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牙也经常去娘亲的馄饨摊帮忙，只是前天下着雪，娘亲不忍心小月牙跟着一起出摊受冻，就让小月牙乖乖呆在家里等她小月牙她虽然个子小小，才六七岁的年纪，可是早就已经会帮娘亲择菜、烧水了。

　　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个理儿没错，但是小月牙娘亲总是把她收拾的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的，两个拿红毛线扎的小辫儿垂在白嫩嫩的脸蛋儿两边，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十分可爱。隔壁摊卖武大郎烧饼的刘伯伯家的儿子大虎时常会塞一个小鸭油烧饼给自己，说跟小月牙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月亮爬上来，星星也亮起来了，整一天忙完，大晚上收摊回家是小月牙最开心的时候，阿娘会把剩下不多的小馄饨就着碎掉的馄饨皮在沸了一天的鸡骨头汤锅里滚一滚，有时候能盛出大半碗呢！

　　每次小月牙眼巴巴的趴在锅边木架上，紧盯着冒着热气的木头锅盖，诱人的香气就像是有触手似的，一丝丝争先后恐的钻进小月牙的鼻子里，涨的小月牙满脑子都是在锅里跳舞的小馄饨，就等着娘亲伸手用勺子捞起一个个馄饨，就着可鲜的汤底，一口一个，啊呜一口，全部，全部都吃掉…

　　娘亲总是说不爱吃馄饨，吃腻了，就爱看着她吃馄饨砸吧嘴，把碗底都舔的干干净净的样子。小月牙也顶喜欢娘亲一天忙完，终于伸手摸摸她脑袋夸她乖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记忆里的“黯然销魂小馄饨”仿佛就在眼前，磕了好些口子的小破碗、缺角的老旧油腻的桌椅仿佛都焕然一新——整齐的桌椅上面铺着簇花的漂亮台布，洁白细腻的大瓷碗里盛了满满一碗娘亲做的小馄饨，还冒着阵阵热气，散发着熟悉的诱人的香味，更妙的是，一只只馅儿塞的满满的肚子浑圆小馄饨，仿佛是会跳舞似的，在碗里一个连一个的打着旋儿。突然噌的一下，一只只饱满的小馄饨像是活过来了，跟长了手脚，披了水晶皮的小小猪似的，一齐跃到半空中，一个手牵着另一个跳着舞，转着圈儿，挨个蹦蹦跳跳，一扭一扭的飞向小月牙。

　　小月牙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张大了嘴巴就等着新鲜的跟活过来似的馄饨一个个麻溜的跳进自己的嘴巴里。可惜，只有一团冷气夹杂着冰雪风霜猛的窜上她的脑门，灵台顿时清明，睁大眼瞧了瞧，哪有什么“黯然销魂小馄饨”啊！她面前只有冷清厚重的一堵墙，和着一团怎么也暖不起来的薄被面，还有空空荡荡，几乎除了纸面糊的窗户什么也不剩下的，所谓的家。

　　幽幽叹了口气，能如何呢？河不出图，乱世凶年 ④，能在这十天九地寻得一方庇佑之所，不至于当个孤魂野鬼，已是万幸之事了。

　　小月牙挣扎着起来穿上娘亲过年特地给纳的新棉鞋，虽说为了以后也能穿放的长了些，也好过赤脚草鞋在冰天雪地里受冻。

　　径自咽了咽口水，忍住不去想那“黯然销魂小馄饨”，省得越想越饿。小月牙趿啦着不合脚的鞋子，蹭蹭的跑到老桌角旁。茶壶里就从没有过茶叶，现在更别说水了，一滴都没有。轻轻的舔了舔因为发干而有些皲裂的嘴唇，“要不然还是去街上井边打水吧。”娘亲从来不让小月牙去井边玩耍，怕是小孩子一不留神，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可就是真的要了这寡母的卿卿性命。可如今，水缸已经空了，家里也无甚吃食。更别说，娘亲，娘亲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

　　没有小馄饨，没有水喝，更，更没有娘亲…

　　想到这里，小月牙不禁一阵心酸苦楚涌上心头，悲从中来，眼眶里的泪花似是要抑制不住的流下，潮湿的泪珠滴滴滑落她的脸颊，在干燥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曲折的线。

　　“不能哭！”小月牙抬手拿袖子抹了抹眼泪，心底恨恨的给自己打起，娘亲说了：人家缺胳膊断腿的小孩子都能自个儿好好的活着，命是自己挣出来的。不能随随便便就掉金豆子，太没骨气了。

　　虽是寒天冻地，小月牙似乎找到了什么寄托，内心油然生出无限的希望，在这凄风冷雨的小破屋内，似是燃起了点点苗火，将小月牙照的身子暖和起来。连原本辘辘的饥肠，都似乎不那么饿了。

　　小月牙爬上木床，将被角好好掖好。

　　“明天！明天先去井边打水回来，照顾害己，娘亲定是会夸我懂事的！”小月牙暗暗在心底盘算着明日的打算，“我，我要去街上寻娘亲！”仿佛心底有了倚仗，竟是半分也不害怕了。

