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骁自惊讶中回过神来,谢凤还已然端端正正最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齐骁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最初见到对方的时候。
“圣人教你怎么打人了吗?”
齐骁揉揉胸口,谢凤还到底厚道,即便出其不意踹了他一脚,却也没怎么用力气,何况还隔着厚厚的衣袍,即便回去上药,只怕也找不见伤痕。
谢凤还目光冷冷的看着他:“你瞧不上我,如何欺我辱我,我自不与你计较,倘若你再敢牵扯上兄长,我必定不饶你。”
这话说的当真是威严霸气,很是慑人,齐骁一个没撑住,伏在车厢里笑起来,捶足顿胸,颇有一笑归西的架势。
谢凤还素来都觉得他不正常,见他如此,也不好奇,仍旧端端正正的坐着。
忠义侯府乃是武将出身,自然不缺好马,这一路颠簸坎坷,却仍旧很快就到了学院门前,车夫勒停了马车,放下脚凳,齐骁长腿一伸,卡在车门上,不准谢凤还下去。
谢凤还蹙眉看他:“众目睽睽,成何体统。”
他一本正经教训人的时候,实在是有趣的很,齐骁又忍不住笑,谢凤还有些恼了,也不等他让路,直接在他身上跨了过去。
今日正是学院放假的日子,宫里腊月二十三封笔,学院却还要提前三日,便赶上了今日。
谢凤还一下车便遇见提着包袱要归家的典谒,互相行礼,提前拜了年,双方各自离去。
齐骁一下车,惊了典谒一把,这纨绔头子恶行累累,典谒并不愿与他说话,见他并没有打招呼的打算,也默默的当做没瞧见,匆匆上了自家马车,归家了。
齐骁这边快步追了过去,眼瞧着谢凤还左右逢源,被道别的学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脸上还带着笑,顿时有些酸,总觉得这小东西有些欠教训。
待送走一众学子,学院便彻底安静下来,谢凤还有些愣,他过年是不回谢家的,偶尔会跟着山长去吃一顿年夜饭,绝大多数时候只身留在学院,或者温书,或者做文章,对这样家家喜庆的日子,并不如何期盼。
然而别人的热闹和欢喜,此时真切的印在他眼里,即便习惯,却到底还是怅然若失。
他不由轻轻一叹,抬脚进了庐舍。
书童不知晓他今日回来,并未点火,庐舍里虽不如外头风雪蚀骨,却也着实称不上暖和。
谢凤还自己取了木屑和碳来,试着生火,他不曾做过这种粗活,火星还未见着,手指已然扎了不少刺,灯光昏黄,他举着手指也瞧不出到底是哪里扎破了,偏生一摸又疼的很,却也只能先忍着。
齐骁跟进来,便瞧见他正垂着头对着炭盆鼓捣,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他不知为何,心里便软了一下,提着谢凤还的衣领,将他拽到一旁:“你这种大家公子怎么会做这种粗活,我来。”
谢凤还很是惊奇,又觉得他这话说的并不对,论出身,忠义侯府并不比谢家差。
私心里,谢凤还并不想让齐骁帮忙,然而他更厌恶两人争执不下时,对方总爱动手动脚,便也默认了对方的行为。
却不想方才还在嘲笑他的齐世子对着炭盆捣鼓了一通,嘴里突兀的“嘶”了一声,显见是被木片扎了。
谢凤还十分无语:“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何苦来哉……”
他将炭盆端过来,仔细回想书童的点火办法,却始终没能将火升起来,心里不由的有些急躁。
偏生齐骁要来捣乱,将自己伤了的手指头戳到他跟前来,逗弄他:“你看,我为你伤了手,你要怎么回报我才好?”
谢凤还对他的无耻刮目相看,愤愤然扭开头,不肯再理会他。
书童听见这屋里的动静,过来查看,冷不丁瞧见暗沉沉的屋子里两个黑漆漆的影子动来动去,登时惊得叫了一声。
“莫惊,是我。”
谢凤还站起来,书童猛地一哆嗦,长出一口气,仍旧心有余悸:“二爷,您可吓死奴才了……”
书童一来,三两下便将火升了起来,谢凤还仔细瞧着,却原来是自己少放了稻草,无怪乎引不燃木屑。
齐骁瞧着他恍然大悟的样子,十分不满:“不过是个生火,有什么难的,你看得这样仔细,莫不是打算日后做个烧火翁?”
谢凤还正脸看他:“日后为官,自然要知晓民间疾苦,若是连百姓家如何取暖吃饭都不知晓,如何因地制宜,为民谋福。”
齐骁虽不以为然,但瞧他这幅正气凛然的样子,也没有反驳,只问他:“这学院里的人都走了,倒是清净,咱们去屋顶喝酒。”
谢凤还听着外头鬼哭狼嚎似的风声,只觉得这齐世子的喜好当真是常人难以理解,只回了他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齐骁被他看的一噎,悻悻道:“不喝便不喝,你晚上吃什么,我没带厨子来,在你这里蹭顿饭。”
一顿饭并不是大事,谢凤还便招呼他往饭堂去。
“人都走了,饭堂还做饭?”
