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孔圣找不出是谁干的,便开始悬赏,提供有用信息者可以得十块钱奖励。俗话说“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可是等了几天,还是一点消息没有。看来是那个人隐藏得太好了,没有被人发现。
有一天早上,老孔圣一脸严肃地去到教室,把岑平安带了出去。
他把他带去一个偏僻的角落,说道:“我知道是谁了。”
岑平安满脸奇怪,等着他说话。
老孔圣注视着岑平安,想从他脸上找到其他表情,可是除了疑惑还是疑惑。
老孔圣轻声说:“有人跟我说是你,如果你现在承认,可以从轻发落。”
岑平安一脸无辜,摇摇头,拿出纸条写下:不是我。
“你越来越认真学习了,成绩也慢慢提高,可以看出你不是一个坏孩子了。或许你恨我以前撕坏过你的画,现在我的玻璃坏了,这算扯平了。”老孔圣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现在承认,我就既往不咎。既往不咎的意思是过去的错事都不计较,可以吗?”
岑平安还是一脸无辜,继续在纸条上写:我没恨老师,也不是我砸坏玻璃。
老孔圣看着手表,说:“还有三分钟时间给你考虑。”
三分钟后,老孔圣让岑平安回到教室,然后叫来李明,又把刚才用在岑平安身上的方法用在他身上。接着,老孔圣把这种方法用在所有可疑的人身上。当他决定在所有人身上都用一遍时,学生们已经商量出对策:一直摇头。
天气越来越凉,寒风一股股卷进屋内,把一股股暖气带走。老孔圣一副老身骨,聚不了暖,被子也不厚,后半夜都是在瑟瑟发抖中度过。老孔圣回想起早逝的妻子,想起她的温暖与细心。
有一天晚上他梦到妻子,妻子还年轻,他也年轻,两人手牵手在一片春天的桃林里散步。风吹来的时候,粉色的花瓣四处飘舞。接下来是混乱的场景,飘飞的桃花变成一颗颗石头,他大叫着惊醒过来。
老孔圣在床上蹲着,用被子裹住自己,从碎玻璃口往外看,远处有一片模糊的光亮。他看不清是灯光还是星光,眼睛越来越不好了,可是他不敢告诉谁,也不知道跟谁说。
他孤独又害怕。秋风灌进来,哪怕不是很冷,但因为他太害怕了,所以才缩身子发抖。秋天就那么冷了,要怎么熬过冬天?他害怕哪阵风把自己吹走了,害怕自己死在这里却没有人发现。
这时候,他竟然吟出一句诗:“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
声音颤抖,最后一个字拉得长长的,好可怜的模样。
老孔圣主动和校长说话,请求他把窗装上。
李志勇绝对不是个心胸狭隘的人,可是上次老孔圣让他太丢脸,如果不当回事,那就是懦弱了。李志勇成心为难他,告诉他明天就修。可是明天,老孔圣又来说这事,校长又说明天修。
如此反复了一个星期,老孔圣忍不住了,说道:“我身子不好,晚上吹风,凉得很。”
李志勇装作难为地说:“吴老师,你也知道,学校经费紧张。教师住处的窗装的都是大玻璃,一面值不少钱。我目前还没办法找到这笔钱。或许可以去局里找局长谈谈,局里都快贴瓷砖了,肯定不缺这点钱。你和局长不是亲戚吗?你去局里说说,我们学校沾沾光,说不定也能贴瓷砖。”
老孔圣张张嘴,像被噎住了,咳了两声,说不出话。
又冷了一个晚上,老孔圣赌气了,不去上课。
他不等校长来质问自己,而是先告诉他:“我身体感冒,咳咳……感冒了,咳咳……感冒就上不了课。要是窗装不好,估计好不了……咳咳,咳咳,看到我这咳出来的风没有?就是晚上从窗外吹进来的,现在还凉飕飕的。”
校长装着很心疼的口气说:“哎呀,生病吃药费也算了,还没有工资。吴老师你要好好养病啊,我会叫蒙老师先代你的课。”
可是老孔圣没有去拿药,一天到晚窝在宿舍不下来。李志勇晚上起来上厕所,冷得一阵阵哆嗦,去门口看看红旗小学楼顶的灯,想到老家伙整晚被吹,竟然有点心软。可他又感觉有点爽,毕竟成功“复仇”了。
这件事僵化下去,直到来了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骑着摩托车跟着邮递员来到学校,进来四处逛,很不礼貌。他没认出李志勇,侧身走开。李志勇叫住他询问,得知是老孔圣的儿子,把他带去了老孔圣的宿舍。
老孔圣看到儿子,脸上并没有开心的神色。
父子俩没聊多久,就吵了起来。李志勇偷听到了一些重要的话。
老孔圣说:“我都这个年纪了,别人都在享福,我却还在累死累活工作。我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还不是怕你饿死!”
