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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逛京城骥衡受辱 游东湖木樨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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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

  逛京城骥衡受辱

  游东湖木樨遇刺

  第二天我便迫不及待地想出宫,昶昼一脸好笑地看着我,也同意了。

  今天没什么“公务”,我只是先出去看看,熟悉一下京城的环境。也没带多少人,除了茉莉和沈骥衡之外,另外只多了两个打扮成小厮的内侍。

  茉莉很开心,就像是离开笼子的小鸟。

  沈骥衡就恰好相反。

  说起来,他从那小黑屋出来,虽然是职尽责地在当我的侍卫,但一直都板着脸,从来没有给过我好脸色,更不用说和我说话了。好不容易出了宫,我跟他说话,他也是那样。恭敬,但是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

  我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说起来都是给皇帝当差,也算同事一场,你能不能每次都摆这种脸给我看啊?好像我杀了你全家一样。”

  沈骥衡微微有些窘态,垂首站在一旁,道:“请娘娘恕罪。”

  我看了他一会,决定不跟他纠缠这种问题,道:“算了,随你。不过,这是宫外,我又穿着男装,你能不能不要那样叫我?”

  他皱了皱眉,有些为难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讨厌我?”

  沈骥衡道:“娘娘误会了,微臣……”

  我抬起手打断他,道:“因为大家都说我掩袖工谗,狐媚惑主吧?”

  沈骥衡过了一会才轻轻道:“……娘娘并非那种人。”

  “我当然不是。”我哼了声,“但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吧?在宫里还好说,如果出了宫,你这一声‘娘娘’叫出来,我就算不被人挫骨扬灰,也会当场被口水淹死。”

  他又静了一会,才道:“娘娘既然知道大家会这样看,为什么还要……”他说到这里,顿了下来没往后说。但意思非常明显。他想问我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的下场,还是要让人这样误会。

  我看着他,笑了笑,道:“你又为什么要答应做我的侍卫?”

  他忽地怔在那里,脸色一变再变,末了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娘娘是否很不齿微臣这样……”

  我又笑笑,再次打断他,道:“这有什么好看不起的?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每个人都会有不得不低头的时候。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的事情多了去了。能自始至终坚持的人当然很值得敬佩,但识时务也未必就是什么罪过。你还有想做的事情吧?在那之前,自然应该努力活下来。我没有看不起你,你也不用看不起你自己,毕竟你我都只不过是普通人而已。”

  他又良久没有回话。

  我问道:“沈大人贵庚?”

  沈骥衡道:“二十有七。”

  “嗯。我今年二十五。沈大人比我大两岁,我们在外面就索性兄弟相称如何?”我说完也没等他回话,学古装片里的样子向他拱了拱手,唤了声,“沈兄。”

  他有些发窘,甚至微微红了脸,虽然没有应声,但还是向我还了礼。

  “这样不是很好嘛。”我笑笑,向前一伸手,“沈兄请。”

  帝都果然繁华。

  大街两边店铺林立旗帜飞扬,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各种各样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就算是现代都市的商业街,也不过如此。

  茉莉像兴奋的小孩一样左看右看说个不停,沈骥衡保持着一两步的距离走在我身后,一如既往沉默。

  走上朱雀大街没多久,对面走来一个身着绯红衣衫的男人,脸上的粉大概都能刮下二两,居然还一副自命不凡的模样。几个家奴向四周人群凶神恶煞地吆喝:“让开让开。”周围的行人纷纷闪避。

  我皱了一下眉,但还是乖乖跟着其它人避到路边,让开了中间的大道。

  但这令人作呕的男人居然在我面前停下来。

  我连忙低下头,心不由得提了一提,这就被人认出来了?

  虽然说起来上面有昶昼撑腰,身边又有沈骥衡护驾,但我这才第一次出宫,也不想多惹麻烦。只是暗暗期盼他只是停下来喘口气,赶紧继续往前走。

  但他却偏偏开了口,阴阳怪气道:“这可真是巧遇啊。”

  难不成真的被人认出来了?我不由得抬起头悄悄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人的目光正越过我,看向我身后的沈骥衡。

  原来是认识沈骥衡的人。

  那人又阴阳怪气笑道:“沈公子……唔,不对,听说你已经有了功名,那应该叫沈大人才对。听说沈大人被陛下的宠妃要去做了侍卫,那可真是攀上高枝了。怪不得早先完全不把我们父子看在眼里。”

  沈骥衡没动没回话,连眼都没抬。

  对面那人显然对他的反应十分不满,声音愈发尖锐:“沈大人是飞上枝头平步青云,却不知沈家诸位先烈心情如何?沈家世代忠良血溅沙场,剩下沈大人这根独苗,居然要围着女人的裙带转,若是我啊,只怕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

  “若我是你爹,那才真是不得安息。这种儿子趁早打死了,免得出来丢人现眼。”

  他一句话没说完,已被人打断。

  那是把低沉的男声,虽然有一点沙哑,但此刻带着点慵懒的笑意,却如同后劲绵长的醇酒,令人每一个毛孔都舒坦起来。

  我抬起头看过去,只见路中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说话的男人骑在马上,以一种舒适懒散的姿态侧着脸看向这边。他穿着件天青色的袍子,领口敞着,露着大片结实的胸膛。而最让我吃惊的,是这人的头发和眼睛。我到南浣这么久,所见之人都是普通的东方人模样,黑发黑眼。这人分明年轻,却有一头银发,而那一双眼,竟然是墨绿色的,就像春日里的寒潭,深不见底。

  我打量他的时候,这人的目光也正扫过来。

  目光一触,我只觉得他那深潭一般的眼眸里像是泛起了涟漪,又从涟漪变成了漩涡,连我整个人都似乎要被那无形的引力拖得沉下去。

  心头没由来地一慌,我连忙别开眼去。

  这时便听到之前那个红衣男尖叫道:“澹台凛,你说什么?”

  马上的男子依然懒懒笑道:“你爹不管你,我这做干叔叔的,多少得提醒你一下。这大庭广众的,妄言后宫之事,可是大不敬。”

  他说到“大不敬”这三个字时有意无意地拉长了声音。之前那个红衣男不由噎了一下,小眼睛左右瞟瞟,扔下几句狠话,一甩袖子走了。

  我不由松了口气,听到背后沈骥衡呼吸一缓,似乎也是松了口气。

  这时那银发绿眸的男子翻身下马,向我们这边走过来。

  澹台凛走到我们面前来,我才发现这是个很高大的男人。沈骥衡已算是身体修长,他竟比沈骥衡还要高出半头。也许是那头银发的关系,我倒是不太能猜出他的年纪,只觉得他五官轮廓分明,尽显阳刚之气,走近了看,一双绿眸更是显得深遂。

  他向沈骥衡拱了拱手,笑着叫了声:“骥衡兄,好久不见。”

  我本以为沈骥衡会继续沉默下去,没想到他居然恭恭敬敬还了礼,道:“澹台大人。”

  澹台凛笑了笑,道:“这里是大街上,大家也都没穿朝服,哪来的大人小人。说过多少次了,骥衡兄随意就好。”

  澹台凛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这么巧碰上了,眼下也快到午时了,在下作东,请骥衡兄喝一杯如何?”

  沈骥衡偏过脸来看向我,我还没答话,澹台凛便跟着看过来,问道:“这位是骥衡兄的朋友?”

