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琤搁了手里的折子,朱砂笔随手一丢,在桌案雪白的宣纸上划过一道刺目的艳色。
细微的动静在静的过分的御书房里,格外的惊心动魄。
张尽忠不敢说话,垂着头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角里。
轩辕琤却没再有别的动静,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失手,他伸手翻了别的折子,也不知那折子上写了些什么,张尽忠偷偷看过去的时候,只觉得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鄚州营不过几千人马,自两淮边沿驻扎,这才几日,户部也敢上折子弹劾!”
涉及到朝事,张尽忠越发不敢多言,皇帝却并未批复,只搁到手边,张尽忠瞧着这样子,仿佛是打算明日朝上发作。
明日乃是二十三小年,也是封笔之日,往年的惯例,是鲜少商议些扫兴的话题的,只今年不巧,摊上了大事,而且轩辕琤这性子,也不是能压得住,看在年节面上,不发作人的。
张尽忠偷偷为户部擦了把汗,这陈尚书着实有些拎不清,这种时候还不赶紧撇清关系,倒还想着为旁人谋出路。
御书房的灯一直亮到子时,张尽忠瞧着轩辕琤还没有要歇息的意思,有些担忧,思前想后,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
“皇上,夜深了,国事再重,也重不过龙体,您该歇着了。”
轩辕琤哼了一声,并未说话,一副懒得搭理他,并且十分不想和他说话的样子。
张尽忠扯了扯嘴角:“不然奴才传些宵夜来?”
说起这个,轩辕琤倒真是有些饿了,先前在太极殿发作了一通,晚膳也不曾用好,只草草吃了几口便罢,这会倒真是有些饿了。
然而饿归饿,他却没急着用些东西,只侧头看着张尽忠,也不说话,只瞧着,眼神清冷冷的,瞧的张尽忠直想哆嗦。
“皇上?”
他这厢云里雾里,那边轩辕琤的目光便又收了回去,却不过片刻又看了过来,张尽忠恍然大悟,装作不经意道——
“皇上用些吧,今日御膳房里炖的鸽子汤说是味道极好,连谢君候用了都胃口大开,足用了一碗饭。”
轩辕琤视线落在奏折上,身体却不自觉的微微倾斜,显见是竖起耳朵听得认真,张尽忠正琢磨着要不要说的更详细些,便听他冷冷哼了一声:“将朕气的吃不下去,他倒是好胃口!”
然而他的脸色到底是好看了些。
张尽忠想着,这像是想去瞧瞧人如何了,却又抹不开面子的样,便小声道:“奴才倒是听说太极殿的玲珑姑姑往太医院去取了消食的丸子,怕是夜里有的闹腾,皇上可要去瞧瞧?”
轩辕琤眼神一冷,斜斜瞥了一眼张尽忠,张尽忠膝盖一软,背上寒毛直竖,心里忐忑的厉害,却是摸不准这到底是警告自己太明白皇帝心思,还是怪罪他知晓太极殿的事,却不早些明说。
这一眼过后,轩辕琤便又垂下了头,却未提起用宵夜的事,张尽忠也不敢再开口,偷偷瞧着皇帝的神色,琢磨自己刚才到底是哪里错了,皇帝不说让他起,他也只得跪着想。
约莫一刻钟后,皇帝站了起来,绕过御案,路过张尽忠身边时垂眼瞧了瞧他:“可知道朕为何罚你?”
张尽忠只觉得这位年轻帝王身上,带着十足的冷意,让他忍不住一个哆嗦,伏在地上:“奴才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轩辕琤嗤笑了一声,抬脚就走,张尽忠察觉到他步子稍微顿了顿,连忙爬起来,给他开门。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往太极殿去,张尽忠心里长出一口气,心道当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帝的气性这样小,这才闹了不过两个时辰,就巴巴的又要往跟前凑。
他明明记得,前些日子,还是闹了几日的……
张尽忠摸不准皇帝的心思,也不再自作聪明,亦步亦趋跟着他,待到了宫门口,便上前敲门。
许是夜深了,值守的宫人也睡了过去,张尽忠敲了好一会才有人应声,待听出来是张尽忠的声音,慌里慌张开了门。
大门一开,主仆二人便瞧见里面竟是灯火通明。
轩辕琤心里“咯噔”一声,眉头不自觉蹙起来:“这是怎么了?”
小太监连忙伏地磕头:“回皇上,君候晚膳用多了些,原本是睡下的,这会又被胃闹腾了起来。”
轩辕琤眼神锐利的往张尽忠身上一瞥,张尽忠这着实是冤枉,却不敢辩解,只怪自己做什么要乱说话,平白成了乌鸦嘴。
轩辕琤抬脚走进去,宫人夜里见他比白日见他,次数多得多,倒是十分镇定,也未大呼小叫,因此轩辕琤一路走进去,里面半靠在床头的人也未察觉。
“这饭还是不能多吃……我还想着长些肉,总该好看些……”
张尽忠扯扯嘴角,险些被这句话给逗笑了。
玲珑伸手给他揉胃:“主子也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哪能说长胖就长胖,虽说长肉是好事,不说皇上,就是奴婢们瞧着您这锥子脸也觉得心疼……可也不能这么乱来,还当您真是胃口大开,却原来是瞎折腾!”
