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栖迟见璇玑回来,便是一惊:“他年幼懵懂,不晓得人心险恶,你也不懂吗?竟留他孤身在外?”
璇玑有些羞愧:“是,奴婢这就回去。”
谢栖迟敲了敲轮椅的扶手,低低一叹:“也罢,他此番遭些罪,于心性上倒不算坏处……”
他嘱咐了璇玑几句,虽说对方来回奔波不曾歇息,他确实于心不忍,可到底是谢凤还的姓名更重要些。
那样连绵一片的荒山,豺狼野兽,怕是不再少数,可更险恶却是人心。
谢栖迟夜里睡不踏实,频频被噩梦惊醒,轩辕琤也被搅得不得安眠,迷迷糊糊的伸手替他揉腰揉胃,谢栖迟低低含糊了无碍,轩辕琤才又睡过去。
待到第二日天亮,一直黑色的小鸟落在窗棱上,谢栖迟抽出纸条看了一眼,这才松了口气。
早朝之后,张尽忠来接谢栖迟去长信宫,说是成王带着新封的侧妃进宫请安了。
说起这茬,倒是委屈了陈家那小子,谢栖迟刚刚解决了一桩心事,这会心情好了些,便让玲珑备了厚礼,算是替皇家补偿陈英的。
见面礼却要更重要些,说起来,太后赏的那柄暖玉如意倒是合适的很,却不好拿出来赏人了。
琳琅正和璎珞翻着谢栖迟的私库册子,因着他身处后宫,接触的多是女眷,这私库里的玩意也多是些头面布匹,给男人做赏赐却是有些不好了。
谢栖迟沉吟一番:“我那年晋封的时候,是不是得了一顶金镶白玉冠?”
那是内务府特地赶出来以备谢栖迟晋封君候时戴的,却被他嫌弃了一番,只觉得太花哨了,便一直搁置着,只是同为侧室,虽说品级上有差别,若他赏下去,陈英也不是戴不得。
璎珞应了一声:“是,主子的发冠配饰都是奴婢守着呢,那顶玉冠贵重的很,便一直单独放着。”
“就它吧。”
谢栖迟一锤定音,玲珑欲言又止,见谢栖迟看也不看她,只得叹了口气,低低道:“奴婢总觉得您戴了才好看……”
往日出门,见太后皇帝,谢栖迟就爱带着玲珑,稳重周全,带出去很是有脸面,若是和旁人想见,皇后或者其他宫妃,他便爱带着琳琅,嘴皮子利索,何人对骂从不吃亏。
皇后的禁足期虽然未到,可为了全了陈英的脸面,她今日也应当是会出现在长信宫的,谢栖迟便将玲珑和琳琅都带上了,只留了璎珞看家。
主仆三人到是,就见轩辕琤正在门口和谢含仪说话,谢栖迟脸色嚯的一冷,张尽忠额头冒汗,小心翼翼的未轩辕琤解释:“这天虽然不如前些日子冻得很,可也不到三伏天,咱们皇上这一脸烦躁的,莫不是上了火了吧?”
谢栖迟冷笑了一声,从手上褪了个扳指给张尽忠:“你倒是会说话。”
说完他又叹了一声:“你这张嘴,孤手里那些小玩意,早晚都得落到你手里去。”
张尽忠只是笑,一回头就给轩辕琤请安,轩辕琤立时便撇下谢含仪大步走了过来。
玲珑识趣的退开,给轩辕琤让了位置,他果然就来退了谢栖迟的轮椅,慢慢往前走了两步,正要俯身和谢栖迟说话,便被推开了些。
“一身的脂粉气。”
轩辕琤无奈:“朕离她最近也得有三尺远,你这鼻子倒是比大黄的还厉害些,朕身上从里到外的杜衡香你闻不见,偏能闻见那脂粉气?”
谢栖迟不由红了脸,那杜衡是他近些年偏爱的熏香,用的时间久了,连身上也染了些香气。
这人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在他母后的宫门口,调戏他!
