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一看表，早上五点五十六，脑袋有点胀痛。
晚上通宵审一个入室盗窃的惯犯，休息了不到三个小时。
旁边的小李伏在办公桌上还打着呼噜，我反正一个人过，也不打算回家了，摸了摸兜里。还剩一块六毛钱，钱包不见了。
妈的，吃个早饭都没钱，钱包扔哪去了？
左右翻找把身边的小李吵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看着我：“袁哥……你干嘛呢？”
“找钱包，一会出去买个豆浆油条。”我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小李，“你也别睡了，帮我找找，我就纳了闷了，昨天没掏钱包出来，怎么就不见了？”
“吃早饭你找值班的小王借去，找什么呀，把我给吵醒了。”
忽然间响起了报警电话，我一看值班的小王没在位置，自己跑了过去。
可是当我接通电话，询问对方情况的时候，对面却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一大早就报假警，拿我们寻开心？王八蛋！正要不耐烦的挂断电话的时候，对面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我女儿……我女儿死了……被一个畜生……”他的说话声断断续续，似乎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难以自拔，连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警笛长鸣，警车呼啸。
我带着小李最先赶到了案发现场。
此刻房门敞开，周围堆满了伸长脖子想要看清楚里面情况的人，却没有人能进去。
“警察！赶紧让开！不要破坏现场！”我出示着自己的证件开道，门口血迹斑驳，触目惊心。
警队的大批同事至少在二十分钟之后才能完全赶到现场，我就近我就先带着小李一起过来了。
一开始我只当这是一起普通的凶杀案子，电话里那位父亲悲伤沉郁的哭声让我有些不忍，他控诉着凶手的残酷，只当是一个失去了女儿的父亲宣泄自己的悲愤。
可当我真正踏入这一片血腥领域的时候，我忽然理解了这位父亲内心绝望恐惧的心情。
门口的地毯上溅落了不少血珠，往前延伸到客厅，是一连串凌乱而急促的脚印，这位刚从外面回来的父亲，似乎连皮鞋都没有脱下，踩着一连串已经干涸的血迹来到了客厅。
玻璃茶几上已经被被血液涂满了整整一层，沙发上也积攒着一片血窝。
一个脸色苍白的父亲，一动不动的坐在血液已经干结的灰色皮沙发上，他别过了头，双眼空洞，像是被人掏走了灵魂。
没有看到尸体。
顺着血液喷溅的方向，我把头偏向了右边，小李站在我的身后，我明显感觉到了他差点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往后摔倒，还好反应的够快，抓住了我的胳膊。
他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腿软。
黑色的钢琴盖上，放着两只血肉模糊的眼珠子。
血液早就洒满了原本能演奏出美妙音乐的钢琴，少女手脚被捆缚在了椅子上，血液在她的脸上结出了一层硬壳，这样的出血量，让她几乎流干了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整个人沐浴在血浆下，皮肤却白的像雪，透着铁的青灰色。
她的尸体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被绑在钢琴前，双眼被残忍的挖出，然后被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钢琴盖上。
“凶手……凶手好像把她脖子里的动脉全部切开了，然后……然后凶手拖拽着椅子在来回放血。”小李指着地面上的血迹，椅子的拖拽痕迹很明显，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响了。
愤怒，狂暴，亦或是绝望与悲伤？
眼前的女孩子，原本享受着属于自己花一般的年华。
现在却让一双残忍的手，摧折成了没有眼睛，鲜血淋漓的干尸，我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过来。
我是当过兵的，队里还没有谁的体能能比得上我，此时此刻，我竟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我得冷静，我不停地告诉我自己。
我闭上眼睛，竟然听到了自己体内翻腾的血液涌流的声音。
我得工作，我得按规定办事，我不能让这种情绪主导我，不然的话我没办法抓住凶手。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女儿的尸体的？”我面无表情的询问她的父亲。
他一动不动。
“袁哥，别着急吧。等其他人都过来把现场勘查清楚了再说。”小李拉着我的胳膊，悄声说道，“他唯一的女儿被凶手这么残忍的虐杀，你也得给他点时间冷静。”
“我现在，脑子里一直有声音。”他的父亲忽然开口，只是眼神依旧空洞呆滞，声音也显得虚弱无比，“我脑子里一直在重复……我和她打过的最后一通电话。重复她给我说的晚安。”
“我得不停的回忆她以前美好的样子，回忆她的笑容，才能把眼前这一切，从我脑子里驱除出去。”他吞咽着口水，“这太残忍……太残忍……”
他无声的抽泣起来，整个人剧烈的抖动，双眼痛苦的闭上。
“可是我无论怎么回忆，我都没办法驱赶我脑子里的声音。”他忽然抬起头看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泪水始终在打转。
“什么声音？”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惨叫。哀嚎。”他颤抖的举起自己的手，然后伸向了血迹斑驳的地面，“这里全是她的血……”
“当我睁开眼睛，我就能看到她惨叫着，被恶魔拖动着，一点一点的死去。”
我面无表情的伪装实在是虚弱的防卫，不知道是在欺骗谁，当我看到他眼睛里茫然绝望的样子，我似乎也被击垮了。
门外响亮的警笛声此起彼伏，我的警察同事们来了。
我也干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现在的我好像很虚弱，比以往要虚弱百倍，似乎和这位父亲一样，被掏空了什么，整个人瘫软下来。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一切，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上存在这样的怪物。”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着这位父亲说话。
也许我们都是在自言自语，也许我们都是在相互倾诉。
“我一定要抓住他！”我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我捏着拳头把自己的手掌都划开了，我面无表情的起身。
进来的队长环视着整个凶案现场，露出忧虑的眼神。
然后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神色复杂。
“这里就像个人间炼狱。”队长看着我，“这么残忍的凶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受不了吗？这很正常，刚刚小刘他们见到尸体直接吐了。”
队长大概是觉得我可能适应不了，所以出言安慰我，但是我没这么脆弱。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凶手。”我也认认真真的盯着他。
“你得去问凶手，为什么会有他这样的人？”队长叹了口气。
“以前我见过一个凶手，将自己的父亲套在麻袋里，活活锤死，然后扔到了井里。你觉得他残忍吗？”
“后来我抓到了凶手，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猜他怎么说？”
“他说他觉得自己父亲每晚咳嗽，吵到了他睡觉。”
“这就是人。”
“人是什么？人是唯一能从自相残杀收获乐趣的物种。”
“认清了这点，你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