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天,刘育走上教学楼顶。学校建在村子前的坡上,是方圆几里地势最高的地方,加上三层楼的高度,足以眺望周围的一切。
乡村的景色永远是美丽的山水画,春夏秋冬各不相同。刚收割的田地中矗立着一株株稻草,像整齐排列的士兵。有些田地已经被灌水重整,用来育苗,准备下一轮的播种。
刘育想起三年前刚来到这里,也是这个季节。那时的她还是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姑娘,对未来的一切充满热情,又带着些许胆怯。幸好有何敢当的陪伴,才能来到这里后快速调整心态,进入工作。
她和何敢当不一样,何敢当是初中受到班主任的影响后想当老师,她生于书香门第,从小就立志当老师。
大学毕业那年,她看到学校动员支教的报道,毅然放弃能靠着父亲的关系进入城中重点中学任教的机会,报名了支教项目。何敢当看见女神报名,义无反顾跟着报名。她被感动了,这是一个敢拿未来爱自己的男孩,没有理由不答应他的追求。两人在老师同学们的祝福下来到这里。
她记得三年前正式以教师身份走上讲台的第一天,自我介绍后,她对学生说:“这是我第一年来到这里执教,将会陪伴你们三年,在这三年里,我会尽一名教师的职责。”
如今三年已过,写满了三本日记,里面藏着她的答卷。
她甚至觉得自己做得比预期要好,能够无怨无悔结束支教生涯,不再遗憾回到城里。可要离开这天,她却感觉非常不舍。或者这是人常有的感情,在什么地方待久了都会有依赖感,即便那个地方没有一丝理想生活的样子。
她看到放牛地上空飞着七八只风筝,时不时掉落一只。她看得发呆,眼前闪过一张张孩子们的脸。何敢当找到她时,她仍在望着远处发呆,眼眶湿润。何敢当告诉她该去赶车了,拉着她的手带她下去。
结束这里的生活,意味着另一种生活开始。城里的生活环境和工资都比这里好,生活压力没那么大,未来一片光明。可是他们却都没有表现得太过期待,沉默地拿着行李离开,关上一扇扇门,像两个违心的逃犯。
李志勇校长保密做得好,没有人知道何敢当和刘育要离开。
孩子们在放牛地放风筝,时不时爆发阵阵惊呼,不知道离别已至。
今天有一个自发组织的割风筝大赛,八九点钟就在放牛地聚集了二三十个人,有十多个人参赛。中午的时候,只剩下三只风筝:一只是李义的黑风筝,丑陋粗大,但飞得很稳,线是经过加粗的;一只是岑平安的,风筝小巧灵活,他在风筝上画了图像,红色和蓝色相间;另一只是姜树的,他读四年级,是玩风筝的好手,一只鲜艳的黄色风筝,线是正宗的风筝线。
决胜负的时候到了,姜树判断形势,知道追不上岑平安的风筝,把目标放在了李义的风筝上。李义看出他的想法,不想被动,主动进攻,过一会儿就转攻为守。
再过一会儿,李义的风筝线断开,他大吼一声。
大家都被吓住了,以为李义生气了。可是李义吼完后,却哈哈大笑起来,用开玩笑的语气对岑平安喊道:“帮我报仇!”岑平安点点头,却牵着自己的风筝逃跑。
岑平安的想法总是异想天开,包括这一次。他知道自己的风筝线不能割断姜树他爸从城里给他带回来的线,所以他避免割线,想着用自己的风筝去撞他的风筝,把他风筝撞个稀巴烂。实践的时候,他却总是撞不准,看起来明明已经对准了,可不是从上面飞过就是从下面飞过。姜树知道了岑平安的意图,开始疯狂进攻,岑平安转身就跑。姜树加快速度追,他加快速度跑,所有的孩子跟在后面追,欢呼雀跃。这时,岑平安又有了新的想法,他要累倒姜树,然后累倒他的风筝……
李义独自去追他的黑风筝,风筝断了线,像失去了方向感的鸟儿,四处乱窜。刚好又起风了,被卷得更远。李义拿到风筝,发现已经走到了进城的大路。他想起还没喂鸡,放弃了去看比赛的结果,从大路走回村里,刚好碰上了何敢当他们。
李义问道:“老师,你们去哪?”
何敢当竟然慌了,躲避他的眼睛。
刘育帮忙回答:“我们回家度假,下个学期还回来。”
李义笑着说:“我也没问你们回不回来。”
李志勇校长心里叫了一声“完蛋”,嘴上说:“李义,你快回家,我刚才看到你爸叫你。”
“哦,好。”李义点点头,侧身走过他们。
李义装作若无其事,靠近校长的时候,突然把校长的自行车扑倒。自行车后座的行李箱掉下来,李义扛着行李箱就跑。校长骂了一声,刘育叫了一声,何敢当追了上去。追出了几十米,李义摔了一跤。何敢当去扶他,他滚起来,死死抱住行李箱,高大的身躯像黏在上面一样。
三人被李义的手段惊住了,相视苦笑后,开始轮番劝说。
何敢当说:“你放开行李箱,有事好好说,要做一个冷静的人。”
李义冷静地说:“我很冷静。”何敢当再跟他说什么,他都不理会。
接着到刘育出场,很温柔地劝说:“我看见你摔了,我帮你看看受伤没。”
李义说:“不痛。”不再理她。
李志勇校长只好摆出自己的威严,大声说道:“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你违反了学校规章制度,你不懂尊师,再不放开箱子,我回去就惩罚你。”
“好,你惩罚我吧。”李义死皮赖脸地说,“怎么惩罚我都认。”
李志勇的脸上越来越严肃,但忽然绷不住了,转过身笑了一下。转回来后又满脸严肃。
接下来。李义一句话不说,额头抵在箱子上,脸部通红,汗流浃背。下午约莫两三点钟,李义抬头看了看太阳,放开了箱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李志勇校长看了看手表,对何敢当和刘育摇摇头,进城的车起码过站半个时辰了。
刘育去翻了翻李义的衣袖,看见他的手臂擦伤了,掏出纸巾帮他擦手。李志勇把自行车掉头,何敢当把行李箱装回自行车后座。何敢当拍了拍李义的肩膀,说:“回去吧。”李义不敢走前面,在后面跟着。 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