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老夫人进了宫,还没到祈福殿,便听见嗓钟声响起来,盘旋在天边,听得人心里空荡荡的。
领路的太监催着谢老夫人快走,丧钟既然响了,不过多久,便会有太监来祈福殿报丧,到时众诰命都是要哭丧的,去迟却是不好。
谢老夫人走的艰难,心里的哀痛慢慢涌上来,她想起她那早逝的孙女,死的不体面也就罢了,葬得也并不体面,她甚至都没有机会来送她一程。
她眼角泛出泪来,领路的太监瞧她走的越发慢,心里不痛快,耐着性子崔她:“老夫人,咱这还没到祈福殿,您这哭给谁看?有这心思倒不如走快些,好去露露脸。”
谢老夫人经年未曾听见这样刻薄的话了,一时间脸色青白交加,难看的厉害,太监却不再理会,加快步子往前走。
谢老夫人不由想起三年前贤妃殁了时,她入宫时宫人的态度,当真是世态炎凉。
她咬紧了牙走快了些,地面却并不平坦,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太监听见动静,回头一瞧,却是半分来扶的意思都没有。
“老夫人仔细着脚下,这要是磕了碰了,奴才可担待不起。”
谢老夫人僵硬着脸站稳:“不劳费心。”
她蹒跚着到了祈福殿,报丧的小太监晚一步进来,铜锣一响,却是一道册封旨意:“陛下有旨,恪嫔黄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病疾虽饶,幸承帝恩,特晋为恪妃,钦此。”
众命妇山呼恪妃千岁金安。
三声过后,便是丧报,显见皇帝这旨意下迟了,恪嫔竟连半盏茶的功夫都不曾撑过。
然而她到底晋封了,嫔与妃不可同日而语,谢老夫人随同众人痛哭,因着事发突然,来不及准备沾了辣椒的帕子,可眼下她想起谢含仪,却也是悲从中来,几欲晕厥。
如今谢家不得皇恩,明眼人都瞧的出来,虽瞧着她要不好,却也没人敢往跟前凑,反倒是不约而同躲远了些。
只忠义侯夫人瞧不过眼,又想着谢凤还,悄悄靠近问了一句,谢老夫人说不出话来,满心悲凉,不多时便被口中痰堵了呼吸,白眼一翻,撅了过去。
忠义侯夫人一惊,连忙喊人,太监不敢怠慢,忙来人将谢老夫人送去偏殿,哪里早有御医候着。
“夫人放心,不过是悲痛过度,歇息片刻便无碍了。”
忠义侯夫人也知谢家最近事情颇多,借机发泄也是有的,便不好多留,免得人醒来瞧见自己尴尬,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她一走,宫人便怠慢下来,既不曾与她盖上薄被,也不曾送上茶水,使懒倒是很驾轻就熟。
待谢老夫人清醒,已然过了午间歇息时辰,殿内既无茶水也无糕点,她腹中饥饿,却只能忍耐。
她本想着这般挨过去,回府好生歇息,却不想下午竟是出了大岔子,众命妇都被拘在了宫里。
却是三皇子拦驾喊冤,说他母妃死的冤枉,皇帝命人检查了恪妃的屋子,竟当真寻着了蛛丝马迹。
那毒死恪妃的药自宫外来,常出入宫门的命妇自然脱不了嫌疑,这一查便到了晚间,宫人送了饭菜上来,却是菜冷味淡,谢老夫人吃了两口,便难以下咽,只得忍着。
恰在这时,长信宫的楚嬷嬷亲自来送了糕点给忠义侯夫人,她走之后,便陆续有丫头太监来送吃食,多是往日交好的宫里人,便是普通的女官送来的,也比膳房送下来的味道要好些。
谢老夫人长叹一声,自知今时不同往日,若是寻常,自然是数不清多少人要扒着谢家,这些东西她哪里会稀罕……
她扭开头,告诫自己,万不能失了仪态,却不想屋门再被推开,一个小丫头提着食盒进来,却是在问道她:“这位可是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瞧那小丫头不过豆蔻年纪,倒是长得水灵,脸色便没能端住,露出些许困惑来:“正是。”
小丫头将食盒搁下:“太极殿的玲珑姑姑命奴婢来送些饭菜,是自家小厨房里做的,比不得御膳房,只吃个热乎。”
谢老夫人只觉自己耳朵不甚清楚,茫然道:“你说谁?”
