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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卷之四 相良良晴的归还

织田信奈的野望 春日御影 90971 2021-04-12 10:47

    三河•设乐原的战场。

    [左近,德川家撕毁了与我们的盟约,立刻撤退]

    听到信奈一回来说的话,泷川一益震惊不已。茶器从她的手中掉落下来。

    将时间稍稍往回推一点。其实,在信奈到达家康的阵中之前,家康最忠实的忍者•服部半藏,以及她的亲卫队长•本多忠胜二人,已经就进行突袭行动对家康和本多正信两人进行了责问。

    本多忠胜以「松平家的忠犬」自称,是个在枪法上颇有造诣的枪术大师。在这样的军议上,她也依旧寡言少语。于是半藏就代替她,向家康与本多正信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公主。我们是联合军。要是擅自向织田方宣战的话,这样不加思索的愚行无疑是对织田家的背叛。」

    「这一切都是弥八郎的计策哦」更名为德川家康的松平元康答道。弥八郎,是本多正信的浑名。家康和弥八郎,在三河爆发本猫寺一揆,两人因信仰「狸猫派」和「猫派」而分道扬镳前,一直是亲密无间的发小。

    「本多正信。你怎么能出这种主意!你打算破坏织田家和松平家长期以来建立的同盟关系吗?你不知道公主她一向把安分守矩当作这战国之世最宝贵的财富吗!请你解释清楚!」

    「好的~。服部半藏殿下。虽说现在不是忍者该插嘴的时候。既然我本多正信已经是家康大人的军师,就一定会给德川家带来崭新的变化……现在本家已经不是松平家了,而是德川家。松平家是家中内讧不断,两代主公都被家臣谋杀的悲剧之家。酒井忠次这帮三河当地的豪族,对家康大人很是怠慢。毕竟这帮三河人的脑袋就是这么冥顽不灵。不像织田信奈,不仅大权在握,还建立了一整套完备的独裁体制。不论出身门第,只要有才能的家臣就能获得提拔。所以织田家的领地能扩张到数百万石之巨。在这一点上,我们和织田家存在决定性的差距。我们的公主之所以要改姓德川,就是为了让松平本家能够成为三河和远江的绝对主君,将其牢牢掌握在手中。这也是你们千方百计想阻止的。特别是半藏,你那套『三河万岁』的卖点……我们的公主既不是相声演员,也不是织田家的家臣。别忘了,织田家和德川家可是对等的同盟关系。」

    跟随本猫寺一揆四处作战的本多正信,虽然武力值没怎么提高,但她在实战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当然,这也是和天下人•织田信奈率领的精兵强将多次交手后的结果。在她离开三河,辗转流浪于诸国的时候,正信作为军师的能力也大为成长。在松永弹正久秀手下仕官——是她在流亡期间最重要的一段经历。也正是这段经历改变了正信。有感于三河武士只知道尽忠和上阵突击的局限,她选择了「军师」这条道路。

    「在今川家和织田家开战的时候,松平家把赌注押在了织田家这边,最终获得了成功。但是,本多正信,你那时候却离开了三河,跑去参加一揆起义了。」

    「是『德川家』,半藏殿下。两家同盟的结果,却是让织田一家独大。桶狭间的赌局能获胜,都应归咎于你的粗心大意。在那之后,织田信奈一方面让德川家面对强敌武田信玄,自己却趁机夺取了畿内广大的领地。而德川家得到的,只有远江一国的领土。等到所有人都注意到两家间压倒性的实力差距时,德川家已俨然沦为织田家的家臣。」

    「确实如此。但是,这样做将有损公主正直本分的名声!」

    「我本多正信既然已经归来,就要让整个德川家彻彻底底地改头换面,不仅仅只是针对那群武斗集团。公主更名为『德川家康』,是为了有别于松平家,让她成为掌握大权的绝对主君。这只是其中一环罢了——对了,还有一个理由。为了从关白•近卫前久大人那里获得三河守的资格,松平家必须自称为清和源氏•世良田家的血脉后裔,因为三河守历来是由藤原氏的人担任的。但是呢,如果公主要从御所那里正式叙任三河守的官位,就必须继承同属世良田家系,又和藤原氏有血缘关系的德川氏,将自己的姓氏一并改掉。」

    「那为什么要开战呢。织田信奈不是已经制定出了对付武田骑马队的策略了吗,虽然还没完全准备好。要是现在就轻举妄动,让武田骑马队攻过来的话,织田和德川两家会一道毁灭的!」

    「再过不久织田信奈就会大惊失色地冲进本阵来吧。到那时候你就会明白……这一仗将又会是一场『赌局』哦,服部半藏殿下。要是你满足于桶狭间的那场赌局,德川家最终就只是织田家的一介家臣尔尔。现在,在这设乐原出现了绝好的机会。只要我们好好利用面前的武田军,我们就能顺利解除与织田的同盟关系,公主正直的名声也不会受损。」

    「解除同盟?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错~。眼下我们要观望形式,然后加入胜者那一方~」

    「混账。这是战场上最糟糕的策略。公主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正直名声会一落千丈!」

    「不那样做的话,我本多正信可能就要想点计策,把织田信奈诱捕起来哦。」这时,用颊当遮盖住自己真面目的本多忠胜,看到了在正信身旁正襟危坐的德川家康。她轻咳了一声。

    「……被我们追问到这个地步,竟然没有咬指甲。这个公主……是冒牌货。」

    半藏想。

    「原来如此!」

    本多忠胜敲了一下膝盖。

    「本多正信!你身边的这个人,是那个世良田二郎三郎,公主的影武者!」

    「没错~。不愧是平八郎,这都被你看穿了。我还以为能瞒过一个月呢。」

    「就连身为忍者的我都分辨不出来,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啊。就算与公主是青梅竹马的织田信奈也看不出来。只有像犬一样一直随侍在公主身旁的忠胜才能一眼看破。那你把真正的公主藏到哪里去了?如果你想趁机篡位夺权的话,我会一刀砍了你的!」

    「……我怎么会这么做。公主是正信独一无二的亲友。在这件事结束之前,我只是想让她稍稍听话点罢了。不然她一定会『如果在这时候和织田家解除同盟关系的话,我还不如和吉姊姊一块战死在这里』大吵大闹起来。」

    「敢情你这家伙因为无法说服公主,就把她关起来了吗!」

    「这一切都是为了公主。总之,等到织田信奈在设乐原做好『开战准备』再打仗的话,畿内的形势就已经危如累卵了。」

    「畿内?」

    「在织田和武田陷入死斗的胶着局面下,西边的毛利就会趁机向畿内进军。小早川隆景可是西国首屈一指的智将。恐怕她会一口气绕过京都,窥伺安土城。所以,就长远来看,尽早从设乐原撤退对织田信奈而言方为上策。」

    「你这个坏心肠的家伙。」忠胜对正信说道。

    可以说,这是一个穷尽一生在研究谋略的腹黑谋士。在这世界上,被正信视作唯一的亲友而仰慕不已的人,只有家康了。所以,本多正信并不会做出伤害家康的举动。在她参加三河的本猫寺一揆时,她也没有选择和家康之间对战。

    只要公主没事就好,半藏点了点头。

    「但是,这样做会让东国的人坐享其成啊。要怎么掌握毛利的具体动向呢?似乎没办法雇佣伊贺和甲贺的忍者啊。」

    「傀儡……」

    「傀儡?」

    「没错~。没有生命,没有任何『气』的傀儡,是绝佳的间谍。可惜因为大地的『气』干涸了,它们不能运转太长时间」

    「难道说你要用幻术吗?!」

    「是的~。这还是我从大和的弹正殿下那稍稍学到的呢」

    「……像我这样的忍者,只能负责收集情报,为完成主命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这样的大战略我谋划不来。三河的武士,还有那群武斗集团……以及整个松平家,不,德川家,于我都没有什么亏欠。」半藏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

    「如果没准备妥当就开战的话,我们还是会败给武田骑马队,将会变成和三方原一样的结局……为了守护德川家和公主的性命,现在只能出此下策了……但我不会就此屈从的。要是知道了公主的位置,我一定会把她夺回来,再杀了这个冒牌货!」

    「不管你派出多少伊贺甲贺的忍者,也不可能立刻找到公主的下落。要花上几个月呢……另外,织田信奈马上就要过来了。半藏,平八,你们还是先退下吧。要是和知道公主影武者身份的人在一块,织田信奈一定会察觉到什么的。」

    「哼,你这狐狸!之后一定要好好惩治你!我以伊贺甲贺忍者的名誉起誓,一定要找到公主!「到时候,你可不要以为自己能逃过平八郎忠胜的蜻蛉切!」

    「好的~。你们随意吧。我也是出于无奈才加入一揆的,哪敢反抗公主呢。要是能让德川家……还有公主成为天下人的话

    ,让我被杀掉也没关系。」

    「……天下人?!」

    「没错哦。现在织田、武田、毛利、上杉都聚在了一起,为了打倒对方展开最终的决战。而能渡过这场决定天下归属的大战浪潮,存留到最后的人,一定是家康大人。这是我在参与一揆并辗转四处流浪时,就一直在思考的策略。当然,因为公主她总是以织田信奈妹妹的身份自居,还请你们谅解我的做法。如果不是在参与一揆时遇见了世良田二郎三郎,我也会放弃这个计划的。这也是天命啊。」

    但是,这两个人的长相如此相似,就连我的眼睛也无法分辨,即使是织田信奈应该不会注意到吧。半藏低声说道。

    「……世良田二郎三郎,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的长相会和别人如此地相似……」

    「呵呵呵。『世良田二郎三郎』确实听起来像德川家一族的名字,但那是弥八郎小姐给我取的,这个『家康』也是。至于她是什么人,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为了在这个乱世中勉强糊口才参加本猫寺的一揆的。」

    「没错~。这个人,是上天为了帮我们实现这个策略而赐给我们的影武者。我在各国流浪时,得知了那个相良良晴一直竭力隐瞒的关于『未来』的结局。相良良晴一直在用自己的未来知识辅佐着织田信奈盗取天下。织田信奈和被南蛮传教士加斯帕尔操控的大友宗麟企图在这日本建立一个亲天主教的政权。还有……哎呀呀,这个可不能说呢。总之,这些是我根据各地间流传的关于未来的信息进行搜集汇总后得出的结论。织田信奈再过不久就要灭亡了。天下,最终将属于德川家——我对未来并没有十分确定,但我敢说至少有九成的把握。但是,把织田信奈当做姐姐般仰慕的公主,并没有夺取天下的打算。凭她的顽固个性,说不定真的会选择剩下那一成可能的另外一种未来。因此,在这段时间里,就让影武者•世良田二郎三郎来代替公主,夺取天下吧。」

    「……天下……会成为德川家的掌中之物?难以置信了!那个成天『三河万岁』或者没事卖粮买米的公主居然会是天下人?」

    「是啊。身为未来人的相良良晴和南蛮传教士的加斯帕尔,不也在为了织田信奈而奔走吗?要不是因为他们强行改变了历史的潮流(原文为未来,这里改历史感觉比较妥当),天下才不会被织田信奈盗取。他们对未来了如指掌,半藏。你应该也听说过,相良良晴对公主把名字改为德川家康这件事并不赞成。那大概是因为——他知道『德川家康』将是日后的天下人。让公主把名字改掉,未来也许就会沿着原有的方向前进。我只能这样想。」

    「不,仅凭这一点是不足以证明的。尽管你是个冷酷无情又谋略出众的军师,但你不是占卜师。你肯定隐瞒了决定性的证据,快告诉我!」

    「你说那个啊。那可是不到最后关头用不得的最终策略。要是泄露出去的话,可就没什么用了。现在还不能说。」

    「奸妇」本多忠胜瞪了本多正信一眼,正信则是满不在乎地报以笑容。半藏和忠胜二人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来找到他们的主君,但眼下他们不能违背正信。

    「唔呼呼,劝说吉姊姊的任务就交给你啦,弥八郎~」德川家康的脸上浮现出了腹黑的笑容。

    ————以上这些,就是信奈无从得知的,德川家内部所进行的秘密会谈。

    从这里开始,就是信奈对一益说出「破弃同盟」的来龙去脉。

    「现在只好服从你了。但是你要敢加害公主的话」「就立刻宰了你」半藏和忠胜两人在留下这些话后就退下了。过了不久,因为在设乐原对武田骑马队的战术被破坏而前来问责的织田信奈,冲进了德川家康的阵中。

    「竹千代!赶紧把别动队召集回来!」

    在见到本多正信和改名后的德川家康后,信奈这才了解到,在背后操纵整个织田家包围网的幕后黑手——正是武田信玄的父亲,武田信虎。

    而且,为了避免和武田发生全面冲突,就必须立刻从设乐原撤退,但这需要信奈的点头同意。

    在那一瞬间,信奈的视野因为受到冲击而变得漆黑一片。

    (……良晴……拜托了……赶紧回来……帮帮我……和十兵卫啊……!)

    家康在一脸呆滞的信奈面前淡然说道:

    「到现在为止,德川家都一直被织田家当作抵挡武田家威胁的『堤』和『壁』来利用呢,吉姊姊。我想,我们在三方原舍身奋战的时候,就已经将织田家对我们的恩情还清了。对不对,弥八郎?」

    「是的呢~」

    「吉姊姊。家康有这样一个坏毛病,要是有人敢把我逼上绝境的话,我绝对会大喊着『去死去死』,对眼前的敌人发起特攻作战哦~。这都是因为我太软弱的缘故~所以,和听到义元大人在桶狭间战败时惊慌失措的我不同,这次我也会像三方原一样,看见武田信玄就奋力冲上去的~我再也无法忍受吉姊姊对我一直发号施令了,是我下令让酒井忠次发动特攻的,恕我难以收回成命。」

    这个乱世真是讨厌死了!我已经把「厌离秽土,欣求净土」当作我们德川家的座右铭,家康一边吟唱着这八字真言,一边对信奈说道。

    (竹千代她不可能这么软弱。她也许是一时陷入混乱,这之后她应该就能凭借自己强大的精神力恢复过来。迄今为止,尽管她总是把死挂在嘴上,但她总是凭着那股劲儿奋力战斗,顽强地生存到现在。)信奈暗想。不过,事到如今也为时已晚了。要是酒井忠次从背后袭击武田军的行动陷入困境的话,武田骑马队就会直接向着防备不周的织田•德川方阵地席卷而来,这样的后果可想而知。另外,要是酒井忠次队全灭的话,织田•德川两家的士气肯定会大受打击,陷入低谷。

    总之,信奈想在设乐原建筑「防御阵地」,用三千挺铁炮对付武田骑马队的大战略,就此彻底破产。

    一阵眩晕感向信奈袭来,但她还是勉强忍了下来。

    如果是一般的姬武将,面对青梅竹马在紧要关头背叛自己的事实,肯定会受到极大的冲击,甚至站都站不稳。

    不过,信奈用超人的毅力和勇气稳住了自己的内心。

    「……这样啊。总之,言下之意就是一旦确认了战败的结局,织田家就要从战场上撤退,你们也要解除盟约对吧。竹千代,还有本多正信。说到底,是德川家坚持要和武田一战我才出兵的,现在却变成我为了回避与武田家的对决,抛下身为盟友的德川家不管不顾,反而临阵脱逃这样的形势。」

    「如果吉姊姊认为是那样的话,那也没办法了」

    「只有这样做,才能避免两家的同时毁灭,又可以保全公主她正直本分的名声。」

    家康和本多正信同时点了点头。

    本多正信回到德川家才不久,怎么两人间就如此步调一致了呢,信奈对此十分疑惑。

    不过,这个德川家康看起来很像是影武者。即使这个影武者长得和本尊一模一样,只要本人不在,眼前的这个家康就足以以假乱真。因为本多忠胜,服部半藏,酒井忠次这些人都只奉家康为主公。

    「……当织田军撤退的时候,你们……就会立刻向武田信玄投降对吧。」

    「是呢。要是被织田军抛弃的话,公主和德川家就没必要再和武田家打下去了,信奈大人。但是呢,要是武田家给出的条件不好,让我们重新倒向织田家也不是不可能……总之,这都是假戏真做罢了。总之,现在只不过是在演一出墙头草两边倒的戏码而已。就是这样。」

    「那你想提什么样的条件,正信?」

    「只要时机成熟的话,我们就会回归织田家,攻取武田的甲斐信浓,再将北条家所支配的关八州大部分领地纳入德川家的势力范围就行。武藏那块地方只是还未开发的湿地,就交给公主和我们德川家的家臣团来开拓吧。」

    「你想在东国建立一个与天下人平起平坐的大势力吗?你太贪婪了,本多正信。」

    「西日本归织田,东日本归德川。我只是遵守了当初同盟时的约定而已。」

    本多正信之所以提出如此强硬的要求,最重要的原因是害怕信奈察觉出这个德川家康是假货,进而逼问出自己隐藏的真正野心。信奈是何等的聪明,如果仅凭一句「织田和德川的缘分已尽」草草终止两家同盟的话,即便没有确实的证据,信奈或许也会注意到家康的异样从而警觉。亦或是信奈想要打破砂锅,查明和织田家解约的真正原因,通过各种谋略手段迟早会接近真像。所以本多正信才敢如此狮子大开口,提出要「既要在武田和织田两方脚踩两船,又想要将武士的故乡——关东纳入囊中」的言论。让信奈误以为德川家着眼的仅仅是想成为一方的霸主,没有没有窥伺一统日本的「天下人」这一宝座的野心。为的是诱导信奈以为本多正信的目的是无论天下人

    的位置是到了织田还是武田手里,德川家都可以延续下去。

    如果良晴这个未来人在的话,他一定能看穿正信真正的目标是「天下」吧。可是良晴还没有回到本州。

    「……这样啊。如果我拒绝的话,织田和松平也会两败俱伤吧。我了解了。」

    「是德川家,信奈大人。」

    「那么,就在这里解除同盟关系吧。反正织田军一撤退,你们就要向武田家投降了。织田军将经由尾张,向美浓方向撤退。武田和织田,将再一次在美浓展开决战。在蝮蛇和山本勘助恩怨未了的美浓……」

    「好的,那就暂时先这样。美浓是通达天下的腹地。武田信玄很可能会派德川军打头阵,由东海道进发,夺取尾张后再向美浓开进。不过,我们并不会烧毁清州城还有城下町。武田信玄也是个对烧毁繁华市镇这样的行为十分厌恶的武将。您放心好了。」

    「……还是尽量多争取些时间吧。本多正信,你是德川家的军师,现在已不能再信任你了。你明明是竹千代的手下,却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与本猫寺的一揆众为伍。后来你好像还在弹正那仕官,弹正也因谋反被织田家消灭了……难道说你是因为这些对织田家心存怨恨吗?」

    「不不不。在我离开三河,在诸国间流浪的时候,我依然对我家主公保持了极高的忠诚呢。只要有我在,德川家灭亡的情况就不可能发生。如果您无论如何都想盗取天下的话,我们德川家的力量是必不可少的,信奈大人。」

    「对于你们那墙头草般的态度,我既没法信任,也不会抱什么期望的。我想,你是想让德川家在乱世的余波中生存到最后,之后再怎么样都没关系对吧?我可不相信你们在美浓开战时会回到织田家这个说法。可是,即便信玄赢了,她恐怕也不会将关八州赏赐给你们……」

    「我们一定会在胜利的天平倾向织田时倒戈的。当然,如果我们认为织田家败局已定,我们自然会臣从武田家。就是这样。呵、呵、呵」

    「……本多正信。没想到对像狗一样忠于主君的三河武士中,竟出现了你这样的谋士。真是不可思议。如果你没有参加一揆起义,离开三河的话,织田家也不会来到这里吧。」「那么,该怎么办呢?」

    「那么就到此为止了信奈大人。我们这边也要立即让酒井忠次撤兵才行呢。」本多正信窃笑道。

    「吉姊姊。希望我们能够再度相会吧。」家康将「八丁味增」当作饯别的礼物送给了信奈。

    织田家和德川家就此解除了同盟关系。

    面对上杉、毛利正从背后步步紧逼的局面,织田家只得放弃继续和武田的战争从设乐原的战场上撤退,由东海道方向后撤往尾张。

    「信奈酱,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听完你说的事情经过,我还是一头雾水啊?你们吵架了吗?」

    听到返回本阵的信奈带来的冲击性消息,泷川一益变得有些六神无主。

    「竹千代想离开我,自己独当一面了。想必她是对长期防御武田信玄这个任务感到心力交瘁了吧。」信奈露出了一抹哀伤的微笑————

    「她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她好歹也该知道,要是没有信奈酱的帮忙,她一辈子都不可能自立的!」

    「还是别这么想了,左近。照你这道理,如果我死了,那你的武将生涯不就结束了吗?」

    「是那样就好了!姐妹之间本就应该和睦相处,这有什么不对吗?!那个狸猫娘,为什么还想见风使舵?!一定是那个刚回归不久的怪异军师•本多正信在暗中捣鬼!同为本多一族,为什么她和平八郎忠胜这样的忠义之士差的这么远呢……!」

    一益还是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要是用本公主的「他心通」的能力,就能让那个本多正信把她的真实企图全部说出来!连一个具体的承诺都没有,这出见风使舵的闹剧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你可不能再被她们骗了,信奈酱!一定是本多正信用了催眠之类的法术把那个自称家康的狸猫娘给操纵了!」(译注:他心通,佛教用语,指能看穿他人内心想法的能力。此处特指一益的特殊能力。)

    她一直坚持着这样的主张。

    但是已经没什么余裕做这种事了,何况织田家的士兵也将悉数撤离。另外,这个时候身为谋士的本多正信肯定会严加防范,想要凭借自己的特殊力量揭发正信阴谋的一益,很难跨进德川家的本阵一步。更何况,服部半藏和平八郎忠胜肯定会守卫在本阵左右,警戒着忍者的入侵。德川家和织田家已不再是盟友了,要是被贸然潜入的一益暗算,她恐怕会面临身首异处的下场。

    「左近!赶紧把一切都破坏掉!可别让武田信玄和德川家察觉到织田军在设乐原做这些准备的真实意图!」

    德川现今已决定臣从武田了。到底他们是假意归降还是假戏真做,信奈都无从得知。她更在意的是,这回「对武田的战争」中所计划的战术是否有被敌军看破。帮助信奈建造防御阵地的家康应该对这个「战术」有一定的了解。如果她真的打算当墙头草的话,她应该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武田。而且,家康也并不知道信奈这一战术的全部内容。不过依信奈执拗的性格,不把这些建筑好的阵地和城砦全部拆毁是不行的。

