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可才虽然知道本村的小孩一般五岁上学前班,六岁才上一年级,但还是决定让刚过四岁的小儿女姜小村直接读一年级。刘育老师发觉年龄过小了,建议她先上学前班。
姜可才不愿意,执拗不过,直接去找了校长。
姜可才和校长是老朋友了,说话的口气有点放肆。当然,即便他和校长不是老朋友,说话也可以放肆,因为他是岑东村的村支书。这位村支书做事一贯雷厉风行,推门进去便说:“我孙女能写字背诗,读学前班是浪费她时间,我敢说,二年级的学生也不一定有她优秀。”
既然说出口了,自然要证明自己说的是事实。
“阿村,我们背诵‘一去二三里’好不好?”
姜可才和小女儿说话的时候,全然不带一丝工作时候的威严,声音温柔得不像是同一个人。大家都说村支书之所以清廉,是因为他已经有了个宝,这个宝自然是他四十多岁时才得到的小女儿。不过就算这个宝贝女儿未来到人世,他也是一个清廉的村干部,所以大家的话有一半是开玩笑,另一半是要说明这个女儿对他多重要。
姜小村瞥了一眼肥头大耳的李勇军校长,感到害怕,摇了摇头。
“阿村不怕,背了就可以读书啦。”姜可才说完,回头看李勇军校长,声音粗狂,“你把我女儿吓坏了,不然她就可以背出来了。”
姜小村没有在校长办公室里背出诗,更不愿意写字。但校长亲自带着她去报名,也就没有什么阻碍顺利入学了。岑东村村支书姜可才不知道,红旗小学校长李勇军也不知道,在红旗小学教了一年书的刘育更不知道,姜小村是红旗小学前二十年,也将是往后二十年里入学年纪最小的学生。
这是姜小村所面临的烦恼,从一直被父母和哥哥们宠爱的温馨家庭来到校园环境,面对周围一群比自己年纪大一两岁的学生,她感到恐惧。这种恐惧是慢慢积蓄的,先是从某个调皮孩子在游戏时发出的怪叫,再到他们手里挥舞着什么追逐打闹,最后是一个胖胖的男生在她面前坏笑时,她终于无法掩饰,哇哇大哭了起来。她先是大声哭,哭到上课,老师批评了胖同学,她又小声哭,啜泣着到下课铃响起。胖同学受到了批评,自然不爽快,给她起了“爱哭鬼”的外号,并在传播这个外号的过程中得到快乐。
姜小村被“爱哭鬼”这个口号的阴影缠绕了两年。她知道那个叫李明的胖同学有一个高年级的哥哥,比他更胖、更黑、更高大,据说可以把六年级的人打趴下,所以李明才那么嚣张跋扈。李明曾在没有人的时候阴阳怪气地对姜小村说:“我哥哥被疯狗咬过,他也咬过疯狗,他的牙齿有狗毒。”
姜小村听到这句话,好几天都睡不好觉,总会梦到一只狗追着她跑,有时候那个狗的脖子上挂着人的头。这个人头的嘴大张着,流着黏黏的口水,露出黑色的牙齿。毋庸置疑,那牙齿上有狗毒。
她在校园中经常见到李明的哥哥,他的身体确实比所有人都高大,声音比所有人都响亮。他只是不经意扫了她一眼,她就哭了起来。大家还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没有人问她,没有人想找原因,因为大家都在“爱哭鬼”这个外号下认定她哭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就像每个人都会眨眼睛一样再正常不过。
如果被李明发现,他就会跑过来逗她,从而引来其他人也逗她,老师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们就四处散开。有时候没事干,李明也会逗她玩,用一些别人难以发现的伎俩来恐吓她,往往都能奏效。姜小村不敢打报告,不敢告诉老师,因为李明经常说的关于他哥哥“牙齿上有狗毒”,并且在暗示另一个意思:你让我不开心,我就叫我哥哥来咬你。
姜小村不敢让他不开心,只好默默忍受。
这一切被岑平安看在眼里,没有人比岑平安有更强的观察能力了。在读学前班的一年里,大家都很好奇岑平安怎么和别人交流,喜欢和他说话,他会回应笑脸。
岑有福告诉岑平安看见人要笑,才能取得好感,所以岑平安脸上最多的就是笑。刚开始是取得了一些好感,大家都报以笑脸。但久而久之,大家发现和他说的话都石沉大海,很难得到笑脸之外的有效回应,所以逐渐把这种笑说成是傻笑。
被当面嘲笑几次后,岑平安不笑了,甚至讨厌笑,慢慢变得孤僻起来。
岑平安无聊的时候喜欢去观察周围的人在做什么,从他们的快乐中得到快乐,从他们的烦恼中体会烦恼,在他们游戏的时候幻想自己也在和他们一起游戏。从开始只观察一个地方,到两三个地方,只用一年时间,他已经能同时观察目光所见、听力所及的区域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一年级时李明欺负姜小村的过程也被他所熟知。 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