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把碗洗干净，继续吃饭。李志军抽完烟，把烟头丢地上，看见地上的纸屑，大声叫道：“地那么脏不扫，住垃圾堆里舒服吗？”
李明赶忙起身去拿扫把，李义说道：“别扫，吃饭！”
李志军从沙发上起身，吼道：“你敢不扫！”
李明吓了一跳，低头扫地。
李义起身把扫把夺过来，瞪着李志军，说道：“你这样做不对。”
李志军笑了，站了起来，“好啊，当儿子的敢教育老子！”
李义说道：“阿明要学习，你打牌的话，应该早点回来做饭。不要输钱了就把脾气发泄到他身上，他又不是牲口，不应该给你呼来唤去。”
“你敢管我！你在教我做事？”李志军说着，把碗连带着酒水砸过去，砸中了李义的额头，一声闷响，碎裂成两片的碗掉在地上又碎开，“不赌钱哪里有钱？你去找钱吗？”
李义的额头溢血出来，他没擦血，说道：“你赌那么多就有钱了，我们家变富了？越赌输得越多，你看看你这个样，把这个家搞成什么样子了！”
“是我搞的？是谁养你长大的？是我还是你妈？”李志军指着儿子，怒气冲冲上前，“要不是你妈丢下你们，这个家会这样？你能啊你，帮你妈说话，我看你跟你妈那东西一样，吃里扒外！”
李义咬牙，抡起扫把往他手上打去，咔嚓一声，扫把断开。断开的一截飞到饭桌上，把碗筷饭菜打飞。李志军揉着手后退，似乎被打蒙了，他实在没想到儿子真敢动手打自己。
电视播放着综艺节目，里面一群红衣女人跳上舞台，鲜红的衣袖飘动，歌声欢快嘹亮：“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今天是个～”
李志军骂道：“儿子打老子，儿子打老子！这天是要塌啦！”
酒是冲动的催化剂，李志军回过头抡起一张木凳。转身看到儿子那双怨恨的眼和额头上流到眼角的血，最后一丝理智刺激着他的大脑。他把凳子丢下，握紧拳头上前。
李义把剩下那节扫把棍丢过一旁，低头夺过父亲的重拳，抱着他的肚子，和他扭打在一起。父子丧失了理智，矛盾不可调和，语言只会激化，只能用蛮力决定胜负。不过两人还有一些默契，不论出拳多用力，都避开对方的要害，不论怎么滚，都不碰到家具，唯一被压坏的是放在墙下的塑胶凳。对骂的时候，你来我往，你一句我一句，绝不抢话。
“打老子，你不是好儿子！”
“你也不是好老子！”
“不是我养你们，你们就饿死了！”
“你老了我们两个养你，难道要一边打一边养？”
“读点书就会讲道理，跟你妈一个德行！”
“我妈离开的时候我懂事了，如果不是你赌钱，她就不会离开！”
“你懂什么！什么都不懂！她是跟别人跑了！”
“她跟别人跑了，你把气发在我们两兄弟身上干吗？”
“你们懂什么，你们知道养大你们两个多难吗？”
“就你懂，你懂个狗屎！”
……
李明在旁边躲避，害怕地哭喊。他想劝架，扑上去没几秒就被哥哥推了出来。他不知所措了一会儿，跑了出去。他把校长找来，两人已经停止打斗，一人靠在一面墙上，怒视着对方。
“打老子，岑东村十年不出一个敢打老子的，你敢这样做，你有出息！”李志军说，看向大厅供奉的排位，“列祖列宗，这个人给你们长脸啦！”
李义咬牙说：“你该打！”
“你给我滚出去！”李志军站起来，指着门口，“这块地是我的，房子是我建的，你吃的穿的都是我挣来的，你这条狗竟然反咬我一口，你滚去找你妈，滚出去！”
李义拖着疲倦的身体，去房间里收拾了一下，背上书包出门。
李志勇伸手拦下李义，对坐上沙发的李志军说：“志军，别这样。”
李志军吼道：“让他滚得远远的，我不想再看见他！”
李志勇还拦着，李志军说：“你别管我家事。”话说到这份上，李志勇只好侧身闪过一边。李义背书包走出去，融入了黑暗中。李明看着离去的哥哥，想叫他，可是回头对上父亲愤怒的眼神，就不敢叫了。
李志勇找一只凳子坐下，想跟李志军好好谈谈。李志军坐在沙发上，满脸涨红，衣衫凌乱，两只纽扣不知飞到哪里。他想找酒喝，饭桌和地面一片狼藉，索性拿起酒瓶子灌。
李志军终于看向李志勇，李志勇想开口，可是他发现李志军不是在看自己。他的视线从自己身体穿过，焦点凝聚在自己身后很远的地方。李志勇曾经见过这个眼神，在他离婚那天。
李志勇叹了口气，去厨房拿起两只碗，倒了两碗酒，给李志军一碗，自己一碗。
李志勇语重心长地说：“阿军，孩子都长大了，不能这样了。”
李志军的视线从很远的地方回来，思绪也被拉了回来，他对李志勇露出难看的笑。然后想哭，但是他瞥了一眼躲在门外的小儿子，吸了吸鼻子，没哭出来。他和李志勇碰了一下，牵动嘴角露出难看的笑，把酒喝下去。
沉默的喝酒过程里，李志军回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候李志勇还是一个憨厚老实的人，个子在同龄孩子中最高，但性格内向，和女孩子说话就紧张，干活最卖力，被大家调侃成“老好人”。
没有人会想到李志军会变成这样的人，他的性格转变源于失败的婚姻。可是刚开始的时候这场婚姻不是失败的，他从广东带回来的姑娘性格活泼，个子高大，身材丰满，说话嘹亮，干活风风火火。这样的性格和“老好人”最搭，大家都羡慕他。两人接连生出了两个儿子，更让人羡慕了，纷纷感慨“好人有好报”，养大两个儿子，以后就享受生活吧！
可是有一年，李志军打工回来，在火车上输了五千块钱。输钱了就想赢钱，过年的时候，他也去赌，结果越输越多，小儿子的奶粉钱都输了。女人骂了她，回到娘家借钱来渡过难关。接下来的一年，他去打工，没寄回来多少钱，女人知道他已瘾上了。
女人决定自己去打工，李志军在家照顾两个孩子。女人去打了一年工，回来发现生活还没改善，原来李志军把她寄回来的钱拿去赌了。那年过年，两人在争吵中度过，过完年女人就回娘家。
再过了一年，怀孕的女人离开了这里。
没有人知道怀的是不是李志军的孩子，从此李志军成了谈资。李志军为此和人打过架，那之后，他发现打架容易堵着别人的嘴，所以渐渐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
有人和李志军回忆过那个老实温柔的自己，李志军只是说：“老实人，被欺负。”
李志勇没和李志军说什么，喝完了酒，说道：“阿明吓坏了，今晚去我家睡。”
李志勇出门，转身把门关上，带李明回家。
李志军觉得头痛欲裂，思绪也跟着裂开，他想到了儿子的脸，妻子的脸，还有死去的父母的脸……所有的脸一张张裂开。他把碗放在地上，躺在沙发上。他呆呆看着天花板，眼神逐渐涣散。他感觉自己飘浮在天上，摇晃着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