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装青年顿了顿,抹了抹打了发蜡的头发,油光发亮得蚊子站上去都要折腿儿,继续懒洋洋道:“大姐,您拿自个儿当根葱,谁拿你蘸酱吃,就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主,送上门去被金督军睡了,也不一定能当上金府姨太太。”
“瓜兮兮的,我季小桃这模样咋了,影响租界的市容市貌吗?”季小桃跟只鞭炮炸了似的嚷嚷道,“何况妹儿识文断字,有手好厨艺,不是说要想拴住男人的心,就得吊住男人的胃,妹儿出得厅堂,入得厨房,难道连金府姨太太都当不上吗?”
“妹儿说得好有道理,让我无言以对。”西装青年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也跟着学四川话叫妹儿,笑眯眯道,“大扯子啊,您甭扯了,给我来碗担担面,面好吃,本少爷考虑一下,勉为其难收您做姨太太,我们年龄相当,郎才女貌——”
季小桃斜了西装青年一眼,撇了撇嘴,很不屑地道:“就你这样的二流子少爷,整天游手好闲,混吃等死,跟米虫一样,嫁给你做姨太太,如果你父母一死,过不了三年,就得上街乞讨,那像金督军,年轻时打过零工,扛过长活,给老财家放过牧,从穷小子混到山东督军,现在即使下野了,也还能上台,你行吗?”
“行了,姑奶奶您牙尖嘴利,跟辣子似的,能把人呛死,特没劲,我盛长乐惹不起您。”西装青年见自己一片好心,被季小桃当成驴肝肺,都殃及父母了,主动示弱,有气无力道,“祝您心想事成,早日当上金府姨太太,现在都排到二十号了,那时候,依着辈分,我还得叫您一声姨。”
“哼,你早晚会叫我姨的。”季小桃哼了一声,开始给盛长乐煮面,心里嘀咕,这个油头粉面的盛少爷,还绕着弯儿讥讽姑奶奶想做金府姨太太,说不准他连狗都不如,金毛犬还能找回东西呢,他一个二流子米虫会什么?
季小桃顺手就拿起金线碗,就金毛犬吃过的那个碗,心道让你讥笑姑奶奶,就拿狗碗给你盛面。
跟个老厨师似的,季小桃动作好看又利索,用盐、酱油、醋、辣椒油、白糖、碎米芽菜、少许的鲜汤调好料,将煮熟的面捞入已调味的金线碗中,撒上少许脆臊,花生碎,芝麻粉,葱花。
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担担面就端到了盛长乐面前。
“担担面要拌匀了才好吃。”季小桃还“好心”地用筷子帮盛长乐拌好面,然后看着盛长乐吃面,微微一笑问:“好吃不?”
盛长乐夹了一筷子面条入口,咀嚼几下,眉头都皱成了川字,“您说呢,好难吃,咋办?”
“凉拌,凉拌炒鸡蛋,好吃又好看!”季小桃白了他一眼道,“哼,山猪吃不来细糠。”
“妹儿开不起玩笑。”盛长乐手上却没停,继续大口吃面,吃得那个舒服,身上汗水都出来了,边吃边老神在在地点评道,“面条滑爽入味,脆臊花生酥香,芽菜香味浓郁,咸鲜微辣开胃,好吃,够劲道!”
季小桃转怒为喜,再看盛长乐用狗碗吃面,心情愉悦得快要飞起来了,清亮亮的嗓音跟山泉水般叮咚好听,“不错,看你不是老饕,就是行家,就这几句,也让别人瞪大眼睛,口水直流!”
盛长乐几口就吃完一碗担担面,一个饱嗝舒服地打了出来,“哎哟,确实好吃,再来一碗。”
季小桃笑得眉眼弯弯,跟月牙儿似的,又做了一碗担担面,看着盛家大少吃完,屁颠屁颠比伺候金毛犬还殷勤,主动舀了一瓢滚烫的面汤到金线碗里,“盛少爷,喝口汤,这样碗跟狗舔了一样干净,我也好洗。”
盛长乐看了她一眼,不是刚才和好了吗,把人比成狗,有意思吗?立刻懒洋洋怼了回去,“说真的,季小桃,其实您哪,做金府姨太太那是委屈您了,您五官长得不错,不过各长各的,谁都不服谁——”
话音未落,一道金色的影子冷不丁从旁边蹿了上来,长嘴大张,犬牙森森,涎液滴哒,一口咬向季小桃!
这道金色的影子就是金毛犬!
这狗本就聪明,它被金府上下宠过了头,见有人用它的金线碗,一声不吭直接蹿起来咬人,本来是咬盛长乐的,可盛长乐坐在里面,有桌子板凳阻挡,只好咬向季小桃。
季小桃一惊,下意识手往外一翻,将滚烫的热面汤朝金毛犬泼了过去。
几乎同时,盛长乐见恶犬咬人,一脚把折叠小桌蹬了过去,力量之大,连对面的条凳都飞了起来,一块砸向金毛犬!
金毛犬头一甩,狗脸躲过了热面汤,麻杆腰却没躲过,被桌凳狠狠撞了一下,不知是烫伤了还是撞疼了?痛得惨叫一声,“嗷呜~”翻滚了出去。
季小桃一愣,盛长乐这一脚不是避免金毛犬被热面汤烫伤,而是为了保护她,看不出来,这二流子少爷还好心?
那个狗奴本来幸灾乐祸看他狗主子咬人,结果竟然狗主子却被人泼了热汤还用桌凳砸了,瞬间吓成了老年痴呆症,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手指哆嗦着指着季小桃,“好啊,你……你们竟然敢用热汤泼……泼爷,还拿桌子砸爷!”
闯祸了!
季小桃瞬间意识到,这是金府七太太花三千大洋买的金毛犬!
盛长乐比较冷静,立刻从手推车舀了一瓢冷水,蹲下去,一边安抚金毛犬,一边朝狗腰烫伤处淋去。
金毛犬认识盛长乐,又被他收拾了一下,乖乖地让他用冷水浇烫伤处,感觉没那么痛了,也安静许多。
狗奴却蹦跳起来,扭头尖声朝金府门前的带枪侍卫大喊:“张五爷,你们快过来,有人打伤了狗爷!”
金府门前,几个高大彪悍的带枪马正闲得蛋痛,一听有事,呼啦一下就跑过了马路,围住了盛长乐跟季小桃,掏出腰间盒子炮,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
“就是这个小贱人,烫伤了狗爷,把她摊子砸了,人抢到府里,让七太太发落!”狗奴跟猴似的蹦跳着,无比嚣张地嚷嚷,“还有蹲着的那个二愣子少爷,敢拿桌凳砸狗爷,瞅那揍性,胆儿够肥,一起抓了。”
狗奴觉得,吃路边摊的少爷就是驴粪蛋儿表面光,除了一身行头,有啥权势,金府奴才,踩他如同踩只蚂蚁。
“瓜兮兮的,你们连油头粉面西装革履的盛少爷都抓。”季小桃气得身子都哆嗦起来,“简直就是人仗狗势!”
“……”盛长乐感觉自己躺着也中枪啊。 四面厨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