谢栖迟反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不准你再说话。”
轩辕琤眼角流露出笑意,站直身体推着谢栖迟进了长信宫,谢含仪远远的站着,不情不愿的请了安,谢栖迟倒是点点头,笑的很是意味深长:“谢嫔来的真巧。”
谢含仪偷偷瞥了一眼轩辕琤,见对方丝毫没看自己,心中不由闷闷,敷衍的应了一声,轩辕琤不欲他在长信宫门口与旁人起争执,无论对错,在太后眼里,总是不好的。
他不愿旁人误解谢栖迟一分半毫,即便是他的母后,也不行。
临近正殿门,玲珑将轮椅接了过来,宫里的妃嫔也只剩了五六个,此时都到了这里,听见张尽忠唱喏,纷纷起身行礼。
许久不曾露面的皇后看起来倒是容光焕发,看来禁足对她的影响,并没有多大。
轩辕琤道了声起,与谢栖迟向太后问安,太后知晓皇后素来与谢栖迟不和,便顺势让众人都坐了,也免得再未行礼之事闹腾。
这明显的偏袒,着实让皇后面上无光,便是再隐忍,眉头也不由皱了一下,便给谢含仪递了个眼色,谢含仪一愣,心里是不情愿当着太后皇帝的面和谢栖迟起冲突的,毕竟不管私下里关系如何,面上他们都是谢家人,理应相互扶持才对。
不睦家人,可并不是什么好名声。
她这厢正犹豫,外头便有太监来报,成王携侧妃来请安了。
太后连声喊传,轩辕琤面色也紧了紧,毕竟是许久不见,只能通过传书联系,虽说彭化递来的消息,确实是并无大碍,可到底是担心的。
成王很快便带着陈英走了进来,虽说不曾参加典礼,可到底也是成了亲的人了,看着倒是多了几分稳重,身上的配饰风格也与以往不甚相同,虽说并不如何出彩,却也并无失礼之处。
“臣携侧妃陈英来给母后皇兄皇后君候请安,给各宫娘娘请安。”
陈英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阵仗,全大昌最有权势的人,都在这间屋子里,这让他一想起来就觉得腿肚子发抖,即便太后喊了起,他却仍旧没能立刻爬起来。
成王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眼睛黑沉沉的看了他一眼,随手扯住他的腰带,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
陈英结结巴巴的道谢,成王的脸色便古怪起来。
陈贵妃笑:“虽说婚事仓促了些,到底是有情人,成王还请多担待,本宫这弟弟胸无大志,却也是实诚人,劳烦多照料。”
成王连忙拱手:“贵妃娘娘说笑了,陈英很好。”
明明只是句客套话,陈英还是臊的红了红脸,也不知道这位成王是怎么冷着脸说昧心话的,整日遛狗逗猫,喝酒看戏也能算好么……
“成王来哀家身边坐,你们姐弟也是许久不见,如今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泥俗礼,你们便也往一处坐。”
陈贵妃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行礼谢恩,然后朝木呆呆的陈英招了招手。
成王见他仍旧没能反应过来,只得牵了他的手,将他送到陈贵妃身边,陈英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谢恩。
满堂人哄然大笑,陈英窘迫的面红耳赤,几乎不敢去看成王的脸,这一进宫就闹了笑话,丢了人,这成王看着不像是脾气好的人,回去会不会挨揍啊……
“果真如同贵妃所说,是个实诚孩子,你们既然成亲,日后便要相互扶持,你这幅冷淡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太后叹息一声,仔仔细细打量着陈英,见他又慢慢红了脸,虽然心里也遗憾这不是个女人,不能生儿育女,不过一个侧妃而已,只要顺眼也就是了。
太后一开口,轩辕琤便借着这个话头闹了成王两句,可惜啊果真是个天生的冷脸,神情竟是纹丝不动,轩辕琤很是无奈,侧头和谢栖迟说话:“瞧瞧,这性子,若非生在帝王家,定然是娶不到媳妇的。”
谢栖迟偷偷白他一眼,心道十年前,这人也没能好到哪里去,成王随谁?自然是随他的亲生兄长。
这对新婚夫夫自进了长信宫们便仿佛羊入虎口,被众人调笑不断,偏偏两人都是半句话也不回,木头似的。
一个是懒得说话,一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间便格外难熬些,终于太后看够了幺子的热闹,将见面礼赏了下去,却是一对玲珑珠,即便是白日里,也是流光溢彩,很是好看。
陈英大约是孩子心性,一瞧见便满脸新奇,一双手蠢蠢欲动想去摸,被成王瞪了一眼,这才安稳下来。
轩辕琤便直接些,让陈英在礼部挂了个闲职,从五品,只享俸禄,不做实事,也算是为他留了条退路,若想入仕,这却是个好起点。
陈贵妃与谢栖迟走的近,自然便得罪了皇后,因此皇后的礼也只是过得去,到谢栖迟的金镶白玉冠才着实让陈英喜欢到了骨子里。
但凡纨绔,没有不喜欢华丽物件的,何况还是有身份有面子的好东西。
成王瞧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眉头轻轻一拧,代他将东西都收下了,随后太后留了这二人用午膳,谢栖迟便随着轩辕琤出了长信宫。
“安息国那边应该是早就发现了陈英的存在,就没说什么?”
轩辕琤接了他的轮椅:“这位十三公主瞧着倒是有些样子,若是得了大昌相助,说不得真能斩了旁人,登上安息国帝位。”
谢栖迟鲜少见轩辕琤对什么人评价这么高,顿时有些好奇:“这样一位奇女子……”
他微微一顿:“幸而生在安息,若是大昌,倒平白埋没了。”
轩辕琤眉心一蹙:“朕何尝不曾这样想过,只是女子入朝,我大昌史无前例,怕是比起改革法推行之艰难,尤胜百倍,急不得啊……”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