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廖天吟便带了东西来给谢栖迟医治,轩辕琤寸步不离的守着,见她拿出来一卷银针不由微微一怔。
他心里剧烈的跳动起来,这会才真实的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可能真的有办法救谢栖迟。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以至于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谢栖迟很快察觉到他的异样,拉住了他的手:“你怎么了?”
轩辕琤微微摇头,眼睛亮亮的看着谢栖迟,却是没能说出话来。
他对谢栖迟的身体状况,多少都是知道些的,也明白早晚会有一天两人不得不分别,却是从不敢认真去想,昨日廖天吟开口,即便明智未必是真,轩辕琤却还是连求证的勇气都没有。
谢栖迟被他过于明亮的眼神看得一愣,许久没能回过神来,直到廖天吟让人点燃了酒,又拿了针在那酒上燃着的火焰里炽了炽,他才回过神来。
“你……”
轩辕琤反手握住他的手,他用了很大力气,手背上青筋凸起,然而谢栖迟却感觉不到多大的重量落在自己手上,他笑了笑:“你出去吧,这针一会都要扎在我身上……”
轩辕琤不受控制的拧起了眉头,沉着脸看向廖天吟:“疼么?”
廖天吟仍旧目不转睛的看着手里的银针,调整着角度搁在火焰里炽烤,回答的并不是很认真:“总不会比病发时来的难过。”
这句话成功的捅了轩辕琤心窝子一刀,他唇上的血色眨眼间便褪了个干净,谢栖迟拧眉看着廖天吟,安抚的挠了挠轩辕琤的手心:“我当年打仗的时候,斧钺加身也是面不改色,还能怕这小针,你先出去,让人给我炖个鸽子汤。”
轩辕琤没有多犹豫便走了出去,他的确是瞧不得谢栖迟被人扎来扎去。
他一走,谢栖迟便松了口气,卸了腰上的力道,软软的靠在床头,眼神却很是清亮犀利,他看着廖天吟一丝不苟的动作,歪了歪头:“你打算怎么糊弄他?”
廖天吟却是看也没看他:“不牢你费心,我说出口的话,自然有办法善后。”
谢栖迟忍不住笑起来:“若我死于天灾人祸,只要不是这病痛折磨,你便不算食言了。”
廖天吟行云流水的动作此时才微微顿了顿,她干脆搁下了手里的银针,和谢栖迟四目相对:“谢君候果然是聪明人。”
谢栖迟却摇了摇头:“可惜你不够聪明……你当真以为他信了你?”
廖天吟露出疑惑的神情来,谢栖迟摆摆手:“不必装了,你虽脱离安息朝堂,可到底是一国公主,若是国耻在身,怕是也不得安宁。”
廖天吟垂下眼睛,此时才算真的认真起来,她看着谢栖迟的视线幽深而探究,却并不带有太多的敌意,却也没有开口。
“安息如今内乱的厉害,若是并无外敌,如何能树立威望,建立军功?”
廖天吟只看着他,目光毫无波动。
谢栖迟抬起右手,轻轻摸索着自己左手腕上的疤痕,他的四肢腕部踝部都有这样的疤,是一辈子也消不了的东西。
“只是安息到底是小国,人口不过百万,经不起大战的折腾,若是能以助战之名挑起争端,却又靠着长途奔袭体乏力竭避免参战……”
他瞧见廖天吟的神色慢慢变了,心情颇好:“更好的机会便是能在路上趁机解决了对手,还能找个替罪羊,让大昌背了这个罪名……”
廖天吟眼中慢慢现出一丝涟漪,她定定的看着谢栖迟:“你说,大昌皇帝看出来了?”
她神色间有些不赞同,似乎觉得刚才那个被自己三言两语便刺激的失态的皇帝,并没有多么睿智从容,与传闻中相差甚大,颇为名不副实。
谢栖迟无奈一笑:“你怕是对他有误解……不过并不重要,你今日匆匆而来,莫不是来摸将军府情况的?”
廖天吟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悦来,她情绪单单,还是头一回露出这样鲜明的神情:“我说了,我与朝堂并无瓜葛。”
这态度,倒是有些意思,谢栖迟也就不再多提,转而问道:“你这针是真有用处,还是拿来唬人的?”
大昌金针刺穴之法已然失传,兴许民间仍有传人,宫里御医却是并不通晓,因此谢栖迟对这新出现的东西,还很感兴趣。
廖天吟继续拿了针搁在火上炽烤:“是不是摆设,你试试便知道了……”
她顿了顿,动作十分迅速的抓住他的手臂,扎进了列缺穴,针尖炽烫,扎进血肉中所带来的疼痛便比寻常银针要厉害那么些,却也不算难以忍受,因此谢栖迟只是目光微微一闪,手臂却是半分也未动弹。
廖天吟蹙起眉头:“你这胳膊都到了这般地步,怕是腿早就废了吧?”