    「到时候,尾张恐怕要暂时落入德川家的手中了。信玄一定会测试德川家的忠诚心。如果夺取了尾张,信玄就会在决战的场地让德川军作为马前卒。尽管如此,我们必须坚守住这座从蝮蛇手中继承下来的岐阜城。美浓是通达天下之地。为了达成天下布武,绝不能让这座城沦陷。可是……」

    「德川会趁机偷袭的!」一益有些慌慌张张,而信奈却说:「不会发生那种事。」显得十分从容不迫。

    虽说在战事中已经和织田家断交,但要是立刻袭击织田军阵地的话,家康正直本分的名声就会遭到怀疑。她只有保持沉默,目送着织田军「从战场上逃跑」而向后撤退。这样,家康才能维护她「正直之人」的名声。

    (本多正信真是诡计多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让家康的「品德」不为世人所诟,真是不可思议。这是我这个不断向睿山、御所的近卫、本猫寺这些古老权威挑战的叛道者,所无法比拟的地方啊。如此说来,他们最后应该也不会再回归织田家了。)

    信奈真的很想问问竹千代……不,家康,为什么她要这么突然地与自己分道扬镳。两人可是自打懂事的时候起就嬉戏在一块了。虽然彼此间的关系有些微妙,但她们却出乎意料地合得来。竹千代在年幼时就被松平家送到今川家做人质,却在中途被人掳走,转卖到了织田家。从那时候开始,被叫做「狸猫」的竹千代,幼名为「吉」的信奈,两人经常在尾张的各地跑来跑去。——还组成了「吉」、犬和狸猫的三人组。但不久之后,织田家为了交换被今川俘虏的人质,将竹千代送往了今川家。曾经的三人组转眼间只剩下两个人,这也是年幼的[吉]性格逐渐变得乖僻的原因之一。信奈再度回想起,当母亲告诉自己竹千代是织田家的敌人时,内心那种隐隐作痛的感觉。她本以为,竹千代在桶狭间摆脱了今川家的束缚后,两人就不会再次走上敌对的道路。为什么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果然是因为自己把她当成对武田信玄的挡箭牌,她才会如此恼怒吧。

    「准备撤退,左近。」

    信奈强忍住泪水,向一益下达了撤离的命令。

    「但是信奈酱,要是我们在武田信玄的军队前慌慌张张地撤退,织田家就会因接连败于武田和上杉,而在天下百姓的面前威风扫地,士气也会受到很大影响。在如今这样强敌环伺的处境中,这次织田军的败走将会成为一次致命的失败。」一益还是不愿意撤退。

    「这样就正中本多正信下怀了」信奈压低了声音。

    能够脱离眼下危机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舍弃」织田家家中的一员部将,让这名部将在信奈和家康之前擅自撤离设乐原的战场。这样一来,织田军的防线就会出现漏洞,信奈也不得不率军撤离,织田家还能彻彻底底地与德川家撇清关系,可谓一举两得。

    当然,这个「临阵脱逃」的武将将被逐出织田家,或是处以极刑。

    和在金琦将必死的殿后任务交给良晴时一样,信奈必须狠下心来,再次做出冷酷无情的决定。到底要将这个任务交给何人,信奈必须立刻决定。

    「既然是本公主提议的,那就让我来吧」看不下去的一益开口说道。可是,一旦失去了一益,就没有人能指挥作为决战利器的铁炮队了。

    「哦吼吼,那就是我了。那个一见到武田骑马队迫近眼前,就急忙逃之夭夭的人,就是我这个从上代当家开始就侍奉织田家,却没什么出众的武功,只知道钻研茶道和吃白饭的【撤退的佐久间】了。没有人会怀疑吧。既然食人之禄,自然就应该做出一份贡献才是。这回终于派上用场了。」

    说话的是一直以来都被织田家姬武将的华丽光芒所掩盖,存在感十分单薄的佐久间信盛。

    「右卫门?!要是你接受这个任务的话,你的一族都将会被织田家放逐到高野山,或者你将切腹自尽,没有别的道路可选哦?这对武士来说太不光彩了!右卫门不是从父亲大人那一辈起就开始忠实地侍奉织田家的老臣了吗?在堪十郎谋反,大部分家臣都放弃我的时候,右卫门却依旧默默跟随着我。」

    「哦吼吼。公主上次叫我『右卫门』,不知是在多少年前的时候了。那就请您写下斥责的责备状吧。拿出您在痛骂相良良晴殿下花心时的气势来,公主。『面对武田骑马队就擅自逃跑,真是前所未有的卑劣之人!因为你,我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脸面!你这卑鄙的懦夫,你的臭名一定会在大唐、天竺、高丽、甚至南蛮诸国远扬!』请您像这样随意地谩骂和诋毁我,这样才能骗过所有人。如果织田家能存续到最后,就请您让我在家中担任一个司茶的小吏,那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那样做的话,无论织田家胜利与否,右卫门将永远背负着懦夫的骂名……」

    在先代•织田信秀时负责守护信奈的老师•平手政秀逝世以后,在桶狭间战死的佐久间大学,与浅井朝仓力战而死的森可成,以及在岐阜与武田进行决战时过世的信奈的义父•斋藤道三;织田家中的许多男武士为了守护信奈,相继离开了人世。而佐久间信盛,已经是织田家的谱代男武将中仅存的大人物了。

    但信奈却必须把他痛骂一顿,再将他流放到高野山……

    「公主,赶紧下决断吧。这个任务必须由我来完成。像金崎殿后那样光荣的任务,我既担待不起,和我的身份也毫不相称。能接受这样的任务真是武将的幸福啊。哦、吼、吼。」

    一益拉了拉信奈的袖子。已经没时间再犹豫下去了。而且,这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这、这样啊。那么,佐久间右卫门。从现在开始,你将被流放到高野山。这是命令——」

    尊令。佐久间信盛低下了头。

    「公主。请您一定要夺取天下。相良良晴殿下一定会回到您身边的。」

    ※

    在吉川元春的命令下,山名丰国率领的因幡军作为「进入但马的先锋军」,正向着但马的有子山城开进。有子山城是山名佑丰筑造的一座新城,是以出石川为天然护城河的险要山城。

    吉川元春和山名丰国按照事先制定好的行军路线,从鸟取城沿着濒临日本海的山阴道东进,行至円山川的尽头再南下进入丰冈盆地,与暂时离开山阴道的山名佑丰在有子山城会合后,再回到山阴道上,经由北丹波的福知山,支援赤井直正把守的黑川城。

    对不熟悉但马和丹波地形的吉川元春将兵而言,这段需要不断翻山越岭的路程着实是一条险途。不过山名丰国的军队却早已对此司空见惯。这里既没有敌军的出现,也没有坚持反抗织田家的国人众出来阻止行军。

    但是,最擅长在山岳地带进行游击作战的鹿之助带领着三十人的敢死队,越过姬路和之间但马险峻的山路,以堪比忍者的惊人速度迅速北上。她们沿着流经姬路城的市川向深山中进发,穿过生野和和竹田两地,翻过和田山,沿此路线到达了山阴道。敢死队必须赶在山名丰国和山名佑丰会合之前,尽可能想办法拖延时间。两山名一旦会合,行军的速度就会大大加快,因此在这这之前丰国军都不会停下脚步。

    鹿之助和敢死队的成员们全都轻装上阵,在不断地换乘马匹,最后再采用徒步的方式,以最快的速度尽可能往前赶。

    终于——在円山川与出石川合流的城崎荘和丰冈这块地方,鹿之助她们终于捕捉到了山名丰国军的踪影。

    但是,丰冈这块地方虽然出于群山之中,却是一片广袤的盆地。山名丰国将会在这里迎接从有子山城出发,离开山阴道前来的山名佑丰。因此,他决定停止行军,在丰冈扎营休整,顺便筹措军粮。

    「真是糟糕」在附近隐蔽的山丘上观察完眼前的敌军后,鹿之助不禁抱起了头。

    「已经来不及了,山名军已经停止了在山地的行军,进入丰冈了!这是但马这片山区中唯一的盆地,他们却偏偏跑到那里去了!即便我们在这种地方发起突击也是寡不敌众,最终会全军覆没的!啊啊啊,七难八苦!」

    「可是御大将,吉川元春的军队还没有到达这里。如果吉川和山名佑丰合流的话情况会更糟糕。山名丰国军正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要打的话,只能趁现在了!」

    「就算他们现在孤立无援,敌我之间的兵力差……少说也有百倍以上……不,可能还更大」

    「就算是全军覆没我们也要向前突击啊!」

    「哪怕是一点点的时间也好,我们也要阻止山名军的脚步。白白牺牲性命毫无意义。真相隐藏在荆棘之中,如果没有深入的探索,是无法看清的。」

    「……我们不眠不休地赶了这么多路,就是为了像飞蛾扑火一样去送死吗。苍天啊,七难八苦已经足够了。今日这一战,是为了相良殿下和织田家,也是我和十勇士的最后一战。我不祈求胜利,只希望上天赐福于我,让奇袭作战取得成功吧……!」

    就在为了祈求七难八苦而不断锻炼自己的鹿之助,第一次向神灵祈求给同伴们带来好运之时。天气突然发生了剧变。霎那间,倾盆大雨从空中如注般泄下。

    「御大将!是雷阵雨!」

    「奇迹出现了!」

    「就像桶狭间时一样,趁着这暴雨,一鼓作气向前突击!」

    鹿之助做出了决断。

    而此时,山名军的士兵正大大咧咧地坐在河滩附近吃着饭。

    奇袭!

    尽管数量稀少,但只要这些以一当十的敢死队员在敌军阵中充分制造混乱,敌军也会因此军心动摇,产生恐慌。

    问题是,能否在暴雨停止前成功撤退……

    只要雨还在下,鹿之助她们就有机会从山中脱身。

    要是在一片混战时雨停了,敌军的视野再度开阔起来的话,鹿之助她们就有可能被摸清人数和方位,被敌军压倒性的人数包围。

    如果连一次突击都无法成功的话,不仅无法有效推延敌军的脚步,还会有全灭的危险。

    不过。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眼下能依赖的,只有运气了。

    鹿之助——向只有三十人的「全军」——下达了命令。

    「不能因为一时犹豫而让机会白白溜走!尼子十勇士,突击!趁机大闹一场,在敌军中充分制造混乱吧!但是,如果看到雨有要停的迹象……那时候我们就无处可逃了。大家要做好埋骨于丰冈的觉悟!即使舍弃性命,我们也要支援明智光秀殿下!」

    鹿之助跃马挺枪,一马当先地向前冲去。

    尼子十勇士也怒吼着冲下斜坡,在暴雨中急驰狂奔——

    正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感到不知所措的山名军,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山名军的士兵们哇哇乱叫着:「这是织田大军最擅长的奇袭战术啊!」,陷入了一片混乱。

    由于山名丰国是个左右逢迎,经常改变自己立场的武将,所以山名军的将兵们的士气普遍不高。尤其是那些半农的足轻,他们对这个习惯于改旗易帜的主君并无太大的信任,反倒对号称「除了尼子家外不事二主」,曾经两次帮助丰国,却在最后时刻被他背叛的鹿之助报以同情。尽管也有传言说她最后屈节投奔了织田家,但很多人依旧十分同情鹿之助,因此他们都刻意放缓了行军的脚步。

    在此地,

    「山中鹿之助,参上!在下对曾经一道战斗过的因幡众没有什么怨恨……为了不让明智殿下丧命,请你们原谅!失礼了!」

    在一片暴雨中,渐渐出现了头戴三日月鹿角盔的鹿之助和她麾下的十勇士的身影。

    鹿之助的武勇,是名震整个山阴地区的。

    尽管在毛利家压倒性的军事实力和谋略下总是鹿之助屡遭挫败,但她无疑也是名能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一骑当千的猛将。她还从未在单挑中败北过。

    而且,她到底带着多少士兵前来奇袭?没人有个准确的估计。

    山名军的混乱程度进一步加剧。

    大家用十倍的音量报上自己的名号!装作我们人数有十倍之多的样子!在鹿之助的命令下,十勇士们为了像鹿之助一样勇武,纷纷仿效着将一些野兽的名称安在了自己的名字上。她们大吼着向山名军挥刀砍去。

    「ほわたあ!破骨障子之介!」

    「咕噜咕噜!阿波鸣戸之介!」

    「こ—ん!穴内狐狸之介!」

    「吱吱吱!小仓鼠之介!」

    「ぶもおお!大谷古猪之介!」(译注:

    各种动物叫声的拟声词,还是不翻译了,诸位自己想象吧)

    还有其他把动物的称谓安到自己名号上的人,就不在此一一赘述了。总之,这些人都和鹿之助一样,是不惧生死的勇士。比起死亡,她们对怯懦带来的污名更为忧惧。因为对坚持复兴尼子家的梦想,在这乱世中为了贯彻正义而战的鹿之助心怀憧憬,即使在落魄的鹿之助沦为山贼时,这些姬武将也誓死追随着她。

    (你们……难道不会取个更帅气一点的名字吗……作为十勇士,要是这种名字流传到后世的话,一定会招人笑话的)鹿之助内心困惑不已,(算了,这不要紧。彼此之间呼唤着对方那奇怪的名字,也能让我们在如此悲惨的场合保持笑容呢。很有意思的是,大家并不是一边倒地都精于战斗。那么现在,让我们一起战斗吧。)她想。

    山中鹿之助殿下正率领着尼子十勇士,从雨中发动了正面奇袭!

    在全军突然间陷入混乱的时候,传令兵向总大将•山名丰国传递了这样的消息。

    「怎么会……」听到这个报告,山名丰国先是感到一阵战栗,接着又陷入了苦恼之中。

    鹿之助不是应该还在播磨吗?要知道,山阴和山阳地区中间可是绵延起伏的群山。

    果然,她们是为了支援困境中的明智军才这么做的吗。

    鹿之助和十勇士们如今都在织田家仕官。虽说这都是因为鹿之助的落魄潦倒所致,但她们没必要对织田家保持如此高的忠诚心,丰国想。说到底,她们是借助织田家的力量来复习尼子家罢了。这么大费周章地翻山越岭,然后发起这种无谋的奇袭,实在是有欠考虑。

    不过,似乎不太一样。

    「主公!该如何是好?!」

    「鹿之助殿下她们的战意异常高涨!」

    「她们应该是率领着一支有相当规模的大军!」

    山名丰国的内心已经濒临崩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不、不管如何,眼下也只能战斗了!我们已经无路可退!身后就是吉川元春的山阴大军,要是畏惧鹿之助殿下在这里不战而退,一定会被吉川元春以临战怯逃的罪名处斩的……!现在只有率军反击一条路了!」

    「可是主公,我们果真要讨杀鹿之助殿下吗?」

    「主公是要再次背叛两度施大恩于我们的鹿之助殿下吗?!」

    「之前被从因幡国主之位赶下的主公之所以能够再次回归鸟取城,全是仰仗鹿之助殿下的鼎力相助,如今主公却要……」

    「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也不希望和鹿之助殿下敌对。而且、而且这次还是对方主动向这边攻过来,我们只是被迫防御而已!」

    山名丰国不由得提高了嗓音,心中却不断咒骂着这个自己这个即将第三次背叛鹿之助还要取她首级的胆小鬼。然而他更害怕的是吉川元春的威胁,如果不在这里拼尽全力去战斗,那个毛利家最强的武将是不会饶过自己的。原本吉川元春就是一位正义感极度强烈厌恶所有背叛者的刚直的姬武将。狡诈奸邪如宇喜多直家也只能在同样割据山阳的小早川隆景麾下才能苟全性命,若宇喜多是在山阴,即投毛利家时定直接会被吉川元春喝令切腹。但是山名丰国有一点十分确定,比起坏进肠子里的宇喜多直家,像自己这种因为怯懦才不停倒戈的墙头草更会引起吉川元春的厌恶。与其说是被厌恶,自己这种胸无大志没有任何信念的无能之辈,根本没有资格作为统帅一国的大名,左右众多家臣领民的生死。

    必须要在这里下定决心打倒鹿之助,让吉川元春见识到自己是打心底里支持毛利一方的。

    「讨伐鹿之助殿下,把她杀掉!」颤栗着的丰国鼓足勇气说到。

    将鹿之助的首级送到多年来和她亦敌亦友的吉川元春面前,吉川元春一定会边流着泪边赞许自己的功绩吧。那样的话自己和因幡山名都将的得以保全。

    可是……这样真的就好了吗?

    自己就这么想继续留在鸟取城主的位子上吗?

    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走到今天?

    为了向天下证明自己并非是胆小鬼,自己有在这乱世中以战国大名生存下去的决心?

    可已经三度背叛鹿之助,甚至现在还要取她性命的自己真的有资格在说出这句话吗?

    山名丰国的内心一片混乱。

    (求求你了,鹿之助殿下!撤军吧!在造成伤亡之前赶快撤回山中吧!阁下也不希望就在这里了结一生,白白死去吧!如果只是想延缓我军的行进速度的话,那现在就请回去吧!趁着这暴雨的掩护,也好给我不追击的口实,拜托了!)

    丰国的期待终究未能如愿。

    鹿之助原本也在寻找机会,只等奇袭成功便立即下令回撤,然而十勇士的其余几人见山名军乱作一团,所有人都高喊着自己的名号,裹挟着鹿之助向敌军更深处杀入。而就在这时——

    雨,停了。

    天空的乌云转眼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刺眼的阳光下,鹿之助等人俨然已被几十倍多的敌军团团包围。

    「大、大将!大事不好了!天空竟然一瞬间放晴了!」

    「这下可真是闯到鬼门关前了!」

    「开玩笑吧……刚刚还是那么大的雨……!」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狐狸嫁女』吗?!」(日本民间传说:晴天下雨,狐狸嫁女。是比较忌讳出门的时候。)

    「不要再呆在这里送死了,撤退!啊,不行!完全被包围了! 」

    与此同时,山名的将士们也终于看清了鹿之助等人的状况,虽说是突袭,但鹿之助麾下仅有寥寥三十余骑。

    随后,君主山名丰国的诛杀令被传达到军中。

    「真的要做吗?」

    「把、把鹿之助殿下给……」

    「这真的要由我们来做吗?」

    「但是,这是主公下的令。」

    「只、只、只能下手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山名的足轻们朝着鹿之助等人一拥而上。

    (苍天直到最后还在施予在下七难八苦啊……也只能这样了,只是连累了这群一直和在下出生入死的伙伴们,抱歉,将你们也卷了进来。)鹿之助闭上了眼睛。

    「哪怕十勇士全军覆没,唯有大将不可以死去!只要大将还活着,我等的意志还将会和大将一同战斗下去!」

    「我们会用身体开出一条道路的,大将,还请赶快逃走!越过这究极的七难八苦再图振兴才是我们的大将!」

    「只要十勇士之首的鹿之助大将还活着,尼子十勇士永远不灭!」

    随即十勇士全员汇聚成一团,集中向着山名军的一点发起冲锋,尝试撕开一个口子——

    没有过多的临别之言。

    有没有试图说服她们。

    更没有说「让我们一同赴死」这种话。

    即便真的说了,也不会起什么作用。

    尼子十勇士,一心同体。语言之间再多的交流此时已经不需要了。

    「就此别过。」鹿之助强忍着屈辱与哀伤,仅仅留下这一句话便向前奔驰。

    然而,由于刚刚的暴雨,脚下的土路已成一片泥潭。

    简直就像老天爷有意想令鹿之助等人葬身于此故意在一瞬间下起了暴雨。

    (原来如此。这是天意要让我们全军覆没才才下的雨啊。是为了惩罚在上月城我们与命运的抗争吗?)

    当鹿之助想到这些时,已是万事皆休。

    冲在前面的山名士兵用长枪绊倒了鹿之助的腿,鹿之助一头栽进了泥泞中。

    其余的十勇士也悉数被俘。

    然而全身已是被污泥覆盖,鹿之助仍努力挣扎着爬起身来。即便是将名誉和尊严这些武士的荣耀统统抛弃,即便是在曾经的战友•山名的将士面前丢尽脸面,也要从战场上逃走。

    「在下、还不能死!如果在这里死去的话,殿下一定会伤心的!也会让十勇士们做出的牺牲全部白费!即便忍受再多的屈辱,即便会以弃战友于不顾独自逃命的懦夫之名流传后世,在下也绝不想放弃!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哪怕山中鹿之助的传说从此不再被传唱,也不想就在这里死去。鹿之助又再次回忆起那个被良晴恳求的夜晚,眼角涌出滴滴水露。同时她也回想起了被毛利捕获从厕所中逃出城时所受的屈辱——山中鹿之助的人生终于迎来了终焉——多年来四处征战、颠沛流离,忍受了无数屈辱,结局却是在一场无关大局的败仗中和最珍重的伙伴们白白死去。一想到这些,鹿之助的眼泪彻底决堤而出。

    「最后的最后,还是没能与殿下再次相见啊……殿下,请原谅这个出云乡下不懂事的野丫头吧……」鹿之助的声音已因哭泣而变得不可闻见

    。

    鹿之助身边的长枪不断逼近,以为鹿之助送去致命的一击。

    此时无论是鹿之助还是十勇士的众人,已经连为了活下去的抵抗都放弃了。各大势力间的激斗一触即发,又有谁会在意这山阴深处间的一段小插曲呢?

    「山、山中鹿之助殿下,奉、奉主公之命……」

    「取、取、取阁下之首级!」

    「我们足轻是不能违抗山名殿下的命令的。」

    「至少,一击毙命,得罪了!」

    一名额间布满冷汗的足轻伸出了手中的长枪,朝着鹿之助的胸膛突刺——

    (殿下……!)鹿之助无意识地抱紧了相良良晴的千成瓢箪。

    然而——

    足轻的枪尖并未如预料般那样穿过鹿之助的胸口。

    失败了!