  沈骥衡看着我,犹豫了一下才微微点了点头。

  澹台凛又笑了笑,道:“骥衡兄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请。”他说着伸手往旁边旗帜招摇的酒店一引。

  走了半天,我的确也饿也,便也不推辞,道了声谢就跟着澹台凛往酒楼里走。

  澹台凛大概是这里的熟客,马上就有小二热情地迎上来,领到楼上的雅座。

  这间雅阁位置很好,从窗口望出去,甚至几乎能将整条安平街尽收眼底。窗外风光如画,桌上美酒佳肴,沈骥衡虽然没什么话,但澹台凛却是个见闻广博谈吐风趣的人,边吃边聊,我这顿饭吃得很开心。

  席间澹台凛问起我和沈骥衡的关系,我只说是很久以前认识的,我初到京城,硬拖了沈骥衡陪我闲逛。

  澹台凛笑道:“金兄想要游览栾华,骥衡兄你一早就应该来找我嘛。”

  沈骥衡皱了一下眉,道:“不敢劳烦澹台大人。”

  澹台凛道:“骥衡兄你又见外了不是?游玩哪里会有人烦。何况要说吃喝玩乐,这栾华城又有谁比得上我?就算是皇帝陛下,也得来找我咧。”

  这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吗?

  我也皱了眉,看向面前银发绿眸的男子,却意外的发现,他话虽然是这样说,神态里却没有一丝得意的神情,依然带着那样懒散悠闲的笑容,就好像只是在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

  沈骥衡的脸色愈发沉重,澹台凛却视而不见,依然用那种懒洋洋的腔调道:“现在小东湖的荷花开得挺好,今天风和日丽,正好游湖。不如……”

  “不必了。”沈骥衡淡淡打断他,“我们还有事要早点回去。”

  我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真可惜。”澹台凛啧了一下嘴,依然笑道,“我新置了一条画舫,还有一班新买的歌伎,那个歌喉哟,真是比夜莺还动听。三五至交,月下泛舟,烹茶煮酒,赏荷听曲,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他沙哑的嗓音似乎有种奇异的感染力,随着他的声音娓娓道来,那景象就仿佛已在眼前。

  我倒想答应,只可惜什么时候能出宫也不是我自己决定的,只好婉拒了。

  我一拒绝,沈骥衡甚至好像松了口气。

  我便顺势跟澹台凛道谢告辞。

  出了酒楼,我才问沈骥衡,“你急着走是因为讨厌澹台凛吗?”

  沈骥衡皱了一下眉,静了一会才道:“……不算讨厌。”

  “哦,我还以为凡是陪着陛下吃喝玩乐的人你都讨厌呢。”我笑了声,想起我毒发那天,昶昼的确是一直在叫人催澹台凛吧。反正这个人应该是昶昼的近臣才对。既然我都会让人不齿了,他还不被戴上祸国殃民的大帽子?

  “澹台大人不是那种只会吃喝玩乐的人。”争辩的话冲口而出,沈骥衡自己先怔了一下。

  我挑了挑眉,拉长声音“哦”了一声。

  沈骥衡又沉默了很久,才道:“我曾三次败于澹台大人手下。”

  他为澹台凛争辩的时候,我已经有些意外,但听到这句话,我才真正吃惊,停下脚步,刷地扭过头去看着他。

  面对我诧异的目光,沈骥衡反而坦然,道:“剑术、骑射、策略,澹台大人都比我强。”

  我愣了半晌,才抬头看向刚刚的酒店。

  澹台凛还没走,就倚在之前那个窗口。我抬头看过去,正对上他那双墨绿色的眸子。

  他向我们挥了挥手,微微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因为沈骥衡这一出,我也没什么心思再逛,回宫的时间比昶昼定的期限早很多。

  我前脚才刚进麟瑞宫,昶昼后脚就过来了。他一副很高兴的样子,见了我第一句话就说:“回得挺早嘛。”

  本来出去就没有尽兴,再被他这样喜笑颜开地一问,我更加郁闷,“碰了上一点不太愉快的事情。”

  “哦?”昶昼好像很紧张的样子,拖着我的手上上下下打量我,“怎么了?”

  “我没事啊。”我抽回自己的手,走到桌前坐下,将今天那人羞辱沈骥衡,后来是澹台凛解了围的事情说给昶昼听。

  我把那个涂脂抹粉的红衣男人说得又尖酸又恶心,自己都忍不住义愤填膺,但昶昼却似乎更在意澹台凛的样子,皱了一下眉,道:“你今天见了澹台凛?”

  “嗯,还一起吃了顿饭。”

  昶昼的眉头皱得更紧,又问:“他有没有发现你的身份?”

  “不知道。反正他表面上没表现出什么来。”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见到澹台凛的时候,他虽然一直在称呼我“金兄”,但我还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察觉,毕竟女扮男装这种事,只要细心,多少都能发现些端倪。

  “那他跟你们说了些什么?”昶昼继续追问。

  “也没什么啊,我说我第一次来京城,他就跟我介绍京城好玩的好吃的。那个人倒是很适合做导游呢。本来还说要请我们去游湖,结果被沈骥衡硬拉回来……”

  昶昼再次抓住我的手,打断了我的话。我抬起眼来,才发现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阴沉得像是随时会杀人。

  我不由往后躲了躲,问:“怎么了?”

  “以后不要见澹台凛。”

  “为什么?”我问。

  “他是个……”昶昼顿了一下,表情变了变,才接道,“是个性好渔色,风流浪荡,恣意妄为,荒唐不羁的……流氓!”

  最后两个字,他甚至咬了咬牙才说出口。虽然是咬牙说的,但他语气神态却并没有多少讨厌愤恨的成份。要真的说起来,这样的表情,就像是在远远看着别人在开心地做自己永远都不能去做的事情,一面唾弃又一面憧憬。

  这样的昶昼看起来倒似乎有几分孩子气。

  我不由失笑,道:“既然这么讨厌,那你又要用他?”

  昶昼哼了一声,道:“但他的确是个人才。有些手段,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懂得怎么用。”

  我皱了一下眉,再次回想起澹台凛那张似乎永远带着懒洋洋笑容的脸来。

  那个恶心的红衣男人,沈骥衡,昶昼……今天以来,我已经听到过三种关于他的说法,似乎每一个认识他的人,对他的评语都不一样,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觉得上次我们之所以会碰上那种恶心的脂粉男,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们没有什么目的在街上乱转,才会让沈骥衡遇到那么尴尬的事情。加上那天澹台凛也说了一些京城的风景名胜,所以第二天我也就没像之前那么急着出去,而是让沈骥衡去弄了张京城地图来,准备好好研究一下下次出去的路线。

  其实说起来,真的要出去玩的话,找澹台凛做导游应该就最好不过了,但是昶昼和沈骥衡对他那种态度,真要找他结果也肯定只是大家不开心,所以我也就没提这回事。

  而沈骥衡显然就对游玩这种事情没什么心得,我问十句,他能答两句就很不错了,顶多也就是知道什么地方在什么位置而已。

  我抬起头来看他,他也只是垂下眼,面无表情。

  气氛越发沉闷,好在这时茉莉从外面进来,一脸“我有个新八卦”的表情,于是我气还没叹出来就转成轻笑,道:“怎么了?一大早出去,又打听了什么小道消息回来?”

