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受邀请狩猎赛马 遵懿旨拜寿蒙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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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受邀请狩猎赛马
遵懿旨拜寿蒙难
又过了两天,昶昼应永乐侯世子之邀,去京郊天华山狩猎。
这次昶昼场面摆足,旌旗蔽空,车马如云,声势浩大。昶昼一身玄色骑装,明黄镶玉腰带,头戴金冠,脚穿马靴,骑着一匹黑色骏马,顾盼间自有一种王者之风,令人不敢逼视。
我坐在随行的马车里,微微挑起窗帘看着他,似乎又看到初见时的昶昼。
当日他也是这副打扮,也骑着这匹马,不由分说就把我抢上马。说起来不过就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但回想起来,却恍若隔世。只怕有些人一辈子也没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狩猎的营帐早已搭好,连绵几里。营中旗幡招展,号带飘扬。营外层层护卫,戒备森严。
茉莉扶我下车时,昶昼已到了营帐大门,早有一群人候在那里。
一番接驾的繁琐功夫做完,我才看清早到那一批人之中,为首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身宝蓝色缎袍,俊逸非凡。我一时错眼,几乎又以为见到当日抢我上马的昶昼。倒不是他们长得有多像,而是那种骄纵的气质,说白了就是那种被惯坏的二世祖德行,嚣张狂傲,不可一世。
我想这个人一定就是那个什么永乐侯世子了。他旁边还站了个身穿浅葱色衣裙的女子。南浣风俗,未婚女子出门都要戴面纱,这女子也戴了一顶垂着面纱的软帽,遮住了脸,但那婀娜身姿已翩然若仙。接驾时她一拜一起,柔若微风摆柳,优雅曼妙,令人移不开目光。
所以虽然昶昼亲自过来牵了我的手走进营帐,在场诸人的注意力大多还是落在那个女子身上。
我敢打赌,这些人里十个有九个都想直接把她的面纱揭开来看看她的样子,而剩下的那一个,就是她身边那个洋洋得意的永乐侯世子。
看来他这次邀昶昼,肯定也不只是狩猎这么简单。
我们安顿下来之后,时间已近黄昏,今天也就没有什么其它的行程。
晚宴是永乐侯世子骆子嘉安排的,说是他特意从安丰带来的厨师,要让昶昼换换口味。
去赴宴之前,昶昼摒退了宫女内侍,单让我帮他换衣服。我虽然有点不情愿,也只能乖乖照办。换到一半的时候,昶昼问:“你觉得骆子嘉这个人怎么样?”
我低下头去帮他系腰带,顺口答道:“什么怎么样?”
昶昼道:“我们的祖上曾是表兄弟,生死之交。永乐侯世代为南浣镇守西南。我初登基的时候,母后怕西南动乱,用了些手段,又留了骆子嘉在京为质,到现在也已有十几年了。”
看来太后为了昶昼,倒真的做了不少事情。昶昼想来也清楚得很,所以虽然对太后有诸多不满,也始终没有真正决裂。
但这样的母子关系……
我微微咧了一下嘴,也没说话,只是轻轻拉平了昶昼的衣服。
昶昼又道:“以前一直都相安无事,但是这几年,骆子嘉年纪渐长,就越来越浑,不思进取,玩物丧志,吃喝嫖赌,惹事生非……”
我不由得笑出声来,抬起眼来看着昶昼,道:“这不就像是你自己么?”
昶昼横了我一眼,道:“你知道我并不是那样的。”
我点点头,“所以啊,说不定人家也不是……”说到这里,我自己顿下来,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之前会觉得骆子嘉给人的感觉跟昶昼相像了。我皱了一下眉,道:“他在学你?”
昶昼轻哼了一声,道:“只怕也不单是。”
我又皱了一下眉,问:“他想做什么?”
“无非是想要这南浣江山罢了。”昶昼说这句话的声音虽然轻描淡写,但语气里却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昶昼显然是感觉到了,伸手搂过我,轻轻抚了抚我的背,柔声安慰道:“你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看看他身边这些人,从妻子到大臣,哪一个不是别有居心?
怪不得他会喜欢瑞莲姑婆,怪不得姑婆到最后的愿望也只是“救救他”。
我重重叹了口气,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答应他来狩猎?这种场合,不管出什么事情也能当成是‘意外’吧。”
昶昼道:“放心,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动手的。”
我笑了笑,道:“你倒是很了解他嘛。”
昶昼道:“我倒不是了解他,只是知道我要是在这个时候出事,对他们什么好处都没有。”
我静了一会没说话,昶昼又解释道:“如今大权在握的不是我,是母后和荀家的人。我若出了事,自有灿儿即位,局面一丝改变也不会有。而我若是在受他邀请来狩猎的时候出事,他反而不好交待。所以,现在这个猎场里最担心我的安全的人,反而就是骆子嘉。”
我点点头,承认他分析得很合理。既然骆子嘉并不是真的性好田猎,又不是想要对昶昼做什么,那么,骆子嘉会特意安排这次狩猎的目的,也就只剩下一个了。
那就是他身边那个女人。
我不由撇了撇唇,道:“又是美人计。你们这里的人真是没创意,来来去去就这几招。”
我都能想到,昶昼自然早已看出来。我这时这样说,他反而犹豫了一会,才轻轻握了我的手,道:“那个女人是骆子嘉的妹妹。”
我怔了一下,问:“亲妹子?”
昶昼点了一下头,道:“她叫骆子缨,跟骆子嘉一母同胞,今年十六岁。”
“好小,照我们那里的规矩算都还没成年咧。”我啧了一下嘴,“他们倒是真舍得。”
昶昼静了一会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我的手,很久之后才轻轻唤了我一声,“木樨……”
看他这种反应,我也大概能猜到他的决定了。原来这才是他摒退下人想跟我说的事情。我不由就笑了笑,道:“虽然还没看到脸,但是看身段也能猜到是个小美人吧,要恭喜你喽。”
昶昼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皱着眉,一脸无可奈何,看了我很久,才又轻轻唤了一声我的名字。“木樨,我……抱歉……但是……”他期期艾艾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一般轻轻说出口,“我需要永乐侯来牵制荀家。”
朝堂上永乐侯牵制荀家,后宫里骆子缨牵制皇后,最好是斗个两败俱伤,到时皇帝陛下就只要坐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真不错。
我点点头,道:“听起来是个很合算的事情,你又没损失,为什么还要苦着一张脸?”
“木樨……”昶昼又叫了我一声,这次却一直没有下文。
于是我笑了笑,道:“你别误会,我没有吃醋,也不是强颜欢笑。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对你的感觉,目前我们要做什么,以及在你心里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这些我们都清楚得很,根本不用一而再的解释。不论你有什么决定,我都配合你就是了。”
昶昼没再说什么,只是握紧了我的手,一直到去赴宴也没有松开。
晚宴设在营地的主帐里。四面火光映照下,主帐里亮如白昼,地上铺着华丽的驼毛地毯,桌上各色器皿镶金嵌玉,虽然比不得皇宫金殿,却也已经富丽堂皇气派非凡。
昶昼牵着我坐在当中的主座,右边桌子坐的就是骆子嘉,却不见他那个妹妹。随行的一众官员都有出席,按官位依次入座。
澹台凛居然也在。
他身材高大银发绿眸,在哪里都很显眼,所以他一进来我就看到了他。虽然我一直也不知道澹台凛这个人的立场,但是就我的个人感觉来说,对他的印象倒还不错。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看到多少也算是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人,不由得就有种亲切感,下意识便向他笑了笑。但澹台凛和大家一起向昶昼行了礼便自顾在自己的位子坐下,同左右的官员谈笑,就好像不认识我一般,连看也没看我一眼。
我有点不悦地皱起眉头。昶昼几乎在同一时间伸手在桌下轻轻掐了我一把。我更加不悦地瞪向他,他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一般,侧过头去听骆子嘉说话。
……这些男人都怎么回事嘛。
要说澹台凛当着这么多人假装不认识我,我还可以理解,但昶昼……明明都决定要纳别的女人了,明明也跟他说得很清楚了,这种时候又掐我做什么?
几杯酒下肚,骆子嘉便站起来,击了两下掌,乐声顿起,一队彩蝶般的舞女踏着那悠扬的乐典,翩跹而入。
都是些年轻貌美身姿婀娜的姑娘,身着五彩缤纷的舞衣,手执长长的粉色轻绸,纤腰楚楚,风回雪舞。
舞女们队形如流云变幻,手中长绸忽收忽放,回旋时就如同漫天绚烂的飞花,几乎要迷了人的眼。
我仔细地打量着这些舞女,想猜一猜骆子缨是哪一个。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她应该不在这里面,骆子嘉既然特意策划这次狩猎来推销自己的妹妹,绝不会令她这样泯于众人,一定会给她一个独具一格的出场。
昶昼不知是不是和我有一样的想法,虽然带着点淡淡微笑看着场中的歌舞,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骆子嘉显然也发觉了这一点,也没说什么,只是招来一个小厮,耳语了几句,那小厮点点头离开了。
不多时就听到一声清越的琴声。
只一声,这边的乐伎与舞女便像是被定住了一般,静止如画。
而那从帐外传进来的琴声,却像是画外的春风,像春风里的柳枝,像柳枝拂过的水面,像水面溅起的那一朵小小的浪花。美到了极致,也灵到了极致,纵有万千言语,也难以表述那琴声的万分之一。
那琴声传来的时候,帐中这么多人,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只恨不得连呼吸也一起摒住,莫要污了这天籁之音。直至一曲终了,主帐中依然一片寂静。
打破这寂静的是昶昼的掌声。
昶昼带头轻轻鼓掌,下面群臣自然积极响应,刹时间掌声如雷。
我跟着鼓掌,心里不由得赞叹。以前总觉得古人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不过是夸大其辞,今天听到这一曲才知道,也许是真的存在。
不论这琴是不是骆子缨弹的,这个出场的确是够独具一格,够先声夺人。
昶昼侧过头去问骆子嘉道:“你今天还真是花了心思,这样的琴师居然也能被你找来。”
骆子嘉挑起了两道乌黑的长眉,丝毫不掩饰神情中的得意,笑道:“陛下,刚才弹琴的人,并不是什么琴师。”
昶昼也挑了挑眉,拖长了声音道:“哦?那是什么人?”
