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怒火攻心,正预备向前与他二人理论,忽然一脚踩空,睁开眼来,自己好端端坐在椅子上,桌上的烛灯早不知什么时候烧尽了,屋子里暗沉沉,倒是外头透过一点黎明的光亮,有鸟雀“扑棱棱”飞过去,栖息在老槐树的枝子上,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惟勤醒过来,看我呆愣愣坐着,揉揉惺忪睡眼,道:“怎么了?”
我艰难启齿:“我做了个梦。”
惟勤看我脸色已然明了,我还欲说些什么,惟勤忽然伸手捂住我的嘴,道:“别说,现在外面日头没升上来,你可不能说。”
我忽然间就有了哭的冲动,没有太阳的时候,做的噩梦要咽在肚子里,否则的话,噩梦,就会变成现实。
惟勤这时看着我有些不忍,小声宽慰道:“没事的,梦都是反的。”
我点头,又抹一把眼泪,忽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却不见人进来。
我和惟勤起身去看,却见傅玉琅跌倒在地上,一只手堪堪扶着门框,我忙过去把她扶起来,只见裙子上竟是泥土,也不知是跌了多少跤才挪到了我这里,不由道:“玉琅?你难受么?”
傅玉琅艰难睁开眼睛,一双手却是死死的攥着我的衣襟,气若游丝道:“快……快去……找映蔷,她……她可能,去寻郑有为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这才知道郑有为白日里落井下石的真正用意,原来不过是趁人之危,向二姐提了一个龌龊的交易。
用二姐的清白,换傅玉笙,活下去。
惟勤吼道:“你还愣什么!还不快走!”我这才如梦方醒,将傅玉琅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马不停蹄的跟着惟勤上了车,直奔郑有为府邸而去。
府邸外头戒备森严,想来与郑有为得势不无联系,惟勤在外头转了一圈,,拣了个僻静地方停车,转而带着我去了巷口,而后身手矫健的翻墙而入。
都是惯常上房揭瓦的主儿,虽则这府邸比起豆城董家要高一些,但有惟勤帮忙,翻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惟勤悄声对我道:“等会儿若是有什么人来,你只管在我身后头,切忌动手。”
他不叫我动手,自己却是拳风阵阵,接连放倒几个警卫,带着我一路顺风顺水的到了二楼,只听门内有女人的声音:“郑先生,这与我们之前说的,不大一样。”
我登时一个激灵,那是二姐的声音,原来二姐也会这样低声下气的同一个她厌恶的人讲话,郑有为暧昧的笑声传过来:“二小姐,那是你理解的,不一样罢了。”
二姐的声音愈发像断了线的水流:“你让我见一见他,我只有这一个要求,这之后的事情,样样随你。”
郑有为低低笑起来:“我怎么能知道,这是不是二小姐的缓兵之计呢?”只听门里有桌椅挪动的声音,“二小姐出身商户,总该知道交货之前先验货的道理吧。”
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也不等惟勤下令,自己先向门撞过去,一下不行便是两下,惟勤反应过来也来帮忙,二人齐心之下,上了锁的胡桃木门,终于被撞开。
二姐被郑有为逼到墙角,见到我泪水汹涌而出,我冲过去一把推开郑有为,也顾不得惟勤之前的劝诫,一个拳头便挥到了他的脸上。
二姐吓得一声尖叫,动静这样大,早就引来不少荷枪实弹的警卫,惟勤饶是好身手,却也不敢对这般场面说什么把握,倒是郑有为镇定自若的擦了擦唇边的血,冲着警卫们摆摆手,道:“无妨,都回去。”
他转过身来冲我笑道:“我这个小舅子,好生厉害。”
我冷冷道:“方某人何德何能,攀不上你郑有为这一门高亲。”
惟勤过来道:“姓郑的,从前我知道你趋炎附势,却不知道你还有这样龌龊的一面,倒是小瞧了。做这样的亏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门么?”
郑有为重新坐回椅子上,带着一种睥睨道:“鬼敲门?你说的这个鬼,可是姓傅,名玉笙?”
身后二姐腿一软,竟是软在了地上,我回身一壁扶着二姐,一壁咬牙道:“红口白牙,不是用来咒人的。”
郑有为笑道:“我从不咒人,我说的都是事实。”
惟勤过来道:“咱们别被他三句话自乱了阵脚,民国有法典,杀人也是有程序的。”
郑有为哈哈一笑,道:“惟勤啊惟勤,天真若此,不是你父母兄长庇佑,你以为你在议院呆的下去么?”他站起身来,闲适的将擦拭嘴角的帕子叠起来,“在菜市口绞刑,未免对不住玉笙兄,对待斯文人,咱们有斯文人的法子。”
惟勤变了脸色,喃喃道:“难道说,你在……已经……”
郑有为将手上的帕子放在一边,再抬起头来时眼睛里露出豺狼一般的光,道:“不错,这会儿,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登时如堕冰窟,郑有为懒懒道:“其实说到底,我也不过是思慕二小姐而已,本来也不想置他于死地。可是你偏偏要在这节骨眼上,去请何思泽来横插一杠子。我的事情不顺,你还道我有什么慈悲心肠么?所以说,江惟勤,是你害死了傅玉笙,与我郑有为,当真没什么干系。”
惟勤怔怔不知作何言语,一张脸儿已是白的通透,唯有嘴唇猩红,像是有血抹在上头。二姐这时忽然向惟勤道:“在哪里?”
惟勤转过头来,嘴唇嗫嚅着,二姐继续问道:“你知道那地方在哪里,对不对?”
仿佛是下定决心,惟勤转身道:“我们走。”
我扶着二姐在转身欲走,郑有为犀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映蔷,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合该是我的。合该是。”
二姐推开我,自己站定,回头淡淡道:“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郑有为点头,笑道:“那我们,走着瞧罢。” 一片春心付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