  茉莉道:“我刚刚看见我们昨天在宫外碰上那个男人了。”

  我一怔,抬起眼来,问:“哪个?澹台凛?”

  “不是。”茉莉摇了摇头,道,“是那个穿红衣的恶心男人。”

  我更吃惊,眨了一下眼,问:“什么?你在哪里看到的?难道那个人居然进宫来了?”

  “嗯,可不是嘛。”茉莉道,“我刚刚在永寿宫看到他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哩。”

  “永寿宫?”今天真是意外连连,我惊得直接站了起来,“你去永寿宫做什么?”

  茉莉好像也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怔了一下才道:“太后叫我过去问话。”

  “问什么?”我抓过她的手,急切地问,“她有没有责怪你?有没有为难你?”

  茉莉又怔了一下,看着我没说话。

  “怎么了?”我拉着她的手,让她转了一圈,上下打量她,“她不会打你了吧?”

  “没有,没有。”茉莉连忙拉住我,道,“姑娘你别紧张,我没事啊。”

  “我怎么能不紧张啊?”我松了口气,“太后对我印象又不是很好,第一次叫我去就又是罚跪又是掌嘴的。那之后她这么久没有过问我这边的事情,今天却突然把你叫过去,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啊?谁知道她会怎么对你啊?”

  “太后就问一下昨天出宫的事。”茉莉道,“毕竟这种事情宫里也没有先例。不过太后不像生气的样子,对我很和气,还问起上次那个九重春色镶玉盆景你喜不喜欢。”

  我想了好一会才记起那个盆景是上次昶昼赏给我那一大堆东西里的一件,不由就觉得有股寒意沿背脊爬升。

  看起来太后的确没有为难茉莉的意思,她不过是在敲山震虎,提醒我,她这么长时间以来没管这边的事情,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更进一步——昶昼在做什么,她了如指掌。

  茉莉叫了我两声,我才回过神来,茉莉很紧张地看着我问:“姑娘你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你怎么回答她的?”

  茉莉道:“我就说姑娘好像不太喜欢,一直收在库房里。”

  ……库房里哪还有什么盆景,早就不知被昶昼用什么办法给弄出宫去了。

  我轻咳了声,继续问道,“那太后怎么说?有没有生气啊?”

  茉莉道:“没有,不止没生气,而且还跟我说,以后这里缺什么,只管去跟她要。”

  我不由又怔在那里。这些权力中心的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她明明一开始就对我没什么好感,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是在跟昶昼示好,还是想提醒我们收敛?又或者什么意思都没有,只是顺口一句客套话?

  我这样想着,不由得皱着眉,问出声来:“她到底想怎么样?”

  茉莉道:“太后和陛下毕竟是母子,陛下对姑娘好,太后会爱屋及乌也不奇怪啦。姑娘你还常常跟陛下怄气,你看……”

  眼见她又要老生常谈我只好再一次打断她,道:“那你什么时候看到那个恶心的脂粉男的?”

  茉莉眨了一下眼,似乎要想一会才记起我说的是谁,“就我从太后那里出来的时候碰上的。”

  “他也去见太后?”

  “是去见桂公公。”茉莉道,“我看到他,吓了一跳,一时好奇就打听了一下,原来他叫范涛,是桂公公的干孙子。”

  桂公公的干孙子?

  涂脂抹粉,当街仗势欺人,还叫一个太监做爷爷……怪不得那天澹台说丢人现眼。我不由嗤笑了一声,不过转念就想起来,当时澹台凛自称这个范涛的干叔叔,这亲戚关系又是怎么攀上来的?

  但茉莉对这个也并不清楚,而沈骥衡就站外面扮木头人,结果到最后我只能去问下朝回来的昶昼。

  知道昶昼不喜欢我提澹台凛,所以一开始我也没说到他,只是告诉他太后找了茉莉去问话。昶昼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哦,那你觉得她这次是什么意思?”

  昶昼没立刻回话,负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好几圈,然后皱了一下眉,道:“看看再说吧。你不用太介意,一切还是像平常那样就好了。”

  “好。”我点头应下。

  昶昼笑了笑道:“你今天怎么没吵着要出宫?难道还在介意昨天碰上不开心的事情?你放心,那个范涛我会找机会处置的。”

  原来他昨天并不是只听到有关澹台凛的事情,我扯动了嘴角,道:“据说那个人今天进宫来了。”

  昶昼好像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道:“大概是为了母后寿礼的事情来找桂喜的。”

  我皱了一下眉,问:“寿礼?”

  昶昼点了点头:“母后五十大寿,桂喜给自己那一群干儿子放了风,这些家伙找到些稀罕东西自然要找他先过眼。”

  居然就这样公然进宫来找太监?我不由乍舌。余士玮之前说的宦官干政的程度大概也不是夸大。

  昶昼哼了一声,道:“一群奴才养的奴才,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在拿谁的俸禄。”

  我轻笑了一声,“一群?真有那么多人愿意去做一个太监的儿孙?”

  昶昼又哼了一声,“早些年母后听政,身边的人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不要看桂喜当年只是个没品没衔的太监,那时真是只手遮天,想巴结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虽然这样说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想想一堆人跟在一个太监后面叫爹,实在太过滑稽,不由得摇了摇头,笑了一声。

  他顿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才接道,“第一个认干爹的,就是澹台凛。”

  我怔了一下,想起澹台凛那种懒洋洋的样子来,睁大了眼问:“咦?”

  昶昼似乎有些好笑又有些鄙夷。“澹台凛那个人,真是敢人所不敢,能人所不能。”

  我哑然。

  隔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天色看起来有点阴。茉莉看着窗外,有些担心地问:“看起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今天还出去么?”

  “去。”我点点头,之前已经跟昶昼说好了,今天要去游小东湖。如果不出去,皇帝陛下一个不高兴反悔了,就白白丢了一次机会。

  茉莉虽然应声把男装给我拿过来,服侍我穿戴,却似乎还是有些不情愿,道:“万一下大雨怎么办?”

  我笑起来,正了正帽子,道:“风里泛舟,雨中观荷,兴许别有一番风味哩。”

  茉莉扁了扁嘴,“姑娘你这样说话,就好像那个澹台大人似的。”

  我承认,我想去游小东湖的确是因为那天澹台凛说起来却又没能成行,觉得心头总吊着什么一样,不去一趟总是不甘心。下意识连说话都不自觉地模仿了他那时的语气。

  茉莉一边整理我身上的衣物,一边絮絮地又说了些什么,我都没有在意听,一直到沈骥衡在门口说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我才集中了精神,领着茉莉走出去。

  这次出宫我们准备了一辆马车,车帘低垂,我和茉莉坐在车里遮得严严实实。

  其实我觉得应该遮起来的人是沈骥衡才对,毕竟认识他的人多,认识我的人少。这种话当然也不能直接跟他说。幸好平平安安一路到了小东湖,并未节外生枝。

  天色还是阴沉沉的,风稍有点大,湖畔垂柳随风摇摆,游船酒肆的旗帜更是被吹得飒飒作响。

  才下了车,茉莉就有些埋怨地嘟起了嘴,道:“看,我说要下雨吧,天色越来越阴沉了。”

  我没理她,只站在那里,向湖面望去。

  今天天气的确不好,稍远一点就能看到一片灰茫茫,但正因如此,却更有一种写意水墨的韵致。近处荷叶依水荷花吐蕊,亭亭玉立馨香沁人;远处青山飘渺船影朦胧,若隐若现如诗如画。

  虽然这里叫做小东湖,但这个湖看起来却实在不小,一片波光鳞鳞,绵延不知宽长。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开阔的景象,不由得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湖面大喊出来。

  茉莉像是被我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拖住我的袖子,一脸惊慌,道:“公子,怎么了?”