骆子嘉道:“乃是舍妹子缨。”
昶昼笑道:“朕早已听说过永乐侯有颗才貌双全的掌上明珠,本以为不过世人逢迎奉承,今日听这一曲,才知果真名不虚传。快叫她进来让朕见一见。”
昶昼这句话其实有些无礼,但是大家对他的恶行恶状也早已见怪不怪了。骆子嘉微微皱了一下眉,还是打发小厮去请。
我本以为很快就能见到这位才貌双全的小郡主,但是过了一会那个小厮回来,竟然面无人色地直接在昶昼面前跪下,双手捧上一块手帕。
昶昼抬了抬手,赐福下去接过来。
上好的白色丝绢,右下角斜斜绣了一支梅花。是块很漂亮的手帕,但这时却被生生撕成了两半。
昶昼皱起眉来。
那边骆子嘉的脸色也已经发青,连澹台凛也微微有些动容。
我反而有些搞不明白。
要说起来,稍微推辞一下是欲拒还迎的情趣,这样子撕帕明志算什么?
难道我和昶昼都猜错骆子嘉他们的目的?还是这只是骆子嘉的主意,他妹妹并不同意?
但若说真的完全不同意,好像也说不过去。如果真的有这样刚烈决绝,又怎么会跟着到这猎场来?毕竟照南浣的习俗未嫁女子都应该呆在深闺,就算出门也要用面纱遮脸,更不用说跑到这种几乎全是男人的猎场来了。而且刚刚那一曲,也真是听不出来她有什么反抗和不情愿的情绪。
那么现在这出又是为什么?只是做戏?
我也皱了眉,看向昶昼手里撕破的手帕,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他的眼神。我想,他和我一样,有些疑惑,有些好奇,但是更多的,却是一种征服的欲望。
我不由失笑。
看,这才是真正的美人计。相比之下,余士玮那个,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先是婀娜的身姿,再是美妙的琴声,连个脸也没看到就已足够让人心痒,再加上这样强烈的个性,只怕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都会想得到她吧?
但到底结果会是谁得到谁?
这次狩猎,又到底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我那一声轻笑才让昶昼将目光从手帕上移开,他顺手将手帕交给旁边的赐福,道:“既然小郡主身体不适,那也就不用勉强了。”
他说完再次举起酒杯,大帐里又是一番君臣同乐歌舞升平景象。
晚上昶昼还是跟我睡在一起。
但是他很晚都没睡着,一直不停翻来覆去。害我也跟着睡不着,末了只能叹了口气,睁开眼来看着他,道:“真的睡不着的话,不如出去跑几圈吧。跑累了就能睡好了。”
昶昼侧过脸来看看我,勉强笑了笑,眉头却还是皱得紧紧的。
我又叹了口气,忍不住劝道:“心事这么重,小心会未老先衰。”
昶昼道:“反正不管我老不老,你都叫过我姑爷爷了。”
“你记得就好。”我也笑了笑。
昶昼抓着我的手,放到自己胸口,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另一只手也覆上去,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等了一会,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只感觉到他心脏的脉动一声声从手心里传过来,比寻常稍微快了一点,但却平稳而有力。
他很久没说话,我本以为他终于睡着了,松了口气,正想悄悄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他却没放,反而握得更紧,一面轻轻道:“只有两个人,我敢这样将自己的心挖出来交在她手心里。”
我怔住,昶昼没有睁眼,只是继续轻轻道:“一个是瑞莲,一个就是你。”
他的意思是只有我们才绝对不会害他么?
他声音更轻:“抱歉,木樨。”
我皱了一下眉:“好端端的,又道什么歉?”
他只是抱紧我,贴着我的耳朵低喃:“作为一个男人,我真是太失败了。不论是我想要的还是不想要的,统统都由不得我自己做主。我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还要跟害她的人的虚与委蛇。不要说你会怨我,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很讨厌。明明是真的喜欢你,却还是要当着你做一些你不会喜欢的事情,明明每次你不开心的时候,我就会跟着不开心,但是……”
他的怀抱温暖,声音温柔,说得更是明明白白的真心话。
真心。却更无奈。
第二天他们去打猎之前,昶昼和骆子嘉打了赌,赌谁的猎物多。随行的大臣们纷纷跟着下注,热闹非凡。
昶昼还是一身玄色箭装,骑着那匹黑色骏马,英姿勃发,神采飞扬。
骆子嘉在他旁边,骑着一匹青花马,一身红衣,越发傲气十足,不可一世。
我站在那里,看着这两个画一般的美少年,不由嘘唏。这样两个人,拿到我的时代去,怕不被星探们踏破门槛要捧做偶像组合?可惜这样的世界这样的身份,最终的结果也只可能是你死我活。
出发之前,昶昼牵着我的手,絮絮地说了一堆。
骆子嘉把不耐烦明显地都堆在脸上。于是我笑了笑,催促昶昼出发,道:“祝陛下大获全胜。”
昶昼点了点头,重新上了马,下了令。
四下里号角齐鸣,旗帜飘展。昶昼一马当先跑出去,骆子嘉紧跟其后,再就是其它的官员与禁军的兵士,一时间马蹄声响如闷雷,卷起漫天沙尘。
我向后退了一点,目送他们远去。
茉莉在我身边笑道:“你看陛下跑得多快,这次一定是陛下赢。”
我跟着笑了笑,没回话,老实说我对他们今天的输赢毫不关心,倒是在想,是不是趁这个机会去见一见骆子缨,看看她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
让茉莉去打听好骆子缨的帐篷在哪里之后,我们便直接过去,结果还没靠近那个帐篷,就被几个卫兵拦了下来。
那边几个卫兵的服饰似乎和禁军的服色不太一样,大概是永乐侯的亲兵。态度傲慢:“我们郡主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几位请回吧。”
需要静养还跟着出来打什么猎?不想见人就算了,甚至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懒得找。
我还没说话,旁边茉莉显然是被这人傲慢的语气惹恼了,上前一步就要发火,我一把拉住她,也懒得留话,转身就走。
既然人家已经把姿态摆出来了,我也不必自找没趣。
茉莉又委屈又气恼地跟在我身边,没走出多远便开始抱怨,“这个永乐侯郡主真是自命不凡,不要说她现在还没进宫,就算真的做了娘娘,也不用这样眼睛长到头顶上吧?”
我怔了一下,忽地停下脚步,扭过头看着她,问:“谁跟你说她要进宫?”
我突然停下,茉莉一时收不住脚,几乎要撞到我身上,连忙后退了一步站稳了才道:“我刚刚去打听她的时候,很多人这么说呀。说永乐侯世子这次特意带了妹妹一起来打猎,就是为了让她勾引陛下。”
她一脸为我抱不平的样子让我不由失笑,道:“勾引这种词,是你自己加上去的吧?”
茉莉撇了撇唇,道:“总之她不是什么好人啦!”
她是好是坏跟我又没关系,我就笑了笑道:“没什么,我们回去换身衣裳,我要去骑马。”
我是跟程同一起去旅行的时候学会骑马的。
我不知道自己无法忘记程同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我现在已不会怨他,更不会妄想有一天能够复合,想起他时,心底只是有一种淡淡的惆怅和伤感。
他陪着我走过了我生命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不论我愿不愿意,总会有些事情跳出来提醒我,他是我少女时代记忆里一道无法磨灭的风景。
我放松了缰绳,让马儿信步走着,自己闭上眼,任风迎面拂在自己脸上,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舒服。”
没有人应我的话,茉莉不会骑马,留在营地没出来。沈骥衡跟在我身边,但是他一般都不会跟我说话。
于是我照例自己跟自己说话,“我刚刚学骑马的时候,紧张得要死,生怕自己会掉下来,马一跑就死命抱紧它,结果反而被甩下来好几次。吓得程同要死,抓着我不让我继续骑。但我就是不甘心,背着他又去找了教练学。第二天很得意地骑着马在他面前现,结果却被他一顿臭骂。那时候虽然不服气,却还是觉得很甜蜜,毕竟他的确是紧张我。”
说到这里,我不由笑了笑,为什么有些人可以相亲相爱一辈子,有些人却只能拥有短短几年的爱情?或者姑婆离开这里,对她来说反而是最好的结局吧。毕竟她可以永远活在那些最甜蜜的记忆里,不用在这里看着昶昼迎娶其它女人。
“呐,沈兄。”我侧过脸去问沈骥衡,“你想不想见那个永乐侯郡主?”