谢栖迟懒洋洋答应着,蓦地抬眼往外头看过来,隔着一层垂幔,里面还没有人瞧见轩辕琤。
“外头谁来了?”
他开口问道,张尽忠脸上惊讶一闪而过,瞧着轩辕琤往前迈了一步,连忙替他掀开垂幔。
“多大的人了,吃饭都没分寸!”
轩辕琤虎着脸的时候,很是吓人,一屋子的宫人顿时惊得跪地求饶。
谢栖迟坐起来,长叹一口气:“臣这还不是为皇上着想?这幅骨头架子,想想便觉得硌手。”
轩辕琤被他噎的十分无奈,只得瞪了瞪眼睛,颇有些气急败坏:“你这张嘴,但凡做了什么,总能往朕身上扯出关系来!”
谢栖迟拍拍床沿:“今日那样闹腾,还没出够气吗?瞧在我不舒服的份上,揭过去如何?”
轩辕琤冷笑:“你说的倒是轻巧!朕何曾为什么人费过这样的心思,偏你不知好歹!”
然而他说着这话,却还是朝着谢栖迟走了过去,自床沿坐下,抬手拦住谢栖迟的肩膀,一手慢慢替他顺着胃。
“朕自然愿意你胖些,却急不得,下次再没轻没重,看朕怎么罚你。”
谢栖迟倒是不甚在意:“还能怎么罚我?无非就是打巴掌,我倒是盼着你能来些旁的!”
轩辕琤脸色一红,瞧着谢栖迟的脸色,简直是咬牙切齿:“朕早晚得办了你!”
谢栖迟眼睛一亮:“今天?”
轩辕琤哼了一声,张尽忠瞧这二人仿佛是忘了还有一屋子的奴才,连忙招招手,将众人都带了出去。
“丸药可吃了?还是不舒服?”
谢栖迟念着他第二日还得早朝,虽说是这一年的最后一日,可年后的事情却是一堆,听说安息国还递了国书,说是年后几日便能抵达凉京。
想起这茬,谢栖迟便有些想问,可又觉得眼下这时候不甚恰当,便歇了心思,想着轩辕琤一年里也只有这几日能消停,便有些心疼,只好摇摇头:“好多了,这不是瞧见你来,趁势让你心疼心疼……”
轩辕琤眸色深了些,捏捏他肩膀:“那便好。”
他洗漱更衣回来,谢栖迟还倚在床头,被子只拉到胸口,露出只着了单衣的肩膀,瞧着倒是真的骨骼分明,仿佛撑不起衣裳似的。
其实尚宫局每年都来量的尺寸,也是一年比一年小的。
轩辕琤只觉得心脏揪了揪,将他抱在怀里,仍旧伸手一下一下的替他顺着胃,谢栖迟舒服的哼了一声,语调有些含糊,显见是入眠了,轩辕琤一笑,这才闭上眼睡了过去。
第二日轩辕琤将户部的折子丢到陈尚书跟前,也不说话,只瞧着他。
陈尚书捡起来瞧了一眼,满脸愕然:“皇上,这……这不是臣的主意,臣失察,请皇上恕罪。”
轩辕琤眉梢微微一挑,他上朝时鲜少有表情,但凡五官动一动,群臣便要抖一抖。
“拿给付将军看看。”
付文武挂职兵部,却是实打实的军功立身,一瞧那折子,脸就黑了:“胡说八道!”
折子传阅了一遍,上折子的侍中额头冒汗,被陈尚书连着瞪了几眼,腿一软,跪地求饶。
“皇上息怒,臣,臣只是未雨绸缪,两淮灾情严峻,还要额外的银子养着几千兵士,怕,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付文武冷笑:“不必要的麻烦?你这意思难不成是说成王殿下会打着军饷的名头侵吞赈灾银子?陈老大人,您也这么认为?”
陈尚书已然垂垂老矣,颤巍巍跪地:“皇上,臣虽年迈,却不至糊涂至此,军饷乃是兵部单独下发,与赈灾银并无半分瓜葛,更何况以成王殿下的为人,岂能做出这种事!”
“陈尚书这样瞧得上成王?”
轩辕琤微微探了探身子,陈尚书只觉得这话问得古怪,却因着先前付文武的针对,心绪起伏,并未察觉,闻言便连忙伏地,又夸赞了两句。
轩辕琤若有所思道:“既如此,朕便准他与你陈家联姻如何?”
陈尚书愕然。
轩辕琤已然一锤定音:“成王前些日子向朕来讨旨,求取你陈家嫡子陈英,朕本想着陈尚书厌恶龙阳,当是不会允准,便按了下来,如今瞧你如此中意成王,朕不妨准了他,成就一段姻缘。”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