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色将明,谢老夫人随同忠义侯夫人一同被送出了宫,她回头看了一眼高大的宫门,一抬眼瞧见不远处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出自谢家,贴身嬷嬷正在车前焦急的候着。
一辆,乃是工部配备的二品大员的车驾,章回驾着马车,章妇侍立在庞,显见车上有人。
瞧见他,章妇与贴身嬷嬷齐齐喊了一声,马车帘子掀开,谢凤还自马车下来,上前两步扶住谢老夫人:“祖母辛苦了,车里备了参汤,且缓一缓。”
谢老夫人神情几经变换,贴身嬷嬷也凑过来,她尚且不知宫中变故,一心想着接人:“老夫人与二爷有什么话不妨稍后再说,咱们且先回府修整……”
谢老夫人摆了摆手:“自仅儿出府,我还未曾去瞧瞧他的府邸,便今日吧。”
贴身嬷嬷一愣,这一夜辛苦,偏要在这时候去瞧什么府邸……
她隐约察觉不对,谢老夫人却并无意带她,她也只能随着谢家马车退下。
谢凤还扶着谢老夫人上了马车,自暗格里取出仍旧温热的参汤,谢老夫人一碗下去,才觉昏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些,她看着十分陌生的孙儿,瞧见他嘴角浅淡有温和的笑意,终究忍不住提了一句:“你老子……”
马车咕噜噜往前走,若有若无的谈话声,自车窗飘出,很快消散在凉京清晨沁着凉意的风里。
热闹一夜的皇宫临近天明却安静下来,各府的车驾陆续离去,张家却始终没能接到人。
张航一回府便接到消息,说是张夫人被扣在了宫里,联想起恪妃之死,张航便是再蠢,也知晓妹妹行动露了马脚。
他匆匆进宫求见,正赶上要去上朝的轩辕琤。
他连忙磕头请安,紧接着便是装傻喊冤,轩辕琤冷哼一声,甩袖就走,张航不敢拖拽,只得拉着张尽忠,将备好的荷包送上,央着他说些消息。
张尽忠掂量了一下荷包,隐于袖中,面上却一派为难,愁眉苦脸道:“国舅可真是为难奴才了,这皇家之事,奴才哪里知道……”
他动了动手指,张航的视线便顺着看了过去,却是一眼瞧见他袖中藏着的一角明黄。
他心里一突,这圣旨既出,难不成是要废后?
张航心里波涛迭起,他虽有不臣之心,却也心知肚明,自己夺不了轩辕家的江山,唯一的指望便是在皇后被废之前,将她名下的皇子扶持上位。
若是此时……
他稳了稳心神,安抚自己,兴许是自己想多了,毕竟是一国之母,岂能说废就废。
他强自堆砌笑脸:“倒是我没了分寸,公公莫怪,只是如今我有孝在身,不便进宫探望娘娘,也不知她近日如何……”
张尽忠压低了声音:“国舅倒是不必担心,太后她老人家喜欢着皇后娘娘呢,昨日宫里一出事,便将人接到长信宫去了。”
他说完便紧走两步,追上了前面的銮驾,张航心下稍定,抬起脚步刚要回转,却是忽的明白过来,若是皇后如今住在长信宫,即便当真露出马脚,也没机会善后,更别说与他们互通消息。
想清楚前因后果,张航只觉一股寒气自后背窜上,让他四肢百骸都森冷起来,他猛地一哆嗦,撒腿往前跑,他必须要赶在轩辕琤上朝之前,拦下这道旨意!
张尽忠眼角一瞥,便瞧见他的影子,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轩辕琤点点头:“太极殿都收拾好了?”
张尽忠恨不得拍胸脯:“都是奴才亲眼看着收拾的,还有玲珑琳琅两位姑娘看着,都是选的最好的,谢主子铁定喜欢,何况……”
他顿了顿,瞧见轩辕琤看过来才小声道:“皇上挑的,谢主子从来都当宝贝。”
轩辕琤想起他上回往通山书院去,瞧见谢栖迟抱着自己的衣裳睡得熟,心下一热,面上却是淡淡:“他若是这样好哄……朕那私库哪里还能存下东西……”
张尽忠忍不住哎呦两声,他心里知道轩辕琤这话可没作假。
交谈间,张航已然追了上来,眼看着大殿在即,张尽忠将圣旨搁在托盘上,交由小太监托着,看着轩辕琤漫步进了大殿,自己才后退一步将已然有些失了身份的张航拦下。
“国舅爷,您现在可不好进大殿。”
张航一顿,脸上因为急躁惊慌而浮出来的血色慢慢褪下,他强自镇定,拉着张尽忠的手:“皇上可是铁了心要如此?就没半分可转圜的余地?”