他过了半晌才硬邦邦地回了句:“不想。”
“不要这么口是心非嘛。”我笑着,带了带缰绳靠近他一点,“这里又没有别人,就算你说实话也不会传到昶昼耳朵里去的。连我这个女人都心痒痒想看她长什么样子,你是男人嘛,怎么可能会不想?”
他只是抿紧了唇不理我。
我又笑笑,道:“这样的女子,算是得天独厚吧?要家势有家势,要美貌有美貌,还能弹一手好琴,要真进了宫,只怕皇后娘娘有得烦了。”
沈骥衡扫了我一眼,居然轻轻哼了一声。
“哼什么嘛,我又没说错。”
沈骥衡索性连头都扭开。
……别扭个什么劲嘛?
又骑了一会,我们停下来在河边休息。
河不深,水流也不急,清澈见底。我一见就很喜欢,甚至很想直接跳进去游泳。但是想想沈骥衡在旁边,我如果真的跳下去,他只怕会掉头就跑吧?
虽然昶昼说他在这个猎场是安全的,但是,其实不代表我也是,尤其是在这种荒郊野外,还是不要得罪这个保镖比较好。
我这样想着,生生把跳进河里的冲动压下来,只是洗了把脸,然后找了个凉爽的树荫躺下来。
沈骥衡栓好了马,就在附近站着。
我挥了挥手,道:“这里又没有别人在,不用当自己在站岗,挺得像杆标枪似的,多辛苦?放松一点啦。”
他照例没有回话,却真的在我附近找了个地坐下来。
于是我也就没再管他,躺在那里休息。
午后人本来就容易犯困,我昨天晚上又没睡好,加上这里又很舒服,才躺下没多久,睡意就漫了上来。
有沈骥衡在旁边,我放心得很,含糊地嘟咙了一句“我想睡一会,你算算时间差不多要回去的时候再叫我吧。”就直接睡着了。
睡得很香,连梦都没做,一直到有人拍我的肩才迷迷糊糊醒来。
“……醒醒。”有个男人的声音道。
我皱了一下眉,呻吟着睁了睁眼,朦胧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身体下意识就偎了过去,伸手就圈住他的腰,靠在他怀里呢喃着问:“唔……什么时候了?”
他像是吓了一跳,抓着我的手想拉开,自己一面唰地就站了起来。
我抱紧他不肯松手,整个身体被带得在地上拖了一下,挂在他身上。腰被拉痛了。我皱着眉,又呻吟了一声,就抱着他借力站起来,继续粘在他身上,勾着他的脖子,微微仰起头来看着他,嗔怪道:“好痛……真是的,要起来也不先说一声……”
这次他倒是没有再动,只是身体僵得像块木头。
酣睡被吵醒,我的头还有点昏昏沉沉,索性就继续靠在他身上。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听到他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我抬起眼,见他正胀红了脸,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我从末见过他这副模样,不由觉得特别可爱,下意识又向他贴近了一点,一面伸手抚上他的脸,“程……”
只说得一个字,他已一把将我推开。我踉跄了几步,重重撞在身后的树上,痛得呲着牙倒抽一口冷气,这才真的清醒过来。我一面揉着背一面看向依然面红耳赤站在那里的沈骥衡,然后怔在那里。
我刚刚在做什么?
睡晕头把沈骥衡看成程同了?
……这乌龙闹得!
过了好一会,我才轻咳了一声,道:“不好意思,我刚刚只是睡迷糊了。请你……不要见怪……”
沈骥衡虽然还是红着脸,但神情却像是要杀人一样。
我下意识退了一步,道:“真的不是故意的……抱歉……我……”
沈骥衡打断我,冷冷道:“微臣沈骥衡,并非娘娘故人!”
这句话他很早就说过,为什么今天又搬出来说?难道比起我“非礼”他,他更介意我认错人?
我讪讪地笑了笑,道:“我知道啊,认识你又不是一两天了……”
沈骥衡没再答话,直接去牵了马过来,一直到回到营地,也没再看过我一眼。
我觉得很郁闷。
这算什么啊?我又没真的对他做什么。而且就算真的做了,他也不是吃亏的那个吧?有必要搞成这样吗?好不容易才跟他关系融洽点,看起来又要退回原点了。
将近傍晚的时候,昶昼果然满载而归。兔子,鹿,獐,叫不出名字的鸟……居然还有一头熊。
昶昼兴高采烈地跟我讲猎熊的经过,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偶尔附合地点头应声。
昶昼皱了眉,停下来问:“怎么了?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我对打猎的事情兴趣一般般而已。”我这么回答。
昶昼托起我的下巴,直视我的眼,道:“你分明另有心事。”
我笑了笑,道:“陛下果然目光如炬,明察秋毫。”
“少来这套,到底怎么了?”昶昼轻哼了一声,固执地追问。
跟沈骥衡出去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自然不能跟他讲,于是我道:“你们走了之后,我去见了永乐侯郡主,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我对这位小郡主真是好奇得很。”
“就因为这个?”昶昼皱了一下眉。
“嗯。”我点点头。
昶昼的眼神变了变,很明显的晴转多云。
我被他的眼神震慑,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昶昼还没出声,就先听到帐外有人压低了声音在说话,昶昼当即便皱紧了眉喝叱道:“什么人!”
帐帘挑起,是赐福与茉莉。他们大概也是听着昶昼的语气不太高兴,一进来就直接跪在地上。
昶昼看着他们,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道:“鬼鬼祟祟的在那里做什么?”
跪着的两人对视了一眼,赐福道:“回禀陛下,茉莉说有东西要给金姑娘。”
昶昼的目光扫到茉莉身上,问:“什么东西非要这时候拿来?”
茉莉连忙将手里那个白色的瓷瓶呈上来,道:“是活血化淤的药酒。沈大人说最好尽快给姑娘用……”
她话没落音,昶昼已转过来看着我,急切地问道:“你受伤了?”
……这个沈骥衡!本来我都想瞒着昶昼的,他叫茉莉拿瓶药酒来给我,以昶昼的敏锐,只怕想瞒也不容易了。
我叹了口气,伸手接过茉莉手里的瓷瓶,道:“没什么,下午出去骑马的时候摔了一跤。也不算受伤啦,只是我比较容易淤血……”
“摔到哪里了?”昶昼打断我的话,上上下下地看我。
“背。”我很坦白地回答。那一下撞得不轻,想来也瞒不住他。
昶昼拉我到床边坐下,轻轻道:“我帮你揉揉。”
“不用了。”我连忙道,“让茉莉帮我擦……”我话没落音,转过头来,见茉莉和赐福不知几时早已退了出去,后面几个字不由得咽了回去。
昶昼沉着脸道:“我又不会吃了你,乖乖躺下,让我看看到底摔得重不重。”
我讪讪笑了声,乖乖脱了外衣,只穿着一件肚兜伏在床上。但是过了很久,也不见昶昼有什么动作,也没出声,我忍不住扭过头来看他,却被他眼中的怒气吓了一跳。
我刚刚明明很乖嘛,又哪里惹到他了?
见我扭过头来,昶昼才冷冷道:“你这伤真的是骑马摔的?”
……看,就知道他不会信了。
我还没说话,他已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向上提了提,道:“我说过,绝对不要对我说谎!”
因为他的动作,我只能跟着坐起来,心里不由觉得好笑。怪不得古人说伴君如伴虎,昨天还说可以把心都交到我手里,今天一句话不对就可以这样逼供。
我索性坦白道:“我睡迷糊了,抱住了沈骥衡,他推开我,撞到树上。就这样。”
“你——”昶昼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声音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是不是除了朕,哪个男人都可以?”
