前那里敢和我这么说话。”
陈英有些心虚,讪讪笑了笑。
齐骁瞧不出他到底什么心情,便问了一句:“你是怎么和称王搅和到一起去的?你真要嫁给他?”
陈英古怪的沉默了一下,才重重叹了口气:“别说是你,我也云里雾里,这会去两淮,我和他一共才说了几句话,谁知道他是为什么要娶我……你说会不会是为了给我爷爷添堵?”
“不会,成王虽然讨厌了些,可也不会这么幼稚……”
齐骁张嘴便反驳,又拿手戳戳陈英:“以后那阎罗王欺负你,你就去找我,我好去看看热闹。”
陈英:“……”
他怒道:“你就是这么做兄弟的?!”
齐骁大笑:“我不去帮忙,你就烧高香吧……”
陈英打断他,若有所思道:“这也不怪你,毕竟你们看不顺眼这么多年,打了不知道多少场,从来没见你赢过……”
齐骁这暴脾气上来,抬手就要揍,楚嬷嬷隔着窗户咳了一声,齐骁讪讪搁下了拳头。
陈英偷偷凑过来:“说出来,你别觉得我没出气,这位嬷嬷来了,虽然我整天绑着木板走来走去,还得记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嫁娶规矩礼仪什么的,可日子过得真比以前舒坦多了,你看,你都不敢打我了。”
齐骁一噎,抬手戳了他一下:“你这出息,我今天从父亲那里得了消息,成王还下落不明呢。”
陈英并不在乎:“我又不图他什么,他在不在的,我就是安安稳稳的过我的日子,你也知道,我胸无大志,若真是娶亲,说不得还要糟蹋了人家的姑娘……如今这般能有一个安静的院子,每个月有那么些银子,够我出去喝点酒,赌两把已经心满意足,说起来……成王侧妃总比陈家不受宠的公子月钱高吧?”
齐骁被这番话说的一愣,倒是头一回仔仔细细的盯着陈英看了一眼:“我倒是不知道,你看得这么明白。”
陈英苦笑:“圣旨已下,我即便是看不明白,也无能为力,倒不如往好处想,成王那样的英雄,应该也不介意养一个闲人的吧?”
碍着皇家脸面,他出去喝花酒怕是不成了,可总不碍着他看戏赏花吧?
齐骁瞧他这幅样子,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心里倒是有些羡慕,若是谢凤还也能这么想该有多好……
那当真是个小刺猬,吵架是不精通,可要是教训起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半分也不重样,模样真是挺招人的。
他这边想的出神,冷不丁听见陈英说:“你难得来一趟,吃了午饭再走,我这边有小厨房,你爱吃什么,让他们做。”
齐骁含糊的应了一声,回过神来:“你这院子虽然破,里面的东西倒是齐全,我现在还没小厨房呢。”
陈英尴尬的笑了笑,齐骁瞧出不对劲来,正要问,陈英便低低说了一句:“我这没了娘又没本事的,如今这样,倒真是托了成王的福了。”
陈英这人往日呆呆的,说话也不中听,时常惹人生气,却是鲜少露出这般颓废苦涩来,齐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又想起谢凤还来,这样一比,他与陈英的处境,倒是十分相似。
同样是幼年丧母,也只有在深宫里的兄长照料,家中继母凶悍,怕也是处处被苛待,以至于大年节的,也不回家,只在书院耗着。
他这般一想,便有些心疼,只恨不得现在就回书院去看看,瞧瞧那人没自己陪着,可有好生吃饭睡觉……
楚嬷嬷咋屋子里听见两人说话,便走出来,看着陈英摇摇头:“即便是公子独自待客,这菜肴也不可只从小厨房里出,既是待客,便要告知主母,便是不亲自去说一声,也该有些别的表示,便如这从官中里要菜。”
陈英听得晕晕乎乎,只觉得这楚嬷嬷有些小题大做,一顿饭的事,何至于来说教。
楚嬷嬷摇头:“这内宅的事,你不晓得,便要多学多看,日后进了成王府,虽说不是正妃,这该管的事还是要管起来,哪家也没有正经主子闲着,让奴才管事的道理。”
“这是脸面,即便是成王一时心大,不曾想起来,你还要自己提两句才是,莫要一入府便被旁人看轻了去,也笑话成王治府不严。”
陈英一脑门官司,傻乎乎的听着,楚嬷嬷叹口气:“今日起,晚上再加半个时辰,学些内务。”
陈英倒抽一口凉气:“这这这就不用了吧,我我我一个男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做不来。”
楚嬷嬷气笑了:“鸡毛蒜皮?你可知内宅关系重大,多少人因着内宅之祸被牵连,又有多少人因为娶了贤妻平步青云?”
陈英连忙摆手:“那个……我是觉得,成王都这个年纪了,离着娶正妃也不远了,到时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有人管,我就是个吃闲饭的,能有个院子呆着就成,这些东西学了也没多大用处……”
这话虽说是陈英情急之下用来推辞的,却也合了楚嬷嬷的心思,成王自然是要娶正妃的,陈英这早入门的没有夺权的心思最好不过,只是该学的仍旧得学,免得要用时手忙脚乱。
“话是这么说,可你日后生活在内宅,若是连这些规矩都不懂,得罪了主母,受罪的还不是你自己?”
陈英哑然,齐骁见楚嬷嬷这是要说教,连忙瞅准机会,偷偷摸摸溜走了,隔了老远,还能听见楚嬷嬷的声音正在喋喋不休,心里很是同情陈英,冷不丁想象了日后见面时,他低眉敛目的跟在成王身后,一副小媳妇模样,顿时一阵恶寒,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