她若是没看错,这人的双腿,似乎并不只是断了筋。
谢栖迟收回手碰了碰小腿,神情出奇的平静:“的确是早就废了,并非因为这那毒或者伤……”
“是被打断的。”
廖天吟只看了他干瘦的脚踝便判断了出来,谢栖迟不得不佩服她的好眼力:“廖姑娘真是厉害。”
廖天吟得了夸赞也并未露出别的神情来,只淡淡道:“大昌与安息的事我虽知情,却并未参与,我若是能让你好受些,便请阁下劝说大昌皇帝,为我大开方便之门,我只想救出十三。”
被谢栖迟戳破之后,她似乎也懒得再遮掩什么,连称呼都变得生疏而冷淡。
谢栖迟定定的看着他,廖天吟却并未抬头看他,只收回了银针,慢条斯理的将摆出来的东西一一收回箱子里。
“我会重新开了方子来给你,若是信不过我,尽可交于旁人查看,只是能不能看出什么来,就要看他们的本事了,你如今这般情况,药浴也要用了,至少每两日要有一次……丰州贫瘠,所需药材怕是凑不齐全,这个就你们自己想办法。”
谢栖迟道了谢,廖天吟随意摆摆手,她似乎因为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而有些烦躁,眉头不自觉的拧起来,说完便迫不及待的抬脚往外走,仿佛一刻也不想多呆。
然而到了门口,她却又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谢栖迟,迟疑道:“我想,并不是我的错觉,你虽饱受病痛折磨,却似乎对医治并不热衷,你……不想活久些么?”
……
廖天吟出了门,一抬眼就看见了杵在门边的,柱子似的高大男人,传闻中,这位大昌的年轻帝王,杀伐果决,高瞻远瞩,是难得的一位明君。
可是在廖天吟看来,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甚至和明君扯不上半分关系。
纵然安息内乱不止,可大昌又能多么安宁平静?身为一国之君,只身跑来边塞,简直称得上是愚蠢。
若是他当真知晓安息的打算,此时更改回朝稳定人心才是,难不成他要在这里上阵杀敌不成?
胡思乱想间,轩辕琤已经回过头,正看着她,目光有些晦涩,廖天吟一时竟读不懂其中含义,不由微微一怔。
她下意识准备好了说辞,若是轩辕琤问起,也好妥当回答,纵然心中对这位皇帝没有多少敬畏,可这里毕竟是大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却不想,对方竟半个字也未问出,只看了她一眼,便自他身侧擦肩而过,径自往屋子里去了。
廖天吟微微一怔,回神时,对方已然进了屋子,且伸手推开了窗子,两人的谈话声便自窗户里隐隐约约的传出来。
“抱着你走一走,整日坐着,当心生了坐疮……”
廖天吟莫名想起方才谢栖迟的那句——你当真以为他信了你?
心里莫名生出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之感,她心情颇为复杂,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手里的药箱子,她忽然觉得这两人,真是有意思的很。
她转身出了院子,身后,谢栖迟正透过窗户看着她的背影:“这位十四公主,倒是个怪人。”
轩辕琤托着他两条大腿,让他伏在自己肩头,仿佛抱着孩子一样的动作让谢栖迟多少有些羞窘,即便是这些年这姿势他早已习惯了。
“朕让他们准备了东西,你吃些。”
谢栖迟这才觉出饿来,想着先前让人炖的鸽子汤,凑过去蹭了蹭轩辕琤的脸颊:“我心疼心疼你,待会你吃肉,我喝汤。”
轩辕琤额角突兀的一跳:“你若是肯心疼朕,就老实些,别乱动。”
因着猜到夜里会出事,两人用了饭便将关培传了过来,一同来的,还有齐骁和常发。
知晓了先机,对付蛮夷以及别的乌合之众,对关培来说,并不是难事,他很快便定了计划,说出来与轩辕琤听,其实简单粗暴的很,不过是引诱伏击再切断后路。
然而于眼下情形而言,却是再合适不过。
关培见轩辕琤没有驳回,便告退去准备,轩辕琤此时才开口:“齐骁,你也跟着去,多学着些。”
齐骁对打仗倒是也有些兴趣,便跟着去了,常发看了看两人,有些犹豫自己是不是也该跟着退下去。
轩辕琤此时却道:“去备一副棺椁。”
常发一愣,没敢多言,匆匆去了。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