看看这个人!虽然说可能是另有目的,但是分明是自己先要娶别的女人,现在倒反过来指责我人尽可夫。
但这种话说出口,也许他会觉得我是在吃醋,于是我也就没说,只是轻笑了一声。
昶昼的手滑下来掐住了我的脖子,微微眯起眼来盯着我,眼中的怒气与凶狠让我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掐死我。
但是他并没有,只是将我拉近他,低下头来,吻上我的唇。霸道而狂热。唇舌恣意在我口中肆虐,末了还重重在我唇上咬了一口。
他一手固定我的头,一手抱紧了我的身体,完全不给我丝毫抗拒的空间。
我叹了口气,索性放弃了,闭上眼,只当自己已经死了,任取任求。
我这样顺从,他反而停下来,呼吸却渐渐粗重,静了半刻,突然跳起来,伸手一拂就将桌上的东西全扫在地上,接着就把这帐篷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干干净净。
我躺在那里没动,看着他一件接一件地砸。茉莉拿来那瓶药酒自然也没能幸免,瓷瓶摔得粉碎,一帐篷都是药酒的味道。
这味道显然让昶昼更生气,开始搬起椅子砸桌子。
赐福悄悄看了一眼,并没有进来。不一会外面开始有脚步声,有人问出了什么事,但是并没有下文,大概是都被赐福打发走了。
但是想来用不了多久,这营地所有的人就都该知道我和昶昼吵架了。
我叹了口气,坐起来,披上衣服,道:“喂……”
只说得一个字,一张椅子直接就砸到床前来,我连忙闭了嘴,向里闪了闪,决定还是不要再开口比较好。
结果让昶昼安静下来的是远远传来的琴声。
如山涧滴水,如冰雪消融,空灵优美,就像所有不安定的情绪都能在这琴声中被抚平,只余平和幽静。
一曲终了,昶昼回头来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直接出去了。
那天夜里也不知昶昼在哪里过的夜,反正一直也没回来。
早上茉莉进来服侍我洗漱更衣,拿过来的居然是一套骑装。我皱了一下眉,道:“我今天不想骑马。”
茉莉道:“陛下说今天不跟永乐侯世子打赌比试了,随便走走,什么人都可以一起去。”
我哼了一声,道:“背痛,哪里也不想去。”
茉莉很无奈地叫了我一声,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姑娘啊,你们怎么老是这样?吵架吵都吵了,也就算了,陛下特意加一句‘什么人都可以一起去’分明就是在给你们台阶下嘛,你又何必一直赌气?那对你有什么好处?何况这次也是姑娘你自己不检点才惹陛下生气的,就不要再耍小性子啦……”
我对她用“不检点”这个词十分郁闷,但一时间却不好反驳。
虽然我自己觉得跟昶昼没什么,但“同床共枕”也这么久了,在哪里也算不上清白了吧?更何况他是皇帝,我去抱别的男人,不管有没有得逞,他都绝对有生气的理由。
于是也没再说什么,乖乖由着茉莉帮我换好衣服,妆扮好,过去见昶昼。
昶昼和骆子嘉,还有别的几个年轻大臣在一起不知说什么,我过去行礼,他只略一抬手,自顾继续说自己的话。
但是骆子嘉多打量了我几眼,目光似乎别有深意。
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随便找了借口走远了一点,昶昼也没有留。
看来茉莉是会错了意,人家说“什么人都可以一起去”也许根本就不是针对我。我自嘲地笑了一声,抬眼四顾想寻找那位永乐侯郡主的影子,但是并没有发现。
同样的,也没看到沈骥衡。
我皱了一下眉,问茉莉:“沈骥衡呢?”
“姑娘!”茉莉拉着我的袖子,跺了一下脚,“陛下对你都这样了,你还掂记什么沈大人!”
我回答道:“啊,反正都这样了,多问一句又有什么关系?”
茉莉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道:“沈大人一早就被赐福公公叫去,之后就一直没看到。”
沈骥衡是昶昼想保的人,昶昼一向把正事放在第一位的,应该不会因为吃醋就对沈骥衡怎么样,而且我昨天也说得很清楚,是我主动的,不关沈骥衡什么事。或者是临时有什么事情吧?我这样想着,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茉莉却不肯放过我,临出发还拖着我嘱咐又嘱咐,一定要找机会跟陛下独处,一定要去跟陛下道歉,一定要讨陛下欢心,要让他回心转意……
我有些不耐烦,随口应着,上了马。
赛马这个提议也不知是谁提出来的。昶昼也不知是昨天的怒气没有发泄完还是单纯少年好胜,一口就应下来。
于是号令一响,匹匹骏马都像是离弦之箭,驰骋若飞。马蹄声如沉雷重鼓,一时间就好像整个原野都奔腾起来。
其实我对赛马没什么兴趣,一来自己骑术一般般,二来这匹马也是临时找的,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宝马神骏。所以就让开大路,缓缓骑在一边。
但也不知是谁有意还是无意在我的马股上重重抽了一鞭。马儿吃痛,引吭长嘶了一声,便拨足向前狂奔。
我努力想安抚它,又哪里安抚得下来。不管我做什么它都不理,只顾一直向前猛冲。我一时间觉得自己又回到初学骑马的时候,全副精力都用来防止自己从马背上摔下去。
一开始四周都是奔驰的骏马,谁也没有觉得我这里有什么异样。到这匹马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偏离众人很远了。
我好不容易让马儿停下,自己翻身下马,只觉得双腿都已发软,直接就跌坐在地上,重重喘息,过了好一会才能站起来,去查看马儿的情况。
马股上长长一条鞭痕,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我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怪不得这马安抚不下来!
不过,这么重的一鞭想来也不是什么无意间抽错了马吧?我的骑术若再差一点,只怕一开始就会被摔下马,而刚刚那种场合,要是掉下去,直接就会被其它奔驰而过的马踩死吧?
……又到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我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平定了自己的情绪,又自嘲地笑了声。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觉得这话到了我这里,可能就只有“这样死”后面接着“那样死”。
我放了马儿去一边吃草,自己就地躺下来,重重叹了口气,连这种事是谁干的都没力气再想。
躺下没多久,就听到有马蹄声由远而近地传来。
有人追过来了吗?我微微睁开眼看过去,只有一人一骑,鲜衣怒马,居然是骆子嘉。我不由一怔,他已到了跟前,也没有下马,只在马背上伏低了身子,伸手用马鞭来拨我。
我一把打开他的马鞭,皱着眉爬起来,“干什么?”
“哦,没死嘛。”永乐侯世子这样说着,轻蔑之极地哼了一声。
我退开一步,瞪着他:“原来是你干的?”
就算他要送妹妹进宫,也不用对我这样赶尽杀绝吧?我现在无名无份无权无势,对他们来说,到底能有多大的威胁啊?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他没承认没也否认,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下了马,斜着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上上下下打量我,“还以为让昶昼那小子宠成那样,会是什么天姿国色的美人,也不过如此嘛。”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我微微眯起眼,喝道:“放肆!你竟敢直呼陛下的名讳!”
骆子嘉摆明了完全不怕,轻笑着向我这边逼近一步,手里的马鞭伸过来,挑起我的下巴,道:“叫他名字算什么,我还想要他的女人呢。”
我不避不躲,直接一个耳光扇过去。
他大概没料到我会直接动手,结结实实中了这一耳光,俊逸面孔被我打得一偏,目光立刻凶狠起来,伸手就揪住我的衣领,叫道:“你这女人竟敢打我!”
我依然毫不退缩地直视他,道:“打了又怎么样?你身为人臣,以下犯上,直呼君主名讳,又对后宫妃嫔无礼,罪无可恕,当诛九族!”
骆子嘉脸色一变,怒极反笑,阴森森道:“罪无可恕?我今天就算在这里要了你,昶昼那小子又能将我怎么样?你看他敢不敢动我一根寒毛!”
……昶昼那小子还真是被看得比纸还扁!
不过吧,我想骆子嘉倒不像是虚张声势。不要说昶昼现在要联合永乐侯对抗荀太师,就算没有这一节,他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冒“永乐侯叛乱”这个险。
他那样喜欢姑婆,也没有追究她的死因。何况是我?
虽然心里早就有了这种认知,但面对骆子嘉,我还是一点怯都不愿露,也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淡淡冷笑了一声。
骆子嘉的脸色更难看,揪着我的手又紧了一紧,但他还没说话,就听到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过来。
伴着马蹄声,还有个男人在说话,也不知从多远传来,却似乎清晰得犹在身侧,声音低沉,沙哑慵懒。
“他不敢,我敢。”
这声音甫一入耳,骆子嘉便松开我,扭过头去,咬牙切齿叫:“澹台凛!”
我跟着看过去,果然见那个银发绿眸的男人正飞驰而来。我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澹台凛在我们身边停下,不慌不忙下了马,先看了我一眼,然后才转头看着骆子嘉,笑了笑道:“如果你真的敢动她,我有一千种办法可以让你生不如死,而且还不能向你爹告状,你信不信?”
骆子嘉咬了咬牙,半晌才恨恨道:“做狗就要有狗的样子,你不去舔你干爹的臭脚丫,跑这里来多管什么闲事!”
澹台凛向前走了几步,不着痕迹地站到了我和骆子嘉中间,依然不紧不慢笑道:“哎呀,世子说我是狗倒没有什么,也不用把自己说得那么贱嘛,这样永乐侯面子上多不好过呀。”
我不由得卟哧笑出声来。
……这个人,还真是连说句话都要把便宜占回来。
骆子嘉那边却有些不明所以,只是铁青着脸盯着我们。于是澹台凛又一副授业解惑的表情补充道:“狗拿耗子才是多管闲事哩。”
骆子嘉气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澹台凛的目光就像要将他凌迟,但最终还是不敢动手,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我看着他气急败坏地打马而去,不由又笑了笑,道:“没想到他皇帝都不怕,居然会怕你!”
“强龙难压地头蛇嘛。”澹台凛也笑了笑,道,“我又不像昶昼那小子,要把整个国家背在身上,瞻前顾后,束手束脚。”
他特意加了这后半句,像是别有深意。
是昶昼去跟他说了什么?还是沈骥衡跟他说了什么?或者是他知道昶昼要娶小郡主,自己觉得有必要提醒我一下?
我笑了笑,道:“澹台兄特意来做说客么?你觉得我会是那样不顾大局的人?”
他微微低下头来看着我,墨绿色的眸子里带着点淡淡的笑意,反问:“你是么?”
我一扬眉,道:“那就要看心情喽。”
澹台凛笑出声来,道:“金兄多心了,我今天只是来讨账的。”
我怔了一下,问:“讨什么账?”
“咦,金兄真是贵人多忘事!”澹台凛摆出一副吃惊的模样来,“你打破我的古董花瓶,难道不用赔么?”
……喂!
我翻了个白眼,无奈地一摊手,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看着办吧!”