  我长长一声吼完,又吸了口气才回过头来看着她,道:“没什么,随便叫叫。”

  茉莉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眨了又眨。“吓死我了,你……你……”

  看她“你”了半天也没有后文,我也眨了眨眼,我刚刚难道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只是叫了一声而已嘛。这样想着,我扭头去看沈骥衡,他倒是依然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不看我,也不说话。就好像没听到我刚刚那一声似的。

  幸好今天这边游人也不多,我那一声,只是惊动了湖边的船家商户,先是向这边张望,很快就有人围上来问,客官是要喝酒还是要游湖。

  我们安置好马车,挑了一条画舫上去,叫他们先绕着湖转一圈。

  这画舫不大,小巧雅致,四面都挂着粉色纱缦,前舱中放了一个小圆桌,我们上去之后,便有个穿鹅黄衣服的小丫头过来摆上些果品糕点,又泡了茶来。

  画舫上清一色的女子,个个连面容姣好身段婀娜,连撑船的也是几个长相端正的船娘。舫主是个三十上下的美貌妇人,自称舫主,殷勤地招呼我们坐下,问要不要姑娘陪酒,又问听什么曲。

  这些场面虽然我也曾在电视上看过,第一次身置其中,又新鲜又好奇。一路听曲游玩倒也开心。只是没过多久,便下起雨来。

  稀稀疏疏的雨滴很快便连成一线,在湖面上留下大大小小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这时画舫已离岸已经很远,在船上隔着雨帘看起来,岸边那些亭台楼阁影影绰绰,就像海市蜃楼一般。

  舫主过来道:“这雨下大了,可能一时也停不下来,到时怕湖上会有风浪,我们是不是先避一下?”

  我略微估算了一下回岸边的距离,问:“回去要多久?”

  舫主笑道:“倒也不用回去,这边拐过去有个小码头,很近的。我们只略停靠一会,待风小一点就可以继续游湖了。”

  我第一次坐这样的画舫,也不知这湖上会有多大的风浪。但要真的就这么回去,也未免有些扫兴。舫主这样说倒正中我下怀,当下我看了一眼沈骥衡,见他也没有反对的神色,便点了点头,道:“就这样好了。”

  于是舫主便应了声吩咐下去。

  今天天气不好,湖面上的船只本就少,拐过弯之后,湖面就更加显得僻静,四周几乎什么人也看不到。舫主便指前面对我们道:“就是那里了。现在虽然看不太清楚,但那里有个小湾,避风还不错,寻常也有一些渔船在那边泊着。”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隐隐看见一片芦苇荡,隔着雨帘,也看不清到底有多远。

  这时一个船娘在后舱门口向舫主轻轻招了招手,舫主便向我们说了声少陪,进后舱去了。

  沈骥衡瞬间就警觉起来,一双眼只盯着后舱,目光灼灼。

  “怎么了?”我问。

  沈骥衡回眸扫了我一眼,顿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道,刚刚那个船娘,武功不弱。”

  我一惊,跟着他的目光看向后舱。舫主和那个船娘已不在那里。我皱了一下眉,问:“你没看错吧?”

  沈骥衡轻哼了一声,一脸不跟外行人计较的表情。于是我讪讪地笑了声,道:“你会不会多心了?也许是人家船上养的保镖呢?”

  沈骥衡道:“我们上船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这个船娘。若只是保镖,大可不必躲藏。”

  我静了片刻,道:“也不知对方是什么人想做什么,先小心点吧。上岸再说。”

  沈骥衡点点头,趁着舫主不在,又吩咐了守在外舱的侍卫们几句。

  不多时舫主又挑了帘子进来,后面跟着个小丫头,端了壶酒送上来。舫主娇笑道:“今天这雨真是下得不凑巧,幸好我这里还有坛三十年的女儿红,我特意开了来给两位公子。红炉煮酒,雨伴清歌,也不至扫了兴。”

  我笑了笑,道:“真是不巧,我刚刚想起有点事想回去一趟,有劳舫主尽快将船靠岸吧。”

  她神色不变,应了声,转头让小丫头去传话,又来劝酒,“这里到岸边且得一会功夫呢,公子们先喝着。”一边伸手替我倒了酒。

  我笑着接过来,假装不小心,手一歪就将杯中的酒泼在地上。船舱里本铺着红色的织锦地毯,这一杯酒泼下去,竟然瞬间黑了一片,酒渍泛起淡黄的泡沫,还夹着“滋滋”的细小声响。

  “有毒!”茉莉惊叫了一声跳起来。

  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情况?她在酒里下的是硫酸吗?用毒也要学学人家余士玮啊,那才叫无色无味,毒人于无形之中。

  沈骥衡反应更强烈,直接就拨了剑,指向舫主。

  我喝问:“你是什么人?”

  事情败露,她竟然也不慌,依然一脸娇媚的笑容,道:“公子到了下面,问问阎王爷,自然清楚。”

  他们好像有把握一定能要我们的命?难道他们用毒不成,还有后着?我皱了一下眉,才要说话,画舫突然摇晃了一下,我一时没站稳,一个踉跄就跌撞在桌上。跟着就听到一声惨叫,却是留在外间的那个内侍的声音。茉莉连忙过来扶我,沈骥衡也向我这边看了一眼,舫主便趁机从他剑下脱出,一拧腰就从窗户跳了出去,一头扎进水里。

  沈骥衡追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并没再追,也没说话,只是重重咬了咬牙。

  我扶着墙站稳,才发现刚刚那一下,这舱里丫环歌女都趁乱走了个一干二净。茉莉抓紧了我的手,也顾不得掩饰,连声音都有些发抖,怯怯道:“姑娘……这是……怎么办啊……”

  “没事。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我“直”字还没出口,船身又晃了一下,开始微微倾斜。

  “姑娘,你看,船进水了!”茉莉指向后舱,睁大了眼惊叫。

  原来刚刚那阵摇晃是他们在凿船?我心头不由一紧。眼下这个地方四顾茫茫,鬼影也没有一个。可能他们本来就计划带我们到这里来,毒酒一喝,再把船一沉,死得干干净净人不知鬼不觉。就算我们现在没喝毒酒,他们统统下了水,敌在暗我在明,等到船一沉,沈骥衡一身本事在水里只怕也敌不过他们这些有备而来的人,结果也还是死。怪不得刚刚舫主那样成竹在胸。

  不过,有个问题我还想不太明白,不管她是针对我还是针对沈骥衡,当时湖边那么多游船,我不过随便选了这条,而她们看起来却早有预谋,只等我们入套,这是为什么?

  这样想着,我抬头看了沈骥衡一眼,他也正看向我这边,脸色很沉重,道:“娘娘放心,微臣拚死也会保护娘娘周全。”

  “说过一万次我不是什么娘娘了。”我翻了个白眼,拍了拍在一边怕得发抖茉莉的手,问,“会不会游泳?”