    长枪仅仅是刺穿了鹿之助胸前的瓢箪,待足轻颤抖地将枪尖拔出准备再刺向鹿之助时,抬头看见紧紧抱着千成瓢箪满脸泪水的鹿之助,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手中的枪直接滑落到地上。

    「不、办不到!我、我只是个足轻,但也对女孩子也下不去手……我、已经刺不下去了……」

    所有刚刚想要对鹿之助出手的足轻们顿时全都失去了战意。

    「即使全身泥污,鹿之助大人还是那么美丽……」

    「区区几十人,为了救援同伴居然跨越群山。」

    「要是就死在这里实在是太悲哀了。」

    「这么有情有义的女子,怎么可能下得去手嘛!」

    「开什么玩笑啊!」

    「鹿之助大人已经数次为山名的当家出生入死了,怎么可以杀了她!」

    「谁去告诉山名的当家,我们做不到!要杀便把我们一并杀了罢!」

    「无论如何也要对这位大人出手的话,就让他自己拿着枪过来,自己下手!」

    「没错!我们已经忍无可忍了!他要真在乎自己鸟取城城主的位子三次背叛鹿之助大人……让他自己来!」

    「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的!既无大志又无节义!只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而战!」

    足轻们越说越激动,纷纷扔掉手中的长枪。

    「我们因幡众,岂能再三背叛鹿之助大人啊!」此话一出,引得众人一齐相应。

    在得知冒雨拼杀而来的决死队实际上仅有山中鹿之助和尼子十勇士等三十几人时,山名的足轻们在一片呼声中将枪尖转而指向了己方的总大将•因幡国主山名国丰的本阵。

    「我们不能再遵从对鹿之助大人不义的命令了!」

    「更何况这鸟取城……」

    「是鹿之助大人打下的城池!是鹿之助大人遵循义理让给流浪的丰国大人的!」

    「两次三番背信弃义……还想要置鹿之助大人于死地!」

    「丰国大人,我等已无法再听从你的命令!」

    足轻们的暴动越发激烈,转瞬间已经达到了部将和家老们都无法阻止的地步。在这一场连战斗都算不上的小规模冲突终结的同时,山名军内同情鹿之助的足轻们居然掀起了叛乱。

    即便是在战国乱世中,由足轻直接对国主举起反旗也是屈指可数的事情。

    但眼前的山名军做到了。

    他们是如此地感受到了鹿之助的恩义,对于强迫他们杀掉鹿之助的命令,足轻们以自身的意志选择拒绝。

    「从未来而来的相良良晴殿下,」

    「没有显赫的门第出身,仅仅从是提草鞋的下人入仕,凭借自身的才能与智慧,位列织田家部将出人头地,和天下人相爱!」

    「毛利不也是一样吗?!初代毛利元就公也是凭借他的智谋成为中国霸主的!」

    「丰国大人仅仅是因为生在鸟取山名家才成为因幡国主的,我们足轻也是生在因幡,可为什么我们就必须要侍奉这个如此不知羞耻的主公不可呢?!根本毫无道理!」

    「鹿之助大人才是我们值得遵从的主公!」

    「这是,我们因幡国人的意志!」

    脸色惨白的丰国被惊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侍奉在左右的重臣也终于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

    「殿下,恕我直言……大家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了。」

    「即便立场不同,我们家老众也和足轻们感同身受。」

    「主公数次背叛鹿之助,以及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和见风使舵的态度;只因为畏惧吉川元春,没有敢直面她的觉悟才想要杀掉鹿之助殿下。如此行径之下已经无法再阻止足轻们的暴动了。」

    直到此刻,山名丰国才意识到因幡众之中根本就没有谁是真正支持自己的。所有人都想要帮助筋疲力尽倒在泥潭中的鹿之助,而对他本人掀起叛旗。

    因幡之所以会动乱,根本原因便是国主山名丰国软弱无能。而将混乱平定、原谅丰国背叛的鹿之助,其勇武以及清廉侠义的内心一直都是因幡国人崇敬与感谢的对象。报此大恩,唯有今日。那个叫相良良晴的未来人传奇的经历已经改变了足轻们的思想,仅靠「山名」二字就能支配因幡一国的时代彻底一去不复返了。

    此时的丰国不禁后悔起来,若刚刚下达的命令是「莫伤及恩人鹿之助的性命,活捉即可」的话,此刻事态也不会落得不可挽回。

    「……是要……流放我……还是,杀了我?」

    足轻们群情激愤要求立即处死国丰,而重臣们仍然保持着理智,对众人阐明利害:若是现在杀死国丰,不仅会导致因幡再次陷入混乱,也会有损鹿之助的武名。此刻将国丰从军中流放才是上策。足轻们在听到贸然杀掉山名国丰会令鹿之助陷于不义后,全都安静下来。

    「请殿下独自离开吧。无论是去到织田家,还是回到吉川元春那里都随殿下决定。殿下现在已经完全地自由了。」

    「我、我要是……逃回吉川那里一定会被斩首,织田家也不可能容得下我……我根本无处可去。」绝望的丰国从马上摔了下去,抱住脑袋瑟瑟发抖。

    「阁下没有必要另寻他处,丰国殿下。鸟取城城主的位子还是国丰殿下的。」

    被足轻们簇拥着的鹿之助缓步走到国丰面前,牵过他的手。

    「鹿之助殿下……你的意思是……还要再原谅我?!这已经……已经不是善良可以说得过去了,你就是个大白痴啊!」

    「就让后世称呼我为马鹿之助吧,这也是与在下相衬的通名不是吗?现在能挽救阁下的貌似只有在下了呢。其实在下一点也不怨恨丰国殿下叛逃毛利的事哟。」

    望着眼前一脸认真的鹿之助,丰国根本没有理由再去怀疑她所说的话。

    鸟取城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当不当这个山名家的大名又怎样。鹿之助殿下已经三次宽恕了懦弱的自己,所以这一次决不再迷茫了。山名丰国下定了决心。

    「我……我希望这次能够帮助鹿之助殿下,回报恩情。我会独自去往有子山城,劝说叔父山名佑丰助鹿之助殿下一臂之力。集两山名麾下因幡、但马两国军势加入织田一方,成为鹿之助殿下的同伴。这样一来,孤立在丹波的明智光秀殿下也能获救了。在这里的人也只有我这个外甥可以确实说服叔父归顺了。原本之前力主叔父和织田一刀两断的也是我……所以,拜托了!」

    「开什么玩笑?」「还想逃跑吗?」「要是让他进了有子山城,怕是会立刻闭城不出吧!」「是想让山名佑丰军和吉川军联手消灭我们吧!」

    鹿之助示意让足轻们安静,回过头又对山名丰国说到:「丰国殿下,在下选择再一次相信阁下。哪怕阁下再度反叛——我也决不会感到绝望。在这里的大家已经让在下见识到了『义』的存在。」

    说完,鹿之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鹿之助长久以来都在因七难八苦四处征战,而今天这么多的人对她多年的努力表示出了认同,鹿之助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表达感谢。在梦前川畔与良晴两人肯定彼此间意志后那时的放声大哭显然不适合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去做。

    山名丰国再也无法直视鹿之助那令人目眩的笑容,只得俯首在地。泪水夺眶而出,这并非是因为悲哀,而是自己终于从作为因幡山名家的当主在这乱世中随波逐流中的苦闷中解放出来的泪水。已经没有什么再害怕的了。此时的丰国想到,在乱世当中寻求支利士丹的神明救济的人们,或许就是抱着这种心情向神明祷告。

    「要是道理之介在这儿的话,应该能想出更好的台词吧?」寺本生死之介点头说道。

    井筒女之介则是侧着头说道:「现在估计影武者计划已经被小早川察觉到了吧,没有关系么?」

    「吉川元春的武与小早川隆景的智都是盖世之才。眼下丹波的明智殿下和鹿之助殿下不在的姬路城怕都是朝不保夕。所以必

    须尽快取得叔父大人的支持。告辞。」山名丰国再度上马,单人独骑地向着有子山城的方向离开了。

    「这样真的可以吗,大将?」薮中荆之介问道。

    「没关系的。上天也终于对我们露出笑容了。我们尼子十勇士在之前的种种败绩也并非是无意义的……这也还要归功于和相良良晴殿下的相遇啊。是殿下的千成瓢箪救了我们。我们没有终结在上月城……真的……太好了……」

    鹿之助被成功解救尼子十勇士而尽情狂欢的众人高高举起,而她本人在调整好思绪后对山名军说道:「诸位……在下说不出什么精美的言辞表示谢意。只是,真的非常感谢大家。不过同毛利家的战争也即将开始。毛利两川智勇兼备,是至今为止在下无数次挑战都无法战胜的战国最强姐妹。(岛津???四姐妹就不是姐妹啦???)接下来的战斗将会是一场恶战,一定会有许多人因此丧命。我们十勇士已经蒙受了诸位的大恩,至于是否参加之后的大战,是诸位的自由。那将会是日本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战斗,如果诸位能参加的话在下自然很感激,不过想要就此返回家乡也无所谓……」鹿之助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将与鹿之助大人一起,」「彻底改变这个天下!」几乎所有人都在高呼支持着鹿之助。

    山阴的山名进犯已成功阻止,但鹿之助没有料到的是,这次山名的叛离反而使明智光秀被逼入绝境。

    ※

    正当吉川元春的部队沿円山川由山阴道南下向丰冈进军之时,一通急报火速传到了元春的手中。来使是毛利家安排在山名丰国军中的眼线,由于足轻们的蜂起立刻无处遁形。所幸鹿之助身为义将没有伤及他们的性命,将他们释放,于是这才沿山阴道原路折回,同毛利的山阴方面军汇合。

    「什么?!山中鹿之助她居然?!」

    在本阵中接到快报的吉川元春此刻并没有因为山名的足轻抵触杀死鹿之助的命令而发生暴乱或是山名丰国再次倒向鹿之助一方这些消息而震惊。这些倒不如说这是撑过七难八苦的鹿之助将士兵们的「心」纳于己方而获得的必然胜利。

    「虽说是敌人,但她也将会是以义将的姿态名垂青史。」元春对于这个劲敌毫不吝啬地给予了赞扬。

    虽说如此,但连她也没料到鹿之助会直接离开姬路城奇袭山阴。

    「公主,现在因幡但马两山名都已经加入鹿之助一方了。原本山名佑丰就对是否背叛织田的问题上犹豫不决,若不是外甥山名丰国苦苦哀求,也不会倒向我们。虽然说现在再度倒戈立场会变得很尴尬,不过据说经过山名丰国抱以必死的决心进行劝说,已经决定归顺织田家了!」

    「那个墙头草的山名丰国居然……人还真的是会突然间改变的啊。可恶的鹿之助,那个女人作为武将谋略还欠火候,但却已经拥有了改变人心的力量了吗?变得和那个相良良晴一样了啊。鹿之助,你还真是找到了一个好主公啊。和『山阴麒麟儿』相称的奇迹一样的胜利。」

    眼看丹波近在眼前,鹿之助又再次出来妨碍毛利家,每当想起这件事,元春不禁咬牙切齿。不过不甘归不甘,对于这个多年的对手,居然还能愚直地继续相信着数次背叛自己的山名丰国,就连她自己也不得不对鹿之助心服口服。而且连山名丰国也被她的愚直所感动,连同但马山名家,一同死心塌地地效忠于鹿之助一方。

    自古以来通过拉拢敌将而取胜的战斗不胜枚举,可能令敌方的足轻心悦诚服以至于反动叛乱,最后连同敌将带士兵一起降伏的战斗元春也是闻所未闻。鹿之助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在他人眼中甚至是愚蠢的义战,终于有了结果。

    可是,毛利的上洛作战依旧不能停止。

    与宿命中的对手•山中鹿之助间必有一战。

    再次见面,就是一决雌雄的决战。元春下定了决心。

    这便是被父亲授予山阴方面总大将的自己必须要肩负的命运。

    当初出云攻略、迫使尼子家降伏之际,如果没有将尼子一族的统治彻底取缔,而是继续将月山富田城交给尼子的当主,并以外样规格对待的话,也就不会有这么多年鹿之助与毛利家间的死斗了。不过现在在说什么也都于事无补。由于在讨伐尼子的过程中,嫡子•毛利隆元不幸去世,时日无多的毛利元就把打倒尼子与夺取博多作为了肯为之燃烧最后精力的目标。

    「两山名以山中鹿之助为总大将,在有子山城下汇合。然而他们并没有返回丰冈,而是沿山路向福知山急行军,应该是想要早于我方夺取福知山,救援明智光秀。

    「就是说他们会比我们吉川军更早进入丹波吗?」

    「有子山城眼下守备军应该不多,要夺下来吗?」

    「那就是随了鹿之助的愿了。要是去夺取那种山城,行军必定会大幅迟缓,山名军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抢先我们进入丹波。可是就算现在去追赶鹿之助,山名军内部还有山名丰国做向导,怕也是来不及了……」

    「我们不像山名军那样熟知但马地理,再继续深追下去恐怕也很困难。」

    「那要是只派出骑兵从丰冈的山阴道先行一步呢?」

    「那样只会在途中遭遇伏击,对于鹿之助来说,无论胜败与否,都能拖慢吉川军的前进速度,争取到时间。」

    「鹿之助向来都是以玉碎的决心战斗的。她为了守护明智光秀已经做出了相当的觉悟。这既非是与我毛利之间的私怨,也不是只为再兴尼子家而做的佣兵的战斗。那家伙,现在已经是一名堂堂正正的织田家臣了。对于织田家她一样也以全力付诸了忠诚。那家伙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将自己全部才能展现出来的地方。一个相良良晴就能把事态搞成这个样子,当初就不该让他回到织田家——要是明智光秀没有出现在木津口的话,现在也不会——」

    (当初相良良晴在毛利家的那段时光,现在想来,真的是很快乐啊)元春闭上眼睛,陷入了回忆。

    在兄长去世后,始终一副阴郁面貌示人的妹妹终于能像其他人那样可以随性地大笑、发怒与哭泣了。隆景,获得了重生。还有将军大人,现在也都还在对喜欢小孩子的良晴念念不忘。就连奸邪歹毒的宇喜多直家,女儿一直对良晴依依不舍,连他本人对毛利的态度也少了几分距离,时常以毛利家郎党的姿态出入严岛神社与村上水军。

    历史……如果还能再偏移一些……比如说就让良晴最开始便入仕毛利一边,或者是让他出现在兄长还活着的时候……那么鹿之助或许现在就是自己的挚友,侍奉着毛利家。兄长……说不定也不会死去。

    不对,人生不是《太平记》的翻版。想再多这样的假设也没有任何作用。元春不禁苦笑道。

    说起来父亲在去世之前留下了「毛利不应觊觎天下」这句遗言。

    是不是在指希望毛利与织田家应该走到一起呢?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自己的妹妹就可以不用再和相良良晴战斗了。

    「……不行。我怎么也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了?这样下去可是会输的。就算是为了隆景,这场仗也绝不能败。这是我作为姐姐的责任。」

    但是现在,两山名充当向导的行为,直接导致了吉川军沿山阴道直接突入京都的战略正在逐步崩坏。

    究竟该怎么办才好?这种时候如果自己那西国一等智者的妹妹在身边的话真想听她的意见。可眼下两川之间相隔甚远,鞭长莫及。元春不禁苦恼起来。

    「哦吼吼吼。鬼吉川大人,近来如何啊?」

    耳边传来力士们有节奏的鼓点声,一个朴素的轿子被抬进了吉川元春的本阵之中。从轿子中走下来一位正在进攻姬路城的小早川隆景为姐姐送来的使者。

    「——以三寸之舌说动大毛利家的外交僧尼•暗黑寺惠琼,参上。」

    即便是战国时代也十分奇异的姬武将,不,应该说是姬僧尼的「外交僧尼」。年轻的论辩家•暗黑寺惠琼。

    惠琼原本是出身在名门•安艺武田家,后来家族被毛利元就消灭,随后便在当地的「安国寺」出家为尼。然而在一次上洛之后,惠琼加入了一个叫「暗黑寺」的密教组织中修行。(注:安国寺与暗黑寺读音相同。)原本年幼时的惠琼是作为元武田家的名门之女在京都生活的,在御所的公卿与商人之间都有频繁的交流。安艺武田家,乃是甲斐武田家的分家,与明智光秀在织田家的地位一样,血统高贵的惠琼在毛利家中担任着「畿内全权外交官」的职位。

    如果毛利家始终偏安一隅,只在中国地方作为霸主的话,给惠琼的也只是一个闲职,不过毛利已经决意上洛的现在,惠琼在京都的人脉网变就得不可或缺。

    隆景是典型的「来者不拒、唯才是举」主义者。与妹妹不同,做事总是一根筋的元春实在不能

    理解为什么面对那个把背叛视为家常便饭的鬼畜毒士•宇喜多直家的归顺,隆景轻易便应许了,也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录用眼前这个明显对毛利家抱有恨意的奇怪僧尼。不过回想起来,好像当初录用相良良晴的情况也都差不多。

    「惠琼?你来做什么?!托山中鹿之助的福,毛利家上洛的作战出现了巨大的破绽。」

    「其实贫尼早已预知了此事了。」

    「骗谁啊?胡说八道小心我砍了你啊!」

    「非也非也,贫尼说的是真的。哦对了对了,贫尼想吃吉川大人亲手做的什锦烧~」

    「要吃你自己去做。快说,隆景说了什么?」

    「山中鹿之助从姬路城中消失了。她很有可能就是会去阻止吉川军进入丹波。所以吉川军接下来应该反之避开鹿之助所在的山阴道,直接从但马南下播磨与小早川军汇合。

    (从鹿之助消失的那一刻起,隆景就已经预料到两山名会倒向织田了吗?)元春吃了一惊。如果不是这样,惠琼也不会在自己得到「两山名离反」消息的几乎同一时间从播磨抵达到这里。

    「隆景大人已是天下无双的智者,更是善于预料未来的天才。不过隆景大人碍于对义理过分地执着,是比不上贫尼的左右逢源的。嘿嘿嘿。」

    「你在说什么?」

    「不不不没说什么。吉川大人?这便是隆景大人要交与您的书状。请求您立即动身向播磨出发。嘿嘿嘿。」

    元春盯着惠琼,一边将书状打开。隆景在文中淡淡地阐述了从山阴道上洛的不易:

    (山中鹿之助为了拖慢姐姐大人的行军速度已经亲自率领决死队向山阴进军了。此举乍一看纯属无谋的袭击,但山名丰国和因幡众恐怕并不会置其于死地。如果姐姐大人没有直接对山名丰国下令生擒鹿之助的话,山名的士兵们一定会因为不忍心杀死鹿之助反而会对山名丰国本人举起叛旗,山名丰国本人也会加入鹿之助一方的。不出所料的话,山名佑丰也会并入外甥的阵列当中。山中鹿之助,本该在当初的播磨动乱中就会被毛利击败杀死,恐怕是相良良晴改变了她的命运。鹿之助不断原谅山名丰国的那份愚直,在遇见良晴之后也终于有了这份回报了吗?)

    真不愧是隆景,第一时间便预测到了战局并思考出对应方案。并且面对的敌人还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相良良晴,字里行间却不透出一丝「私心」。元春又对妹妹刮目相看了一番。

    「吉川大人?隆景大人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觉悟了。如果作为武斗派的吉川大人也必须更加努力才行啊。如果吉川大人拒绝到姬路汇合的话,为了毛利家的安泰,隆景大人或许就只能被迫选择最保守的策略:撤回安艺了。」

    「我知道了。事已至此,怎么可能再打道回府啊?就算是为了隆景的恋情也……现在无人驻防的鸟取城就由同族的吉川经家代为接管。吉川军停止进入丹波,全军南下向姬路城急行军!不过,」

    「不过?」

    「我比较在意在九州的相良良晴与黑田官兵卫。有那个相良良晴在,只怕求援的事情已经八九不离十。估计现在大友军已经准备对我毛利的后方出手了吧?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守备力量薄弱的安艺岂不是很危险?」

    「啊~那件事啊。黑田官兵卫已经率领大友军从周防登陆了,现在正沿着山阳道向这边赶过来哟。隆景大人怕书状会落入敌人手中没有明写,所以才派了贫尼亲自面见吉川大人。」

    「你说什么?!就是说……就是说毛利现在已经是被官兵卫和鹿之助前后夹击了?!那么隆景是怎么想的?」

    「当然,和吉川大人的想法基本相同。因为是双生子嘛。」

    「放弃安艺,兵合一处攻陷姬路城。再穿过播磨、摄津,一鼓作气开进京都!把天下和良晴都纳入手中。只不过,隆景想让安艺怎么办呢?官兵卫现在可是瞅准了毛利后方空虚正率大军进犯啊,这不就是断了我们全部的后路了吗?」

    「隆景大人说了,黑田官兵卫绝不是想要割据九州•中国,自己窥探天下。仅仅是带领大友的援军一味沿着山阳道向畿内驰援。最后汇合织田信奈明智光秀等人一起进行二分天下的决战。」

    「二分天下的决战——毛利、织田、上杉、武田、松平,东西日本最据实力的大名齐聚一堂进行大战。原本割据一方的战国大名仅仅靠侵略邻国而相互争斗,不知何年才会终结乱世。即便迎来天下一统,王座之下也是白骨累累。而现在,时代孕育出了争夺天下人宝座的舞台,通过强者间的角逐,彻底改变扎根在世人心中战争永无宁日的『思想』……吗?

