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敢当和刘育要离开的消息传遍村子岑东村。

　　当天晚上，就有一些学生和村民来访，第二天有更多人陆陆续续来访，留下了很多礼物，多是一些特产。何敢当和刘育一直婉拒，显然，婉拒是没用的。孩子们一天到晚待在学校，像开学了一样热闹。

　　校长应村民请求，给两人摆了一场隆重的谢师宴。杀了几只鸡几只鸭，还集资买来半头猪。宴会上，代表的家长和学生们轮流谢过两位年轻的老师。到了深夜，何敢当和刘育还是睡不着，因为太饱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感受，这个虽然地方偏僻，各种观念也不免落后，可是对老师的尊重却是其他地方远远不及的——或许有人会为难“当官的”村支书，但绝不会让一个老师难堪。

　　校长决定送他们去火车站，因为物品太多了。何敢当和刘育知道无法推辞，这也是村民的心意。离开那天，校长叫来三个人帮忙搬东西。这里交通不便利，要走一个小时的泥巴路到路口搭班车，十几道高坡，十几道下坡，弯弯曲曲的路在满是乱石、无法耕种的荒地延伸。

　　村民们已经在村口等候，竟然有两三百人。何敢当看到有一半人要送更远，路上不停阻劝。大人要回去干农活，走到一半就回头，孩子们一路跟，跟到了路口。

　　车还没到，何敢当和刘育嘱咐孩子们要听话，认真学习，一个个跟他们道别。何敢当和岑平安、姜蓝蓝、李石、姜小村、李耳、李明道别的时候，重新问了一遍他们各自的梦想，在他们回答后鼓励他们要努力学习，希望将来能听到他们实现梦想的消息。

　　姜蓝蓝问道：“老师，以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当然啦。”何敢当轻松地说，“世界虽然很大，可是有缘分的人都能再次相见。”

　　岑平安送了刘育一幅画。刘育收下画，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你是一个有画画天赋的人，希望你以后能画出更好的作品。”岑平安点点头。她继续说：“你还是个善良又有责任感的孩子，知道保护弱小的人。等你长大了，会变成更强大，要加油成长啊。”

　　岑平安听不懂其中的意味深长，却还是点点头。他在纸板上写下一句话，给刘育看：希望你一生平安。

　　她笑了，吸了吸鼻子，说道：“看来你要用自己的名字祝福我。”

　　何敢当把手搭在刘育肩膀上，暗示她不要失控。刘育摸摸岑平安的头，转身和另一个孩子说话。

　　何敢当和岑平安说：“我很喜欢一句话：上帝关上你的一扇门，肯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另一扇门，不管是画画还是当宇航员飞上天，我都支持你。”

　　这一天来，气氛都是轻松的。所有人都有意识地让这场离别摆脱沉重，所以祝福和告别都带着笑脸，话语中流露出对未来再相见的期待。唯有那些不是孩子的人知道，有时候越是轻松的告别，越意味着未来很难再有相见的日子。

　　下午两点半，有一个站在高处的孩子喊道：“车来了！”

　　所有人的心中都被敲动了一下。有些孩子说不出话了，瞪大眼睛看着两位陪伴过他们成长的老师。有些孩子眼眶逐渐红了，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何敢当感到内心变得柔软起来，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蹲下来整理行李。

　　刘育对孩子们说：“以后有机会，我就回来看你们。”

　　车停下来，校长和大家把行李搬上去。孩子们聚在一起。刘育上车，没敢看孩子们。何敢当上车，有人喊老师。他回过头，问还有什么事。没有人说话。他挥挥手，大家挥挥手。

　　何敢当打开车窗，向孩子们喊道：“回去吧！”

　　孩子们点头。

　　车发动了，有个孩子喊：“老师。”

　　他点点头。

　　所有孩子都喊：“老师！”

　　他点点头，眼睛红了，对他们挥手。他们也挥手。

　　车开动起来。岑平安先迈开腿追，李义接着追，姜蓝蓝和姜小村接着追，所有人都追在路上。一个孩子摔倒了，另一个孩子扶起他，大家继续追。路上荡起一片尘土。班车不断鸣笛。

　　他们没有挽留，只是一直喊：“老师！老师！老师……”

　　何敢当把头探出窗口，对他们喊道：“别追了，回去吧！”

　　他喊着喊着，缩回头痛哭起来。刘育抱住他，把他的头放在怀中。

　　三年前，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是成熟的那个；现在离开的时候，她却表现得更加成熟。

　　当然，她理解他，知道这不是懦弱。他总是和别人说当年自己的恩师怎么样改变自己，却没告诉别人。恩师在那年送他们上高中后，因为身体积劳成疾，永远退出了教育事业。这件事成为他内心的一道坎。

　　大巴车翻过一座又一座高坡，毫不费力。孩子们只跑了几百米，就感到疲倦，慢慢放慢脚步。孩子们哭了起来。刘育回头，看到他们在一座坡顶上挥手，身影逐渐变小。她把手探出窗外挥了挥，尽管知道他们看不到。她也哭了。

　　过了一会儿，汽车剧烈鸣笛。

　　司机动情地喊道：“那两个人，再回头看看吧，过了前面的弯就看不到咯！”

　　何敢当和刘育回过头，透过被尘土模糊的车窗，看到远处的天空飞起一只只风筝。 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