  茉莉点点头,道:“会一点,可是……”

  我打断她,道:“没关系,这里离岸边已经不远了。”

  我安慰小丫头,但事实上心里也没底,这里虽然远远能看到岸边的芦苇,但事实上也不知有多远,而且水下还有敌人,能不能顺利游过去还真不知道。

  我正想着,便听到“叮”的一声,金石交鸣。却是沈骥衡出剑拨开一只弩箭。

  “啧啧。”我咂了一下嘴,“这些人真是性急,竟等不得船沉。”

  沈骥衡脸色沉重地看了我一眼,并没说话。茉莉一张小脸已变得苍白,紧紧盯着窗外。我正要说不如先从船舱出去,就听到茉莉惊喜地叫起来:“有船。姑娘,那边有船过来了。”

  我探头看过去,果然有一条船往这边开过来,透过雨帘依稀能看到船头站着个男人。似乎还在向这边喊话。声音夹在风雨声里,却听不太清楚。也不知是敌是友。

  却听到旁边沈骥衡松了口气,道:“不妨,是澹台大人。”

  “诶?怎么会是他?”我有点意外。

  这时那边的船已划近,有个人撑了把伞站在船头,隔着雨帘看不清面目,但那一头银发却再清楚明白不过,果然是澹台凛。

  “骥衡兄,金兄,你们还好吗?”还是那如陈酒般醇厚的声音,却似乎多了几分紧张。

  沈骥衡扬声答道:“这船家意图行刺,水下还有刺客。澹台大人请小心。”

  澹台凛挥了挥手,身后就有人下了水,又有人过来接引我们上了他的船。

  澹台凛这艘也是游船,比我们刚刚那条画舫大了许多,摆设器具精致华丽,软帐流苏,绣榻锦墩,平日也不知是个怎样旖旎缱绻的温柔乡,我们几个被淋得像个落汤鸡一般,站在舱中实在大煞风景。

  澹台凛却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依然是那样懒懒一副笑容,道:“我让人备了干净衣物,金兄和骥衡兄请将就下先换上……”

  他话没落音,船便突然摇晃了一下。

  “小心。”

  沈骥衡突然大叫一声,一把将我从窗口拉开,我还未回过神来就看到有个黑衣人穿窗而入,手中一把奇形兵器直接向我刺过来。沈骥衡将我推到一边,拨剑挡下。

  这一边串的动作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我被推到一边,连惊呼都来不及喊出声,已发现上船来的还不止那个黑衣人。船头船尾人影晃动,竟不下十余人。

  澹台凛本来也不知是来做什么的,船上的人本就不多,刚刚又有几个人下了水,外面的人也被拖住,船舱里就只剩他与沈骥衡,分别拦在我身前身后,跟那些人缠斗在一起。

  而茉莉虽然吓得连腿都在发抖,却也拿着一个锦墩挡在我身边,也不知是想安慰我还是给自己壮胆,连连道:“姑娘,别怕。沈大人会打败他们的。”

  虽然她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笑,但眼下这种情况,我倒是真笑不出来。

  水下的战局我看不见,也不知情况怎么样,身边这场,老实说情况实在不太乐观。虽然说沈骥衡是今科武进士,他又说澹台凛武功在他之上,但总归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跑进来的黑衣人实在不只四个。而且一个个都不要命似的,硬招绝招都往我这边招呼。

  没错,全是冲着我来的。

  所以澹台凛和沈骥衡反而更吃力。

  我要是会武功就好了!我要是能够跟他们一起打而不是拖累他们就好了!这念头在我心里越来越强烈。眼见着又有一个黑衣人向我这边冲过来,我突然大叫了一声,伸手抄起旁边架子上的一个大花瓶就向着他的头砸过去。

  也许是被我那一声大叫吓了一跳,也许是没料到我会突然冲过去,那个黑衣人居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我砸了个正着,在瓷器的碎裂声中,头破血流地倒了下去。

  所有人——连我自己在内——都怔了一下。

  澹台凛首先反应过来,大笑了一声,反而精神大振的样子,速度竟比之前快了一倍。动作大开大合,身形矫如游龙,一头银发随着他的动作飞舞,几乎要晃花人的眼。

  我不由微微抬起手,挡了一下眼睛。自指缝里看着澹台凛轻轻松松一掌打飞一个黑衣人,我心里忍不住在想,刚刚那样胶着的战局是因为他在保留实力么?为什么?这个人今天又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巧刚好出现在这里?

  回过神来时,战局已定。沈骥衡正将一个想逃的黑衣人一脚踏住。而澹台凛走到我面前来,看了看我还拿在手里的半个破花瓶,懒洋洋笑道:“金兄真是好大手笔。”

  我一时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莫名其妙地眨眨眼,道:“什么?”

  澹台凛从我手里把那半个破花瓶拿过去,先是看了看我的手,然后目光才落到那花瓶上,道:“这是前朝泯窑出的烟雨瓷,这花瓶是当年的贡品,总共只得十个。流传至今已有三百余年,现在留在世上的还有……”他顿了一下,晃了晃那半个花瓶才缓缓接道:“两个半。”

  ……呃,我怎么知道随便摸个花瓶就是几百年的古董啊。

  洗完澡出来,见沈骥衡也已经换过一身衣裳,正和澹台凛坐在那里喝酒。茉莉却不在,不知是不是还没洗好。

  我们现在在澹台凛家里。

  我本来是想直接回宫的,被澹台凛劝住。

  他懒懒扫了我们三个一眼,道:“你们就打算这样回去?”

  我自己也低头看了一眼,道:“怎么了吗?”

  澹台凛道:“狼狈成这样,谁看到都知道你们出了事吧。”

  “那又怎么样,我们的确是出了事啊。”我更加不解,“澹台兄难道想让我隐瞒这件事情?”

  他笑了笑道:“我知道金兄这次受了惊,只怕一心想要讨回公道出口气,但你想怎么说?”

  我怔了一下,这次跑来刺杀我们的黑衣人尽数伏诛,最后沈骥衡抓到的那个也直接服毒自尽,事实上,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

  澹台凛又接道:“我也不是让金兄忍气吞声隐瞒下来,但是说有说的时机。若你们这样回去,显然就是要逼陛下给个态度……”

  “我才没想要逼他。”我忍不住分辩。

  澹台凛笑着抬了抬手,示意我稍安勿躁,道:“但在陛下那边来说,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出了事,而他什么也不做,你们这出三千宠爱圣眷正浓的戏还要怎么唱下去?”

  我一时无言,澹台凛道:“但是陛下只怕现在还没什么能力来追究这件事。”

  我又一惊,追问:“你知道是谁做的?”

  他只是笑笑道:“金兄以为我来这里只是巧合吗?”

  我还要问时,他却不肯再说,只道:“所以,我劝金兄不妨先洗个澡换身衣,休息一下,等原来的衣物洗好烘干,当时怎么出来的现在还是怎么回去。今天这件事情,还是晚间做悄悄话再向他说好了。”

  虽然觉得有些憋屈,但是想了一下,我还是点了点头。于是澹台凛就把我们带到他家来了。

  我被侍女领进他们喝酒的那个花厅的时候,沈骥衡几乎立刻便站了起来,立在一边。

  澹台凛却依然斜斜倚在软榻上,笑着向我举了举杯,道:“金兄,请随意。”

  这个人真是奇怪。他明显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居然到这时也没改口,一副对待寻常朋友的样子。这样一个人,我实在很难想象他向桂公公阿谀奉承叫干爹的样子。

  但他这种态度,我反而觉得轻松。若他也跟沈骥衡一般拘谨,只怕难受那个会是我。

  我随意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问:“澹台兄怎么知道有人要对付我?”