    「正是如此。隆景大人已经决定要加入进这个舞台中来了。织田信奈和隆景大人都有着同样的理想:进行一场一举终结日本所有战乱的大决战。赢家将成为天下人为乱世画上休止符。不过最后究竟是谁才能担此重任,是隆景大人、织田信奈亦或是黑田官兵卫,尚且无人知晓。」

    「战国最强的上杉谦信和武田信玄有意在协调着同步进军,光凭孱弱的织田军根本无法抗衡。不过最关键的一环还是我们毛利这边。」

    「贫尼已经预测到:『天下人的宝座,会是相良良晴胜出。』」(注:藤吉郎さりとてはの者にて候;安国寺惠琼著名的对时事的谶言。解读方法尚有争议,大意为:信长的时代最多还有三至五年,将来能夺取天下的,会是信长身边叫藤吉郎的人。)暗黑寺惠琼自信地笑着说道。

    「相良良晴?你是说毛利家会被织田家打败的意思吗?!」

    「为了不让那种事发生,就请让贫尼暗黑寺惠琼好好运作一番。嘿、嘿、嘿。」

    「什么意思?!」

    「总之请赶快向姬路出发吧,吉川大人。如今猛将鹿之助已经离开了姬路城,毛利两川只要合兵一处一定能攻陷的。只要姬路陷落,那个抱病在冈山蛰伏的宇喜多直家肯定会一马当先地为毛利充当尖兵开路。至少在那种情况下是呢。」

    吉川元春始终觉得现在毛利家中像惠琼或是宇喜多这种无法信任的家伙实在是太多了。不过也只有无论何时地都可以为了毛利家完全能做到绝对公正无私的隆景才能支配这些犹如猛毒的异能人士为家中效力。亦或是总是顾及在意他人而对自己始终保持着克制隆景对于「忍耐」的意志超乎常人般地强大,重用惠琼或是宇喜多这种恶意卓群的人是为了弥补自我意志的空白。相良良晴也是一样,只不过他并不像惠琼那样行事乖张,也不像宇喜多一样反复无常,就是个好到没边的博爱者一个,但同时意志力也同样强大。

    「对,对了!足利的那个幼女将军呢?还有三代目的辉元大人?土地城池什么的打赢了决战还可以夺回来,可唯独那两个人是绝对不能落在黑田官兵卫手里的。」

    「那二位大人现在都已经在隆景大人的军阵当中了。真不愧是隆景大人,早早预料到黑田官兵卫的计划,行事滴水不漏——官兵卫实际抵达姬路的日期一定会比她所估计的时间要迟很久。隆景大人已经分赴要将山阳道的主要路线系数毁坏,等官兵卫不得不重新设桥铺路的间隙,抢先占领姬路城。」

    (如此一来就能直接突入畿内了。不过留给我们的时间也所剩无几,必须要趁着明智光秀被拖在丹波的这段时间向姬路开拔!分秒必争!)元春从行军椅上站了起来。

    「不愧是隆景,我明白了。和鹿之助的决战就放在与织田信奈决战的战场上!终止向丹波进军的行动,两山名和鹿之助就由他们去吧!我们要攻克姬路城,从山阳道上洛!」

    吉川元春与小早川隆景。

    分据山阴与山阳的毛利两川,现在共同沿山阳道进军。

    ※

    三河•长筱——背后插着一面蜈蚣图案旗帜的「百足众」不停地出入信玄的本阵当中。这只武田家独有的斥候兼联络官的特殊部队将织田•松平(此时改名为「德川」的消息尚未抵达)联合军异常的动向逐一向本阵中的将军汇报。

    酒井忠次军的行动已经被武田方洞悉,然而一波未平,又再起事端。战局大大出乎了信玄与四天王所有人的预料。

    织田信奈军正在破坏留在设乐原上的阵地,并开始逐次退出战场。

    从山丘上的本阵远望,信玄用肉眼都能够清楚地看见织田军此刻的动向。

    「怎么会这样?酒井忠次的偷袭怎么办?织田信奈这种强硬派怎么会在这里退却?莫非是上杉谦信已经突破越前、突入近江?亦或者毛利已经逼近了京都?又或是知道了偷袭不成,自觉已经没有胜算,所以慌忙撤退了?」

    不过最为奇诡的事情却是开始撤退的只有在北面茶臼山(诶?好多茶臼山)方面布阵的织田信奈军,而南侧弹正山上的松平元康却丝毫看不出要撤离的样子。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正当信玄一头雾水之际,百足众的斥候再次来报。

    「织田信奈与松平元康为在是否于设乐原同我军决战之事发生对立。其原因据说是织田军的佐久间信盛无端从战场撤离和松平军的酒井忠次擅自率队偷袭之事。织田方要求将决战之地延放在美浓,引我军深入其腹地,因而主张撤退。而松平方为报三方原的一箭之仇,坚决不肯撤退。而且一旦退入美浓,远江、三河都将被我武田吞并,亦视为当家灭亡。也就是说织田信奈想要再次上演像当年在岐阜的大战那样的『本土决战』,把松平当做弃子。松平元康认为这次我军不会再选择对当家视而不见,必然会在进入尾张前彻底踏平松平家,因此断然拒绝了织田信奈的计划——其结果便是,织田信奈解除了与松平家的同盟,退兵了。」

    「这样啊。织田与松平间犹如奇迹般持续至今的同盟关系今天也终于瓦解了吗?」信玄不经然间说出声来。

    「……如主公所言。松平元康改名德川家康,宣誓向我军臣服。」

    「德川?是何意?」

    「想要从关白•近卫前久大人那里得到三河守的委任的话,以低微的松平姓氏怕是难以企及。就是说,作为向我武田一方投诚的条件,三河必须得到安堵,而远江一国,除居城滨松之外其余领地都可以交与我方。」

    「真是考虑得周全啊……那,改名家康又是何故?」

    「『元康』中的『康』字取自其祖父松平清康公,也是历代松平当主代代相传的通字。而『元』则是从曾经的君主•今川义元处拜领的偏讳。此举或许是为表示与织田•今川政权彻底恩断义绝。」

    「既然是要向我信玄投诚,理应改名『信康』才是。」

    「这其中或许也是有所顾忌的。为了避免被误解为是织田信奈名字中的『信』,从而生出事端。」

    「原来如此。」信玄颔首说道。

    不过,信玄还是觉得松平元康突然间改名德川家康并且降服这件事过于唐突。

    「织田信奈与德川家康本应该是自幼便已熟识的青梅竹马,所以两家间的同盟才能在这尔虞我诈的乱世中奇迹般地坚守下去。想我武田家,曾撕毁同信州诹访氏的盟约,并将其毁灭。又背离了甲相骏三国同盟进攻今川,与北条交战。松平……不,现在已经是德川了,曾经在三方原被我武田几乎全歼却始终恪守着义理绝不背叛织田,像一条忠犬始终紧咬着武田军的尾巴。为盟友不惜做到如此地步的德川真的会在这大战前的紧要关头与织田信奈决裂吗?而且既然已经决定废除盟约,为何不趁现在对织田发起进攻呢?」

    「……或许正是因为已经决裂才不能发起奇袭呢?或是想把和织田的战斗留在日后光明正大地一战?现在如果德川要乘人之危的话,从此以后德川家就会被贴上不义背叛者的标签遭世人唾骂,在诸国间的信誉也会大幅下降的。」

    「关于佐久间信盛突然撤兵的事果然还是很在意。不得不考虑最糟糕的情况,如果这是联军布下的陷阱,等我们去追赶逃走的织田军,在一旁表面降服的德川搞不好会直接冲我们袭来和织田前后夹击。这件事不能全靠我一人独断,召集四天王议事!」

    如果是上杉谦信的话,面对德川的降服,肯定不会有半点怀疑直接允诺。其结果那怕因此中计而导致大败,谦信大概也不会认为是自己的过失,是德川玷污了「义」的高洁。信玄如此想到。

    不过信玄绝不是那样的姬武将。她自身便是一位卓越的谋略家,因而面对此情此景想当然怀疑其中是否有诈。如今已是四面楚歌的织田信奈为了击溃武田而用德川打出一记糖衣炮弹的诈降计也非不可能。织田信奈为了胜利总会不择手段率策奇谋,这一点一直被信玄高度评价,同时也一直警惕着。

    马场美浓守信春。

    山县三郎兵卫尉昌景。

    内藤修理亮昌丰。

    高坂弹正忠昌信。

    武田四天王先后进入营帐之中,军议随即开始。

    「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了,反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所以为了武田家的命运考虑,不如在此施以一个颠覆常识的对策……我们逃吧!」

    信玄与余下三名四天王成员自动略过了每次的台词都已经成了套路的「逃弹正」高坂昌信,开始各抒己见。

    「……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与其坐失良机……不如果断出击……然后请主公留在此处本阵之内……监视德川……织田军就由我们四天王……从背后追击……」

    对信玄谨慎的态度十分焦急的马场信春在坐席上激励着信玄,再次主张出击。自她改名之时起,马场便已经坚定了要在上洛之战中战死的觉悟。这名身经百战却从未受伤,因此被世人皆称为「不死身马场美浓」的姬武将十分确信,信玄不希望失去四天王中任何一位的这份优柔势必会严重阻碍武田家夺取天下的脚步。

    「如果不赌一把的话天下也不会轻易得到手的。现在时局的走向变幻莫测,但接受了德川的降伏,起码远江、三河、甚至尾张都能收归本家所有。失去了作为东方屏障的德川家,织田信奈即便当真设伏又能如何?最后只能退入岐阜城固守。我武田便可以彻底制霸东海道。」

    四天王当中最强的姬武将•山县昌景主张无论德川是否是诱敌的陷阱,只要牢牢控制住东海道的所有权,便能在战略上占据有利地位这一现实主力理论。先前的战斗武田放任松平的存在径直向岐阜进军,却不料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松平还敢继续在武田军后方骚扰,差一点就落得被前后围堵的下场。松平即为德川,但如果将其彻底纳入己方军列当中,即便德川果真是诈降也可以快速掌握局势,至少一定不会再出现像上一次的情况。

    曾经义元的恩师•太原雪斋为今川描绘的上洛路线——串联骏河•远江•三河•尾张,制霸东海道的战略,如今将有由武田军来达成。

    「人即城,人即垣,人即壕。主公大人,如何才能让纳入我军帐下的德川家康不兴背叛,甘心作为我武田军的一枚棋子出力,这是考验主公作为一名大将的气量与经验,值得一赌。」

    武田典厮信繁战死后继任副将一职的内藤昌丰向信玄进言道。

    「不过眼下除了德川的真心以外还有其他问题存在。武田军即便席卷整个东海道,却也不能就此留在尾张。武田•上杉•毛利三家的立场,都是在以足利幕府的实权为赌局,追逐着名为织田猎物的猎犬。如果是上杉谦信先一步进入京都,就是谦信的胜利,毛利也是如此。要是没有这层顾忌,织田信奈恐怕也不会在此兵行险招了。奥州的霸者伊达政宗据说也要再次浑水摸鱼向东国出兵了。我们现在不知道北条与真田能阻止伊达到何时,但届时关东一定会再度乱成一团。如果真的下定决心想要夺取尾张,也就意味着要再一气呵成攻入美浓、近江,最后直接进入京都。就是短期决战。我们武田的军略基本都是小心谨慎地取得胜利,短期决战于我方来说略显棘手啊。」

    「要论一击制敌的短期决战谁是最强的武将,上杉谦信便是那舍我其谁的人物。无论我怎样向她挑战,都无法在两军正面较量的野战中占到一丝便宜,如果不施以谋略根本无法打倒谦信。不过相对的一对一的时候谦信也无法彻底击垮我。然而眼下对手是织田信奈,对方似乎也在准备着精心挑选的战场,谁赢谁输尚无可知。毕竟她和我一样,织田信奈对于谋略与计策的运用亦是炉火纯青,而且织田信奈还有着一个我所不具备的特殊武器——那便是『创造力』。她可是曾经制造出铁甲船击败过村上水军的姬武将啊。」信玄看向四天王的,对她们道出了心里话。

    「在日本历史上,上杉谦信应该是最强的一击决战的武将。而能和她的野战能力匹敌的,大概也只有那个传说中的九郎判官•源义经了。话虽如此,已经被逼进死局的织田信奈现在最想做的大概就是通过一次短期的大决战一举扭转这绝望般的境地吧。佐久间信盛的擅自离队大概只是伪装,为的是做出撤退的口实。不过织田信奈应该还会想要伺机逐一击破武田与上杉,因为一旦遭到两方的夹击,就算织田信奈再怎么神通广大也绝对无法应对。」

    「那究竟意下如何呢?主公大人?」四天王一齐看向信玄。

    「如果勘助还在的话,这时一定会观测织田信奈的星宿吧……不过现在勘助已经离开了,必须要由我来做出决断。谦信乃义将,至少我相信她在击败织田信奈进入京都之前都会和我军的步调保持一致……亦或者那家伙又开始犯老毛病,不忍心见山穷水尽的织田家就此毁灭,在最后的时刻转而与我军作对……无论会发生哪一种情况,即便打败了织田信奈,武田与上杉最后或许还要继续在川中岛未分出胜负的较量。」

    「那么不如直接让上杉谦信先一步打败织田军如何?」内藤昌丰提案道,「此为两虎竟食之计。西方的毛利大军也在不断逼近畿内,已经没有充裕的时间让织田方长期守城了。想要短期决战就必须要和上杉军进行野战,结果定会是野战最强的上杉谦信胜出。不过对手毕竟是天下人,越后军经此一战势必元气大伤。我军只需趁此机会,继续川中岛的战斗,由主公大人亲自为这场大乱画上休止符。」

    如果真按内藤的计策施行,在谦信战胜织田,夺得近江安土城之际,武田军夺取几乎无人防守的尾张、美浓、以及岐阜城,这样便在地理上互相对峙。而且相比损失巨大的越后军,武田几乎毫发未伤。然而信玄本人并不认同。

    「……那样的话,就变成了谦信率先上洛。武田想要第一个上洛成功,只有要比谦信更早攻下近江。而且还有第三方的毛利。果然,想要避开战斗坐收渔利的方法是行不通的。只有通过流血的战斗取得胜利、这一条路了。」

    「主公大人果然还是受到了谦信『义』的感召了呢。所以才不想践踏谦信的『义』,行趁火打劫之事。」马场信春在一旁轻声说道,脸上满是欣慰的表情。

    「总之,如果不接手尾张的话,就必须时时刻刻警惕着谦信与毛利的动向,更得不出一个有效的方案。」信玄终于做出了决断,「接受德川的归顺,沿东海道袭击直至尾张。」

    「「「「遵命。」」」」

    四天王异口同声。

    「与家康的会面放在后面,德川军立刻追击织田信奈!务必在进入尾张之前将其捕捉歼灭!进入织田方的领地也可以,已经归顺武田就要作为像武田家的猎狗那样尽心工作,做好全员战死的觉悟!」

    信玄随即派使者向德川家康的军营送去了这份严苛的命令。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些让人头痛的三河武士已经向武田臣服了,却总感觉现在的德川家有着远比先前只知道一味冲锋前进的松平更危险的气息……还是我多心了?是我过于谨慎了吗?勘助,要是你还活着,你会怎么做?)

    信玄的身体忽然一阵脱力,感觉从胸口处有什么东西在向上一涌。

    随后——

    「咳、咳。」

    轻轻的咳嗽声。

    ※

    在光秀母亲•牧夫人被当作人质囚禁的丹波筱山八上城,两山名变节的情报已被快马传入城内。

    正在八上城中固守,等待吉川大军增援的波多野秀治与波多野一族顿时乱作一团。

    「吉川元春已经,不会来了!」

    「黑井城的赤井直政殿下病重,也已经无力来援了!」

    「现在没有时间踌躇了,究竟该怎么办?」

    「要向明智光秀殿下投降吗?」

    「不行的。大家想想,近江的浅井长政、伊丹有冈城的荒木村重、大和的松永弹正,曾经背叛过织田的那些人哪个有过好下场?我们波多野已经背叛过织田一次了,现在投降岂不步了松永荒木的后尘,令家族绝灭吗?」

    「没有办法了,」波多野秀治不得不拿出一个无情的计策,『只要能在鹿之助的增援抵达之前使明智光秀倒戈进毛利一方,就可以带着明智军一起急袭京都,形势将会再次逆转。把光秀殿下的生母带到八上城的山顶,放出消息要以磔刑处决牧夫人。以孝道闻名的名士明智光秀想必也不会说出「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这种谎话的。要是换做织田信奈的话,大概会以天下布武的大义流着血泪,放任生母安危强令攻城吧。她二人的资质气概之别便在于此。所以光秀殿下必然会倒向我们。」

    「可是万一光秀殿下果真选择贯彻忠义与织田家共进退,对母亲见死不救呢?」

    「那也只能真的杀了人质了。」

    「现在八上城已经孤立无援,城池陷落也是迟早的啊!」

    「波多野一族已经彻底触犯了织田信奈的逆鳞,她定会斩草除根的啊!」

    「不管怎么做,城池一破当家必然毁灭。眼下已经不能再奢望黑井城的援军能来里应外合,突围也是无望。所以只能把全部的筹码压在明智光秀身上了!」

    将八上城团团包围的明智光秀在山麓的本阵中通过望远镜看到了阿牧夫人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光景,霎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当中。

    阿牧夫人不光是波多野家最后的筹码,更是毛利家与光秀间交涉的唯一手牌。若是双方处在交战状态,波多野家穷途末路以磔刑处死人质还属于世间常理,可是此时波多野秀治做出这等举动,最有可能的原因必然就是得到了吉川元春军绕过丹波直接南下播磨的战报后万念俱灰,打算要玉石俱焚。

    而这恰恰击中了光秀的死穴。

    「万事休矣……是也!」

    此时的光秀不止一次派出了忍者去营救阿牧夫人,然而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原本光秀和信奈一样,平时并不太依靠忍者,但眼下已是非常事态。可即便如此,己方所派出的忍者几乎都被那个娇小的石川一宗率领的丹波忍者无声无息地解决掉了。

    副官斋藤利三根本无法想象万一阿牧夫人真的遭遇不测,眼前这位她一直所敬仰的率直认真的上司会绝望到何种地步。于心不忍的利三走到光秀身边进言道:「事到如今,应该假意和谈,佯装导向毛利方来争取时间,再图救援。总之绝不能让令慈就这样遇害。信奈大人也一定能理解的。」

    「绝对不行是也。」光秀坚决地摇头说道,「即便这样能就出母亲大人,也会折损对信奈大人的忠义是也。如果是相良前辈在这里也一定会这样考虑的。」

    「属下理解殿下的心情,可是……可是知道毛利的援军不会过来的波多野家已经陷入了绝望,不能再用正常的手段对待了!」

    从八上城中传来了波多野家发来的消息:一刻之后便将处刑阿牧夫人。

    给光秀留下的踌躇时间连一晚都没有了。

    波多野秀治不知道织田的援军何时会抵达,哪怕只有一晚也恐夜长梦多。另一方面,丹波最强的猛将•赤井直正已是病入膏肓,再起不能。他麾下的黑井城守军在得知吉川元春不会救援的情报后十分可能转而向织田一方开城投降。而一旦连黑井城也纳入织田的势力范围,留给波多野家便只剩下死路一条了。因此,必须要在那之前迫使光秀倒戈。

    此时摆在性格耿直的光秀面前的是两条路——

    强硬地拒绝背叛,直接进攻坚城•八上。

    为了救出阿牧夫人,与波多野谈和,倒向毛利。

    「无论是哪一个,都必须在鹿之助殿下到来之前……不,在鹿之助殿下率领的援军进入波多野秀治眼中那一刻,母亲大人就会被当即下令处死是也……织田的援军出现在西面,就是说明了波多野家连同丹波筱山都已经是孤立无援了是也。」

    眼见忍者部队所剩无几,明智家的武士们纷纷组成了敢死队,所有人都换上了不大合适的夜行衣,准备要冲进八上城中。

    「大家……抱歉……这次任务比九死一生还要困难……」

    「主公无需赘言!」

    「我们大家都是为了明智大人!」

    「上刀山下火海又有何妨!」

    「无论是什么样的任务,我们都会遵从的!」

    「这么多人哪怕只剩一个也要抵达山顶!」

    「像公主这样出色的主公,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

    「一定会,救出夫人……」

    「先走一步!」

    敢死队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然而光秀仍然无法稍稍宽心一些,毕竟石川一宗和手下的忍者绝非等闲之辈,阿牧夫人的营救仍然困难无比。

    余下的时间已经不足一半。

    斋藤利三惊讶于明智光秀在此等困境下还能忍耐到现在的强大精神力。光秀在被孤立在丹波前线以来困境便一个接着一个袭来。今夜生母可能被磔刑便是光秀要面对的最后也是最大的绝境。利三又在想如果换做自己,怕是早就已经被困境压得崩溃了吧。

    「……要是相良前辈的话,一定会努力去寻找的二者同时兼得的途径是也……那么,十兵卫也不会就这样放弃……」

    利三明白了光秀之所以到现在还能保持理智的原因,那便是相良良晴的存在。

    石川一宗静坐在绑着阿牧夫人的十字架下。此时的阿牧夫人已经被灌下迷药熟睡着。

    一宗不禁感慨着,这真是一位豪气万丈的女性。即便是在处刑时,也肯定会拼尽最后的生命向着光秀的方向大喊阻止光秀想要变节的想法。即便声音无法传达,但一宗也担心这份意志会通过望远镜传达到光秀那里。而且,即便是在血海里长大的一宗,不知为何也犹豫着不希望看见阿牧夫人身体

    被刺穿时痛苦的样子。所以就让阿牧夫人饮下迷药,平静地上路。

    明智军敢死队最后的入侵早已在一宗的意料之中。

    「忍者已经用光了所以最后是派上武士了吗?」

    布下结界的丹波忍者们将明智的敢死队一个接着一个击倒,而武士们却毫无还手之力。若是在白昼尚且另说,在昏暗的山林中,是通晓八上城周遭地形的忍者们绝佳的狩猎场。在地利上失尽主动的明智武士们根本不可能突破这座山的结界。而武士们所拿手的兵器充其量就是刀与枪,还有弓箭和种子岛之类的东西。隐藏在黑暗中的忍者使用的是手里剑则更适合在山中密林中进攻。

    「哼哼。虽说是武士,在暗夜的深山中也只有被猎杀的份……离处刑只剩下半刻了呢……」一宗自言自语地说道,赤红的瞳孔在月色下泛起明光。然而就在此时,一宗的身后,十字架上的阿牧夫人忽然醒了过来。

    麻药的药劲还多少有些效果,可是为了给光秀传达自己的心意,阿牧夫人努力地张开了口。

    「……十兵卫……千万不要犹豫不决。援军不时便到……他们一定会帮助你……所以忘了母亲的事吧。为了我这区区一人就背叛主家,即使再兴土岐源氏,也没有……意义……了……十兵卫!」

    「真是令人折服的精神力啊。」石川一宗不由得惊叹道,「不愧为武家的母亲,令人敬佩。不过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明智的武士们直到现在也都还没突破结界。」

    「……这位忍者小姐……明明,那么年幼……」

    「忍者不论年龄。生于黑暗死于黑暗。我们打出生便已经是忍者了。」

    「……父母在哪里……」

    一流的忍者是不会轻易诉说自己的过去的。在石川一宗尚且年少、成为丹波石川流唯一的宗家之时便得名「一宗」。从此以后,无论是如何困难的任务,她都能出色地完成。可是不知为何在阿牧夫人面前,一宗似乎忘却了自己忍者的身份。总觉得眼前的妇人与自己的亡母有些相似。即便面容姿态截然不同,但两人都洋溢着母性的气质。这位阿牧夫人可是凭一己之力培育出了如明智光秀那样出色姬武将的母亲。

    可是就是这位阿牧夫人,马上就要被处刑了。

    那么对一个即将死去的人袒露自己的过去,也没什么吧。

    一宗不再多想,开始讲述自己并不算长的半生。

    「母亲因为任务失败,死掉了。父亲不满头领对任务失败的母亲见死不救,和他发生对立,然后带着姐姐离开了丹波。忍者也是有家人的。在下就是扣在头领那里的人质,因此也就被留在了丹波。」

    「……那么,那个头领呢?」

    「头领在丹波武士和松永弹正的战斗中被弹正操纵的傀儡击败,已经死了。现在丹波忍者的头领正是在下。」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去你父亲那里呢?」

    「那个只带走姐姐,却把在下丢在一边的父亲,早就已经把他忘光了。而且现在估计也已经死了。夫人,能在明智殿虾的悲叹中离世,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吧。」

    「即使杀了我,也改变不了波多野家的命运。杀了我反而会激起更大的仇恨,为你的主家增添灭族之舆……就算是这样也还是要动手吗?」阿牧夫人问向石川一宗。

    「一切都是遵照命令。」

    一宗仅仅这样回答道。

    「……完成不了任务的忍者是没有资格活下去的。在下身为头领的立场就是必须要用实力使其他的忍者闭上嘴巴遵照我的命令曲做。否则在下就会成为叛忍,一边躲避追杀一边流浪。在下绝对不想活成像父亲那样的丧家之犬。」

    「我明白了。你所在的世界,是比武家世界还要更加残酷呢。好了,话就说到这里吧。」

    「终于还是到时间了么。」一宗举起手中的苦无,「夫人,得罪了。您的性命就由在下收下了!」

    「……动手吧。帮我转告十兵卫,走到现在这个地步,责任不在她或者是织田信奈大人,全都是因为我这个做母亲的太天真了。希望你能起誓绝不背叛这份忠义。你能坚持到最后而不倒戈,母亲十分欣慰……」

    「……明白了。」

    石川一宗将苦无朝着阿牧夫人的咽喉割去——

    「不会让你得手的!」

    哼哦哦哦哦哦!

