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三十,谢栖迟过目了往各宫的礼单,便让人一一送了出去。
除此之外,还有初一的赏赐,皇上,太后,皇后,身为这皇城最高掌权人,赏赐既是身份,又是荣耀。
只这两年,才多了一个谢栖迟。
琳琅正打发小丫头往栖鸾阁去,心道那位谢嫔娘娘瞧见自己的礼和旁人的并无不同,也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
尚宫局送了改好的礼服来,谢栖迟总是瘦,尚宫局有了经验,便总在这一日才来送衣裳,免得过两日,便有哪里不合适。
谢栖迟懒怠换,也着实麻烦,却不得不耐着性子由着人摆弄,轩辕琤正在看书,听见衣料摩擦声便有些走神,不多时便控制不住抬脚走了过去。
谢栖迟却已然将衣服换了下来,脸上露出轻松来:“并无不妥,就这么着吧,璎珞走一趟,给尚宫局送些年礼过去。”
女官连忙谢恩,一回头瞧见轩辕琤,微微一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这几年鲜少在后宫走动,女官们能见到他的机会不多,难免觉得新鲜。
轩辕琤并未在意,盯着谢栖迟手里的衣裳,眼中遗憾一闪而过:“倒是来迟了一步,未曾瞧见你更衣的模样。”
谢栖迟将衣服丢给琳琅:“多亏今年下了令说要节俭,冬衣只做了一套,倒省了不少麻烦,以后便这么来,只年底做一套新的,其余的便免了。”
轩辕琤只觉得他实在是懒,摇头道:“胡闹,四季衣裳既为实用,也是体面,难不成要旁人笑朕,连媳妇都养不起吗?”
谢栖迟被他一堵,半晌都没想起来该怎么回话。
璎珞瞧那女官还杵在原地,脸色有些黑,低咳了一声,眼刀子冷冷一瞥,那女官才回过神来,受了惊似的垂下头走了出去。
璎珞见了尚宫,暗地里提点了两句,谢栖迟如今在宫中炽手可热,璎珞是他跟前得用的人,说话便是比寻常妃嫔也有用,尚宫存了心思,不多久便寻了个由头,将那女官贬了出去。
除夕宴是大事,皇后仍旧在禁足,命妇们便由太后带着陈贵妃招待,谢栖迟却是被轩辕琤带去了前朝。
百官拜贺,献礼。轩辕琤便传了歌舞,让众臣取乐。
宫人忙碌至今,这才稍稍消停了些,谢栖迟却是片刻不得闲,即便是入了席,也时常有宫人透过玲珑来传话,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十分琐碎。
他这边正忙着,连轩辕琤也顾不得看几眼,忽的听见有人喊了他一声:“谢停。”
谢栖迟一愣,他已经许久未听见这个名字了,他入宫那年未及弱冠,还未曾有字,三年前才由轩辕琤给他起了栖迟二字,在那之前,他只有一个名字,谢停。
而如今朝堂上,也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喊他。
礼部侍郎,谢孟。
谢栖迟淡淡抬眼看去,果然是谢孟,他们去年在此处见了一面,父子二人无话可说,如今一年过去,仍旧相对无言。
谢栖迟不明白,对方喊他这个名字,到底是真的觉得亏欠他,情不自禁;还是想要提醒他,别忘了自己是谢家人。
谢孟一步步上前来,将要走到案前,眼前却挡了一人,谢孟还以为是谢栖迟故意磋磨他,让人来拦,正要发作,却一眼看清楚那拦路的乃是大总管张尽忠,一腔气焰瞬间便被压了下去。
“张公公。”
张尽忠微微弯腰:“谢大人有礼,谢主子喝药的时辰到了,您有话不妨稍待片刻,皇上这就过来了。”
谢孟挤出笑容来,眼底却藏着难堪。
轩辕琤亲自端了药过来,远远看见谢孟,眉头微微一蹙,他总觉得这父子二人,关系很是古怪。
“先喝药。”
谢栖迟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却罕见的没废话,借着轩辕琤的碗,一饮而尽。
轩辕琤不由一怔,在外头,这人倒是鲜少和他亲近,何况是这种场合,他们本是夫夫,却非要分席而坐,着实令人无奈。
“这是怎么了?”
轩辕琤伸手替他抹了抹嘴角的药汁。
谢栖迟侧头看着他笑:“恃宠生骄,皇上没见过吗?”
轩辕琤丢了碗,一把将他抱起来,几步回到首座,将他安置在自己身边:“这才叫恃宠而骄,喂碗药算什么?”
谢栖迟瞪了瞪眼,不说话了。
谢孟脸色一变,低斥道:“恬不知耻!”
张尽忠神色一冷,脸上仍旧带着笑:“谢大人这是见着了什么?这样气愤?”