  澹台凛笑了声,道:“金兄还真是性急。”

  我也笑了笑道:“有问题堵在心里,不弄个明白,只怕我会吃不好睡不着。何况还关系着我自己的性命。”

  “其实做人不用那么明白才比较开心。”澹台凛道,“有些事情,越了解,才会越睡不着。”

  “这是澹台兄的经验之谈么?”我看着他道。本以为他不会说什么了,他却又笑笑,道:“算是吧,但是金兄今天让我很高兴,我自当回礼。所以,今天金兄有什么问题,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反而怔了一下,道:“很高兴?”

  “是啊。虽然没了一只烟雨瓷花瓶,但若陛下知道是金兄打破的,那还不得加倍还我?”他喝了一口酒,笑道,“有钱赚的时候我一向很高兴。”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反复提醒我打破你一只古董啊?

  我轻咳了声,重复了之前的问题,道:“澹台兄怎么知道有人要对付我?”

  他摇了摇头,道:“其实一开始我不知道这件事跟金兄有关。只知道有人出手阔绰,包下了小东湖边所有游船去游渠江。”

  “包下所有游船?但是我们到的时候,湖边明明还有不少……”我说到这里,自己顿下来。我本来还想不明白,船是我自己挑的,中途也没有停船上人,为什么会刚好这么巧挑上这条有刺客的。现在看来,原来根本就是不管我挑哪一条,结果都会一样。那里所有的船上都是他们的人!

  澹台凛道:“我这人向来好奇心重,听到这种事情怎么能不去凑个热闹?到了小东湖,才发现事情有点不对。也多亏金兄在湖畔大叫那一声,有些商家还有印象,我才知道原来是冲着你们来的。知道你们上了船,便叫了人四处寻找。也算是运气好,才赶上了。”

  说起来的确是,他若是慢个几分钟,想来现在我们就不可能好好地坐在这里聊天了。我轻轻叹了口气,道:“澹台兄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澹台凛又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能包下小东湖所有的船来清场,又能安排那么多杀手死士,肯定不是什么小人物。再加上针对的是金兄和骥衡兄你们,多少能猜上一猜。”

  “那么澹台兄你猜是谁?”我追问。

  澹台凛笑了笑,又喝了口酒,才淡淡道:“若要我猜,我便猜是荀贡瑜。”

  这个名字我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不由得抬头左右看看,想问沈骥衡和茉莉。抬起头来才发现茉莉还没有过来,而沈骥衡只是皱了一下眉,并没有直接给我答案。结果还是澹台凛继续道:“看来金兄并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他有个妹妹,想来金兄一定见过。”

  “谁?”

  “当今皇后。”

  我惊得呼地直接站了起来,但站起来之后,竟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什么叫“你不是当年的瑞莲,我也不是当年的我”?

  看看今天这一出!

  这叫什么?

  我站了半晌,最后还是笑了一声,颓然坐下,道:“居然为了杀我,花这么大力气做这么多事情,他们也未免太抬举我了。”我顿了一下,又看向沈骥衡道,“不过就连累沈兄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沈骥衡还没说话,澹台凛先开了口,道:“这件事若真是国舅爷做的,只怕也不算谁连累谁。”

  我回眸看向他,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道:“骥衡兄有多大本事,底下人不清楚,上面的人又有哪个不知道?他日若有变故,最可能接管国舅爷手中兵权的人,便是骥衡兄了。”

  ……也就是说,就算昶昼费尽心机想保全沈骥衡,其实也只能瞒过一些根本就不相干的人?

  我不由觉得好笑,这个世界里,到底有没有什么人能够算无遗策只手握天?

  我笑出声来,对面两个男人都看向我。

  于是我越笑越大声,一面笑一面道:“这太可笑了,我真是个可笑的小丑。姑婆叫我来救他,我就没当回事地顺口答应。可是我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我到这里到底做了些什么?我他妈到底能救谁?”

  沈骥衡看着我,微微皱了一下眉,依然没有说话。

  澹台凛却也笑了笑,喝着酒,缓缓道:“金兄若一直有今天拿花瓶砸人的狠劲,想救谁都可以。”

  我情绪本来就很激动,被他这么一取笑,更加恼羞成怒,冲他吼道:“你到底有多介意那个花瓶啊?当时那种情况,谁管手边能拿到的是什么东西啊?小气成这样你还是不是男人啊?再贵重也不过就是个花瓶吧,我拿命来赔给你够不够?”

  我连珠炮一般吼完,澹台凛像是被酒呛到,咳了一阵,复又大笑起来,道:“金兄的命我只怕要不起。情况也没有差到要谁的命,你看,毕竟我们三个都毫发无伤地在这里不是么?”

  我做了个深呼吸,努力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道:“只是运气好吧。下次谁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运气。”

  澹台凛道:“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表现呢。”

  他说这句的语气虽然轻描淡写,但却似乎隐隐透着一种从容自信,我忍不住撇了撇唇,看向他。澹台凛斜倚在软榻上,靠着一个绣花锦墩,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的酒杯上,银色的长发随意披散下来,明晃晃地刺眼。他这个时候慵懒得就像一只猫,跟在船上和那些黑衣人打架的时候根本判若两人。

  我又想起他那时的表现,不由得皱了一下眉,道:“那你在船上的时候,一开始隐藏实力又是什么的表现?”

  “哦,那个啊,我当时在犹豫,金兄你到底值不值得我救。”

  这句话他回答得非常坦然。一条人命,他轻松得就像是在衡量货物,还是根本不值钱那种。

  我不由得咧嘴一哂,不无讥讽地道:“那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里,真是多谢澹台兄了。”

  “好说好说。毕竟我之前也不知道原来金兄是这么有趣的人。”澹台凛就好像听不出来,只是笑了笑,道,“怪不得陛下要藏起来不想让我见到。”

  “澹台大人!”沈骥衡在旁边重重叫了一声。

  澹台凛抬眼看看他,以一种轻佻又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放心,我若有意做什么,也不会当着骥衡兄叫你为难的。”

  “澹台大人!你——”沈骥衡又重重叫了声,脸色沉得发青,“这根本不是我是否为难的事情,这是……”

  后面的话他却像说不出口,顿了下来。

  澹台凛笑出声来,向我道:“骥衡兄什么都好,只是一点玩笑也不能开,未免太过无趣。金兄整日跟他在一起,不觉得闷吗?”