    树林中突然冲出来一大群野猪向山顶袭来。

    而在野猪群中还混着一个身穿夜行衣的忍者。

    「诶?!乱心发兽遁之术?!」

    碰!

    一颗烟雾弹炸裂开来。

    随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视野全被烟雾弹所弥漫的白烟遮挡住,但一宗却在白烟的气味中察觉出了一些什么。

    「……这种火药的调配方法……」

    仅仅一瞬间,石川一宗忘记了任务。鼻子本能地有了反应。这种香气,是只属于和姐姐一起逃出丹波的父亲的味道。

    「呀。蜂须贺流忍者,蜂须贺五右卫门,参上。背后有破绽。」

    一宗下意识在烟幕中跳起,想要与来者拉开距离,可身后的忍者却始终阴魂不散似的缠在自己的身边。

    看不见脸,但声音却与石川一宗基本相同,字里行间吐字有些含糊不清——

    不会吧?

    怎么可能?

    石川一宗已顾不上许多,大声喊道:

    「莫非是姐姐?!姐姐不应该和父亲一起离开丹波销声匿迹了吗?」

    「……你,是长松啊。」

    「长松那种乳名早就已经舍弃了,在下是石川一宗!你也不应该是叫什么蜂须贺五右卫萌吧!你明明是丹波石穿家的……」

    「如你所说,在下的确是你的姐姐,即便遮住了脸,但口吃这肿茅病也四长布助的!」

    蜂须贺五右卫门与石川一宗都是出生在丹波的忍者一族•石川家,二人即为姐妹。赤红的瞳孔便是同为石川家族人的证明。

    「在下现在是侍奉相良氏的忍者。父亲已经在蜂须贺村中去世了。」

    「也就是说姐姐现在是继承了已逝父亲的衣钵,选择了那个叫蜂须贺流的不入流宗派了吗?」

    「正是如此。为了避开不断追杀过来的刺客,父亲与在下都布德布册底铜果去切段连细。」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又回到了丹波?!是特意来送死的吗?!」

    五右卫门一时语塞。她早已预感到这次回到丹波,或许就有要和妹妹互相厮杀的命运在等着自己。很简单的是推理,被留在丹波的妹妹如果没有被处死,继续以忍者的身份活了下来,必然还是会受雇于波多野家。长松即是石川一宗,五右卫门和父亲逃离丹波的时候没能把作为人质的她也一起从头领那里解救出来,对父亲与姐姐怀有恨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而在双方的立场上,五右卫门是敌方织田的忍者,潜入丹波是为了阻挠自己完成任务,于公于私,两人从一开始就失去了握手言和的可能。在这种场合的重逢,也是五右卫门最不希望见到的,但事与愿违。原本五右卫门在辞行时想对良晴进言「如果自己死掉了,请找到我的妹妹让她代替我的位置」的,不过在大战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五右卫门不想让良晴再分心了。她最终决意,独自一人来面对可能出现的姐妹相峙。

    「……在下是为了救援明智氏而来,却在任务中途遇见了离别多年的每每,沙氏封次。」

    「就是说,现在已是无关姐妹之别,同是敌人,无须顾虑,出手吧!」

    「现在的长松也已经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号了呢。不过,蜂需喝吾又味们页布氏你青衣鸠能沙调的。」

    相良军的一部分船只已经抵达了丹后的宫津凑,停泊在了著名的「天桥立」。(注:天桥立,现日本京都府西北部日本海宫津湾内,「日本三景」之一。)五右卫门以忍者那常人难以企及的脚速先于先于众人向着丹波的筱山进发。本是为了与光秀取得联系告知良晴平安归来的消息,可途中听说了阿牧夫人即将被处决,所以在进入光秀本阵之前先一步冲进八上城。

    「哼,血的腥味。你受伤了啊,姐姐。」

    「这是在修罗之国•九州与佐嘉叶隐忍群和甲斐宗运艰难较量后的橙锅。」

    「要是小瞧了元祖本宗的石川流可是要吃大苦头的,姐姐!」

    一旁的阿牧夫人只能看见被白烟包裹着的两个幼小的身影来回奔袭,但再之后已无法分辨。

    现在的二人已经离开了山顶的开阔地进入密林当中,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踏着树枝在半空中跳跃。

    石川一宗一直紧跟着五右卫门伺机挥刀,但她始终不能过远地离开阿牧夫人。此刻她寄希望于隐藏在山间的其他忍者们能够察觉到这里的异动,然而奇

    怪的是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已然不见有部下来助她击杀五右卫门。

    「唔,那些布置结界的丹波忍者究竟是……」

    「大家都已经中了春花之术睡着了,筱山对鱼再夏莱烁鸠氏层经的孜佳厚院。」

    「是想说自己比我这个石川一宗更有本事吗?姐姐!」

    「我从关东一战斗九州,比从没出过丹波的你鲸燕药多肽朵了。」

    「一个人独占父亲,还把在下一个人独自丢在丹波逃走,这样的姐姐……绝对不会原谅!」

    「父亲原本也想把你一起带走,可你那时被囚禁在头领的宅邸中,根本无法营酒,吾渴奈河才……」

    「住口!」

    石川一宗从五右卫门的背后扑了上去,指尖夹着一颗铁炮枪的弹丸。「兜割之术」。

    「唔嗯!难得姐妹重逢,还真的是绝不手下留情啊!」

    五右卫门用手抓住了头上的树枝,以体操回旋的姿势弯曲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了兜割的弹丸并顺势翻过树枝,而一宗则由于惯性冲到了前面,完成单杠反转的五右卫门就直接落到了她的身后。局势立刻转向对五右卫门有利的一面。

    (真不愧是丹波忍者中首屈一指的实力者啊)五右卫门在心里默默感叹道。

    然而此时可没有闲工夫来庆祝妹妹在忍术上的成就。石川一宗能有现在的实力,这其中所受凄苦只有她自己清楚。

    「在下作为叛忍的女儿,吃了多少的苦,流过多少的血,这些事情和父亲在蜂须贺的村子里独享天伦的你根本不可你知道!」

    体术、忍术、难分伯仲。可是五右卫门在良晴身边生活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几乎已经快要忘却了作为忍者所必要的冷血与残酷。比起仍对姐妹亲情念念不忘的五右卫门。石川一宗作为真正的「忍者」时间要更久。但是话虽如此,方才在与阿牧夫人谈及自己的过去时,一宗的内心还是产生了动摇。却又在这时,失散多年的姐姐又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如果刚才没有和阿牧夫人的对话,此刻的姐妹重逢也不会激起过多不必要的杂念,一出手说不定就可以了解五右卫门。

    「妨碍任务的家伙,即使是姐姐也得死!否则好不容易拼到的头领位子和在丹波的容身之处都会失去!」

    「那么你就来相良氏那里就好了啊。而且日本可不光只有丹波,而再鈤苯芝外,亥又庚光大的四届——」

    「闭嘴!我的故乡只有丹波!才不需要什么外道的蜂须贺党!为什么要叛逃?!想为母亲报仇的话,直接去杀了头领啊!」

    「比起复仇,父亲还有更大的梦想……先停首,昊昊朔轻处的花泥也汇名百的!」

    「丢下女儿逃走算什么梦想!」

    「战国的忍者说到底也都只是隐藏在暗处不为世间所悉。叛认泽一声兜汇被锥沙。」

    「那种事还用你说!」

    「父亲大人在去世之前,首先当上了一群山贼河盗的首领,又与一位有着天下人气量的武士合作,从影子的世界光明正大地登上了乱世舞台……为了能改变出生在忍者世家的我们姐妹的命运,抛弃了故乡的土地和自己的命晕。」(我累个去这一大段只有最后一个字咬螺丝啦)

    「可他还是把在下抛弃了啊!父亲想改变的只有你的命运而已!」

    「……身为叛忍的在下之所以再次回到丹波,就是为了能和你战斗。」

    「即是叛忍,那该应接受处刑!理所当然!」

    「如果父亲母亲在天有灵,他们一定不希望我门接每箱蚕的。盒再夏邹吧,仓宋!」

    「多说无用!」

    一宗一抬手,一颗巨大的爆弹被丢在五右卫门面前,引信已经被点燃。

    这并不是烟幕弹的味道——炮烙弹!

    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过后,弹丸炸裂开来

    (被独自丢在丹波的长松,看来也是吃了不少苦头,才会这样怨恨着在下啊。可现在已经没有充裕的时间和长松和解长谈了!)一瞬间跳到一棵大树的后面躲避爆风,五右卫门咬紧了牙根。

    不过现在起码将石川一宗带离阿牧夫人身边的计划是成功了。

    一宗想马上再回到山顶要处刑阿牧夫人的地方,但是在未确认五右卫门生死的情况下贸然行动十分危险。仅仅一枚炮烙弹,大概也不足以了结五右卫门的性命。在自己想要撤出森林的那一瞬间,五右卫门很可能就会顺势从背后给自己送来致命一击。

    暗处的忍者比面对面交锋要危险无数倍。同为忍者的一宗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不能返回阿牧夫人身边——

    ……

    ……

    ……

    在一方露出破绽之前,这场森林中的对峙都一直会持续下去。

    为了不让对方掌握自己的所在,呼吸与心跳都必须将至最低。

    (混账姐姐,真是难缠啊。不仅和异国渡来的风魔、有异性形之力的信州真田那群怪物忍者交过手,而且也熟知这筱山的一草一木……没料到姐姐也会来,大意了)

    结界已经被五右卫门打破,这样下去无人看守的阿牧夫人很可能就会被夺回去。石川一宗像一具死尸仰倒在树丛中,尽可能地控制自己的呼吸,目光所及,正好可以看见山顶捆绑着阿牧夫人的十字架。

    然而在那里的并不只有阿牧夫人一人,又有许多面色惨白的波多野士兵手持长枪向阿牧夫人的所在奔去。

    「不好了!相良良晴率领的增援大军已经和明智军汇合了!」

    「还是来了……我们在八上城早就枕戈待旦等着这一天了!」

    「波多野一族就算灭亡也要堂堂正正战至左后一人!我们足轻众也不会后撤一步!」

    「很抱歉,但是时限已经过了。处刑明智殿下的母亲!」

    「既然大人没有下达终止处刑的命令,那么便只有案原定计划行刑了,请原谅!」

    (不只是姐姐,连相良良晴也赶回来了吗?波多野家已经完了。)一宗已经不忍心再看见阿牧夫人临死前的样子,闭上了眼睛。

    「夫人,由我们来取您性命。现在的八上城已经乱作一团。主公已经没有下达终止行刑命令的空闲了……」

    「即便下达,有没有人来传递。所以这一切都是遵照命令,见谅!」

    (啊啊,不行了。亏自己还有些期待姐姐能把那个阿牧夫人给救出去呢)

    曾经的一宗和五右卫门眼见着母亲任务失败被头领抛弃,此刻又必须互相隐藏气息看着明智光秀的母亲被处死……一宗至今为止以忍者的身份做过许许多多无情残酷的任务最终爬上了头领的位置。但是看到眼前的情景,一种无力感袭遍全身。此刻与那时究竟又有什么区别,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变强的?

    母亲遇害的明智光秀余生都将会在怨念与懊悔的癫狂中度过,就如同自己一样。

    (这是忍者的不幸,也是武家的不幸。如此战国之世正是这一切仇恨与后悔的循环……明明波多野家败局已定,再处决夫人又能挽回些什么呢?

    现在只有在下才能救出夫人,波多野家已亡,离开丹波成为叛忍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可是在下一旦有所动作,不知道在下目的的姐姐一定会在背后给在下致命一击……结局就是忍者姐妹只能存活一个。这也是生为忍者的命运。好不容易才重逢的姐妹却在最后还是殊途陌路么)一宗不甘心地咬着嘴唇,心跳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而就在这时已经冲到十字架前正要刺死阿牧夫人的足轻们忽然大惊失色。

    「不、不对!」

    「是冒牌货!」

    「你不是阿牧夫人,这家伙……是明智……你不是个男的吗?啊啊啊!」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给掉的包?」

    「我是侍奉明智家公主的足轻哟,女装什么的还是第一次!不过现在才察觉也太晚了,哇哈哈哈!来吧,取下我的首级吧!」

    「糟糟糟糕!快逃!」

    「不过,这或许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要是就在这里杀了明智殿下的母亲,八上城里困守的所有人都会被织田屠杀。」

    「话、话虽如此,但还是把这家伙带到殿下那里去吧!」

    (原来如此。那几枚烟雾弹都是为了让替身能够完成对换,就在和姐姐进入树林中暗斗的间隙……真不愧是姐姐)一宗又睁开了眼睛。

    (不过……在下这下也就彻底在丹波失去了立足之地了……盯着头领位置的家伙数不胜数,本来就是一个叛忍的女儿,敌人从最开始就没有少过。而且还是自己的亲姐姐加入敌方救走了阿牧夫人。在下这丹波忍者头领的位置不交出去也不行了。)

    (既然事已至此,只能先活着逃离丹波)彻底想通的一宗赤红色的瞳孔又闪烁出光芒

    ,再次调整好心跳的频率。

    (不过,在下身为丹波的忍者,还是有身为石川流继承者的自尊的。就这样直接向姐姐投降绝对不行。下次……一定会胜过姐姐的!)

    「阿牧夫人营救成功!」

    「奇迹果真降临啦!」

    「是从九州返还的蜂须贺五右卫门殿下,是她救出了夫人啊公主!」

    「相良军从海上登陆了!」

    「在丹后宫津上岸的相良军,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直接赶到这里来救援公主殿下啊!还有山中鹿之助殿下率领的山名军也在马不停蹄地再行这里赶来!」

    「丹波深处的黑井城在看见良晴殿下的『千成瓢箪』的瞬间即开城投降了。」

    「公主请看,相良军终于抵达筱山了。那是黄金葫芦的马印!」

    「波多野秀治知道相良殿下在三木围城的时候对城中的别所军网开一面,是一位宅心仁厚的殿下。所以他放弃了把替换阿牧夫人的足轻处刑——」

    「八上城已经开城,波多野秀治正在亲自赶来本阵的路上!」

    光秀的本阵中一片欢声鼎沸。

    先前山中鹿之助为了替光秀争取时间,在不动用姬路城主力的情况下仅带领三十余人进入山阴,在前线成功说动了毛利家先锋队•山名丰国军足轻们的心。而后丰国又劝说伯父山名佑丰,率领因幡但马两山名的部队全部加入织田一方。

    在那之后放弃进入丹波的吉川元春则是向着鹿之助不在的山阳战线前进。

    这一切对于明智军来说也是类似塞翁失马一样非福焉知的奇迹。将阿牧夫人囚禁在丹波筱山八上城中的波多野秀治在得知吉川元春的援军转向开拔山阳的消息后骑虎难下,使出了一招以处死人质相要、强行拉拢光秀的险招。

    不过,就在行刑即将开始的时候,阿牧夫人被赶来救援光秀的相良军忍者•蜂须贺五右卫门在从丹后急行军的千钧一发之际成功救出。

    而随后相良军的本队在顺道拿下黑井城后向筱山前进。队伍的正前方始终高举着「千成瓢箪」。

    「母亲大人……万幸您平安无事。简直难以置信。光秀原本都以为再也见不到母亲大人了……」

    「十兵卫,多亏你能忍到最后,做得很好。如果你在这紧要关头背叛织田家,那就是当母亲的教育失职。母亲会悔恨一辈子的。」

    「母亲大人……但是,十兵卫……真的很痛苦是也。如果亲眼看见母亲大人被刺死,十兵卫一定不会保持理智。可能就会将八上城中的所有人赶尽杀绝。所以十兵卫没有资格接受母亲大人的表扬。」

    「不。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完全抑制内心的仇恨不考虑复仇。十兵卫,可你忍住了。在如此逆境坚持到了最后。为了天下布武的大愿,你就算是母亲遇害你也一定会一直坚持下去的。」

    「……不是这样的,母亲大人。十兵卫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失去了母亲大人,一定不会控制住自己的内心的……万一相良前辈没有赶来救援,亦或是……」

    「十兵卫,你总是宽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挺起你的胸膛,你可是明智家、土岐源氏的骄傲。还有,对于波多野殿下,还请你宽大处理。因为波多野殿下也没有取走那位为我做替身的足轻的性命。」

    「是!」

    这时看见明智母女平安相会的斋藤利三在二人面前跪了下去,额头紧紧抵着地面。

    「夫人和公主都坚持到了最后一刻,而我这个副官却心神不定,甚至几番劝言谋反……夫人,万分抱歉!」

    「没有关系的利三。十兵卫一直都是那种为了完成任务强迫自己遏制私心的性格。有你这样的朋友在身边做十兵卫的代言者,也是帮了十兵卫不少忙。」

    「……感激不尽。」

    「不过利三。那个救下我的忍者现在在哪里?我还要必须亲自向她道谢。」

    「蜂须贺殿下的话,方才片刻未停便又奔入丹波的深山中了。」

    「这样啊……不过……那两个人无论是外表还是说话方式,还有在黑暗中闪烁的那副赤红色的瞳孔,简直就是互相的翻版。莫非……」

    阿牧夫人口中所说的「那两个人」究竟指的是谁,光秀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了。如果不是相良军及时出现,在千钧一发之际解救出了母亲,后果不堪设想。长期在丹波坚守的光秀现在真的累了。

    当波多野秀治身着一席白衣出现在光秀的本阵中时,他已经做好了切腹的觉悟。在得知相良良晴的部队即将抵达八上城时,他就已经放弃了抵抗打算释放阿牧夫人。但由于城中已是乱作一团,下发的命令无法传达出去,那些没有接到命令的足轻才会上演刚才的那一幕。而光秀则是听从了母亲的劝说,决定放过波多野秀治一命。

    「不会对波多野家的任何人出手。波多野秀治殿下隐居,家门由长子继承。波多野家所领安堵,本城从易守难攻的山城八上迁至平原。虽然要等这场大战之后由信奈大人做出裁决,但现在丹波一国的国主将由我十兵卫担任!降服的波多野士兵有自愿参战的,现在就可以加入明智军!」

    信奈曾对光秀有言在先:丹波一国任君发落。但对于主家与波多野家和谈这种外交大事必须需要经过信奈本人的同意,可是信奈此时正忙于应付东国战线,深知阻止毛利家上洛乃重中之重的光秀也必须在此自作主张一把了。

    如果在这里使用残酷的处置方法,丹波余下的国人众势力必定会纷纷揭竿而起。要想摆平着一切不花费大把精力肯定也是不行的,因为光秀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光秀的构想是:丹波的士兵必须马上再投入对毛利的作战。丹波的国人众要尽可能接纳为明智的家臣,将至今为止无数势力割据一方的丹波重新结成一个「国」的形态。旷日持久持久的丹波攻略,终于是光秀取得了胜利。

    对于已经降服相良家与山中鹿之助带领的山名军的黑川城(注:此处应为黑井城)赤井一族,光秀也做出了同样的裁决。

  

    波多野秀治在听到光秀的裁定之后,涕泪纵横地向光秀数次叩首行礼。毕竟在相良军团抵达之前,他是真真切切打算致光秀母亲于死地的。即便后来想要终止,可毕竟命令没有及时传达至手下那里。别说家族存续,乱世当中有此理由全城上下一起被拉去陪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与其向我致谢,不如去和救了母亲大人的相良前辈那里说啊是也。要是母亲大人真的遇害了,也许十兵卫就算违背主命也会将八上城付之一炬。」

    「……诚如所说。我们八上城与黑川城之所以会选择投降,都是因为知道相良良晴殿下在三木围城时的宽宏大量。即是以包围城池断绝粮道,又派人为城中的饥民送去粥食。即便是相良殿下被毛利家囚禁,后继者的山中殿下与竹中殿下也遵循着着对三木城的政策……相良殿下是一位真正具有德治天下胸襟的将帅之才。」

    「不过,明智殿下的为将的方式也可圈可点。」波多野秀治又说道,「殿下在近江坂本与丹波龟山的种种仁政已为臣民所知。而殿下此番对想要杀害令堂的我波多野家也同样宽大处理,一定会是丹波的国人众纷纷想要加入明智殿下的帐下。」

    这时光秀自身从来也没有意识到的。但实际上,位于丹波北方的丹后,此刻已经有数不清的国人众争先恐后地跑去谒见上陆的相良军团表示愿意臣服于织田一方。光秀自己的本领除了近江坂本、丹波龟山,以及信奈一纸【丹波一国任君发落】的手谕以外,还担任着「近畿管领」的要职。也就是说,无论是自从松永久秀降服以来纳入织田家掌控的大和,还是刚刚归顺不久的丹后,乃至包含着京都的山城国,都在「明智光秀军团」的管辖下。曾经被擅于攻城的猛将•荒木村重征服过的摄津大部也因为其意图谋反后失踪而处于无防备状态,至那时起光秀也就是成为了摄津实质上的最高长官。不管怎么说,织田家的当家始终处在东国前线,也就相当于畿内全部交托给了光秀。

    光秀自己的直辖地丹波与坂本虽然加在一起只有六十万石左右,可加上「近畿管领」的身份,明智光秀所支配的土地总石高高达一百五十万石——这个数字已经远超武田信玄或上杉谦信等任何一家大大名。

    不仅如此,大和御所所在地的上京与京都二条城坐镇的「今川将军」•今川义元都是由光秀护卫着的。当然这种事情性格一根筋的光秀哪能察觉得到。

    「啊啊。和前辈汇合,终于要开始和毛利的最终决战了啊!前辈……真的好想你啊……是也!在九州一定晒黑了不少,而且也变得更结实了吧。那个和前辈一起来的山中鹿之助是很碍事,等他们到了以后立刻就打发她回去守她的播磨和毛利两川战斗是也!现在的十兵卫已经不惧怕任何敌人了!前辈的话无论什么事都能做好的是也。离天下布武的

    实现只剩些许……」

    光秀终于从在丹波前线遥遥无期的对峙之苦中解放出来了。而且将她从绝望的黑暗中救出来的人正是她朝思暮盼的相良良晴。此刻光秀的内心洋溢着无以言表的幸福感——

    (喔嘻嘻。对前辈的谢礼就用一个吻来支付吧,只要不让信奈大人知道就好是也。啊不,干脆直接生米熟饭,先来一个孩子应该没有问题吧!相良前辈……)

    相良军的本队带着良晴名震天下的马印「千成瓢箪」抵达了光秀的本阵,相良家的大将骑马来到了光秀面前。

    然而。

    「咯诶?不是前辈是也?!你你你你你是什么人?!」

    没错。从丹后赶来救援光秀的相良军团大将虽然确实是相良家的人,不过并不是良晴。

    「我是相良义阳。前肥后相良家家主,新晋相良军团副将之人。而且——我还是那可爱的良晴的『姐•姐』。因为良晴其实是我相良家日后的子孙哟~」

    「相……相良……义阳?!!!!!(Yoshihi)前辈的,姐姐?!」光秀完全顾不得自己是出身高贵的姬武将的形象,颠狂地大声喊起来。

    「本名其实是Yoshiharu的,但是因为和弟弟读音重复了,所以改成了Yoshihi。你就是明智光秀•惟任日向守吧?嗯,看你头上的金桔立刻就知道了。」

    这家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啊啊啊啊啊啊?!