　　“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小月牙心心念念的罗列着新的一天要做的事，想理出个章法出来，小声的呢喃着，不一会儿，竟是边说着要寻娘亲，捱不过沉沉的睡意，幽幽的点头靠着墙边就睡着了。

　　东方天际浮起一片鱼片白，皑皑积雪覆盖的大地也光亮了起来。方才还是浅蓝色的天空，染上一层粉红，颜色像是姑娘家用的胭脂。乍时，曙光如春天里第一朵绽放的鲜花搬，光芒四射开来。闪着金光的红日，如沸腾的溶汤一下抛渐上去，层层暖意透过光照射到白茫茫一片的大地上。

　　这雪，看样子终是要停了。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束束阳光透过危墙缝隙、残垣轩窗轻轻洒在小月牙儿弱弱小小的身子上，温暖的像是娘亲的手拢起的怀抱，那么暖，那么柔。

　　小月牙渐渐幽幽转醒，握起小小拳头缓缓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放晴啦！”小月牙看到屋内太阳洒下的光影心底一阵欢呼雀跃。老天似乎昨天听到了小月牙虔诚的祈求，也不忍心教这么个懂事可爱惹人疼的孩子失望，这不就忙赶着将这一轮暖日挂上了天空。

　　忙不溜儿的蹦下嘎吱作响的木床，小月牙刺溜一下就蹬进大大的棉鞋里。似是一蹦要有三尺高。迅速而井井有条的按照娘亲的教导梳洗好自己，这就脑门顶着两个晃悠悠的小辫儿，蹦蹦跳跳的往街上去了。昨儿晚上她梦见娘亲回来了，还穿着她不曾见过的厚棉衣裳，上面绣着花可漂亮啦！娘亲还给她做了好大一碗小馄饨呢，一边垂眼看着她喜滋滋的吞咽，一边可美的笑着轻声唤她。真的是太幸福了。定是娘亲要回来了！

　　时间驾着白驹晃悠悠驶去，小月牙竟然赤着脚在雪地里走着，虽说她出门穿好了鞋，可是不合脚的棉鞋刻意放的太长了！穿过路的时候，一人驾着快马朝她的方向冲过来，吓得她惊慌失措间把两只鞋都跑掉了。等她回过头去寻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小月牙只好赤着脚，脚尖轻点踩在还没化开的冰冷积雪上，一步一步往前走。此刻她深刻体会到娘亲说的那句：下雪不冷，融雪冷。

　　“要寻到娘亲，要寻到娘亲。”小月牙不住的喃喃呓语着，一双小脚丫冻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却仍然四处奔走，四下张望。生怕漏了一处没寻，匿了半点消息。

　　可怜啊！小月牙哆哆嗦嗦的向前走，她也不知道要去往哪边，去哪个前方，才能寻到她娘亲，寻到她的家。早已饿过劲的肚子又重新擂起鼓来，仿佛有一团烈火在腹中燃烧，饥寒交迫的小月牙几乎要直不起身来，那种感觉渐渐蔓延到了全身，小月牙扶着不知道哪家的墙根，晃悠悠的蹲下身来，脑海中一根紧紧绷着的弦就快要拗断了。

　　忽然，一阵不知道哪里飘出的香味——极美！美得小月牙快要哭出来了，恍惚间觉得这香味像极了母亲做的“黯然销魂小馄饨”。太香了！连旁边的石狮子都像是要流口水的样子了。

　　正当小月牙陶醉于这莫名飘出的异香时，没注意到“嘎吱”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

　　一个人猛然闯入她的视线。只见这个人朝着阳光照下的地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动作间抽出口中叼着的牙签，随手恣意的在袖子上抹了抹，又将用过的牙签插向头上歪歪扭扭束好的发髻中去。

　　动作间一瞥眼，无意中余光发现了倒在墙角连哆嗦都没有气力的小月牙，神色诧异，扭身抬腿，大步流星的朝小月牙儿走去。

　　这人张大嘴像是在说些什么，小月牙儿虽然很努力的想要听懂这人的话，可脑袋已经不听使唤，怎么用力凝神侧耳都已经听不清楚了。

　　晃晃悠悠间，小月牙脑海中那根上得紧紧的弦，倏然脆声绷断。#####注释：

　　1.雪松为民国时期南京市市树，民国时曾大规模种植，现存不少。江东郡邺都参照古南京，具体年代不作深究。建邺是江苏南京的古名，这里只取一个“邺”字。

　　2.暗示小月牙的爹爹死于兵乱。

　　3.鸭油烧饼和小馄饨一样都是老南京的著名小吃，好的鸭油是拿“松子香”熬出来的，所谓“松子香”就是鸭屁股。

　　4.河不出图指黄河中没有出现河图，指时当乱世。出自《论语》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洛不出书，吾已矣夫！” 放开那个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