澹台凛摸着下巴,装模作样地考虑了一会,道:“讨账真讨出人命来,倒也不太好看。不如我再宽限几日好了。但是金兄自己一定要放在心上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没人赔我的花瓶,我损失可就大了。”
……你能不能不要绕这么大圈子说话啊?我只能咧嘴笑笑,道:“啊,那就多谢澹台兄了。”
澹台凛也笑了笑,问:“怎么样?还能骑马吗?”
“我没事。”我这样回答,一面向自己的马那边走去,结果才走一步,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就软下去。
幸亏澹台凛眼疾手快,一把捞住我,急促地叫了声:“金兄……”
“没什么,只是有些腿软。让我坐一会就没事了。”我解释,“之前那匹马突然疯跑,好不容易停下来又碰上骆子嘉,紧张过头了,现在一放松就完全没力气……”
澹台凛上下打量我一会才松了口气,让我在草地上坐下,自己也在旁边坐下来,声音也恢复了之前的慵懒,缓缓道:“哦,看金兄刚才面对骆子嘉的气势,还以为你至少也能驰骋沙场杀敌三千呢。”
……你到底能看多远听多远啊?要不要什么事都这样取笑人啊?
我微微一撇唇,没答话。
澹台凛却侧身看着我,轻轻问:“受伤了?”
“都说过我没事……”我话没落音,澹台凛的手已抚上了我的唇。
一瞬间如遭电击。
我怔怔看向他,连后面的话也忘记说。
他的手指稍微有些粗糙,干燥而温热,轻轻抚上我的唇,慢慢摩挲。就像有火种在他的接触中被点燃,见风就长,一发而不可收拾。
但这种时候,他的声音却像是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这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调侃意味:“昶昼咬的?”
我突然惊醒,红着脸打开他的手。
我的唇昨晚被昶昼咬破,现在的确还有点肿,我还以为掩饰得很好呢,他竟然还是看出来了。不过吧……我咬了咬牙,恨恨地斜了他一眼,看出来就看出来了,要取笑我就取笑好了,干什么要突然摸我的唇?不管怎么说,这动作都超出朋友的亲密程度了吧?
我自己也太不争气了,不就是摸了一下嘴巴吗?自己就像只发春的猫,浑身都烫起来。
旁边澹台凛又笑起来,我一眼瞪过去。
澹台凛轻飘飘笑道:“金兄,你再这样看我的话,我只怕会想做一些这样那样的事情哦。反正今天骥衡兄也不在……”
我唰地从他身边跳起来。这人的记性是不是太好了一点啊!
“我说笑的。”澹台凛跟着站起来,笑道:“看来金兄已经没事了,那就回去吧。”
这记仇的小人!
我红着脸别过头,哼了一声。
回到营地没多久,昶昼就匆匆跑来看我。也不知道是澹台凛通知他的,还是他自己发现了什么。
确定我没什么事之后,昶昼只略坐了一会就走了。期间也只是叮嘱我以后要小心不要落单,别的什么也没多问,什么也没多说。
这件事情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但真的出现了,还是让我觉得憋屈,胸口好像堵着一口气没地方撒,又不敢再次乱跑,只好叫人在帐篷附近竖起箭靶,狠命练箭。
之后的几天,白天昶昼都忙着打猎骑马,基本不会过来找我。虽然晚上还是回我的帐篷睡,但却一直很少说话,也并不像之前那样粘我。就算同床睡觉也会尽量不碰到我。
不知道他是在盘算什么,还是真的伤了心。
这样也好。我想。
倒是骆子嘉有好几次跑来看我射箭,来也不说话,只是抱着双臂,带着一脸不屑的冷笑在旁边看,看一会我不理他,他也就走了。也没再有什么失礼的举动,我想也许是澹台凛的威胁比较有效。
我想见的那位小郡主骆子缨,倒是一直都没有露面。虽然每天晚上我们都会听到她的琴声,但是始终没有见过她本人。一直到我们要回宫的那一天,才见到她的脸。
那天她本已上了马车,所以才没戴面纱。谁知马车一个颠簸,就将她的脸从车窗里露了出来。
不过惊鸿一瞥,便足以勾魂摄魄。
自我到南浣以来,所见女子基本都是美人,太后高贵端庄,皇后国色天香,就算云娘和茉莉,也算得别有风韵娇俏可人,但哪一个都没这位小郡主让我这样印象深刻。
她自然是个美人,美到极致,也冷到极致,整个人就像是雪凝冰雕,不沾人间烟火。就算是马车那样颠簸,她眉宇间依旧一片淡然,事不关己一般。
我不由赞叹了一声,道:“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弹得出那样的琴来。”
茉莉扁了扁嘴,道:“姑娘你还有心思赞她!这样的一个人,要是真的进了宫,还不知会是什么光景呢。”
我笑了笑,没说话。
反正是什么光景也轮不到我操心。她进宫与否,也根本不是我可以干预得了的。
不管怎么样,我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走一步算一步了。
昶昼回宫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幽禁沈骥衡。幽禁一个月,不许求情,也不准探视。罪名是当然是随便编的,但是那天跟着去打猎的人都会猜到跟我有关,毕竟那天昶昼砸东西的事估计整个营地都知道了。
一时间流言满天飞。大家猜来猜去,对沈骥衡,有人同情,有人鄙夷,倒真的没有一个人为他求情。
这边流言还没飞完,那边昶昼又下了旨要迎娶骆子缨,封为贵妃。
这件事上,太后居然不但没有反对,而且还极力赞同,吩咐一定要办得体体面面热热闹闹。
于是宫里一下子忙碌起来,不论是真在办事的,还是在传八卦的,一概忙得不可开交。两相对比,麟瑞宫反而显得冷清。
虽然昶昼还是每天都来麟瑞宫,但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对我的态度已不似之前亲密。宫里的人向来惯于趋炎附势,现在昶昼是摆明了另结新欢,所以麟瑞宫这边的吃穿用度表面上虽然没少,却早已偷工减料以次充好。
我没觉得怎么样,茉莉倒是天天气呼呼的,腮帮鼓得像个包子。
“那些势利小人,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茉莉气完之后,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转过来看着我,“要是姑娘你不跟陛下讴气,早点怀上龙种的话,怎么会有现在这种事情?不就是个贵妃吗……”
我一把捏住她的脸:“别乱说话。无关紧要的八卦说说就算了。这种话要是传出去,都不知道你会怎么死。”
茉莉扁扁唇,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替姑娘不值啊。”
“有什么好不值的。”我笑了笑,道,“他是皇帝嘛,这种事情不是很寻常吗?就算今天没有骆子缨,改天也总会有张子缨李子缨。”
茉莉静了一会,又轻轻问:“姑娘你真看得这么开?”
我有什么好看不开?宫里其它的女人是把皇帝当成唯一的依靠和寄托,所以才会那样患得患失。我又不一样,我没有爱上昶昼,而且也有自己的事情做,说不定哪天一个意外还能穿回去。这麟瑞宫是冷是热,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区别。
我笑了笑没回话,茉莉也就没有再提这档事。
沈骥衡被押去幽禁之前,来跟我辞行。
跟往常一样,标枪般挺起背站在那里,一副公事公办硬邦邦的口气。但是说完之后,竟然没有直接走,目光游移着,像有什么话欲言又止。
我看了他一会,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挥手让宫女内侍都出去。
茉莉有些不情愿地看看我,又警告地瞪了沈骥衡一眼,这才最后一个退下,顺手带上门。
我笑了笑,端了杯茶递给沈骥衡,道:“沈兄,请。”
他并不接,反而退开了一步,一脸戒备。
我咧了咧嘴,讪讪地收回手,将茶放在旁边的桌上,道:“有必要这样吗?我又不会吃了你。那天真的只是睡得稀里糊涂,何况你也推我摔了一跤啦,算扯平行不行?”
他垂着头没说话,耳根又微微泛红。
反正我也习惯在他面前唱独角戏了。于是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想恭喜你而已。”
他抬起眼来看我,有点不明所以。
于是我压低了声音,轻轻解释道:“肯让你来跟我辞行,就是说,昶昼他并不是真的生你的气要幽禁你喽?”
沈骥衡并没有否认,只是抿紧了唇,完全不会透露一个字的样子。
我笑了笑,继续轻轻道:“放心,我不会打听他要你做什么。反正是比保护一个女人更重要的事就对了。沈兄也算是离自己想做的事情又近一步,我这里以茶代酒,敬沈兄一杯。一则恭喜,二则送行。”说完也不管沈骥衡的反应,端起自己那杯茶,喝了一口。
沈骥衡静了半晌,从怀里摸出个小盒子递过来。
我伸手接下,问:“这是什么?给我的?”