    完全没有见过的女人是也!

    那前辈又去哪儿了是也!

    光秀本来今天高高兴兴,Duang地一下从至高的幸福跌进了绝望,大脑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一急之下居然出现了贫血,连站都站不稳了。

    「等等是也!你是说姐姐?!相良前辈的姐姐?!为什么孤身一人从未来来的前辈去了一趟九州就蹦出来一个姐姐是也?!」

    「准确来讲我应该是良晴的祖先,太繁琐了所以中间略去几代就成了『姐姐』了。从今往后相良军团的外务事宜就由高贵的本人一手操办。惟任殿下要私下会见良晴也必须经过我的引荐。毕竟弟弟现在为了恋爱的合战正四处奔波呢。」

    「给我等一下,是也!十兵卫才是前辈真正的家人是也!虽然每次信奈大人都在各种使绊子来搅局,但十兵卫和前辈才是真正的婚约者是也!十兵卫气度很大所以不介意信奈大人和前辈出轨的事情,但如今丹波已经平定,再来阻挠十兵卫和前辈的婚礼根本毫无道理是也!」

    (这丫头在说个啥?)皱紧眉头的义阳欲言又止。

    而在光秀眼中,这名姬武将身材高挑、姿态端庄、皮肤白皙、天生丽质,一言一行皆是贵族公主的气质。

    关系这下真的开始焦急了。

    唔唔唔。这个女人的高贵气质和十兵卫不分上下是也!

    而且居然还是前辈的祖先大人是也?!

    这样下去的话——这个肥后来的女人一定会以前辈母亲代理的地位取代十兵卫的原本位置是也!

    「惟任殿下?既然还没和良晴正式举行婚礼,我是不会承认的哟。」

    「要你管是也!这不是你一个刚来的该插手的事是也!!」

    「非~也。良晴一切与异性亲昵的事情都必须由我亲自过问。我那个弟弟一不留神就会俘获一大批姬武将的内心,不知不觉就搞出来一个『厚公』。在九州,岛津家久、岛津义弘、大友宗麟还有立花宗茂,已经有好几位姬武将惨遭毒手了。不过现在良晴已经被认定乃是我藤原氏相良家的末裔,又被近卫前久大人收为义子内定为继任关白,以后良晴的男女关系必须加以把持。」

    呀—?!我还担心他在九州也会搞出一两个现地妻出来……那个混蛋!最糟糕的展开是也!!

    「前辈现在在哪儿?快把他交出来!不会是怕我追究他在九州出轨的总总躲起来了吧?!」光秀向义阳逼问到,而义阳的回答又大出光秀所料。

    「良晴在航行的中途便将军团一分为二,自领一支赶着去救援主公兼恋人的织田信奈殿下去了。良晴一人难顾两方,所以他把前往丹波支援惟任殿下的任务拜托给了我这个副官。虽然他一直说着什么丹波的情况才是最危急的,但良晴这个一军之将如果不优先援助所效忠的主公成何体统,所以我强迫他必须先去织田信奈殿下那里了。织田家家主织田信奈殿下与其左膀右臂的明智光秀殿下。要必须同时救援两位姬武将,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办法了。」

    义阳自「天岩户开启」时便知道了良晴与信奈的恋人关系,光秀自说自话地表明和良晴所谓的婚姻关系义阳也是听了进去。不过光秀、良晴、以及织田信奈之间微妙的三角关系,如果不亲自入仕织田家的话是不容易理解的。

    (就是这样。织田家的当主是信奈大人。前辈去救援自己的主公信奈大人,把指挥丹波援军的任务交给了最信任的姐姐。对于战国武家来讲既不违背君臣之礼,又能做到两方兼顾,真的是没有比这更好的选项了。而且的确如果义阳殿下没能及时赶到,母亲大人就会遭遇不测。十兵卫这也算是被前辈拯救了,而远在东国的织田信奈大人也一样。这样就好了。因为也没有……其他的……选项了……)

    在光秀的内心深处,滋生出了一块「瑕疵」。

    而那块「瑕疵」就好像在嘲讽自己一样,逐渐蔓延——

    砰!!

    光秀抽出了自己最拿手的单筒火铳,随即扣下扳机。【日下:原文就是这样写的,拔枪、射击。可……不用点火吗?】这一枪并非是瞄准义阳,而且子弹在出镗的下一瞬间就被和义阳一同跟来的犬童用熊掌一爪扫开,并没有击中义阳。【哇塞!熊大你什么时候也跟着上船了?!】光秀的心思随着这一声鸣枪不再纠结着那块「瑕疵」,可是这一番突然的举动还是把义阳震住了。(不是说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姬武将吗?这一下子是想干嘛?)

    「喂!太无礼了吧!什么人会在初次见面的时候突然开枪啊!你不是应该很有教养才对吗?!」

    「礼节之事母亲大人已经充分教育过了是也!对于十兵卫来说,火铳是问候的替代是也!自称姐姐打算将前辈横刀夺爱的义阳殿下,子弹的问候比客套话更合适是也!」

    「……哈?惟任殿下,面对母亲被当做人质仍不忘初心坚持到最后的这份忠诚的确很了不起。不过你这惟任的姓氏只是向御所献金,靠着并非光明正大的手段半强迫性质地夺取下来的东西。明智这个家族在之前根本连听都没听过。而我们家的良晴可是有清晰家系传承下来的相良家末裔,要继任下一任关白的男人。像你这种出身不明又举止粗暴的姬武将,良晴根本看不上眼的。」

    「你说什么?!你这个像婆婆一样的发言真是让人火大是也!明智家是高贵的土岐源氏一族是也!你们九州的乡下武者是不可能知道的是也!!」

    「非~也。我们相良家可是有二十代以上传承的真正的藤原一族,这是关白近卫前久大人亲口承认的。在九州可没有多少像本州那样多如牛毛的下克上,大友、岛津、阿苏、相良这些都是自室町开基以来就代代相传的名门贵族。听说在本州冒•称是源氏或者藤原氏的武家特别多。像明智这种从来都没听过的地方军阀出身的姑娘,没有资格和我家的良晴暧昧不清。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以后织田家与大和御所之间一切的往来也都由我负责。惟任殿下只需在意与毛利的决战就好了。」义阳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对光秀说道。而光秀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果然还是忍不了!!相良义阳啊啊啊啊啊啊!!!你这个女人是打算无论如何都要阻挠我十兵卫了是吗啊?!连十兵卫在织田家一切的地位都要一点儿不剩地夺走是吗啊?!」

    「你在生气些什么啊,惟任殿下?我不是就在刚才还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惟任殿下的母亲不是吗?虽然山中鹿之助也在马不停蹄地向着筱山赶来,但如果没有我和忍者蜂须贺五右卫门,是绝对赶不上的呀~你这一辈子就好好地对我感恩戴德吧。顺便再学三声熊叫~~」

    「谁要感谢你啊,是也!!!!!!!哇啊啊啊啊!!和前辈的婚礼啊啊啊啊啊!!十兵卫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费尽心力打下的丹波啊啊啊啊啊!!!」

    「这还自•称是高贵的公主呢。如此聒噪,最多也就是个富农家出身的瓜娃子。」义阳面对光秀的怒吼声两只手盖住了耳朵。

    「吵死了!十兵卫只不过是一前当浪人的时间有点长,稍微有些失态而已!赶紧的快让我和相良前辈举行婚礼是也!」

    「不行哟。良晴在战斗胜利之后还要和信奈殿下举办婚礼,而在那之前还必须继任关白,嗯,那也是要由我负责。我家的弟弟对信奈殿下的爱恋是一往情深的。唉,原本信

    奈殿下也要经过我的审核才能与良晴交往……不过,说到底最适合良晴的新娘果然还是只有我这个姐姐呀。嘿嘿嘿。」

    「利三!十兵卫的人生计划正在完全崩坏是也!马上给我把这个女人做掉埋到八上城的后山是也!在她还没去见信奈大人之前还来得及是也!!」

    「冷、请冷静啊公主!八上城才刚刚投降,接下来马上还有和毛利的战斗!现在就把相良军团的副将给暗杀,实属不妥!」

    「不管它!杀啊啊啊啊!」

    「这又是怎么搞的啊,这个丫头?为啥这么恨我呀?本州的姬武将真是搞不懂。」

    「您也消停一会儿吧!」斋藤利三死死挡在暴走的光秀与一脸疑惑的义阳中间。

    「啊啊啊啊啊!前辈,太过分了是也!!不仅不来十兵卫的身边,还派了这么个超烦的女人代理,我恨啊是也!!!!!」

    筱山的林海,光秀炸裂的吼声回荡晴空。

    ※

    战国最后的阴谋家——领有备前美作五十万石的宇喜多直家此时还瘫卧在冈山城内。在播磨动乱之际坠马而受伤的腰,直到现在仍不时疼痛着。

    「啊啊~老子的黄金腰盘啊~相良良晴那个臭小子,总有一天老子会跟你算账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未来天下态势仍然无法看透,送弥九郎去九州助那小子一臂之力也是卖给织田家个人情。鸡蛋就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本大爷的计谋真是了不起啊。嘻嘻嘻嘻。」

    相良良晴果真成功救援了织田信奈、助她夺得天下的话,小西弥九郎必然要记一大功。而派弥九郎去良晴那里的宇喜多家便可以趁机要求保证本家安泰。

    要是是小早川隆景击败了织田信奈,就以弥九郎为中介劝相良良晴归降毛利方,出于感谢隆景也会善待宇喜多家。

    「不管怎么走,宇喜多家的基业都会稳如泰山!在榻躺着的功夫就能布下这么一个妙局,老子果然是能匹敌毛利元就的智者啊。问题是如果毛利一方察觉到了弥九郎的行动的话该拿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呢……单靠『擅自出奔』这个借口应该不行吧……在可爱的秀家元服、继任备前美作国主位子以前,我这颗脑袋可不能轻易丢掉啊。那么接下来一步该怎么走呢……」直家盘坐在被子上,心中盘算着如何能在混乱的时局中最大程度获取利益。

    就在这时,小姓带着两封书信交到了直家面前。

    一封,是来自小早川隆景的。

    「这么快两边投缘的计划就露馅了?」直家不由得焦急起来。书信中只字未提弥九郎的事,可是——

    【山中鹿之助率领决死队从姬路城中离开进入了山阴,导致山名丰国和山名佑丰倒向织田家,封死了山阴道。因此,战略不得不大幅地调整。姐姐和我将一同沿山阳道进发,攻下姬路城后进入摄津。宇喜多直家,马上领兵和毛利大军汇合。敢提借口晚出发一天,即按对我毛利家谋反论处。】

    虽然一句也没有提到弥九郎,但是敏锐的直家却能感受得到就好像隆景在以冰冷的目光盯着自己,言外之意就是「弥九郎的事情我就当不知道,不过不想被秋后算账的话马上给我出兵。」

    还是露馅了。她果然都已经知道了。不,正是因为已经知道,所以才敢用直家作为上洛的先锋吗?一旦回绝就等于直接对毛利宣战。冷汗从直家的额头流下。

    (完了啊。现在应该照着小早川隆景说的向东进军吗?要不然干脆向西趁机把几乎无人把守的安艺给拿下来?)

    现在黑田官兵卫不是正沿山阳道过来吗?那么她迟早也会到安艺的。老子就抢在官兵卫前面把安艺夺取,对隆景就用「为了毛利家全力阻挡官兵卫」去解释吧……不不不,那家伙怎么说也有像老子一样的智慧,太贪心的话搞不好会弄得两面受敌。绝对不能把秀家也卷进其中,眼下果然还是全依靠弥九郎去运作,自己在冈山出中闭门不出才是上策……开玩笑,哪还有那个时间?到底应该怎么做?去和毛利一起上洛吗?可要是毛利败了,秀家该怎么办?

    「蟊贼偷走空安艺,才怪呢。呵呵。」(注:冷笑话。「安艺」与「空空如也」的日语发音一致。同信奈在长良川说的冷笑话:「尾张」、 「完结」)

    直家又看向第二封书信,来自黑田官兵卫。

    【嗯哼!宇喜多直家,SIMON现在已经通过安艺啦!你现在肯定是在想着什么偷偷拿下安艺的冷笑话打算要浑水摸鱼吧!没那个机会啦!眼下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三条路:为毛利家而战,在备前美作抵挡SIMON。或是投降SIMON一起沿山阳道进发讨伐毛利。还有就是装作一副忠臣的姿态急忙东向和毛利合流。不管选哪条路都不允许你独自固守冈山城让SIMON通过和毛利决战。因为那样做的话,无论最后是SIMON赢还是小早川隆景赢,剩下的一方绝对会在战后拿你开刀!好了,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选哪条路是你的自由,还望好自为之!】

    哇哦。奶奶的这也太快了吧!?隆景不是说已经摧毁了山阳道的主要路段了吗?难道是那群叫「川并众」的工兵干的好事?!直家真的着急了。而且官兵卫现在居然丝毫没有占领毛利领土的意思,只是一心在往近畿行进。这和直家所熟知的官兵卫简直判若两人,以前的她不可能就放任已是空巢的山阳诸国于不顾的。

    「那么现在还是要守城,然后找个借口把官兵卫给糊弄过去……办不到啊,果然。妈X,被夹在织田和毛利之间的位置,作为战国大名真是有够悲哀的立场!要是秀家没有出生,这备前美作谁愿意要谁拿走,老子根本无所谓……」

    想要作壁上观根本不可能。

    无论是小早川隆景还是黑田官兵卫,两方都在逼迫着这位靠无数次背叛、暗杀与阴谋诡计在乱世中出世恶人•宇喜多直家做出决断。

    无论加入哪一方,唯独「中立」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在直家「以暗枪代替兵戈」的行事主义下,宇喜多军实战的经验出奇地稀少。不过经验少未必就等于缺乏战斗力,在那些屈指可数的战役中,宇喜多军让世人都-见识到了备前武士的强悍。宇喜多直家身为一个稀世的谋略家,统军作战的能力也堪称当世一流。在「明善寺之战」中,直家就以五千的兵马大胜三村家两万大军,取得了辉煌的战绩。直家对于可能会导致宇喜多家灭亡的「赌局」向来是敬而远之,因此也很少拿出真本事。明明身怀名将之才,可直家自己却没有想要成为名将的志向。这也是为什么小早川隆景直到现在仍然不对宇喜多直家出手的原因。隆景如此评价直家:虽是猛毒,却是一颗在最后的最后可以一举扭转战局的出色棋子。

    更为奇妙的是,黑田官兵卫似乎也希望直家与其在冈山城闭门不出,不如加入毛利一方的军势。

    直家派小西弥九郎到自己一边的事情官兵卫自然是知道的。或者说,官兵卫其实也十分清楚直家两方讨好的计划。而在这种情况下即便直家这的铁了心跟随官兵卫一方她也不会同意的。如此一来,直家想要左右逢源,为秀家在毛利与织田之间开出一席之地的愿望也就落空了。也就是说,如果直家还想继续在两方都下注的话,便只能选择加入毛利的上洛大军。

    (是怕我待在冈山,趁你们在畿内杀得不可开交时在背后搞小动作吗?官兵卫是想说与其伺机窃取毛利的领土,不如直接在大决战中叛变这样更轻松的意思……这便是天下布武的决战吗?小早川隆景还有黑田官兵卫,归根结底都不是再想要盗取一国一城之地,都是以为了彻底终结乱世的大志而战。而且还都想把老子也卷进那种无聊理由的大战……)

    「来,秀家。和爸爸一起出征播磨咯。」宇喜多直家叫过来自己的嫡子•秀家,让她骑到自己的肩上。

    「父亲大人,腰没事吗?」

    「没关系的,啊只不过就是稍微有点痛,其余都是装的。本想就这样在冈山城中坐山观虎斗,不过那样宇喜多家一定会被赢得一方给灭掉。要赶在黑田官兵卫出现在冈山之前加入毛利一边。秀家……我一定要让你继承这备前美作五十万石,这是我消灭了宇喜多家仇敌•主家浦上之后唯一的野望了。」

    「那么,这场仗会是毛利赢吗?」

    「谁知道呢。毛利、大友、松平、武田、上杉,那将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规模的战争。如果是织田笑到了最后,那么你就由弥九郎来守护。虽然很不爽,但我还是要把胜利引向毛利家一方。别担心,我可是绝世奸邪•宇喜多直家啊。三大恶人中活到了最后的男人。我一定会让宇喜多家和我打下的领国让你继承。」

    「秀家不想要什么领国。只希望父亲大人放下心,平安无事……」秀家稚嫩的面庞满是哀伤的神情。

    「我能真正放下心的时候,那便是秀家你能顺利继承备前美作的那一天啊。」

    连直家的亲弟弟都畏惧着有一天会被直家暗杀,每次谒见兄长的时候都在衣服下面藏着软甲。

    但这样的直家唯独在秀家面前才会流露出罕见的温情。

    想要救赎的话根本用不着什么支利士丹,老子的「救赎」就在老子的肩上。

    只要是为了秀家……

    「走吧!押上宇喜多家命运的豪赌已经开始了!」

    ※

    在东国战线,织田信奈从设乐原撤退,德川家康降服于武田信玄。而在西面战场,就是在织田军大本营的畿内地区,局势也一时间也风云变幻。

    小早川隆景的山阳部队在与吉川元春汇合之前就已经独自发起强攻,并一举攻克了姬路城。如果那个时候宇喜多直家的军队赶到并突然背叛进攻毛利背后的话,腹背受敌的小早川军一定会土崩瓦解。但是隆景丝毫不顾忌那些而进攻姬路,结果便是比预想中还要轻松地攻陷了。而那是因为代替鹿之助守城的黑田隆职与尤道理之助决定保存战力向东边更坚固的三木城撤退。

    「隆景。这样一来鹿之助也无城可归了。接收从姬路退守的士兵的三木城此时应该已经是人满为患了。那么现在开始便是真正要开始上洛进军了。」从山阴驰援而来的吉川元春连同外交僧尼惠琼一齐抵达了隆景的军阵中。双子合流的上洛战即将开始。

    而然隆景笑着摇了摇头回答道:「如果我们现在进入京都的话,恐怕就会成为釜底的游鱼,进退不得。那里的防御设施简直如同虚设,易攻难守。在丹波还有明智光秀和山中鹿之助的部队在,要是我们进入了京都地界,那个一根筋的明智光秀必然会率领明智军与我方死斗,可以预见会造成毛利军巨大的损伤。」

    「可如今东国战线已经出现变动,我们毛利家也不可能止兵在这姬路城啊,隆景。不去京都,那我们该去哪儿?」

    「摄津•大坂。」

    「大坂?!本猫寺总本山所在的城市?」

    「想要扩展南蛮贸易的织田信奈迟早有一天会把本城从安土迁到大坂的。也是由于这个原因,那个四方被河水围绕,万夫莫开的水城•石山本猫寺大伽蓝直到现在还有遗迹留存,但并没有派大军驻守。而且掌控着大坂湾制海权的九鬼水军已经回到了志摩与向西开进的武田•北条水军对峙。所以毛利现在应该趁相良军旧部困守三木、明智光秀和山中鹿之助在京都稳住阵脚的这几日间隙内进入大坂、沿水路控制淀川的物流、将石山本猫寺旧址——暂定其为『大坂城』——改造成进可攻退可守的前沿基地,作为毛利家上洛的大本营。将军大人和三代目辉元大人也一起入城定住。」

    「不过摄津方面也是还有织田的部队驻扎呀……」元春挠着头说道。

    「摄津在不久之前还有一个叫荒木村重的猛将留守,不过那个荒木的武将因为被怀疑谋反现在下落不明。此时的摄津国内根本找不出一个可以被称作『国主』的部将,指挥系统一片混乱。而且在摄津拥有兵力最多的池田恒兴只是个一味冒进而不懂得后撤的莽撞武者。所以还请姐姐速速发兵。」隆景紧紧握住了元春的手,「在摄津的织田家诸将尚未与丹波•三木的部队连成一片前,希望能以姐姐的勇武将来敌逐个击破,在姬路与大坂间杀开一条血路。」

    「所以才将我召回了山阳是吗?」元春这下终于明白了妹妹的意图。

    中国地方最强的刚毅之将•吉川元春,其勇武终于到了向天下展示的时刻。

    如果将上洛的目标•京都作为诱饵引明智光秀布军,毛利趁机夺取大坂城,将其立为耸立在摄津中央的不摧要塞,以后决战的主动权边完全掌握在毛利家的手中。

    「隆景,我还有一件事很担心。如果我就这么长驱直入攻入摄津,那么冈山的宇喜多直家如果受到黑田官兵卫的唆使袭击隆景后方的话该怎么办?现在不只是山中鹿之助,连黑田官兵卫都和以前有了巨大的变化,让人不得不防。先前宇喜多直家已经放任小西弥九郎出奔,这很明显就是谋反的前奏啊。」

