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小五心有歉疚，轻声道。

　　不过片刻，这是光头第二次听到人说“对不起”，心中莫名又刺痛了一下，装作无事般挥挥手。

　　追敌暂时退去，但难保什么时候又追杀上来，三人不敢停留太久，也不管芷的脚已崴伤，只略微休息便继续上路。

　　芷奴一路上“唉哟”连声，怎么也走不快。

　　小五从后面越过芷奴，看了芷奴一眼，迟疑片刻，继续前行。

　　从来打猎，需要上交的猎物数才是最重要的。一旦同伴有伤，只能原地待着，其他的人继续循着猎物的脚印追赶。

　　因为族尹的淫威，对小五和他的同伴来说，大多数时候，猎物的生死比同伴的生死更重要。

　　如果是小五受伤，同伴照样会丢下他，而他并不会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光头原本走在最前，听芷奴一步一呻唤，回头看一眼，口道一声：“麻烦！”脚下步子却停了下来。

　　光头将身上的包袱解下，递到小五手中，转身将芷奴背负起。

　　“给你添麻烦了！”芷奴在光头背后怯怯道。

　　“你是我的，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光头说了一句，继续赶路。

　　光头力大，而娇小的芷奴却轻，光头虽身上有伤，背负芷奴，速度居然不慢。

　　很快，又有八九个人朝着他们追了上来。

　　“跑！”光头叔大喝一声，奋力朝不远处的林子跑去。

　　小五见对面林子忽然杀出八九个人，箭程不及，转身就跑。

　　小五亡命的奔跑，凭直觉辨别方向，把追击的族人丢开，等林子中静下来，小五才发现同伴都不在身边。

　　他和光头、芷奴跑丢了！

　　小五不敢从林中走出，只沿着林子的边沿，照着光头叔说的，一路向西。

　　在太阳落山的前一刻，他再次被寒布的人追上，九个人，用掉了他十一支箭，而让他苦恼的是，因为他不希望有人死，所以他无法回收已经射出的箭。

　　他不知道箭箙中还剩下的九支箭，够不够他应付下一次和族人的遭遇。

　　他必须不停地跑，一直跑到有足够的时间让他睡一觉，养好精神，应付第二天的追杀。

　　奔跑中，他想起光头的话，更觉情况不对。

　　以前一样有族人逃亡，他也参与过追逃，但每次追到族界的边缘就不再继续，也不会派这么多批族人来追，更不会放弃冬季来临之前这难得的打猎谋食时间，连续对他们展开追杀。

　　而这次，他已经越过族界很远了，而加上刚刚遭遇到的，已经有三四批人对他进行追杀。

　　他死命迈开步子奔跑，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追逃队伍会追上来，所以他只能跑，一直跑到他跑不动为止。

　　小五在林中一小片空地上停止了奔跑，实在跑不动了。他躺下，躺在软软的铺满落叶的林地上，大口的喘气。

　　太阳已经落山，密林中已经昏暗下来，他观察周围的环境，想要找一个能够让他晚上能够安心睡觉的树杈。

　　没找到，周围的树不是太大就是太小，这意味着他还得继续寻找。

　　略略值得安慰的是，他应该把刚刚的那支队伍抛得很远了——即便他们不管死去的族人的尸体，等他们包扎好伤口，到能够正常行动时，估计也得天黑。

　　夜的森林，是行人最大的阻碍，却是他最好的屏障。

　　在不熟悉的密林中，没人敢趁着夜色前行。

　　在天完全黑下来前，他找到了足以栖身的树杈，在隔树杈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射杀了一只白兔——拉弓时的疼痛，让他发现右手的大拇指已被弓弦划破。

　　他不敢生火，只能在生吃时小心地不让兔血流到衣裳上，吃完了他又小心地把没吃完的兔肉兔皮和可能沾到血的树叶埋了，想想应该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就走到之前看准的树杈下，爬了上去。

　　临睡前，他从下裳的边缘撕扯下一小块布，包扎了大拇指，包好后活动了下，不能扎太紧，会影响勾弦，也不能松，若是掉了，伤口的痛会让他无法承受满弓的拉力。

　　吃兔肉的时候，他已经数了，箭箙中还有七支箭，已经不足以应付今天这样的战斗，若是还有两批人在追杀他的话……

　　“我必死无疑。”

　　他决定，明天，或者不管哪天，再遇到追杀的人，绝不留手，那样，至少他能收回几支箭，让自己活得更久一点。而活着，是他唯一的目标。

　　他又弯了弯包扎好的拇指，很灵活，但还有些痛。

　　这是他逃亡以来唯一的伤，如果不算在丛林中奔跑时，那些树枝草叶在身上留下的划痕的话。

　　应该是被追杀中一次慌乱的满弓，让拇指伤到了。

　　希望明天会好。睡觉前，他想。

　　啾啾鸟鸣和青草的簌簌声把他叫醒。

　　太阳光已经斑斑驳驳的照进林子，他摸了摸身上，把弓箭移到最顺手的位置，然后眯眼看了看初升的还不是很刺眼的太阳，心中算计着方向。

　　在他准备爬下树出发，再在沿途顺手打一只倒霉的鸟填饱肚子时，他又听到了青草的簌簌声——不是风掠过草尖的声音，而是有人排草前行，在他的斜后方。

　　他慢慢取弓搭箭，尽量不发出一丝响动，然后悄悄探出头往后看。

　　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脸的主人叫“蛤蟆”，昨日给他喝光头送断颈食的人。

　　“蛤蟆”手持弓箭慢慢前行，那双鼓出的大眼睛四处睃巡张望，一脸的警惕。

　　是队伍中先来探路的，小五断定。

　　昨天的遭遇战刚过，追杀的队伍就又紧紧咬上了他。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小五拉弓瞄准，箭镞血红，正是昨天射杀兔子的那一支箭。

　　这次他瞄准了蛤蟆的咽喉，“咻！”

　　箭飞，封喉。

　　“蛤蟆”甚至来不及惊呼，看着树上的小五，慢慢倒下。

　　小五下树，走近“蛤蟆”，“蛤蟆”仍然睁着那对鼓出大眼，他在他的脸上轻轻抹下，让他合上眼睛。

　　“我不能让你回去报信，”他拔出箭，血洞中汩汩流出一股股血，“而且，我的箭不够用了。”

　　他立马启程。

　　他的族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蛤蟆”，然后循踪，很快找到他所在的方向。

　　在丛林中遭遇，有时候就是比的就是谁更早发现对方，就像刚刚他先发现“蛤蟆”一样。他无法保证每次都有这样的运气，所以他只能逃。

　　这一次，他运气不错，在第二天日中时分就走到了林子的边缘，而林子外，居然有一个小村邑，一条小溪从村子边流过。他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下水，把全身衣裳都清洗了，在溪边的卵石上晒干。他要干干净净的走进村子，向村里的人询问去往大邑商的路怎么走，或者问出去最近的一个城邑的路怎么走——“总会有一条路是通往大邑商的”，分手的时候，光头叔是这么和他说的。

　　光头叔还说，“那里的空气都透着自由的味道”。那里是大商的王都，天下的中心，他急切想去的地方。 王都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