沈骥衡点了一下头,道:“袖箭。”
“咦?”我一惊,连忙打开来看。
盒子不大,大概只有六七寸长,里面放了个看起来很简单的圆筒状的东西,上下都有皮绳,想来是用来绑在手臂上的。我将它从盒子里拿出来,发现这东西虽然是铁的,却并不很重。大概十几厘米长,直径三四厘米的样子,绑在小臂上刚刚合适,也不会觉得活动不方便。箭筒上有些机括,后端是封住的,前面是发射口,六个孔照外五中一排列成一朵花的形状。
“这种袖箭叫梅花箭。可以六箭齐发,也可以单支发射。”沈骥衡解释,一面走过来,教我如何固定箭筒,如何装箭,如何发射。他讲很得详细,末了还道:“这种袖箭小巧轻便,射程虽然不远,但是防身应该足够。”
认识他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讲这么多话,不由笑了笑,道:“沈兄,你真不够意思,有这种好东西还藏私,也不早点拿给我。不然上次在猎场我就直接给那个骆子嘉一箭,还省得跟他多费口舌。”
沈骥衡却突然顿住了话头,抬起眼来看看我,目光里竟然有些自责,很久才轻轻道:“是前几天才让人赶制的。”
也就是说,也许在猎场昶昼让赐福找沈骥衡去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会被“幽禁”,所以才找人赶制了这个袖箭给我防身?
仔细想起来,我和沈骥衡“出轨”,昶昼“震怒”,于是我“失宠”,沈骥衡“幽禁”,昶昼迎娶“新欢”。这些事情发生得多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到底是昶昼自己一手策划,还是任何一个意外他都能直接拿来利用?
他能利用余士玮那个蠢计划,也能利用骆子嘉的狩猎,甚至能利用我一时迷糊的突发事件……
这个男人……
我不由得便打了个寒战!
“娘娘。”沈骥衡出声唤我。
我回过神,向他笑了一下,道:“抱歉,一时想别的事情去了。”
沈骥衡道:“时候不早了,微臣告退。”
“等一下。”我连忙叫住他。
沈骥衡抬起眼来看着我,问:“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我吸了口气才道:“是真的幽禁也好,别的任务也好,昶昼并没有解除你现在的职务。你依然是我的保镖。所以,请你一定要自己保重,一定要活着回来。”
沈骥衡怔在那里,很久之后才回过神,没有反驳,也没有点头答应,竟然微微笑了笑。
很浅一个笑容,转瞬即逝。
我还没有体会明白这个笑容是什么意思,他已低头行礼,再次向我告辞。
我没再说话,只轻轻抬了抬手。
他便转过身,向门口走去,只走出两步,便又停下来,伸手拿过桌上那杯茶,一饮而尽,放回茶杯的时候,也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道:“保重。”
沈骥衡走了的那天晚上,昶昼问我:“你会不会怪我?”
我笑了笑,反问:“你指哪件事?”
他自己也笑了笑,竟然有几分自嘲的意味,“看起来我惹你讨厌的事情还真不少。”
我哼了声,没答腔。于是昶昼又道:“我说幽禁沈骥衡的事。”
我笑道:“你是君,他是臣,就算你真的幽禁他,也不关我事吧?哪里轮得到我来说什么?”
昶昼皱了一下眉,道:“‘真的幽禁’?你怎么知道不是真的?沈骥衡告诉你了?”
“没有。我猜的。他那个人,好像多跟我说一个字就会死一样,怎么可能告诉我这些?”我这样说着,又笑了笑,抬眼看向他,“我有时候,真不知道是应该佩服你,还是应该怕你。余士玮利用我,是处心积虑计划良久,但你分明是第一次见面那短短一瞬就决定要利用余士玮的计划。我那天会亲近沈骥衡,明明是连我自己都完全没有料到的意外,你却可以拿来做这么多文章。我真的很庆幸自己没有站在和你对立那一边。”
昶昼静了一会,伸过手来,拉过我的手,道:“我一开始是真的很生气,恨不得直接一刀砍了他。”
“拜托。我跟他根本没什么。”我有点乏力,本来不想这样解释的,但是这家伙的脾气……谁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小气到报复沈骥衡。“真是睡迷糊了一时误会,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关系。”
“下次不要在我生气的时候跟我抬杠。”昶昼握紧了我的手,轻轻道,“你知道我脾气不好,我怕一时控制不住会伤害到你。”
我哼了一声,没回话。知道自己是这种臭脾气难道不会自己克制点?
昶昼伸过手,轻轻抚过我的唇,轻轻道:“抱歉。”
那一个瞬间,我突然想起澹台凛。
澹台凛指腹的触感,他的体温,他的声音,以及我自己那时发烫的身体。
心头没由来的烦躁,伸手便打开昶昼的手。
昶昼看着我,皱了一下眉。
说起来,他作为一个皇帝,一而再再而三放低姿态跟我道歉,其实真的已经算不错了。
我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反正也是我自找的。你不用在意。倒是你既然想让人觉得我已经‘失宠’,就不用再装得跟我这么亲密吧?”
昶昼脸色一沉,道:“我没有在装。”
“好吧好吧,当我说错话。”我连忙道,“总之你知道我的意思就是了。”
昶昼静默良久,才长叹了一声,道:“我以后可能真的不会来得这么频繁,但那不代表我会变得不在意你。你有什么事情,还是随时可以找我。眼下所有人注意的重点应该都在永乐侯那边,暂时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人找你的麻烦。但是沈骥衡不在,你还是要自己小心。”
我只得点头应声。
接下来的日子,我依然每天看医书,练箭,没人的时候就练习用袖箭。昶昼隔好几天才会来一次,于是很多人在传我的确已经快要“失宠”了。
宫里也依然忙碌,那边忙着纳采告期,这边赶着收拾布置贵妃要住的鸾鸣宫。
皇后那边对这新贵妃什么反应我不知道,其它妃嫔却显然忧多于喜。
我进宫的时候,虽然受宠,但怎么说也是没有名分,也威胁不到她们,骆子缨一进来就是贵妃,娘家又是权高势大的永乐侯,所以好些妃嫔都有些按捺不住,七七八八的流言传了很多,甚至也有直接跑到我这里来探口风想结盟的。
没让我自己多说什么,靠云娘便不冷不热地应付过去。
云娘的意思是这些会在这种时候直接跑来找我的,大抵都成不了气候,能利用的时候无所谓,要坐一条船就大可不必。言辞间倒有不少责怪的意思,她还是觉得我没跟昶昼发生关系是造成骆子缨还没进宫便已经如此风光的直接原因之一。
我很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的身体没那么大影响力,就算我天天和他翻云覆雨,他照样会娶骆子缨。”
云娘以一种看不及格学生的目光看着我,“你完全不了解女人的身体是怎样的武器。不然古往今来又怎么会有这么多掌权的外戚?”
我也看着她,问:“说起来,余士玮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
云娘道:“老爷的事情奴婢并不知情。”
“那他到底要你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服侍小姐,为小姐分忧。”
还真是个理所当然的答案。我咧了咧嘴没再问。
很快就到了骆子缨进宫的日子,册封奉迎,热闹非凡。宫里到处张灯结彩,我让茉莉也叫他们把灯笼挂起来,弄漂亮点。
茉莉很不情愿,说道:“这里再漂亮陛下今天也不会来,册封的又不是姑娘你。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现在还要为别人的喜事庆祝……”
“你哪来的那么多牢骚?”我笑着推了她一把,道,“难道陛下不来我们自己就不用活了?现在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我这里冷清凄凉的笑话,我们就偏不能给他们看,就偏要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快点去。”
茉莉撇了撇唇,还是带着人去布置起来。
晚上我又叫厨房做了些精致小菜,拖了茉莉云娘一起在院子里吃。
茉莉依然气呼呼的,云娘却开始劝我说现在宫里多了位贵妃,但是照昶昼的个性,应该也爱不了几天新鲜,我应该尽管想办法挽回才是。茉莉连忙点头附合。
我有一点无奈,道:“今夜风高月霁,有花有酒,你们说这些不觉得有些煞风景么?你们看……”我伸手指向空中一轮圆月,话还没说完,自己便怔在那里。
……又到月中了!
也就是说,我身上的毒左右也就是这两天会发。
上次昶昼是去找余士玮拿了解药,但是他怕我身边的人不牢靠,怕会有人在解药里做手脚,所以将解药交给赐福保管,毒发时再给我服用。
新婚期间昶昼当然要陪骆子缨,赐福是他的贴身内侍,自然也在那里。
这时间真是不巧。
我想着这些事情,重重叹了口气。
茉莉不明所以,看着我很关切地问:“姑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想到些不太开心的事情。”我这样说着,一时也没了喝酒赏月的心情,匆匆吃了饭就准备睡觉。
云娘帮我铺好了床,轻轻道:“要不然,明天白天趁陛下上朝的时候,先去找赐福公公把药拿来备着吧。”
这话从她口里说出来,我就觉得特别可疑。虽然不知道余士玮送我进宫到底是什么目的,但现在我却被骆子缨挤了下去,想来也不是他想看到的。而云娘是他府上出来的人,虽然进宫后的确一副一心都是为了我的态度,但到底能信几分,也还是个未知数。
结果竟然没让我等到第二天。
当天后半夜毒便发作了。
我本想捱到天亮再说,但是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和压抑过的呻吟还是惊动了茉莉。
“姑娘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她一边问,一边点了灯过来看我,只一眼就惊叫起来,“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身上的毒又发作了吗?”