自然是不的。
“我们往后厨去,看顾学院的长工都在哪里,我不通厨道,往年便拿了银子,在这里买些饭食。”
齐骁只觉十分嫌弃,这听来却像是和下人抢饭吃一般。
随即他便一愣:“往年?你明日不回谢家?”
谢凤还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只做没听见,齐骁反而更感兴趣:“你不会年底才回去吧?这样用功,可真不辜负山长的教导。”
谢凤还不说话,齐骁便当他默认了,还要笑他是书呆子。
说话间,两人却已到了门前,谢凤还一抬脚就进了那低矮的屋子,齐骁瞧了瞧那黑漆漆的门帘,到底没能下手,悻悻等在门外。
谢凤还很快便出来,手里提这个藤篮,上面盖着厚厚的小被子,乃是用来保温的。
“今日风雪大,咱们得快些,免得路上饭菜凉了。”
齐骁瞧着那藤篮很是嫌弃,却也没说什么,只伸手接了过来,趁机一勾谢凤还的腰,脚下轻点,猛地蹿了出去。
谢凤还满脸惊讶:“你……”
齐骁很是得意,他这身功夫可是自小练就的,很是引以为傲。
谢凤还也是满脸怀念,谢栖迟未入宫之前也是喜欢带着他到处乱跑,若他累了,谢栖迟便背着他运气轻功,仿佛在飞一样。
然而现在……
谢凤还神色有些晦暗,齐骁冷不丁一瞧,顿时一愣,等落地时,再去瞧,却又瞧不出所以然来了。
谢凤还揭开藤篮上的小被子,将饭菜端出来,却是一盆饭和一盆菜,那菜瞧着很不是个样子,所谓色香味,粗粗一瞧,便是一样也不占。
童子拿了碗筷来,招呼齐骁新来的小厮一同吃饭,那小厮一瞧却是面露嫌弃。
“你们竟给我家世子吃这种东西?在侯府,便是猪吃的,也比这个好些。”
他这话一出,气氛便有些僵,谢凤还倒还好,书童却脸色一变,怒道:“百姓家吃着长大的,到了你嘴里却成了猪食,你这样高贵,怎的还来做下人!”
小厮被他骂的一愣,看了看书童,又看看谢凤还,很是气愤:“谢家名声在外,没想到一个书童竟然这样嚣张……你们分明是瞧不起我家世子,拿这样的饭菜是作践谁呢!”
齐骁由着他们吵,并不放在心上,谢凤还却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拿不准他的态度,也干脆不再理会,只招呼书童:“吃饭。”
他自己盛了饭,夹了菜就吃,动作干脆利索,那小厮一愣,话堵在喉咙里便说不出来了。
齐骁一挑眉,笑嘻嘻道:“没想到你长得这样娇贵,倒还挺好养活。”
他眼睛一转,瞥了小厮一眼,小厮脖子一缩,连忙垂下头,齐骁自己动手盛了一碗饭,那饭是糙米,颜色混杂,瞧着有些脏兮兮的,即便是忠义侯府的下人也不吃这样的东西。
然而谢凤还吃的面不改色,齐骁也就跟着吃了。
小厮目瞪口呆,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寻思着齐骁铁定食不下咽,便出门去找了车夫,让他往城里走一趟,喊一桌酒菜来。
“寻常百姓家就吃这种东西?”
齐骁皱着脸将有些割嗓子的糙米吞了进去,谢凤还眼神有些惊讶,微微点头,虽然信奉食不言寝不语,可对方发问,他不回答也着实不符礼仪。
待吞下嘴里的米饭,他才垂着头道:“凉京周边,百姓多受照顾,利民政策下发,他们最先受益,算是百姓中日子好的了,这些糙米,也并不是日日都能吃的。”
齐骁不由一愣,他自小锦衣玉食,从未想过有人会过的如此艰苦,竟连这样难以下咽的糙米也当做宝贝。
这顿饭的气氛顿时有些沉闷,谢凤还见齐骁陷入沉思,不由笑了笑:“你若是吃不惯便回家去吧,如今学院也休了假,你不必再留在此处。”
齐骁眼睛一亮:“你跟我回家吧?我忠义侯府别的不说,厨子倒是一绝,一定将你养的白白胖胖的,待年底进宫请安,我好找谢君候去讨赏。”
谢凤还被他逗得一笑,低头吃饭,齐骁却觉得自己说的话实在是很诱人,忍不住抬腿踢了踢他,挤眉弄眼求着他答应。
谢凤还垂眼,心底一叹,纵然这齐世子不学无术,却着实有个好父亲,他却是羡慕不来。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