    「宇喜多直家是不会『再』谋反的。即便他真存反意,也必定是他认为的能将备前美作五十万石和宇喜多秀家这个唯一的后继者以最高的价格卖出的时候。也就是说,是宇喜多家能实现最大价值——织田信奈与毛利家直接对决的大决战之时。起码在那之前的前一秒钟为止,那个男人还是可信可用的。」

    「在那一秒钟之前你都要扛着宇喜多随时会叛变的危险忍耐到决战场吗,隆景?」

    「我能忍住,一定要忍住。至今为止我们不都是在违背父亲大人『毛利不应觊觎天下』的遗命吗?」

    「隆景。别死了啊!」

    明白了妹妹是想通过这一战将天下掌握在毛利家手中的元春不禁激动地颤抖起来。当初那个在失去哥哥时几乎成了废人的隆景,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这么坚强了啊。

    「我明白了,隆景。我相信你的智谋与勇气。我相信我的妹妹小早川隆景,所以我只管向前冲锋杀敌。请将吉川家当做台阶,踩着它让毛利夺得天下吧!」

    「我不会踩着吉川家前进的,姐姐。我们姐妹,一心同体,毛利两川,百万一心。」

    在两川姐妹身后犹如乌鸦一般静静地站立着的暗黑寺惠琼无言地点了点头。对于惠琼本人来说,灭亡了本家•安艺武田的毛利家理应是不共戴天的仇敌。然而在惠琼心中却并不存在那份仇恨。因为毛利元就已经不在了,就连二代目的隆元也在父亲之前英年早逝。当年的安艺,在无数国人众、守护大名、战国大名的诸多势力割据间纷争不断,而安艺武田家早已丧失了作为守护大名应有的实力,这样的武家注定会被湮没在铁马烽烟的洪流中。此为乱世之理。真正应该痛恨的是这个混乱的时代,想要终结这个乱世,哪怕是不得不舍弃对毛利家的刻骨仇恨也在所不惜。其实原本那些私怨在惠琼于暗黑寺中修行期间便已经放却了。此时的她对于公正无私的智将•小早川隆景,能不拘泥于自己毛利家仇敌之子的身份,并选择信任、加以重用,感激之情已胜于一切。

    此刻身为毛利家一等近臣的惠琼心中还存有一个能让大毛利家获得最终胜利的密策。惠琼深知自己的智慧远不及小早川隆景,但是正直无私的隆景无法完成的事也只有自己这个非毛利一族的外样可以做到。不过那个密策现在还不是能向毛利两川挑明的时候。

    ※

    伊势。乃至于甲贺,反织田的烽火也已然高举。

    首先发难的是元伊势国司北畠氏。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北畠氏被叛乱军裹挟在了其中。

    和织田信奈一同从设乐原撤回的泷川一益就此失去了根据地。

    话虽如此,不过北畠家已经没有了想要与织田家斗争下去的主战派武将。剩下的族人因为惧怕织田家会卸磨杀驴一直表现出恭顺的态度苟且度日。然而来自织田家的发难始终未至,对北畠家的态度也处于半放任状态。当初若是信奈将对自己掀起反旗的弟弟•信澄清除掉,为了避免日后可能会出现的背叛行为,北畠家很可能已经被彻底消灭,以绝后患。但是信奈饶恕了信澄,自那以后信奈对于投降的势力都奉行以「降者不杀」的主义对待,北畠因此才能存活至今。

    这次的决战,北畠家也是想要选择隔岸观火的态度。

    然而就在那时,曾经北畠家所任用的军师,网罗了伊势、山城、近江、大和等地的浪人一齐回到了北畠的本城之下。

    曾经藏匿在近卫前久身后,策划反织田包围网,在各地与织田家密斗的「影子军师」终于在表舞台上粉墨登场。

    猛虎的出现让北畠家的众人大惊失色。

    那是曾经出走骏河今川家,以浪人的身份流落到伊势。在伊势以军师的身份出色地统兵御敌,然而却被发现暗中打算掌控北畠家的实权而被驱逐进畿内的,一匹凶恶的饥虎。

    猛虎在得知武田信玄已经制霸东海道的捷报后,摘掉了假面,终于以素颜和本名向天下宣告:

    「老夫乃无人斋•武田左京大夫信虎是也!胜千代……不,晴信,你终于做到了!终于将我武田一族上洛的悲愿•上洛的大门东海道夺下来了!终于不再拘泥川中岛的得失,停滞不前了!北畠哟!曾经在伊势为你们而战时的报酬,是该支付的时候了吧!那个可恨的织田信奈,仅仅是夺下了伊势却还将旧国主的北畠家保留在原地,太天真了!」

    此时的猛虎已不再是形单影只,身后还有一群饥肠辘辘的恶狼,一支虎狼之师。这些都是信虎用先前在近卫前久与津田宗及那里得来的经费雇佣的一批历战猛士。此外还有那些在近畿的山中打游击的反织田一方的国人众势力,在信虎挑明自己乃是武田信玄亲生父亲的身份后,纷纷集结到了

    信虎的旗下。

    「北畠家的族人啊,把伊势交给老夫吧!老夫的女儿晴信即将成功上洛,足利幕府若再度复兴,北畠家便可再获得北伊势半国。潜藏在伊贺甲贺的六角承祯也集结了反抗织田家侵略的忍者们在伊贺举兵了!忍者们都是『山中之子』,以一家支配全日本为目的的织田信奈忍者们是绝对不会接受的。不过,已将真田乡的忍者以武家待遇收编多年的晴信就一定能够实现与伊贺忍者共存的。不,应该说天下都会是武田晴信的掌中之物!为了自己的野望将父亲放逐骏河、又在之后攻陷骏河、逼迫反对进攻骏河的弟弟切腹、在川中岛又把视若半身的妹妹当做影武者投进死地,以至于致其战死沙场,老夫的女儿果真足够绝情。在战胜织田信奈的那刻,便是晴信野望达成之时!别想着能拒绝!你们要是不同意,北畠一族的郎党们和就北畠家的领民便都只有死路一条!」

    彼时的晴信此时的信玄已经距离天下仅剩一步,信虎已经没有必要再以「影子军师」的身份在织田家的追捕中东躲西藏了。作为影子军师与东国的北条氏康一起在暗处策动历史走向的日子也结束了。

    武田的割菱迎风而动,信虎已经又成为了一名统兵作战的将军。

    「近卫前久也是那么天真,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个宫卿罢了。姬巫女的替代品要多少有多少。若是老夫出手,但凡和织田信奈有所瓜葛的威胁都应该尽早斩草除根,牺牲一个姬巫女又算得了什么?当今日本有资格称为天下人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亲手用一族同胞的血与泪开辟出上洛之路的老夫之女•晴信!」

    北畠家的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原本都以为信虎对于把自己驱逐出甲斐的武田信玄理应是仇恨的态度。即便信虎的恶名早已天下皆知,但这次的举兵,与正在上洛的信玄没有关系,只不过是一个老浪人一厢情愿的野望使然罢了——但是事实绝非如此。长久以来,信虎单是为了让信玄能够成功上洛,进入京都与近卫前久暗通曲款、和堺町的津田宗及达成密约、策动近江的六角承祯,甚至与远在关东的北条氏康暗中联手。为了构筑名为织田家包围网的「信玄上洛之路」,无论遭受多少次挫败,信虎始终在舞台的背后活跃着。

    曾经被称作甚于桀纣的暴君为了亲手将自己流放的女儿,甘愿舍弃貌与姓名独自前行在黑暗中。

    北畠的当主北畠具教虽然已经行将就木,但却是从冢原卜传处习得奥义「一字太刀」的剑豪。然而正因为对剑的道理解比旁人更加深刻,老当主已经看透了信虎这次兴兵的本质:「单论剑术老朽必强于信虎,然『气场』之差有如天地之别。老朽已经从战国大名的位置上引退,如今已不能再斩信虎。」开战即会被击败,北畠将会亡于这匹老虎之手。在那之前,北畠只得选择屈服。

    「晴信哟。伊势已经被你的父亲掌控了。织田家连接近畿、尾张与东海道的生命线如此便被切断。不要再磨磨蹭蹭地了!鼓起勇气一举上洛吧!现在马上出兵尾张,在和织田信奈决战前将天下的要冲•岐阜城拿到手!一定要比南下的上杉谦信军更快!如此一来,天下就将会是你的!」

    割菱家纹在风中猎猎作响,信虎站在北畠馆的屋顶上挥舞着武田的军旗,向着东海道——自己女儿的方向不断高喊着。这是一头虽是暮年仍不已壮心的猛虎的咆哮。

    ※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局势已经不能再糟糕了。

    明智光秀与山中鹿之助为了防备吉川军从丹波进入山城,在京都加紧守备,却没料到毛利兵出奇路,趁着织田的兵力向京都收拢的间隙,先是小早川隆景攻克了姬路城并随之吞并了播磨,接着从山阴赶来汇合的吉川元春将防守摄津的信奈的乳姐妹•池田恒兴一举击溃。

    在伊势方面,扔掉军师假面的武田信虎篡夺了北畠家的实权,切断了进入东海道的连接。

    原近江观音寺城之主的六角承祯在伊贺甲贺聚集了众多当地忍者,正式开始反抗织田家。

    接纳了德川家康降服的武田信玄当即进攻整个东海道,将三河、远江完全纳入掌控之下,并以怒涛之势涌入尾张。其先锋部队,正是德川。

    家康在占据了热田之后便派服部半藏散播消息:「武田的骑兵不日将抵达这里。热田一失,尾张就只剩下了无险可守的平原,根本无力阻拦武田骑兵的攻势。我方主公虽被任命为先锋,但也并不希望和织田家拼杀得你死我活。速速舍弃清洲城,向岐阜逃走吧!」

    织田信奈在付出了将宿将•佐久间信盛放逐高野山的牺牲好不容易才返回清洲城,家康的劝告随即被传入城内。

    在家康以及本多正信看来,即便必须要与织田家决战,也要尽量保存实力,期待着武田主力与织田的决战。为此,虽然德川军已经被任命为先锋,但还是要尽量避免在孤军深入尾张腹地的同时发生交战。而且如果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对几天前仍是同盟关系的织田家贸然出手,对家康「守律重仪」的评价也会随之一落千丈。事先在这里对织田信奈晓之以情,正可以做到避免风世间风评的降低,同时也是卖个人情给信奈,对方同样也很难拒绝。而对于德川的行为,一心希望先于谦信毛利上洛的信玄也无话可说,毕竟最希望尾张尽早能无血盗取的就是她本人。

    由于领国伊势已经被信虎夺取,泷川一益只得与信奈一起,带着决战所必须的三千挺铁炮向美浓•岐阜城撤退。对于织田家来说,这是继金崎的全面溃退和天王寺木津口水陆两军全线崩盘以后的又一次大败。万幸的是织田信奈的本阵与三千挺铁炮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

    信奈此刻深知德川家康的目的是想让织田家与武田主力大战一场,但又不得不接受家康的要求。正如她所言,尾张是一片广袤的平原,抵御武田骑兵的冲击的防御几乎为零。那还不如尽早进入岐阜城中,

    此时的岐阜城中仅有津田信澄带着少数随从在驻守。

    「竹中半兵卫殿下的命令,让我从北陆战线撤出,在岐阜城迎接姐姐大人。不愧是军师殿下,果真有先见之明。」

    远在北陆和柴田胜家一起与上杉谦信对峙的半兵卫已经明白了信奈的战略。这次她拜托信澄向刚刚抵达的信奈转述自己绞尽脑汁所设想的战略。

    「这样啊。勘十郎,半兵卫……是怎么说的?」

    「军师殿下有言:于清洲城是无论如何也抵御不了武田骑兵的铁蹄的,因而依托木津、长良这两条河流作为天然屏障的岐阜城更适合与武田决战。不过要是西线毛利在决战之前就抢占了大坂,那么在岐阜城作战就没有了意义,应该将本城迁至岐阜以西的大垣城,在大垣附近的地方展开决战。」

    「大垣城的话,对武田有木津川、长良川、揖斐川三条河流可作为抵挡武田脚步的壁垒。而且距离近江安土城也很近——即便毛利无视京都直接进攻安土,也可以和驻防京城的明智军协同抵御。最坏的情况,武田毛利同时从东西两面进犯,近江与美浓国交界的地方——伊吹山的山麓,还有一处名为关原的地方,在那里用野战一决胜负。织田家的胜机大概就只有这些了。」

    关原——地理上属于近江的东端,但国别却属于西美浓。这里乃是字面意义上的东国与西国的交界。从岐阜延伸的东山道、北陆街道以及伊势街道在这里分道扬镳,便为日本的「中心」。这里也是曾经改变了古日本历史的「壬申之乱」其中一个主要的舞台。(注:壬申之乱。日本古代规模最大的一次内乱。由皇位继承问题,中央朝廷与地方势力间爆发冲突。其结果天智天皇嫡子大友皇子败死,大海人皇子即位,称天武天皇。多说几句,当初小谷城城破,浅井长政自杀。信长原本打算处死长政的幼子万福丸,但是阿市立下血咒,诅咒谁杀死万福丸今生祸事不断。信长没敢下手,所以命令那时还叫木下秀吉的猴子将万福丸秘密处死。从猴子此后的平步青云来看,貌似诅咒只是个无稽之谈,秀吉本人至死除了朝鲜侵略不了了之,在日本国内可谓一帆风顺。然而天道有轮回,报应都降在了小猴子秀赖头上,年纪轻轻就被迫自杀,丰臣家灭亡。当年猴子处死万福丸的地点,就是日后丰臣家大权旁落的开端——美浓关原。)那里同时也是在军师半兵卫的故乡•菩提山的北侧。

    「……如果是在那里的话就可以也像在设乐原那样与武田的骑兵交战了呢。可是,勘十郎你又是怎么回事?」

    「半兵卫殿下和胜家她们一起在北陆抵挡着越后军不让其踏入近江一步,因此离不开身。不过这也是军师殿下立下此策的目的。如果上杉跟武田兵合一处,无论是怎样的勇武、谋略、计策和天时地利人和,也都将难以战胜。军师殿下如是所说。」信澄一边微笑着回答道,一边与信奈两人登上了岐阜城这个当初为了建造安土城主建筑而建造的试验性「天守」的顶端。

    「姐姐大人。从稻叶山的山

    顶向下看,岐阜的城镇、尾张的平野、还有关原方向起伏的群山,全部一览无遗。这里是曾经蝮蛇道三殿下一生心血的成果,也是将夺取天下的野望交托给姐姐的王城所在……在传教士弗洛伊丝和她的同伴看来,这里便是可以代表日本的王都。只希望武田军不会再将这一切又烧成焦土。不过要是信玄也能亲眼看见这美丽的城镇的话,也不会忍心摧毁吧。(呵呵小弟弟你太天真。当初把今川家的居所,有「东国小京都」之称的骏府馆烧得一干二净的不正是武田信玄咩)不过话虽如此,岐阜城中珍藏的狩野永德和长谷川等伯那些大画师的沥血之作和其余珍宝都还是提前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为好,如果就这么毁于战火,实在是太可惜了。」(当初信玄在烧骏府馆的时候连同城中所有文物财宝全都投入火中)

    信澄这时的笑容,像极了已经做好准备赴死觉悟的样子。

    「姐姐大人。我的生涯本该在当初向姐姐大人掀起反旗时终了在尾张的。如果那时猴子君没有出现的话……抱歉,这不是该在和姐姐大人一起俯瞰城镇时该说的话。」

    「……勘十郎。」

    「半兵卫殿下有言,这里将会是我津田信澄人生中一次巨大的磨难。就算战至一兵一卒也一定要尽可能多一刻地守住岐阜城。从丹波撤回京都的明智军、从山阳道赶到近畿的黑田官兵卫军、以及正从海上向姐姐大人这里急行过来的猴子君——相良良晴君。能否让他们及时赶到,这一切都取决于我肩负的作为大垣城前阵抵御武田德川联军猛攻的岐阜城守将能够坚持到何时。我虽然不懂太难的军略,但有一点我十分清楚——这是决定未来天下走向的、最后决战。在惨烈的厮杀开始之前……姐姐大人一定要和猴子君见面哟。

    「我个人能做到的事就到此为止了。和阿市相遇、生下茶茶她们三个孩子、最后在这里以织田家部将的身份战斗。姐姐大人,愚弟不才,望姐姐大人能答应我:在织田家收获最后的胜利之时,阿市与孩子们就拜托姐姐大人了。」信澄抓住了信奈的手,恳切地摇了下去。

    「这是我最后的愿望,姐姐大人。无论接下来的战斗结果如何,在真正的决战开始之前,一定……一定要和猴子君再会,并且举行婚礼。为了这个我哪怕能多撑一天,也要将武田的大军挡在岐阜城下。」

    信奈已经不知道该对信澄说什么才好了。

    眼中的泪水已经传达了一切。

    她此刻唯一明白的是自己再怎么想阻止信澄,也是没有用的。

    「我知道自己和武田家的猛将们相比只不过是一个蝼蚁般的存在……可是即使是弱者也有弱者自己的战斗方式。而且……道三殿下的灵魂现在应该也还留在岐阜城,一定,一定会让姐姐大人与猴子君平安相会的。马上就要开始了。请抬起头,然而后去到大垣城吧,姐姐大人。」

    「你是想抛下阿市和茶茶她们吗勘十郎?」信奈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不,或许并没有用语言表达,但信奈的意思已经传递到了信澄那里。

    留给姐弟二人共同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信澄终于开始说起和战争无关的事情。

    第一次被信奈用米糕掉上钩的事情。

    信奈在热田的森林中打狸子时发现了戴着狸猫耳朵的眼镜娘后大喊大叫,自己和犬千代一起扑上去的事情。

    父亲•织田信秀将自己和信奈带去津岛凑与南蛮的传教士、商人们见面的事情。

    在信秀的葬礼,信奈扮成一个大傻瓜的样子大闹一通惹得母亲土田御前勃然大怒的事情。

    在稻生之战,被信澄命令举兵的胜家反被信奈击败,随后自己也要被信奈处死的那一天。

    作为桶狭间之战的关键,扮上女装拖延今川大军前进的步伐——现在想来,那可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巨大任务呢。说道这里,信澄不禁苦笑出声。转头问向信奈:「也是因为这件事,算是彻底抵消了我对姐姐大人谋反的罪孽了呢。」

    还有在和浅井家结盟,因为织田家中没有独身待嫁的公主,所以被信奈恶作剧地假扮成公主被送去与浅井长政结婚那时,真的始终是战战兢兢。却没想到长政本身也是女扮男装,命运的撮合之下,两人陷入爱河的事情。

    因为信奈「黄金骷髅」的演技,长政以阿市公主的名义幸存下来,并诞下茶茶。阿初、阿江三个孩子的事情。

    「从命运的控制下逃脱之后的每一天都是那样美好啊,姐姐大人。能作为姐姐大人的弟弟,信澄真的非常感谢。要是猴子君没有出现,我的人生一定……在什么都没能看清、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终结吧。请对猴子君也这么说。」

    信奈低下头,轻轻地亲吻了一下信澄的脸颊。

    「一定会再见面的。勘十郎。我唯一的弟弟……」

    信奈在信澄的耳边低声抽噎道。

    「我知道了。等到下次见面,一定要和母亲大人在安土举行重归于好的茶会。我会准备米糕当做中介的。」

    「「我们一言为定。」」

    临别的时刻终于来了。

    津田勘十郎信澄,没有哭泣抑或混乱。只是用笑容迎接刚刚从设乐原一路逃回身心俱疲的姐姐,鼓励、支持,并以最爽朗的姿态道别。

    「日本历史上恐怕再没有像我这样爱着姐姐的弟弟了吧。」信澄望着远去的信奈为这次短暂的对话点上句点。

    黑夜之中,那一串向西方大垣城前行的火光无比醒目。

    在目的地,那个姐姐朝思暮想的人不久便会归来。信澄如此确信着。

    然而,信奈的强运并非是随时都跟着她的。

    时间争分夺秒。信奈要求泷川一益和主力军暂时在岐阜城内休憩一晚,待第二天早上视野清晰后再出发。自己则率领少数部队先一步星夜兼程。和金崎那时一样,相比行动迟缓的主力大军,总大将自身率先脱离,比任何人都要更先进入大垣城,就相当于抢在武田德川军前面占据先机。在金崎的大危机中,信奈也是像这样独自急行军才突出重围的。

    此刻只有信奈以及十几名小姓奔驰在林间僻路之上,然而预料之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设想着阻拦武田骑兵前进的其中一道壁垒的揖斐川突然涨水。

    临出发之前的岐阜城上空还是晴天一片,看来是揖斐川的上游出现了局部的降雨。

    「……要是现在有人来夜袭的话……全灭……」

    马上的信奈咬住嘴唇,多年的战历令她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从道路两侧的密林中窜出无数背持军旗的武者。信奈认得旗帜上的家纹——「隅立四目」,这是原近江观音寺城城中六角承祯的家纹,是六角的反织田武装。这些人当中能称得上是武士的几乎没有,大部分是伊贺•甲贺深山中的忍者,以夜袭和暗杀出名。是曾经无数次从其他战国大名手中守护住伊贺甲贺的「山之子」们。

    而六角承祯则是自被赶出观音寺城以后,在武田信虎策动的武田包围网中转战各地,如今终于等到了仇人自投罗网。

    六角家乃是佐佐木源氏的名门,也是长久以来支撑着足利幕府的中世日本几大代表性强大势力之一。在足利将军被驱逐出京都之际不吝将其庇护。但随着败于男装姬武将•浅井长政,之后又被织田信奈驱逐出居城观音寺,六角承祯不得不被迫在伊贺•甲贺周边漂泊流浪。

    六角承祯原本已经在为势力不断衰败的家族心力憔悴以至于身心俱病,又惧怕着不畏名门六角家威信,时常以下犯上的象征•姬武将们。就这样,导致了六角承祯对无垢的幼小少女产生了异常的兴趣,想在她们身上寻求救赎。曾经在观音寺城城主时期,六角承祯就打算要对男装的浅井长政和蒲生氏乡出手。正是因为他想对重臣的子女图谋不轨的恶癖,使得六角家家臣与承祯离心离德,以致彻底崩溃。【深刻贯彻了轻小说「非男主萝莉控只有死路一条」的十二字基本方针】

    如今,直接导致六角家灭亡的两大姬武将,其一的浅井长政已「死」,承祯对另一个站在所有姬武将顶点位置,又是害得自己沦为浪人的罪魁祸首•织田信奈的憎恨异常深刻。

    「在天王寺的大战中,要不是相良良晴在其中阻挠,你那时就已经死在我的箭下了。织田信奈哟,即便是在这黑夜当中,你也躲不过我的箭矢——你的命就由我来代收了,不过我不会一击就把你杀死——」

    退路被阻断,眼前的揖斐川难以跨越。

    身边只有十几名小姓跟从。

    周围的忍者一拥而上,小姓们也拔刀相峙。

    「无论是非。」信奈低声说道,随即纵马跃入揖斐川中。

    「我直到最后一刻也不会放弃!若我还有完成天下布武的天命的话,那么就让我渡过揖斐川!」

    然而,箭始终

    是要快于马的。身为日置流的弓术高手,六角承祯一箭便射穿了信奈所骑白马的额头,信奈随之跌入河中。

    自设乐原撤退以来,一直不眠不休的急行军透支了信奈的身体。

    「织田信奈!你还没有和相良良晴举行婚礼吧!我是不会让你就这样清清白白死掉的!毁掉了六角家的你不该是以天下布武的壮志未酬终了此生的圣女形象,而是作为沉浸在爱欲当中将日本的文化全都付之一炬的第六天魔王受后世唾骂!」

    六角承祯抓住了被水流冲远的信奈手臂,然后使出了超乎寻常老人般的怪力将信奈整个人压住。

    信奈不禁又回想起在「姊川之战」中被朝仓义景袭击的那时。

    不过再怎么说,至少朝仓义景还是爱着信奈的。只不过那份爱过分扭曲了。然而六角承祯则是完全不同。仅仅是畏惧在战国乱世中威胁到自己的敌将,想要通过凌辱这种最低劣、最不知廉耻的形式彰显自己的强大。信奈从懂事以来就是作为织田家的后继者培养起来的,面对这种满是憎恶与欲望的男人的经验信奈一次都没有过。完全就是噩梦。根本无处可逃。

    (我的梦想、天下布武的大志、居然就以这种形式、这样的结局完结了吗?良晴……!)信奈始终没有放弃从承祯手腕的控制下逃脱,不停地挣扎,悔恨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寡廉鲜耻!要杀的话就像在天王寺那样一箭杀了我呀!在战场上对姬武将出手,这是一个武士该做的吗?!」

    「从天王寺没能把你杀掉的那时起,我就已经不是一个武士了!在乱世中拖着病躯只为向你复仇,连羞耻与做人的尊严都一并抛弃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了然一身的浪人!不过,我至今也没有对一个纯洁无暇的处女下过手,所以,在杀死你之前你的贞操就由我来笑纳了!」

    「就算,你玷污了我的身体……也不可能玷污我的灵魂!我自从从蝮蛇那里继承了天下布武的意志以来,就已经做好了不知何时会以这种结局死去的觉悟!我绝不会后悔!绝对!不会!屈服!」

    「忍者们已经探明了,没有任何从岐阜过来的救援。时间还有得是,在天亮之前,足够摧毁你的身体和精神——」六角承祯狂笑着正要抵上信奈樱唇的时候——

    「战场上袭击姬武将,乃士道之不觉悟——!将武边与色欲捏揉的六角承祯,已经没有再作为战国武将生存下去的资格!」

    咚!