谢孟一僵,含糊了过去,举了举手中的杯盏:“下官去敬杯酒。”
张尽忠后退一步,让开路,却是跟在他身后往前走:“谢大人当真有福,谢君候博古通今,有治世之才,又得皇上青眼,宠冠六宫,真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谢孟讪讪答应,脸色变化不定,很是难捉摸。
张尽忠尽皆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记下,待宴会散去,还要如实向轩辕琤禀报。
当着轩辕琤的面,谢孟才想起谢栖迟如今的身份,一口一个谢君候,仿佛忘了刚才那谢停二字。
谢栖迟瞧他举着酒杯,只觉得荒谬,却到底是父子,他不好当众给他难看,只得饮了一杯。
谢孟僵硬的笑了笑,还要敬酒,谢栖迟刚要举杯,被轩辕琤拦了下来。
“你们父子二人许久不见,要联络感情朕倒是不拦着,只栖迟身子不好,饮不得酒,谢大人适可而止吧。”
谢孟心里一惊,轩辕琤的不满已然溢于言表,他不敢再强求,连连应声。
轩辕琤夹了虾饺给谢栖迟吃:“刚喝了酒,仔细胃里受过,吃些东西。”
谢栖迟依言吃了虾饺,见谢孟还在跟前呆着,不由微微垂头,遮下眼里的冷光。
“臣与谢大人说会话。”
他喊玲珑去取轮椅,轩辕琤按住他:“便在此地,朕下去转转,与付文武喝两杯。”
谢栖迟感激一笑,轩辕琤只觉碍眼,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别这么笑,朕为你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
谢栖迟一愣,鼻梁不由一酸,不得不再次垂头,掩下满腔复杂情绪。
轩辕琤一走,张尽忠也便退开了,给这父子二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谢孟敛了笑意,语气低沉:“你虽然入了宫就是皇上的人了,可到底是男子,大庭广众下之,你变这样不知检点,还要不要脸?”
玲珑隔得远些,听不清二人再说什么,只瞧着谢孟的脸色,觉得不是善茬,又因着先前谢含仪入宫,也是这人推波助澜,她心里实在是不放心,便悄悄挪了几步过来。
恰巧听见谢孟问起谢含仪。
“你身为兄长,当为她多多考虑,以色侍人能多久?若是含仪位主中宫,你岂不是又多了一个靠山?眼光放长远些,要为谢家多考虑些,皇上对你一时新鲜,总有失了兴趣的时候,谢家若不趁此时候崛起,你哪里有依仗?”
玲珑气的浑身一抖,她从不想谢孟竟也如同崔氏一般,将谢栖迟当做踏脚石。
谢孟仍旧道:“即便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公仪,你如今已然没有前途可言,可他下场在即,难不成要因为你脸上蒙羞?”
谢栖迟脸色淡淡,即便玲珑一个丫头听了这话,都忍受不了,他却是八风不动,浑然未放在心上的模样,半天也没开口说一个字。
谢孟见他闭口不言,有些捉摸不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便有些恼:“你是哑巴了?”
谢栖迟抬了抬眼皮,慢吞吞道:“谢大人自侍郎之位上也盘桓多年,皇上前些日子还提了一句。”
谢孟脸上一喜:“皇上这是要给我升官?”
谢栖迟嘴角溢出淡笑:“圣意难测,孤如何知晓?”
谢孟脸色几度变换,最终一咬牙:“趁着皇上还对你有兴趣,你便多说说话,为父升了官,你自然更加贵重。”
若没有谢辅之名,没有谢辅门下弟子,区区侍郎,还真能撑起偌大的谢家不成?
“谢大人可让孤为难了,你与谢含仪若同时被提起,只怕会适得其反,被皇上厌恶。”
谢孟一愣,随即答道:“含仪年轻,进宫才数月,若此时便被升了位份,难免要被人说闲话,不妨先压一压?”
谢栖迟抿了一口酒,淡黄色的液体流入喉咙,五脏六腑仿佛都灼烧起来,让他止不住颤栗,他许久未曾碰酒,竟有些不习惯了。
然而他仍旧笑了笑:“既如此,孤便随了谢大人的意。”
谢孟得了意外之喜,很是意气风发,大摇大摆的出去与同僚说笑玩乐。
谢栖迟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晦涩不明,玲珑走过来,轻轻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劝解。
轩辕琤仍旧在和文臣武将们饮酒,他此时没有帝王的架子,看着比平日里温和些,却远不及在谢栖迟面前的缱绻。
谢栖迟瞧着,只觉得胸腔里的东西越跳越快,酸涩涌上来,铺天盖地将他遮掩,几乎要让他窒息,为了压下这份突如其来的难过,谢栖迟几乎喝光了一壶酒。
等轩辕琤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看他的时候,谢栖迟已然有些醉了,只是姿态仍旧不显窘迫,手下也是稳稳当当的,丝毫不露马脚。
轩辕琤仍旧瞧出来他不对劲,撇下众臣走过来,谢栖迟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待他走到跟前,便一头栽了过去。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