  我耸耸肩,道:“哦,他能这么生气已经不错了,之前都只会摆张门板脸给我看,面无表情说‘请自重’。至少现在还有些表情咧。”

  澹台凛再次失笑。

  沈骥衡瞪了我一眼,哼了一声,索性转过身去站到门口。

  我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不由又起了玩心,道:“你避开的话,我说不定真的会做这样那样的事情哦。”

  沈骥衡没有回头。倒是澹台凛又被酒呛到,咳嗽着看向我。

  我对上他那双翡翠般的眸子,没由来有些心慌,也咳了一声,道:“我说笑的。”

  他点了点头,墨绿色的眸子里全是了然于心的笑意,轻轻道:“我知道。”

  走的时候,沈骥衡先去取了马车,然后才过来接我和茉莉。澹台凛送我们出门,向我告了罪,说本应该亲自送我回去,但他实在太惹眼,身份又复杂,怕会引起些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烦。所以只是派人一直护送我们到宫门。

  但昶昼竟然已先知道了消息。我才进麟瑞宫就被他结结实实抱在怀里。

  我皱了一下眉,“昶昼……”

  他抱紧我,紧得就像是要将我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一面长长呼了口气,喃喃道:“没事就好,回来就好。”

  我听着他激烈的心跳,试探性地问:“呃……今天的事情,你知道了?”

  昶昼点了点头,道:“澹台凛已经派人禀报我了。”

  ……澹台凛这个人!一面要我不要直接回来,一面又自己派人通知昶昼。我咧了咧嘴,“怪不得人家说他最擅长打小报告。那他有没有问你要花瓶钱?”

  昶昼松开我一点,看着我问:“什么花瓶钱?”

  “呃,没什么。”我笑了笑,道,“我不小心打破他一个花瓶而已。”

  “那种小事不用管它。”昶昼道,“最重要是你没事就好,没有受伤吧?”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有沈骥衡在,澹台凛又来得及时,算是有惊无险吧。”

  “抱歉。”昶昼又抱住我,在我耳边低喃。“你以后还是不要再出去了。呆在我身边……”

  “不要。”我连忙抗议,一面从他怀里挣出来,“你说过君无戏言的,但朝令夕改又算什么?”

  “我不是想朝令夕改……只是……”昶昼深深地看着我,轻轻道,“万一你再出事怎么办?”

  “有人存心要对付我,我在哪里都会出事的。”我冷笑了一声,道,“澹台说今天有人包了小东湖所有的船,那根本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布置好的。显然早就知道我们今天会去,人家消息这么灵通,我看这宫里也未必就真的安全。”

  昶昼静了半晌,末了又低低说了句抱歉,道:“明明说过会保护你的,结果还是发生了这种事。”

  “你不用跟我道歉。毕竟从我进宫那一刻起,我们都很清楚,可能会面对什么。”我笑了笑,道,“我本来就是答应姑婆来帮你的。何况,今日对付我的人,八成就是当年害死姑婆的人,那本来就是我的敌人。”

  昶昼拉过我的手,问:“你不怕么?”

  “怕。”我坦然道,“但是就算我怕,他们也未必会放过我。那就不妨斗斗看。”

  或者是今天拿花瓶砸人那一刻便下定了决心,又或者是澹台凛那句“只要有那种狠劲,想救谁都可以”鼓励了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反而平静。反正我再怕,也不过就是一死。现在这样被动逃避也是死,努力反抗也是死,多少也要拖几个垫背吧。

  昶昼没再说什么,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我的脸。

  我向后避了避:“喂……”

  他没再继续,而是伸手搂过我的腰,又将我抱在怀里。不像之前那样紧,却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我皱着眉,拖长声音叫了声:“昶昼,拜托……”

  “让我抱一会。”他轻轻打断我,将自己的头搁在我肩上,道,“就当是为我压压惊。”

  ……真正需要压惊的那个到底是谁啊?

  昶昼将脸埋在我肩窝里,继续喃喃道:“嗯,你还在这里。身体还是暖的。你还活着……瑞莲……”

  我本来想挣开的,但是听到他最后唤的那一声,不由得便停下来。

  虽然昶昼说过瑞莲姑婆是瑞莲姑婆,我是我,但是历史再次重演,只怕他心里一时间又将我们混淆起来了吧?

  第二天我便吩咐云娘,让她暗中留意麟瑞宫里这些宫女内侍。看看是谁往外递了消息。

  她应了声,却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喝着茶,一面翻阅桌上的书,随口道:“你有话直接说就是了。”

  云娘笑了笑,轻轻道:“虽然说男人都贱,越是得不到才会越珍惜,但是表小姐也要注意一下火候。最好不要对男人的耐心抱有太大期待。”

  果然我和昶昼之间还没有发生过关系这件事情根本就瞒不了这个深谙此道的女人。我将茶杯放下来,抬眼看向她,问:“怎么突然想起提点我这个了?”

  云娘道:“永乐侯世子昨日送了一批歌舞乐伎给陛下。据说个个年轻貌美能歌善舞。”

  我笑了声,道:“你担心我会失宠?”

  云娘道:“陛下对瑞妃娘娘的感情是真的,对表小姐本人也不是无意,失宠倒不至于。但是,陛下还这么年轻,就算不会争奇猎艳喜新厌旧,总有血气方刚逢场作戏的时候。这里是后宫,始终是母凭子贵。只怕真的到了那一步,小姐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那个你不用担心。若是那些美人真怀了龙种,自有皇后娘娘会对付。”我冷笑了一声,道,“既然我现在并没有失宠,也就是没有违抗余士玮的命令,至于我要不要出卖自己的身体,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用多操心。”

  于是云娘也没再多说什么,行了礼便退下了。

  我的心情却已经被她这番话影响,手上那本书也完全没有心思再看下去。只是在想,昨天的事情,是荀贡瑜一手包办,还是其它人也有份?不然为什么我刚在小东湖遇刺,这边同时就有人送上美女?

  而我最在意的,还是澹台凛在这里的立场。

  他是桂公公的干儿子,又帮昶昼办事。而桂公公是太后的人,昶昼又要从太后手里夺权。

  我回想着他昨天的所作所为,他出现得实在太凑巧,分析事情又实在太符合我们的心理,反而让我一时间真的吃不准他到底是哪一边的人。

  这个澹台凛到底是个什么人?我已经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了,但却发现,我每多知道他一点事情,他身上笼着的雾就更浓一些,永远都看不清那张懒洋洋的脸上真正的表情。

  我想学点功夫傍身已经很久了,但拳脚刀剑什么的,我一个完全没基础的人,要从头学未免太慢。我想来想去还是暗器比较方便。

  于是借着这次遇刺,就跟昶昼商量了一下。

  昶昼很不以为然,但也并没有一口回绝。让我先学弓箭,练练手劲和准头。还加了一句“永乐侯世子邀我过些天去打猎,你练练射箭,刚好可以一起去。”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他是真觉得我学射箭比较好,还是在敷衍我。就算我现在开始学,到他去打猎那天,也不可能真能射到东西吧?

