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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入

　　夏伯舟除了是副县长，还有一个更真实的身份：作家。省作协安排一些有实力的中青年作家挂职深人生活，夏伯舟便来到了这个山区的县城，行有车，食有鱼，结交了一批新朋友。县城里庸常的生活在他眼里，一切都是新鲜活泼的，感觉不错。

　　县办秘书小余是个文学爱好者，作品没少读，偶尔也写一两篇。身边来了大作家，于他，无疑是个近水楼台的机遇。这一阵，小余去大山里的终家沟定点扶贫，隔个十天半月回县里一趟，常到夏伯舟的办公室坐一坐，扯一扯，说些小山村里的趣事，引得夏伯舟好不眼热。夏伯舟问，哪天我跟你去玩玩，行不行？小余说，求之不得呀！您把时间定下来，我让村里做好准备。夏伯舟忙摆手说，可别，那叫扰民，没意思。我去，就是你的一个朋友，只要别露纱帽翅，咋都行。

　　那天，夏伯舟是坐县里的小汽车去的终家沟。离村口还有二里地，他就下了车，随着候在那里的小余步行进村。夏伯舟对司机说，晚上六点，你来接我。

　　小余在村里混得人缘不错。听说他的朋友来了，村干部、小学校长、房东，还有一些村民都跑了来，嘻嘻哈哈的好不亲热。村委会主任终大林说，城里的哥们儿来了，图的是山里的新鲜，走，转转去。小余问，午间还回来不？终大林说，随你支派。小余便在小卖店买了一堆面包饮料火腿肠什么的，几个人抢着分提在手上。

　　一路行走，一路说笑，家长里短，荤荤素素，想到哪里说哪里，全无顾忌。在林子一隅，终大林只说去撒尿，再露面时手里竟多了支双筒猎枪。

　　几人在山上玩得挺高兴，打了一只野兔、三只野鸡，有一只是倒在夏伯舟枪下的。伶大林说，要是命好，再撞到咱枪口一只野猪或抱子，就更美了。太阳压了西山时，几个人回到终大林的家。猎物往锅台上一扔，几个女人便忙起来。

　　擦了脸洗过手，在等着开饭的时间，小余打开电视机，拿遥控器顺着频道一路选下去，正巧见一家电视台正播一部根据夏伯舟写的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便停下了，说就看这个，写咱乡下的，老有意思了。没想到那儿人看了一会儿，便挖苦起来，说这作家，闭着眼睛吃荆条拉粪箕子——瞎编，乡下人要这么过日子，得喝西北风去。心里刚有些得意的夏伯舟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忙说换台换台，挑好看的。

　　一大盆鸡兔乱炖端上来，儿大瓶烈性烧酒斟下去，碰杯，喝酒，不讲斯文，豪情万丈。席间，终大林还把村里几个能喝善侃的找来，南山打狼，北山擒虎，谁谁谁偷了小姨子，谁谁谁扒了叔伯嫂子的裤子；谈兴是风，酒力是火，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放声地笑，大口地喝，转眼间，几瓶酒已见罄尽。

　　谁也没注意窗外的夜幕已降下来，谁也没听到院门外汽车的轰响。及至司机推门进来，叫了声“县长”，热火朝天的酒席陡然就静了下来，就好像一团烈火猛然被冷水浇灭。终大林将擎在手里的酒碗放在桌上，红着眼睛怔怔地问，你……你是县长？夏伯舟忙端酒赔笑说，今儿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个朋友。喝酒，喝酒。又问司机，你怎么找这儿来了？司机说，我在村外等了一阵……

　　酒却再难喝得欢畅，也没人再讲笑话。有两个人只说上厕所，便再没见回来。一桌酒席礼貌而冷清地收场。

　　三天后，小余再回县政府，见了夏伯舟就说，夏县长，我回来了。

　　夏伯舟没太在意，说，回来好，也该歇几天了——哪天再回去？

　　小余蔫头蔫脑地说，不回去了。

　　夏伯舟一怔，问，怎么个意思？

　　小余嘟浓说，那天的事，村里人挺生气，说我没把他们当朋友……

　　夏伯舟心里堵了一下，说，是不是他们想多了？要不这样，哪天我跟你再去终家沟，我请罪，我解释。

　　小余摇头说，只怕越描越黑。他们说，终家沟穷得起，可傻不起……

　　夏伯舟无言了。那一刻，作为作家的他似乎明白了许多，却又越想越难得要领。 老牛车上的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