张尽忠长叹:“国舅爷,想必您也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人证物证聚在,三皇子也险些遭祸,旁的还能忍,这事关子嗣,莫说皇上,就是寻常人家也是不能忍的!”
张航直觉不对:“皇后是被陷害的,她如何能对三皇子下手?”
张尽忠满脸讳莫如深:“国舅爷这话奴才听不懂,也不想懂,时辰到了,奴才要进去了……”
电光火石间,张航忽的明白过来,他们兄妹竟是被皇帝设计了一遭,他上前两步拉住张尽忠:“张公公不妨给个明白话,到底如何,才能饶过皇后这一会?”
“昨日宫里出了件大事。”
轩辕琤端坐龙椅上,视线一垂,落在众臣身上,特特多照料了一番霍珍,而后才不紧不慢开口:“想必众爱卿已有所耳闻。”
孟闻之上前一步:“恪妃已逝,还请陛下节哀。”
齐明阳看不上他这幅装傻充愣的样子,很是不屑的撇了撇嘴,却也不敢直言,打探宫闱内事,可不是个好名头,即便是皇帝母家也不敢触这眉头。
轩辕琤挑挑眉:“看来众爱卿都还没得到消息,那朕便亲口说一说吧。”
齐明阳把头垂的更低了些,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谢凤还,总想着提醒他待会莫要开口,这一眼却瞧见,人竟没来上朝。
轩辕琤语气淡淡,目光却有些冷:“恪妃之死颇有蹊跷,三皇子告到朕跟前来,要朕替他母妃主持公道。”
宫闱内斗,古来有之,可这么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却鲜少有之,除非是涉及到国本。
众臣心里有了猜测,越发不敢动作,唯恐被皇帝盯上,被误会也曾参与其中。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朕实在忍无可忍,她竟如此嚣张,谋害皇妃,毒害皇嗣,着实罪大恶极!”
霍珍心里一突,他与张家亲近,一则是为形势所迫,二则是觉得有利可图,有机可趁,可这一切皆是建立在皇后位主中宫,膝下有子,若是皇帝崩殂,顺势便该继任帝位,而国舅自然而然会是辅政大臣,朝中砥柱。
今日之前,他还想着从龙之功,眼下却被狠狠泼了一盆冷水,他们往日瞧着皇帝耽于男色,政令且多是由中枢六部发出,便小瞧了他。
霍珍抬手擦擦额头的汗,心道还好,自己与张航的联系并未被旁人察觉,只要自己退的小心些,总能保住一条命的。
众臣已然想起前不久皇帝要废后的事,虽说后来被太后压下,眼下出了这种事,怕是势在必行了。
果然,轩辕琤短暂停顿之后,直言道:“朕的后宫,容不下这等蛇蝎妇人,朕的大昌,也决不能有这样一个皇后。朕,决定废后!”
上溯几百几千年,鲜少有将废后理由说的如此直白赤*裸*的,事关皇家颜面,多少犯了错的皇后,都是被暴毙了,这样不加掩饰的痛陈罪责,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众人只以为皇帝此番是被气很了,不敢阻拦,即便是张氏门生,也不敢在这时候去触皇帝的霉头,何况圣旨都已经拟好,不过是颁布一下,显见结局已定,再怎么挣扎也是无用功了。
众臣识趣的伏地叩首,山呼万岁英明。
就在这当口,张尽忠自侧门进来,俯身在轩辕琤耳边说道:“张大人应允了,尽可借由皇后之口将人请回来。”
轩辕琤冷笑:“一个摆设,若她还能在朕面前说话,少不得又出乱子。”
张尽忠不明所以,也不敢胡乱说话,讪讪退了下去。
眼见小太监就要宣旨,他一把将人按下:“先退下吧。”
小太监将圣旨请出去,悄悄出了门。
张尽忠垂眉敛目,瞧着这一殿惶恐的文臣武将,心里替他们叹息一声,今日可是被皇帝好一通刷,待会这圣旨一下,怕是要有许多人都回不过神来了。
上头安静的时间太久,众臣按捺不住,纷纷抬头看过去。
轩辕琤此时轻咳一声:“张氏虽说罪大恶极,然到底曾侍奉母后殷勤,朕念夫妻之情,令收回金印金册,享贵人份例,幽居坤仪宫静思己过。”
情形陡然转变,令等着废后旨意颁下的众臣很有些回不过神来,仍旧呆愣愣跪着,许久都不曾反应。
齐明阳被外甥摆了一道,哭笑不得,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却见对方一副眉目轻扬的轻松模样,心里顿时一软,率先道:“陛下宽仁,万岁万万岁。”
众臣此时才回神,纷纷山呼。
轩辕琤静等众人闭嘴,才又开口:“后宫无主,母后年迈,不宜操劳,朕欲召回谢氏,众卿可有异议?”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