  不过反正他同意我学武就好,至于以后学什么,可以慢慢再打算。

  我就请了沈骥衡教我,让人在院子里竖上箭靶,每天练习。

  昶昼偶尔也会出言指点,但显然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喝茶或者想他自己的事情。我总觉得他最近好像心事又重了些,但是他没提,我也就没问。反正我只是在这里帮他忙,他有什么吩咐我照做,其它的时候,他不理会我,我倒还乐得轻松。

  结果昶昼还没有新任务派下来,太后先找上门来了。

  那天下午我照例在练箭,我一箭射中靶心,身后传来轻轻的掌声。我吃了一惊,回过头才看到太后站在那里,如初见时一般华衣美服,高贵典雅,但此刻却没有那时凌厉的气势,只是淡淡看着我,轻轻鼓掌。

  没人通报,我的注意力又集中在靶上,竟然完全没有察觉,也不知她在那里站了多久,周围宫女内侍早已齐齐跪了一地。

  我连忙也放了弓跪下来,口中称:“拜见太后娘娘,不知太后娘娘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太后淡淡道:“起来吧。”

  我谢了恩,站起来,请太后进去坐,又吩咐茉莉泡茶,她却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哀家只是顺路过来看看。”

  我一时也猜不出太后到底想来看什么,只好随口应了声,站在一边侍候着,等她先表明来意。

  她倒也不着急,缓缓在院子里踱了一圈,看看那个箭靶,又看看我的弓,末了又转过身,上上下下打量我,微微皱了一下眉。

  为了练箭方便,我还是一身男装,袖子挽到小臂,头发只在脑后束成一把,今天太阳不小,她来之前我已经练了好一会箭,出了一身汗。估计看在她眼里实在也不是什么讨喜的形象。

  我被她看得有点发毛,轻咳了一声,垂下眼。

  “把手伸出来。”太后道,声音竟然很温和。

  我只好依言伸出双手。

  太后拉过我的手,仔细看了看。相对于她们这些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来说,我的手本来就太过粗糙,这几天又因为练箭磨出水泡缠了好几圈纱布,跟她拉着我的手一比,更是不堪入目。我不由得又不太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

  太后轻轻摸了摸我手上的纱布,道:“挺漂亮的一双手,何苦要弄成这样?”

  我勉强笑了笑,还没回话。她又道:“哀家早几天就听说你在学射箭,本以为你不过一时兴起玩玩。看起来是认真的?”

  我道:“陛下说过几天去打猎,要我一起去。陛下待我很好,我不想丢他的脸嘛。”

  太后看着我,点了点头,道:“他的确待你很好。”我微微低着头,笑了笑,没说话。

  太后又道:“他对女人这么用心,这还是第二次。”

  之前那次,想必是说姑婆了?我心头一紧,抬起眼来看着她。太后避开了我的目光,看向那边的莲池,淡淡道:“瑞妃的事,陛下一直到现在还在怪哀家。哀家明白他的心情。但他却不明白,哀家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不论哀家做什么,总是为了他好。”

  我现在还不知道姑婆的事情,太后是只袖手旁观,还是根本就是同谋,但听到她说这句话,却不由想冷笑。

  牺牲了瑞莲姑婆是为了昶昼好?难道瑞连姑婆的命就天生卑贱?

  太后也不知有没有察觉我的表情,只是拉着我的手,轻轻道:“等你有了孩子,你就会明白这一点,就会体谅一个想为孩子铺平前进的道路的母亲的心情。”

  “是吗?”我笑了笑,道,“我倒觉得放手让小孩自己去走才是明智的做法。毕竟自己的路只有自己的脚踩上去的时候,才会知道平不平。只有自己爬起来之后,才会明白怎么样才不会再次跌倒。”

  太后看着我,微微皱了一下眉,我本以为她会发怒,结果她并没有,只是叹了口气,道:“可是世上的路,分很多种。寻常人家的小孩,跌一跤也许只是破点皮。但帝王之家不一样,只要摔倒,那就是死。”

  我闭了嘴。

  太后看定我,缓缓道:“我不会容忍任何人伤害我的儿子。”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自称“哀家”,语气里也没有那种皇室尊贵,有的只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保护。深深切切。

  我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她今天是来让我体谅做母亲的心情?还是来表明她是和昶昼站在同一边的?或者只是单纯来警告我?

  于是我又笑了笑道:“太后请恕我愚钝。我不太明白太后您的意思,您想要我做什么,请直接一点告诉我如何?”

  她又看了我半晌,淡淡道:“哀家今天来,只是想叫你什么都不要做。”

  我微微皱了一下眉,太后又补充道:“陛下年青气盛,办起事来不知轻重缓急,哀家不希望有人跟着他胡闹。”

  我沉默了片刻,又笑了笑,道:“太后明察秋毫,我不过无权无势一草民,什么事又由得我自己?”

  太后道:“你本来是谁的人,本来是为什么进的宫,哀家都可以既往不咎。陛下顾念旧情,哀家便还他一个瑞妃,而你若安分守己,哀家自可保你安安稳稳一世无虞。”

  ……能不能先帮我把毒解了?

  我很想直接这么回过去,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门口有内侍的尖嗓音叫道:“陛下驾到。”

  来得真是及时。

  昶昼进来,看到太后表现得有点意外的样子,行了礼道:“母后怎么会在这里?”

  太后道:“只是随便过来看看。”

  昶昼道:“难得母后过来,多坐一会好了。晚上我在郦池设了宴,招待荀太师父子,母后也一起去吧?”

  太后道:“哀家就不去了。”

  昶昼笑了笑道:“荀太师如今难得进京一趟,母后难道不想与他叙一叙兄妹之情?”他顿了一下,没等太后答话便又接道,“还是母后已经见过他了?”

  太后眼角微微抽了一下,却依然保持着优雅的笑容,冷冷道:“陛下这是在指责哀家私见外臣么?”

  昶昼连忙道:“母后多心了,孩儿只是顺口问问。何况荀太师又算什么外臣?”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总觉得他那个“臣”字咬得特别重,感觉上扔到地上都能砸出个洞来。

  太后自然也能听出来,却依然不动声色,随意又寒暄了几句就走了。

  我跟着昶昼送她出去,看着她走远,这才重重吁了口气。

  昶昼回过眼来看我,笑了笑,伸手过来牵了我的手往回走,一边问:“她找你做什么?”

  我把太后的原话复述了一遍给他听。昶昼听完了半晌没说话,只是伸手搂过我,一起坐在榻边,轻叹了一口气。

  我也跟着叹了口气。虽然太后说一切都是为了昶昼,她只是在为他铺路,但是处在昶昼的位子,还真是不怎么舒服。

  昶昼搂着我,轻轻道:“抱歉,今天晚上……我不能过来陪你了。”

  就我个人的感情来说,我巴不得他不要来。但是想想他今天宴请的人,就知道他今天晚上会去哪里。一股厌恶不自觉就涌上来,我咧嘴冷笑,站起来从他身边走开。

  “木樨!”昶昼唤了我一声。

  我怔了一下,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真正叫我的名字,我还以为他早就忘记我本来叫什么。

  昶昼拖着我的手,又唤了一声,声音更低:“木樨,我不想你出事。我现在还没有准备好,的确是没有能力保证你万无一失……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闪失。”

  所以,今天晚上是对荀家人的妥协么?我大概能明白他是用什么心情说出这几句话来,但是,想想或者三年前,他就因为同样的原因不能追究姑婆的死……我便不由得又冷笑了一声。

  昶昼像是误会我的意思,又叹了口气,轻轻道:“何况也只是今晚而已。你就稍微……”

  我抽回自己的手,正视他,道:“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在吃醋。我只是没有办法在想起害死姑婆和差点害死我的人的时候心平气和。”

  昶昼看着我,眼睛的颜色越发深沉,“难道你觉得我自己今天晚上会很开心吗?”

  我亦看着他,笑出声来。

  在这个局里,谁会开心?谁能自在?

  无非是每个人都戴着各自的枷锁在限定的舞台上起舞。 请君入我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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