    六角承祯的铠甲被种子岛一击命中。

    承祯的身体随着近距离的冲击被整个弹飞。千钧一发,信奈免于遭受了凌辱。

    「……那女孩是谁?萨摩方言……?!」

    揖斐川的水流已经趋于平稳,从河对岸走来了许多人马。

    最前方的「千成瓢箪」马印已经表明了这支部队的身份。

    「岛津中务大辅家久,再上洛!相良,刚好赶上了!水也退了,现在赶快过河吧!一鼓作气将那些家伙一网打尽!」

    在射击完成后代家久直接扔掉了种子岛,拔出长刀跳进揖斐川中。

    「信奈大人的救援总算是赶上了!这也亏了六角承祯的性癖所赐哟。灾厄转眼间就成了天下大吉。别输给岛津!相良妹妹军团,全体出击!妹妹武将,近江出身的石田佐吉参上!」

    「……啊呜呜。大谷吉之介,作为那个光是最快其实弱得不行的石田佐吉酱的盾,参战。妄想玷污信奈大人的六角承祯果然是人面兽心。」

    「刚从九州远征归还的加藤虎之助,参上!佐吉冲上去是想干什么?真是的。今晚的战场上虽然没有虎,但野兽还是不少!」

    「呦呦呦~!【嗯,听口音这只是尾张种】久等了。福岛市松!今晚就让你们尝尝日本号的厉害~哟~!可刚才那个六什么的为啥不快点取下信奈大人的人头在那里磨叽啥呢?是不是啊大姐头,真是个傻的~」

    「市、市松你不必知道!总之这群家伙都是些野兽!来吧市松,狩猎开始!」

    「这个我懂!还没有人能从市松和大姐头的合击中逃走哟!」

    宁宁在长滨城培育的「相良妹妹军团」中的姬武将们跟随着岛津家久的步伐开始救援信奈与小姓们。

    在妹妹军团的身后,从长滨城跟随过来的相良军真正的主力部队换换向前迈进。

    「……混蛋……又是,姬武将……不管在哪里……都没办法战胜织田信奈吗……」铠甲被打中了的六角承祯颠狂道,要不是刚刚忍者们及时将他搀扶起来,只怕承祯已经被溺死了。由于河水水位陡然下降,忍者们对眼前相良大军的进攻显得无能为力。

    「居然是相良军团?!」

    「不得了啊,这人数差距太大了!」

    「本来以为这下百分之百可以取下织田信奈首级的!」

    「该死的承祯,精神错乱让煮熟的鸭子都飞了!究竟是在搞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河水突然间退了?!」

    「织田信奈果然是有老天爷在庇护着的吗!」

    「就算是再强的武将也不可能同时对付所有人。诸位,下河!去斩杀相良家大将的首级!」

    「诺!那些家伙可是想要弄出个没有战争的未来,那我们忍者该怎么活?!」

    「我们伊贺甲贺忍者齐心协力,他们的项上人头不过是探囊取物!」

    「朝着那个马上的一齐发射手里剑!」

    「啊,兄长大人危险!」已经和敌人短兵相接的石田佐吉大叫道。

    而骑在马背上手中高举千成瓢箪,指挥全局的相良军团总大将则是气定神闲,不仅在马上就避过了所有飞来的手里剑,还在规避武器的同时备起一柄长枪。

    「很真遗憾呐。连服部半藏的手里剑都可以躲开的我,又怎么可能会被你们伤到?」

    「嗯?不愧是传说中的逃跑能手,不过——」

    「看你能不能从忍者的波状攻撃中全身而退!」

    「忍者们!拔出忍者刀从四方包围他,一起杀掉!」

    「充其量也就只是个擅长逃跑的未来人!不可能战胜压倒性的武技攻击!」

    忍者们同时落地,又在下一个瞬间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对马上的总大将突击。

    然而忍者们不知道的是——相良军团总大将的武力与胆识,都在修罗之国•九州得到了巨大的成长历练。而且心爱的信奈就在眼前差一点被玷污,一向好脾气的他这次终于少见地被激怒了。长枪一扫,不掺杂丝毫犹豫。

    「连九州的战场都可以生存下去的我已经不再是当初的『躲避球阿良』了。在村上水军中锻炼的体魄,挥舞长枪什么的已经不在话下。原本我并不喜欢杀人,但是对你们这群想要侮辱信奈的家伙来说,多余的同情根本不须要!让你们见识一下在马上的优势!」

    叮!

    刚!

    「既然可以预测对手攻击的轨道,那么也就能在轨道之外的死角对你们攻击!」

    这位少年总大将面对四面八方向他袭来的忍者刀不露丝毫惧色,在马上挥舞着长枪,枪尖的利刃一侧从以极为诡异的轨道在马周围画出一道圆弧。有别于正常枪术的横劈直刺,这是一种完全无法预料轨迹的邪道枪法。忍者们的刀锋轨迹早已被看破,双方实力上高下立断。

    「额哦?!」

    「这种邪门的枪法?!莫非是传说中的九州邪剑御者•甲斐宗运那样的……」

    「不对。这种天衣无缝的身姿,简直就像是……龙造寺四天王一角百武贤兼!!」

    「你们都只答对了一半。」少年在马上对着忍者们喊道,「这是我的流派,是我在九州的战场上身体自然而然记住的无手胜流!没有从任何人那里言传身教过!这就是我『相良流枪术』!」

    洪亮的声音震撼住了在场每一名忍者。

    「糟了。看这家伙的脸。这家伙和以前比简直判若两人!」

    「这已经不是那个只会躲球的小鬼了!」

    「现在的他是一个真正的武将!简直就是修罗!」

    「这种夸张的流派,还是不属于其他任何人的传承,他是第一次杀人!」

    「但是很明显他身上散发着恐怖的杀气……」

    那时当然的了。你们这群家伙可是要把信奈——要袭击我的女人。虽然主要是那个六角承祯,但是你们这群无动于衷的家伙我也绝不原谅。盛怒的少年拍马上前,朝着忍者们奔袭而来。

    「该死!怎么就信了六角那个老家伙的鬼话跑到战场上和织田硬碰硬!」

    「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相良军团歼灭的!」

    「把六角承祯带回去,赶紧从这里逃走!」

    「散!」

    忍者们的气息远去了。

    (……得救

    了呢……我……赶过来……变强了呢……)

    在河岸边艰难爬行的织田信奈感受到了那个使出了自我流派将自己救出的那个威风凛凛的总大将。

    「干得漂亮家久!还有相良妹妹军团!不过在黑暗中切记莫要深追!以信奈和小姓的安全为最优先!」少年那令人怀念的声音还在耳畔回旋。不,已经不再是少年的声音了。那是属于一个在战国日本的无数战场中穿梭活跃的,武者的声音。

    信奈能感觉到,那声音的主人正离自己越来越近。

    信奈。

    被紧紧拥抱住。

    信奈此刻心里想的是,他胸前肌肉又厚实了呢。

    眼睛缓缓张开。

    一切恐惧烟消云散。

    眼前是一张称不上有多英俊,但却是最思念的面庞。不过,晒黑了不少,黑得简直就像是其他人。

    「让你久等了,信奈。织田家家臣,相良筑前守良晴,达成主命从九州归还。」

    「我始终相信你一定会来的,所以我一直反抗承祯到最后一刻。为了惩罚你从九州的晚归,我要用巴掌扇你的脸……不过我已经连挥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信奈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力气的脸颊。

    「……你太慢了,笨蛋。给你的两周期限过去多久了?托你的福竹千代投降了武田一方,为此还让右卫门演了一出流放高野山的戏。武田德川已经占领了尾张,而毛利又窃取了大坂。摆在织田家眼前的战况是绝望般地不利。良晴,都是因为你一直慢吞吞的缘故啊。」

    「抱歉啦。九州是一个比我想象中还要残酷的修罗之国。但同时,我也在九州受益匪浅。大友宗麟几乎全部的兵力都已经借给官兵卫进行本州决战了。官兵卫的计谋在日向的高城之下大放异彩。马上她就会率领立花宗茂等人出现在近畿。还有家久,她也跟着我一起来了。到那时,就是反击的时刻,信奈。」

    「立花宗茂是谁?」

    「那是一名初阵便接下来武神•岛津义弘的必杀技并和她斗得难解难分的完全体修罗,一位西国无双的姬武将。而且刚才千钧一发救下你的家久,则是岛津家军法担当的军事天才。可能是地球上最强的种子岛部队指挥官。只要让她活用你带来的那三千挺铁炮,与武田的决战一定会赢的。至于元康的离反,背后肯定也有什么隐情。那家伙是绝对不会背叛你的。所以,打起精神来!」

    「……真的是变强了呢。我还在想为什么光我一个总碰糟糕事,想着那些都哭了,真的有些不甘心。」

    「我也一样啊。被你送去九州好几次被捕,又好几次命悬一线。扯平了。」

    「啊是吗。但是一直等你不来我还以为你先去丹波十兵卫那里了呢。」

    「抱歉啊。我是为了集结在长滨城附近的兵力,勉强才赶上的。至于十兵卫酱那里也不必担心。丹波那边我派了一名『分身』,现在估计已经和五右卫门一起援救了十兵卫酱。信奈与十兵卫酱,两方兼得——没错。你我的人生才不需要什么『二周目』。」

    「二周目?什么二周目,什么分身,那是指谁啊?你还找到了弟弟?」

    「不是弟弟,是姐姐。相良家的祖先,相良义阳姐姐。」

    「诶?妹妹军团之后还又弄出来姐姐?你又找到了一个立后宫的名目了呢。给我坦白,在九州获得了几个现地妻?不老实交代的话立刻切腹!大友宗麟的胸部我记得是比弗洛伊丝还大是吧?那个宗麟为什么能如此爽快地借给你兵?绝——对是和她出轨了是不……嗯?!」

    良晴没有再解释,作为替代他用自己的唇抵住了信奈的嘴,这一个动作胜过万语千言。

    (嗯~是想靠接吻来搪塞过去是吗?果然还是那只猴子。还稍稍期待你是不是还有些成长了呢,好色的本质看来是一辈子也改不了的了。良晴,你还真是一只下流的色胚猴子呢)即便心中依旧毒舌,信奈仍然把双手缠到良晴背后——

    「大姐头!你说大哥是在和信奈大人干啥呐!莫非大哥也想袭击信奈大人不成?好一个下克上!」

    「不、不是的市松!不要看啊!只是大哥这回走了好远的路,终于又和信奈大人相见,打算先下手为强……」

    「……兄长大人也真是的。明明仗都还没有开打呢就已经迫不及待了,真是不害臊。那为什么也不给出色指挥妹妹军团的佐吉我一个奖励的吻呢?你不那么想吗,纪之介?

    「唔唔唔。现在要是去打搅那两个人唧唧我我的话,相良妹妹军团怕就会触动信奈大人的逆鳞,全部会被流放。」

    站在二人附近好像是在守护他们的家久莞尔一笑。

    「相良还真是喜欢姬武将啊。在九州就处了一大堆恋人,但正妻看来就只有织田信奈一个呀。英雄好美色。但如果对方是天下人的话便只有忌妒的份儿啦。忌妒,呐。」

    家久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那份为了守护良晴哪怕献出自己生命的决意。

    「黑田官兵卫不日也将会抵达近畿,结束『大回转』。那么在那之后终于就是反击的号角吹响之时了吗?咱预想的决战之地将会是字面意义上分割东西日本的要冲•关原。那将会是决定日本历史前进方向的,最大决战。」

    ※

    年幼的奥州霸主伊达政宗,也就是梵天丸,为了巩固对南北陆奥的支配权将本城从米泽迁至离海较近的仙台,并投入大量精力建设仙台城的城下町。

    建设还在进行中,来自织田家的使者便抵达了梵天丸的本城。

    「初次见面,奥州霸主小姐。我是信奈姐姐大人的义妹,蒲生Leo氏乡呦。」

    「哼哼,真是个精神的小丫头呀。略备粗茶,请用。」

    「……呜哇什么呀这是?!好~~苦!这个里面放了毒了吧?!我说你啊,一上来就给织田家的使者喂毒是个怎么回事儿啊!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开个小玩笑而已,我还只是个(xiong)孩子嘛!」

    「我可不想因为一个小玩笑就去见主!」

    「基督是我的敌人嘛,哼哼。仅仅是加了点稍微会让身体麻痹并且还能看见另一个世界光芒的蘑菇毒素而已,没问题的。」

    「问题大了好嘛!还有你胸前挂的那个逆十字架能不能收起来?!」

    「为啥?十字架倒着放你不感觉更帅气吗?哦哦,Antichrist!(注:反基督教者)有智慧的先知们来观赏我的十字架吧!那上面刻有野兽的数字。666。」

    「快住手!所说你,你在奥州不会没有朋友吧?」

    「唔?当、当然不是啦!那、那么鲶鱼头的支利士丹小姑娘哟,有什么是事吗?」

    氏乡放下茶杯,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眼前这个特意用秘制茶水招待自己的小丫头,性格不仅是个相当令人头疼的刺头,而且还是Antichrist。氏乡总感觉自己是到了个不该来的地方,就在这里遇见了可能是一生最大的宿敌。一想到这些,氏乡不禁又扶额起来,但是她还是坚持着转入正题。

    「织田与反织田两方在日本中央的决战已经迫在眉睫。梵天丸。我方希望你能现在加入我们,在东国使劲大闹一番。」

    没错,「再次令伊达家有所动作」,这便是蒲生氏乡不远千里来到奥州的重大任务。在向九州的大友家派出相良良晴、向岛津家派出近卫前久后,信奈把将那个乖张的奥州霸主•梵天丸拉入己方的重任,交托给了家中文武全才的义妹氏乡。

    「武田信玄与上杉谦信的主力部队都已经离开本领西进。这对于伊达家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哟。,征讨北条。首先控制辐射整个关东平原的上野,并趁着武田上杉在畿内与织田鏖战之际由伊达掌控关东八州。」

    「哼哼哼。正在上洛路上的武田信玄、上杉谦信,还有负责守卫关东的北条氏康这些反织田家势力联合既为东军。而织田信奈这一方的主要盟友则是因为支利士丹而关系良好的大友宗麟么。那就是西军啦。不过现在主要的精力还是应该在奥州上,东国嘛,就……」

    「请等一下~!已经称霸了奥州的你下一步不应该是关东吗?武田、上杉现在全部不在,这不是你远征关东绝佳的好机会吗?」

    「可奥州还有那个最上老狐狸老是给我捣乱啊。」

    「那种事我Leo氏乡会竭尽所能帮助你的,所以还请向关东派兵!」

    「无论怎么帮忙都是不行诶~不如你自己去关东,弄一场地震出来不就行了?」(注:日本传说中认为地震是由于一条居住在地下的大鲶鱼翻身造成的。蒲生氏乡沙鲁一样的奇异头盔叫做鲶尾兜,故有此梗)

    「很失礼诶你这样讲话!」

    「很抱歉这一杯是安全的茶!」片仓小十郎慌慌忙忙地将新茶送递了氏乡面前,而后退

    到梵天丸身后,「中央的态势看起来将会很厉害的样子。怎么办公主?不如就这样赌上伊达家的命运吧。小十郎和其他家臣一定会尽心执行公主的决断的!」

    (哇,好一个惹人怜爱的美少年小姓……)曾经口出豪言对男人没兴趣的氏乡也不自主地脸红了起来。

    但是梵天丸似乎早有打算。

    「先听听我的想法吧,阿鲶。」

    「谁是『阿鲶』啊!我的头盔可是琵琶湖之主•阿土的形象!」(也是鲶鱼)

    「好好好,先不说这个了。如果织田信奈能开出书面保证的话,我伊达出兵关东也未尝不可。」

    「同意划分关东的保证是吗?可以哦。德川依附武田、泷川大人退往美浓的现在,信奈姐姐大人只能把东国托付给伊达家了。」

    「你错了鲶鱼头,我要求织田家开出的条件不是『关东八州』的所有权,而是『日本任意数国』!」

    「诶?等一下?那是什么意思?」

    「秘密哟,你要是想知道的话,留在仙台帮我生产味增,兴许哪天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哼哼哼。」

    (梵天丸。虽说年纪不大,却已然是一名智慧与信奈姐姐大人并驾齐驱的姬武将。而且还隐藏着深不见底的野望。她究竟是在图谋些什么……虽然不太稳妥,但眼下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明白了!不过,我Leo氏乡也必须一同加入奥州的远征军!」氏乡代表着织田一方,向梵天丸伸出了手。

    「嗯。甚好!盟约就此成立!小十郎,马上召集成实她们!第二次关东出兵要开始了!」

    「哇啊啊。Antichrist的公主和支利士丹的公主,这能相处得来吗?」

    梵天丸真正的意图尚且无从知晓,做出这种决断的氏乡也是下了一场豪赌。毕竟此刻织田家的命运只能托付在面前这位Antichrist的少女身上了。

    ※

    「邪气眼龙」伊达政宗终于对关东之狮•北条氏康发出宣战布告,这一场角逐天下霸主宝座之位的大决战已经将全日本几乎所有势力都裹挟在了其中。

    「东军」诸将——席卷北陆的越后之龙•上杉谦信;吞并尾张,对岐阜城虎视眈眈的甲斐之虎•武田信玄;突然倒戈至武田一方,打算作壁上观、坐收渔利的德川家康与本多正信主从;伊势的武田信虎;伊贺甲贺的六角承祯;从西国参战,先下姬路、再取摄津,将足利将军迎入大坂的毛利两川;以及战场上最大的不确定因素——谋圣•宇喜多直家。

    「西军」这边则是以大本营•尾张失陷,却仍然保持着最强国力的天下人•织田信奈为盟主,麾下有柴田胜家、丹羽长秀、前田犬千代率领的北陆军团、明智光秀的近畿军团、相良良晴的相良军团、以及带领决死队于岐阜城设防的津田信澄。再加上跟随良晴上洛的岛津家久和黑田官兵卫向近畿方面长途奔袭的大友军中•立花宗茂。

    四国的长宗我部元亲决意加入西军,已从土佐出港。

    在九州,继任龙造寺家家督的锅岛直茂依旧坚持反织田路线,加入「东军」。甲斐宗运所属的阿苏家也和锅岛直茂共进退。已经与织田家结成同盟关系,并将几乎所有主力部队提供给黑田官兵卫,自己的本土近乎无兵可守的大友宗麟以及幺妹作为名义上「援军」前往本州,和附庸相良家控制南九州的岛津一族共同加入「西军」。战国巨幕拉下前的最后一场大战,也在九州的土地上酝酿着。

    从九州回到京城内南蛮寺的加斯帕尔一边凝视着墙上的日本地图,一边自言自语道:「多面体映射的结果:虽然东国与九州都将会发生大规模的激战,但各大势力主力间决定天下走势的主场将会是在关原。相良良晴与织田信奈是否会赢,我还不能判断,因为我看不到相良良晴的未来。身为南蛮人的我没有办法亲自领兵参与关原的决战。成败的关键,只在于相良良晴。可是——『命运』必将收束在它应该收束到的地方。最后能引导织田信奈的只有我——在『一周目的人生』中学到了两者兼得根本是不可能的这一真理的我才有资格助织田信奈达成天下布武、并率领船队遨游世界的梦想!安土城的炎上,必须要回避。」

    相良良晴。当织田信奈「命运」降临的那一瞬间,就是我将你、以及我自身的存在消灭的时候。

    你和织田信奈举行婚礼的那一天,永远、不可能到来。

    加斯帕尔将自己雪藏在南蛮寺内的「底牌」,全都召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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