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老孔圣从梦中惊醒。

　　他想不起来做了什么梦，但可以想象是一个噩梦。梦中传来一声巨响，把他弹出梦境。他在黑暗中睁眼，转动缩在眼眶中圆滚滚的小眼珠，好多事情闪过脑海。

　　他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过了好一会，他又叹了一口气。他开始翻身，翻来翻去，将近一个小时，还是睡不着。这两年失眠越来越严重了，大家都说到了这个年纪就会失眠。老孔圣知道不只是年迈的缘故，还有那一堆破事。

　　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夜晚的时间概念特别淡。可能是一个小时，可能两个小时，也可能半个夜晚过去了，他终于重新感到了困意。他刻意放松了所有神经，让它们被困意牵引着走向梦乡。

　　一缕风吹来，他的精神又活跃了。

　　他感到恼火，可是下一秒他就觉得自己不该恼火。因为恼火了，精神会更加活跃。他深呼吸，深呼吸，让自己平缓……又一缕风吹来，他终于破开骂了一句。

　　“我去你的吧！”

　　可是这句没有对象的叫骂，仿佛反弹回了他的体内，让他更加恼火。他用力一蹬脚，抖了抖被子，忽然感到腰疼。轻轻翻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才安静下去。要是自己还年轻就好了，老孔圣内心哀叹，年轻的时候身体好，睡觉好，做什么事都好，不像现在很多事都无能为力。而且好像人老了，就什么事都跟自己对着干。

　　忽然间，老孔圣坐了起来。秋天到了，他半个月没开风扇。年轻的时候有十年时间住在一条尘土飞扬的路边，习惯了关窗，那之后不论住在哪里都要关窗。所以，怎么会有风？

　　他把灯打开，张嘴便骂。

　　老孔圣去到窗边，看碎掉的玻璃，原来刚才不是梦中的声音把他弹出来，而是现实中玻璃碎开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他再看地面，看见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楼下是一片玉米地，玉米地那边是泥路。这块石头是被人从那里投掷上来的。

　　老孔圣想，如果力气再大点，石头会打破玻璃后打破他的脑袋。所以他刚才和死亡擦肩而过……老孔圣感到毛骨悚然。

　　他也不顾现在是大半夜，继续破口大骂起来。

　　“谁要杀我？”他在学校里骂得不痛快，跑到学校外面骂，“竟然想杀我，你犯罪了！你这个人怎么那么恶毒？你出来啊，为什么敢做不敢当？你不是人，出这种阴招……你的祖上十八代不是人！是狗是猪是牛是畜生，什么都是，但就不是人……”

　　老孔圣不愧是教语文的，这种叫骂惊天地泣鬼神，不但骂了丢石头那个人，还把所有和那家伙有关系的人都骂了，杀伤力因此成倍数提高。

　　这是一个冷风呼啸的夜晚，尤其在学校所在的高坡上。老孔圣的骂声传出去没多远就被风割碎，到了村子里，已经不像人说话的声音。

　　两天后，校长去到学校，看到学生聚集在了一起。他以为是学生自觉来升旗，靠近听到一个熟悉的叫骂声，才知道是老孔圣干的。

　　昨晚，老孔圣骂到深夜，累了回床上骂。睡着后梦到无数块石头从四面八方飞来砸向自己，被吓醒后小声地骂。他顶着黑眼圈起床，没洗漱没吃早餐，把学生聚在一起，发誓要把那个坏蛋揪出来。

　　校长了解了这件事，在老孔圣的渲染下，已不再简单是砸碎玻璃那么简单，而是故意谋杀。老孔圣十分肯定有人要谋杀自己，不过想不清楚是谁，这让校长不由得想起前几年岑平安把蛇塞进李明嘴里的事，李志军也一口咬定岑平安要杀人。他只好协助老孔圣，把所有学生聚集，虽然知道这样没什么作用。

　　老孔圣拿着石头，先一个个问谁认得出这块石头，每个学生都摇摇头。问完后，升旗时间到了。老孔圣马上指挥学生升旗，升完旗，老孔圣严肃的表情旋即变成愤怒。

　　“你们没有人敢承认是吧？敢做不敢当是吧？”老孔圣想出了一个自以为很好的办法，“既然没人敢承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那个想要我命的人，我告诉你，你失望了，我还活着，如果你不想承认，就让所有人陪你站着！”

　　就这样，老孔圣罚大家站着。不过一会，队伍里出现了说话声。再过一会儿，有人打闹起来。

　　老孔圣觉得人命关天的时候不能打闹，于是吼道：“谁再说话和乱动，就相当于承认自己是丢石头的人！”

　　这毫无道理的话却镇住了学生们，没有人再敢动弹。一节钟过去，老孔圣捉住十几个控制不住乱动的学生，把气都发泄在这些学生上。其他老师觉得这不是办法，还影响上课，让校长出面。

　　校长去和老孔圣说，老孔圣却不给他面子。他的情绪战胜了理智，觉得校长不在这件事上下功夫，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他甚至都没理会校长，继续训斥。

　　校长等他停顿的间隙，才说：“我们会把那个人找出来，有知情的同学的也要举报。现在，大家都回去上课吧！”

　　“不可以！”老孔圣吼道，“不知道是谁，就都在这里站着，放学也不准回去！”

　　校长脸色大变，他第一次遇上教师敢公然和自己作对，而且还是当着学生的面。这显然不把他当回事。他板着脸，一字一顿说道：“回去上课！”

　　学生们蠕动起来，老孔圣举起手中的石头吼道：“谁敢回去，我就砸断他的脚！”

　　学生们进退两难，其他老师都躲在办公室，不敢掺和这件事。校长感到双脸发烫，不知道怎么下台。要是换到十年前，他肯定会当场辞退他，让他走人。可是现在的他顾虑太多，顾虑多了胆子就小了。

　　校长决定讲理：“你这样做，也查不出是谁，无疑是浪费学生的时间。”

　　老孔圣说：“他们想搞我，我就搞他们，浪费时间就浪费时间，谁怕谁啊！”

　　“你一个教师，这么能这么不讲理，我是看你是长辈，才敬重你！”校长忍不住了，还是尽量把话说得含蓄点，“我再给你一个小时，找不出来就让学生回去上课。”

　　校长恼怒地回到办公室，“轰隆”一声关上门。

　　老孔圣被关门声吓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越界了。可是他好面子，也不愿马上服软。他先训了学生半个小时，把学生放回去。他觉得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让自己丢脸，也不让校长丢脸。 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