我本想叫她不要那么大声,但一时痛得没力气说话,茉莉已扭头大叫:“来人啦,快传太医。”
半夜传太医动静已经够大,何况茉莉还又叫人去禀告昶昼。
我痛得在床上缩成一团,心里实在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只怕觉得这是我和昶昼“复合”的好机会。
结果昶昼没过来,但是赐福却来得比我预料中还快。茉莉派去鸾鸣宫报告的人说是半路就碰到他,赐福说不必去打扰陛下,于是一起折了回来。
赐福进来也没管那些什么礼节,直接快步走到我床前来,倒出一颗解药给我。“姑娘请服药。”
我吞下那颗解药,又过了半晌才轻轻道:“多谢公公。”
赐福道:“姑娘不必客气,奴婢来迟让姑娘受苦还没跟姑娘告罪呢。”
“哪里的话,公公已经很快了。”我笑了笑,道,“真是料事如神。”
赐福也笑了笑,道:“姑娘取笑了。这可不是奴婢料事如神,而是陛下早已吩咐下了。”
想来我这里风吹草动都根本瞒不过昶昼。他分明一早就安排得妥妥当当。我要是毒发,不必我自己,自然直接有人知会赐福,赐福再悄悄过来一趟,根本什么人也不会惊动。
亏我还为这件事头痛了半夜,真是自寻烦恼。
我又轻轻笑了声,道:“真亏他记得。”
赐福静了一会,才轻轻道:“陛下目前人虽然不在这里,但是他对姑娘花的心思,从来没少过一丝一毫。”
这种时候,听到他来说这种话,真是不知应该说什么。于是我还是笑了声,闭了眼,没有回话。
昶昼在那位新贵妃的鸾鸣宫呆了整整七天,连早朝都罢了。朝野内外一片哗然。
在大家议论这位皇帝陛下的新宠的同时,我在他们新婚当晚“犯病”的事情也开始沦为后宫的笑柄。
因为太医赶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服过解药,毒发时的症状都已消失得差不多了,所以太医的结论只能是“气血郁结以致旧病复发”,开了副补血养气宁心静神的方子。这件事传出去,在别人眼里就变成了“在陛下新纳贵妃当晚装病想引起陛下的注意,结果陛下根本理都没理”这样的版本。
茉莉听到这些传言的时候,很气愤,不停骂这些人信口雌黄,血口喷人。一直到昶昼有赏赐下来才稍微安抚了她的情绪。
这次赏赐的财物比之前那次,只重不轻。表面的说法是因为我病了,昶昼没空陪我,所以用这些作为补偿。但是在宫里的流言里,这个补偿的理由显然也有了另一个版本。那就是新来的骆子缨也封了贵妃,而我至今为止什么名份也没有,如今昶昼又对我没了兴趣,随便给些钱打发了事。
但事实上,不过是因为昶昼自己要用钱,又借我这里转一次手而已。
我想,要么就是他训练新军吃紧,要么,就是他让沈骥衡去做的事情要用钱。但是昶昼自己没开口,我也就没问,斜倚在软榻上,随意玩着他刚刚套在我手腕上的玉镯。
“怎么了?”昶昼在我身边坐下来,伸手来探我的额头,一面问,“还是不舒服么?看起来不大有精神的样子。”
“哦,我只是在努力扮演一个失宠的弃妇而已。”我抬眼看着他,“是不是过火了?”
昶昼笑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一面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柔声道:“你原来是介意的。”
“不要太自做多情了。”我拉开他的手,“我要是真的介意,就不会在这里陪你演这种戏了。喜欢的男人变心这种事情,忍一次都已经太多。若下次我的男人再背着我掂三搞四,我一定直接把他的小鸡鸡剁了喂狗!”
昶昼像一时被我的话噎到,皱着眉看了我好一会,才道:“你这女人还真是……真……”
他真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词一般,叹了口气,放弃了。
我见到骆贵妃,是得到赏赐三四天之后。
那天上午我带着茉莉去承华宫还书。昶昊还没回来,依然是那个小太监接待,将我们领进书房。我自己把上次借的书放回书架上,拿下另一本。也是入门的医书,每页都有昶昊用蝇头小楷做的批注。
我站在那里翻看了一会,忍不住要想昶昊现在在哪里。昶昼上次说会把解药送去给他看,不知他有没有收到,看到解药之后,对我身上的毒有没有新的想法。
虽然我也觉得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不太好,但自己学医毕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就我现在看的部分,没有人讲解,已经觉得生涩难懂。
我叹了口气,跟那个小太监说了声,借了那本书回去看。
结果才从承华宫出去没走多远,茉莉便拖了拖我的袖子,道:“姑娘,你看。”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了骆子缨。
她今天穿了件淡紫色的衣裳,站在走廊前一株海棠下面,正看向承华宫的方向。双眉含黛,眼波迷离,说不出的幽娴清婉,但目光与我一接触的那一瞬间,表情已变回初见时那样淡漠清高,周身就像漫起了一层冰冷雾气,像与这红尘俗世相隔了千万里远,令人不敢逼视。
我不由一怔,然后便轻轻笑着弯下腰去行礼:“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像看到什么不想看的东西一样,侧了身子便要拂袖而去,却在走出半步之后又停下来,转头来看着我,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她的声音却不似表情冰冷,既轻又柔,如云烟般渺然,就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了。
她旁边的宫女冷冷加了一句:“这里可不是一般后妃可以去的地方。”
“我不是后妃啊。”我又笑笑,让茉莉把手里的书亮给他们看,“我去借几本书而已。”
茉莉把书递过去,又补充,“是陛下特别恩准的。”
估计这丫头又气不过她们傲慢的态度,有意抬出昶昼来撑面子。也不想想我如今是没有人找麻烦就阿弥陀佛了,哪里还有什么面子好争。
我又好气又好笑,瞪了她一眼,“闭嘴,娘娘没问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茉莉抿了抿唇,退后一步站到我身后。
骆子缨顺手拿了本书翻了几页,然后停在那里,很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但是拿着书的手指却微微有些颤抖。
她身边的宫女轻唤了一声:“娘娘。”她才如梦初醒一般,把书还给我,径自走了。
那宫女把其它的书一起交给我,又警告一般瞪了我们一眼,才急忙跟了过去。
茉莉从我手里把书拿过去整理了一下,一脸不高兴的嘟咙:“有什么了不起嘛。说什么‘这里可不是一般后妃能去的地方’,自己还不是跑来了?”
我走过去,站在骆子缨刚刚站的位置,转过身看向她刚刚看的方向。
“姑娘你在看什么?”茉莉跟着过来看了一眼,“不就是承华宫吗?又没什么特别的,每次来都这样嘛。”
是,在我们看起来,的确没什么特别的。但也许在别人眼里不一样。
我轻轻笑了笑,心想,或者骆子缨进宫来的目的,比我们预料中还要更复杂也说不定。至少,这女孩子自己的心思,就绝不只是想做贵妃。
你看,她想见的那一个,明明就是昶昊。
所以明知他不在宫里,也要跑到这里来看看他住的地方。明明根本不屑理我,却还是在意我在承华宫做什么。甚至在看到昶昊的字迹时,连手指都会发抖。
不过说起来,我回忆着昶昊高洁出尘温柔如煦日和风的样子,心想,也许他们两个的确更相配。
但现在她贵妃都做了,这出戏接下来又能怎么发展?
回去之后,发现昶昼居然在麟瑞宫。我说骆子缨哪来的时间晃去承华宫,原来今天不用当差。
茉莉帮我把书放好之后就很识趣地出去了。
“去承华宫了?”昶昼坐在那里喝茶,一面问。
“嗯。”我应了声,自己倒了杯茶来喝,“宁王什么时候回来?”
“你很想他早点回来?”昶昼微微挑了一下眉,语气虽然很平淡,但是以我的经验,分明已经是晴转阴的前兆了。
“是啊。”我叹了口气,解释,“不然我想继续学医就得上太医院了。或者你介绍别的老师给我啊。”
昶昼抿了一下唇,还是有些不开心。“你怎么一直在想学这学那,又是射箭,又是医术。”
“傍身啊。”我坦然道,“万一有天没人肯养着我吃喝玩乐了,总要有个一技之长才活得下去吧?”
昶昼这才笑了笑,伸手来拉过我的手,轻轻拍了拍,道:“你还真是杞人忧天,有我在,不会有那天的。”
……那还真是不好说,万一你死得比我早呢?
这句话我当然没敢说出口,只是白了他一眼,道:“说正经的。宁王到底几时回来?上次你拿回来的解药好像也没多少,他那边到底有没有进展啊?虽然说一个月才发作一次,但是痛起来真的很要命。”
昶昼握紧了我的手,嘴唇动了几次,但都没说什么,末了只是将我拖进怀里抱住。
“喂……我不是在跟你撒娇。”我连忙澄清。
“我知道。”昶昼将我抱得更紧一点,贴在我耳畔承诺一般轻轻道,“以后会好的。”
……问题是这种事情不是有谁一句承诺就可以迎刃而解的吧。
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昶昼又抱了我一会,才轻轻道:“昶昊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我有些喜出望外:“咦?真的?”
昶昼伸手在我腰上轻轻掐了一把,皱了眉道:“不要对别的男人的消息表现得那么开心!”