他儿子的语气很任性:“我不管,你给我就行。”
老孔圣无奈地说:“你不能老是贪玩,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话说三十而立,你这个年纪都要成家立业了,可是你还像个孩子一样,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有。你看看你去年换了多少个工作,你这样下去不行的,要坚持做一个工作。”
他的儿子说:“那些工作没前途,工资又低。”
“什么工作才是有前途的?现在不是工作有没有前途,而是你没那个耐心,就算有前途的工作你也做不了。我跟你说,工作都是这样子,刚开始工资低,又吃苦,但做久了,就慢慢有起色了。工作就是一层一层往上爬的,能坚持,能吃苦的人才能爬到上面,成为领导。”老孔圣很耐心教育他的儿子,“你没读过大学,没有好的学历,没有好的背景,所以要从底层做起。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你要拼搏,虽然你才三十六岁,但没关系,我相信你。”
“我不相信我自己,你相信我也没用。而且我觉得你在胡说。”他的儿子分析得很理智,“你说我没有背景,既然你认为我没有背景,为什么你当年不努力?如果你努力赚钱,做大老板,我就可以做富二代了,可是你快六十岁了还是这个鸟样。从底层做起不一定能往上爬,还会往下掉。你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以前还能在城里,后来乱收学生钱被处罚,只能去教育机构,现在来到这个鬼地方,鸟都不愿意拉屎。你教育我要努力,我努力干嘛?就算我努力赚钱,以后给谁用呢?让我的儿子当富二代吗?我都不能当富二代,凭什么给他当富二代?”
窗外的李志勇捂着嘴,怕在这奇葩的父子对话中笑出声。
可他想想,又觉得悲哀,如果自己的儿子以后变成这样,那人生还有什么期盼的。他算是理解了老孔圣,原来有这样的儿子,怪不得脾气怪异。
“还儿子,你哪来的儿子?”老孔圣抱怨,“你早就该结婚了,以前给你介绍了那么姑娘,你嫌弃人家这个那个。你看看现在谁愿意嫁你,年龄又大,还穷,鬼才会看上你!”
“为什么给我介绍,我就要和她们结婚,长得又不好看。不是脸不好看,就是腿太短,还太黑。有一个好看的,我本来打算和她结婚,爱她一辈子,可你怎么不帮我娶她?”
老孔圣惊道:“她妈要彩礼二十万!我哪来的二十万,割肾吗?”
“所以说你没本事!”
沉默了。
父子两人不出声,能听得到老孔圣不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老孔圣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现在工资也不高,省吃俭用就一点钱,说不定什么时候死了,棺材都买不起。老天爷啊,你看看,有谁死了还怕没有棺材的?”
他儿子说:“你没那么快死的。”
“你没去问过你大哥?”
“问了,他不理我。”
“我也不想鸟你。”
……
老孔圣的儿子离开时,带着满意的笑容,看不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该有的稳重。老孔圣板着脸把他送走,看见校长也来送,无奈地笑笑,说道:“小时候病过,医生说撑不过来,后来撑过来了,他妈妈特别宠他,成了这个样子。他只听他妈的话,他妈走后,就教不了了。”
老孔圣这回像是真病了,连连叹了几口气,回到办公室,拿着课本,有气无力走去上课。
过了一天,李志勇派人来给他修好了窗,还给他拿了床被子。
砸窗的人没有找到,即便校长用心了也没眉目。老师不知道是谁,学生内部也不知道。老孔圣笑笑,告诉校长不查了。
“我知道我这个人脾气怪,学生不喜欢,砸我窗证明我要改。”他还说,“哪天他们不砸我窗了,就证明不讨厌我了。”
冬天的时候,老孔圣请了李志勇到宿舍喝酒。他想感谢他,但说不出口。只是说:“你给的被子很暖。”他没有告诉李志勇,从妻子离世后,再也没有人关心自己睡觉冷不冷了。
酒过三巡,他动情说:“我的大儿子跟你差不多年纪,可是他们都没你有本事。” 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