小丫头脆生生重复道:“太极殿的玲珑姑姑。”
谢老夫人一默,心里惊讶倒是真的,没了主子的奴婢,在宫里竟也能使唤的动人,她摘下腰间的荷包塞给小丫头:“你是太极殿里当差的?劳你走这一趟,买些糖吃。”
小丫头道了谢,说自己随后来收食盒,便要告退,却是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着谢老夫人道:“奴婢是在大明宫当差的,今天只是给玲珑姑姑跑个腿。”
谢老夫人一愣,手臂微微抬起,险险就要去揉耳朵,大明宫……这宫里的大明宫,应当只有一个才对……
屋内一时寂静,谢老夫人压下心里的震惊,小心开了食盒,却是十分清淡的菜色,燕窝粥配了奶馍馍,带着一荤一素两道菜。
即便比起长信宫送的来,有些简陋,却比起旁人的来说,实在算是丰盛了,若是以谢君候的分位,倒也不为过,可如今太极殿并没有主子。
谢老夫人怔愣片刻,忠义侯夫人便提着食盒走了过来:“我看老夫人这菜色对胃口的很,腆着脸来讨一口吃。”
谢老夫人连忙与她寒暄,待饭菜入口,谢老夫人忽的像是被劈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今日这哪里只是一顿饭,分明是,分明是太极殿给她的难题。
一边是离了宫仍旧积威甚重且深得帝心的长孙,一边是落魄到狗急跳墙的儿子。
如何选,端看她自己……
谢孟犹不知自己已然孤立无援,他只眼瞧着这院子被团团围住,里头的人是插翅难飞,心里便安宁下去,紧接着便生起一股狠厉和得意。
即便是皇帝又如何,他也并非没有抗衡之力!
他侧头看着张航:“咱们闯进去搜一搜就是,就这么大的院子,挖地三尺也不费多少工夫。”
张航沉吟不语,面露犹豫:“虽说我信得过霍兄,可到底事关皇上……不然还是回去吧?”
谢孟瞧不上他这般优柔寡断,摇头道:“张兄,你如今守孝辞官,再回朝堂怎么也要三年,可三年之后是什么光景,谁又知道?眼下皇上便已然对咱们这些老臣不满,三年之后,皇上羽翼更丰,咱们哪里还有机会……”
他见张航变了脸色,又道:“我与张兄虽是同样境地,可犬子到底还是户部侍郎,皇上每日瞧见他,总能想起我……可皇后娘娘……听说数年都未得召幸,也不知到时候何时才能想起张兄来……”
张航脸色一变,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一甩袖:“谢兄不必激我,一国之母即便不得圣心,也是一国之母,岂是妃嫔那等以色侍人的东西。”
谢孟面上冷哼一声,十分不屑,内里却有些忐忑,若是张航不与他同进同退,他是万不敢自己折腾的。
“那张兄请回吧,这里我自己也成。”
他抬脚往前走,余光瞥见张航跟了上来,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他侧侧头,吩咐下人:“去敲门,说咱们府里出了逃奴,这附近就不见了,咱们要进去搜。”
下人应了一声,正要上前,一只羽箭便贴着他脚尖扎进土地里。
“通山书院祠堂,谁敢擅闯?!”
下人唬了一跳,猛地往后蹿了蹿,谢孟也惊着了,碍着脸面,不好后退,怒喝道:“我儿与书院读书十数年,竟从未听闻这祠堂不许人进的。”
常发冷笑,心道这人如何有脸提他的儿子,待要回怼,却想起来不好暴露身份,只得悻悻道:“规矩历来便有,寻常学子都知晓,便是先生要进来,也得三五关查验,何况你这来历不明的外人。”
谢孟知晓谢凤还在书院中乃是斋长,倒也不曾怀疑这说法,只是不肯放弃:“祠堂重地,更不好让外人惊扰,我家逃奴很是凶恶,若是惊扰了书院先人便不好了,各位更该开门,有着我们将他抓捕回来。”
常发并不废话:“没门。”
谢孟惊怒交加,一跺脚:“你可知我是谁?便是葛长云见我,也需礼让三分,你们这些莽夫,竟敢如此无礼?!”
常发与东子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虽然外头对谢孟的传闻本就不好,二人却没想到,对方竟会厚脸皮至此,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谢孟却误会了,只当他们被唬住了,连忙接着开口:“我不妨告诉你们,这逃奴事关重大,若是能抓回来,你们也算是立了功,日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常发东子不回话,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连张航都忍不住扶额,谢孟犹未察觉,蹙眉道:“怎么,你们还不满意?”
常发刚要开口,便听见身后脚步声由远而近,很是急促,回头一看,却是禁军带了一身的血:“前面那些人进攻了。”
二人脸色齐齐一变,东子道:“我去巡防营,先调些人来救急,凉京城里竟有人明目张胆豢养私兵!”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