……这个人!我无奈地闭上嘴,打算不再理他。
昶昼这才道:“再过些天就是母后寿诞了,昶昊会回来为母后祝寿。”
原来如此。
我犹豫了一下,没跟他讲今天在承华宫碰上骆子缨的事情,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太后五十大寿,昶昼下了圣旨大赦天下,又在京城各处搭了数十个戏台,找了全国百余家戏班杂耍班轮番上演,说是与民同乐,前前后后要闹足七天。
但接连出的事太多,昶昼不让我出宫,就算有热闹我也看不了,只能乖乖窝在麟瑞宫。好在上午看书下午练箭时间倒也不难打发。
宁王还没有回来,我也真的向太医请教过,但是几名当值太医都让我很郁闷,明显是对我这个人很不屑,但又不敢直说,战战兢兢畏畏缩缩,不敢看我,又怕惹我生气,就连回答我请教的问题也完全不得要领。我只好无奈地弄了一大堆药材回去自己对着书认,之后即使有不明白的地方也不想再去太医院问他们,只是圈着等昶昊回来。
昶昼现在虽然不比之前那样整天腻在我这里,但还是三五天就来上一趟,比起其它妃嫔,麟瑞宫倒也还不算太冷。眼看离太后的万寿节只有几天了,昶昼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有天一进门就盯着我看,眉头皱了老半天。
我忍不住问:“怎么了?”
昶昼道:“母后说要你出席寿宴。”
太后要我出席寿宴?我惊得睁大了眼。我虽然进宫这么长时间了,但一直没个名份,最近还“失宠”了,哪来的资格去太后的寿宴?
怪不得昶昼看起来不太高兴。这些天他一直没跟我提寿宴的事情,想来他本身也是没想让我出席那种场合,今天太后突然说要我去,他大概也没预料到。
我半晌才轻叹了声道:“突然间说要我去,她想做什么?”
昶昼道:“也不用往最坏的地方去想,也许只是母后对你印象有所好转。”
我一摊手,道:“就算不是恶意,现在只有两天了,我什么准备也没有,到时不是去出丑?”
昶昼静默了一会,最终还是挥了挥手,“寿礼我来准备,到时我也会让人盯着,你不要乱跑乱看乱说话,应该就没事。”
……倒像是刚进宫那会昶昊的提醒。
我也就随口应了,却忍不住想,为什么昶昊还没回来。
昶昼帮我找来的礼物是只鹦鹉。
鸟儿很漂亮,最重要的是,会说“太后福如东海”和“太后寿比南山”这两句话。也不知是哪个有心人教熟的,结果最后让我拣了这便宜。
昶昼也算是费了心思,想想论财势我不如别人,论才艺也没什么好拿出手,送只会说吉祥话的鸟儿也算是别出心裁,不至于落了下乘。
到了太后寿诞当天,茉莉一早起来就开始张罗我要穿什么戴什么。
我自己倒是没什么兴致,毕竟有皇后和骆贵妃在,我怎么打扮也只是个绿叶下的绿叶,陪衬中的陪衬。不过这种场合,我要真的完全不打扮,反而惹眼,所以也就由得她。
这种日子昶昼自然不会顾不上我,我得自己过去。所以出发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沈骥衡给我的袖箭带在身上。虽然昶昼说最近大家的注意力都应该不在我身上,但还是小心点为妙。万一出事,永寿宫那种地方,宫人侍卫只怕都指望不上,还是自己有个准备比较放心。
好在宫装繁复裙袖宽大,袖箭藏在袖底,又有茉莉在我身边掩饰,外人完全看不出来。
寿宴就设在永寿宫。
昶昼也不避来拜寿的外命妇们,早早就到了,正与皇后一左一右地陪在太后身边。两人都穿得很正式,昶昼龙袍金冠,皇后也是凤冠霞帔。果然人靠衣装,昶昼自不必说,那位温婉可人的皇后这样一妆扮,也尽显母仪天下的端庄华贵,隐隐竟与旁边的太后有几分相像。
太后今天似乎很开心,眉宇间也不见平日威严,微笑着将小太子抱在膝上逗。我进去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母慈子孝儿孙承欢其乐融融的景象。
拜寿的动作和吉祥话都是之前背熟的,昶昼看到我这时的表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倒是太后先侧过脸去看了他一眼,然后才笑了笑向我抬了抬手,叫人收了那只鹦鹉,给我赐座。
就有宫女把我领到角落里坐下。今天这里要么是妃嫔,要么是诰命夫人,我这没品没阶的敬陪末座也正常。一路上收到各种各样的目光,还有人语带讽刺地轻嘲了几句,我只管学了沈骥衡的默字诀,坐在那里不言不语,自顾喝茶吃点心。
骆贵妃来得很晚,倒并没有刻意妆扮,依然是一袭浅色衣衫,飘然若仙的样子。礼物也很寻常,不过是些珍珠珊瑚、玛瑙翡翠。我本以为她至少也会弹一曲琴来给太后贺寿的,但是她竟然连琴都没带。不知是并不想在这种场合太出风头,还是本性使然。
但是她越是这样恬淡,反而越招人忌恨,太后跟前还好,我这边角落里只听得有人只差没把银牙咬碎。
太后倒是很欢喜,将她召到身边,挨着昶昼坐下。昶昼脸上也浮起淡淡笑容,伸手握了她的手,微微侧过脸去低声说话。
而那边皇后娘娘依然是一副亲切如同邻家小妹的态度,挑了水果让宫女给骆贵妃送去,笑得亲亲热热。
眼看差不多到了开饭的时间,宁王还没来。
好像很多天之前昶昼就说他在回来的路上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看到他出现?会不会又出了什么事情?
我这样想着,抬头看向昶昼那边。
那一家子倒是丝毫不慌的样子。昶昼和太后逗着小太子,皇后微笑着在旁边看。而骆子缨则微微垂着眼,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就好像全场什么人什么事也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其实这些人,这些事,跟我才是什么关系都没有吧?我到底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看着他们母子祖孙三宫六院欢聚一堂?
若不是答应瑞莲姑婆的话……想到姑婆,心头不由就生了寒意。
不知道当年的宫宴上,是不是也有她一个位置?
那害死她的人,如今依然故作亲切笑语盈盈,那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如今却左拥右抱享尽艳福。
而姑婆……
我不由得就伸手摸了摸绑在左臂的袖箭。
然后自己心头又突然一凛。我到底在想什么?这种场合,凭一支袖箭又能做得了什么?
越想就觉得心乱如麻,我叹了口气,借口更衣离了席。
去了净房,我顺手就拍了自己一脸冷水,好让自己冷静一点。
茉莉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我,“姑娘……你这个时候在这里洗了脸,可怎么再往前面去见人?”
我这才想起来今天我由着她们上了盛妆,这下可好,全花了。而且这又不是在麟瑞宫,这样子还真是见不得人。
结果还是茉莉悄悄去找了相熟的宫女,带我到一个僻静无人的房间等着,自己又去找人借化妆品回来给我梳洗补妆。
相对于前面的热闹,这里就清静得多。
我正想着我这一耽搁也不知会不会被拿来做什么文章时,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却是进了隔壁。
然后压低了声音的交谈就隐隐传了过来。
其中一个人的嗓音又尖又细,就算压低了,我也能听得出来,就是太后身边的桂公公。我一进宫就被他训斥,记忆实在深刻。
桂公公道:“……真是没想到永乐侯会在这个时候插一脚进来。”
另一人便接道:“想是看出了昶昼想要对付荀家,要抢着这个时机来分一杯羹。”
这个人的声音更轻,而且似乎也有些耳熟,但我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但比起想这个人是谁来,我现在更担心自己的处境。不管这两人是谁,直呼昶昼的名字又议论骆荀两家,怎么听都不像是在普通的寒暄。
虽然说我不是有意要偷听的,但如果被发现……我只能坐在那里一声不响,恨不得连呼吸都屏住,只盼他们赶紧说完走人,又希望茉莉索性再拖延一阵,千万不要这个时候撞过来。
那边桂公公又道:“但现在不止陛下,连太后似乎也很喜欢骆贵妃,只怕不好对付。”
那个耳熟的声音道:“暂时不用管她,且看看皇后和荀家的动静。若是真能斗个两败俱伤,倒也不错。”
那太监应了声“是”,又道:“那麟瑞宫那位怎么办?”
另外那人静了一会才道:“估且也再看看吧。”
我一直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这时竟然听到他们竟然提到麟瑞宫,那无疑应该是指我。听他们的口气,应该既不是骆家也不是荀家的,甚至也不是太后或者昶昼这边的。那么跟我有关的也许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余士玮身后的人!
但那边就没再说话,只隐隐有些衣物摩擦的声音,然后又是开门的声音,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这才整个人瘫在椅上,重重吁了口气。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我在哪里见过这个人?这人指使余士玮送我进宫之后又一直没有动静,到底想做什么?他希望骆荀两家两败俱伤又是为什么?
还没想明白,我这边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我本以为是茉莉,没想到竟然窜进一个侍卫打扮的男人。
我吓了一跳,张嘴刚要叫,他已冲过来捂住了我的口鼻。
我心中大叫不好,连忙奋力挣扎,一面扭转手臂,自知没有第二次机会,当下也顾不得瞄准,直接将一筒袖箭全射了出去。
但是身后的人反应更快,想来是一听到机簧的声音便立刻侧身闪避,一面托着我的手往上一抬,另一只手就扼住了我的脖子。
六支袖箭竟然只有一支与他擦肩而过,有没有伤到他都不知道。两支钉进了窗棂,还有两支穿窗而出。
外面有女人的声音尖叫起来:“有刺客!快来人啊!有刺客!”
我勉强分辩出来是茉莉的声音,意识跟着便陷入了一片无知无觉的黑暗。 请君入我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