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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率
数年前的那个夏日午后,闷热潮湿,酷暑难耐。大三的学生段小林坐牢一样地熬在高考试卷判卷组里,终于可以看到“迈步出监”的曙光了,山一样的试卷被愚公们一锨一镐地挖走,当晚便可大功告成。
段小林判的是语文卷,具体落实到他的案头,便是作文。作文卷有优劣,却无对错,不能进微机,只能进行原始性的一张张阅读裁断,省高招办从大学中文系抽调了一批高材生,从事的就是这种枯燥又单调的高级劳作。考生们盼着考分呢,既定的高招进度表也有着不误分秒的苛刻,一篇不少于800字的作文,必须在90秒内落下生死牌,热也好冷也好,烦也好躁也好,像段小林一样的众多判官们连跑跑卫生间的时间都不舍——谁也不敢拿考生一世的命运当儿戏呀!
手机振动。是已放假在家的本地同学打进来的。判卷期间有纪律,全部通讯设备关闭,但“刑期”将近,铁铸的纪律就变成了橡皮筋,许多人已悄然将手机打开并调到振动状态,手握纪律之棒的人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段小林伏到桌上,压低声音说:“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手机里问:“不是说今天刑满释放吗?”
段小林说:“18点开笼门,阿猫阿狗一起放。”
手机里喊:“哇唾!阿哥阿姐们今晚请你喝啤酒练嗓子,也算稿劳无辜负罪之人了。你出狱就直奔渤海大酒店吧。记住,我们在26号包房恭候大驾。”
“你再说一遍,多少号?”
“老兄真叫人家憋呆啦?26号,记不住动动笔。”
段小林没被憋呆,可也头昏脑涨两眼肿胀,抓在手里的红色碳素笔随手在卷面上勾下了26。他躲过负责人责怪的目光,关了手机,再凝神在卷子上时,见已判过分,便将此卷掀过去了。
段小林一年后毕业留校读研,还利用课余时间张罗着建立起一个“尖尖角文学社”,借了古诗里“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寓意。文学社里有个女生,叫夏韵,是学哲学的,却颇具文学天赋,接连在市里的报刊上发表了几篇很清丽的散文,有一首还被制作成电视节目,播出后便在校园里成了新闻人物。未来的文学硕士段小林和夏韵很谈得来,很快便变成了一对恋人。段小林不无惋惜地问夏韵,凭你的文学基础和天赋,为什么不报考中文?夏韵眼圈红了,说鬼知道我高考时的语文成绩怎么那么差,花钱查过卷,作文只得了26分,不然,我本是报考北京的一所大学的,我是认了服从分配,才被分到这里来的。段小林问,不是作文跑题了吧?夏韵说,怎么会?高考前老师替我们出了好些作文题目,有一篇跟这篇很贴近,因为我写得好,很多同学就拿去抄,可他们都得了50分以上的高分,却为什么偏偏我这么倒霉呢?
段小林不会记得当年那次判卷时的情景, 自然也不会把女友的委屈与自己的失误联系在一起。他将夏韵揽在怀里,安慰说,也许,这是上帝的安排,不然,你和我怎么会在一起呢?
又几年过去,昔日的恋人成了一对恩爱的小夫妻,郎才女貌,比翼齐飞,人见人羡。只有一宗让人叹息,生下的孩子竟是个不男不女的阴阳儿。夫妻二人抱着孩子奔北京,去上海,拜求过无数名医,又做过DNA检测,结论都是如出一辙地让人无奈:男方健康,女方正常,可是这遗传并不是1+1=2的简单公式,你们二人的结合只能生出这样的孩子,这是千万分之一的罕见概率,即便计划生育部门再给了你们指标,也不可再生了。科学几同天意,不可违抗的。
段小林的死是在孩子三岁的时候。那一天,孩子生病住院,夫妇俩同去陪护。因午后有课,段小林提前告辞,在跨进电梯的那一瞬,夏韵从后面追上来,问孩子的病历是不是装在了他的包里。段小林翻过包,没有。夏韵跑回病房,再出来告诉他,说找到了,是压在枕头下。就是这一耽搁,段小林重进电梯,也就走进了在劫难逃的厄运。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却突然失控,直从十楼坠落到一楼。段小林内脏大出血,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紧紧拉住妻子的手, 口里只挣扎地说出“该着……”二字,便永远地去了。
夏韵将独自带着遗传变异的孩子去走那漫漫人生之路了。她一次次问自己,那一天,我为什么非要拦下小林呢?这究竟是必然,还是偶然?如此的概率怎么就偏偏落到我们头上了呢? 老牛车上的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