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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奇之泉

　　我听过无数个口头版本的神奇之泉的故事——关于绿洲和沙漠的故事。绿洲和沙漠在漫长岁月里不停转换，现在的沙漠可能是过去的绿洲，现在的绿洲可能是过去的沙漠。绿洲和沙漠能发出不同的声音。我在斯文.赫定的探险传记里看到唯一的文字记载的版本，也是一种传说，主人公是诗人克曼。但我还是倾向于主人公是国王。我的记录细节可能文学化了。

　　国王泉自知劫数已到，弥留之际，召来已亲政的王子沙。泉贴着沙的耳朵，断断续续地说出了神奇之泉的秘密。

　　国王泉笑着说，王宫内外无数人寻觅的神奇之泉，已装在他床头的三个瓶内。确实存在过传说中的神奇之泉，许多臣民为寻觅神奇之泉，付出了一生的时间。寻觅、研究神奇之泉已形成了一种行业、一门学问，有关考证、探讨的书籍汗牛充栋。

　　国王泉示意沙取出枕底一个匣子里的三个小瓶，说：我留给你的疆域都是暂时的，可是，王权是永恒的，它依靠盛在三个小瓶里的泉水。你是我唯一靠得住的人了。

　　沙掩饰住喜悦，因为，他曾瞒着父王差遣一批人马寻觅过神奇之泉。他说：“父王，江山永远在你浩荡的王权支配之下。”

　　国王泉流露出慈爱之情，终于说出了三瓶神奇之泉的使用方法：把第一瓶泉水滴在死者的身上，死者的灵魂就返回躯体；把第二瓶泉水滴在死者的身上，死者就会端坐起来；把第三瓶泉水滴在端坐起来的死者身上，他便彻底地复活了。

　　国王泉无力的手指着自己的身体，那是暗示，接着呼出了最后的一口气。沙收藏好三瓶神泉，立即发丧。国王驾崩。沙登基了。

　　沙登基后，立即委任贴身护卫担任侍卫将军。转眼30个春秋，国内纷报沙漠蚕食着绿洲，那是势不可当的“军队”，由一粒一粒沙子组成。沙的幻觉中，闪出他培植的军队，反戈一击冲着他来了。

　　沙征战边关，抵御了无数外夷的侵扰，可面对沙漠的进犯，他却无能为力。他想到父王泉赐他的封号——沙。这是宿命。沙子无声无息地威逼着他的王权。他感到自己衰老了，站在死亡阴影笼罩的门槛的当儿，他唤来了侍卫将军。

　　沙称赞了将军忠心耿耿跟随他这么多年，辅佐了两代国王。沙揣度王子漠已窥伺着自己的王位，他不愿漠看见他的衰竭。他让将军替他浴身。

　　沙重复了国王泉的话，怎样使用三瓶神泉。随即，他身不由己地停止了呼吸，只是，他的双眼没有合拢，保持着威严凝神的样子，仿佛在期待着即刻步人另一番天地。侍卫将军滴了第一瓶和第二瓶泉水，沙坐了起来。他的白发枯木逢春般泛出墨色的生机。

　　将军捏着第三个瓶子，似乎犹豫了。沙坐着，厉声道：再洗呀，再洗呀。将军说：尊敬的陛下，我奉国王泉的旨意，只让你坐着。我只忠于一个主子。

　　不过，将军还是惊慌了，他没料到尸体能发出那么粗暴的声音。他本来打算留下第三瓶，可是，慌了手脚的他竟一时失手了，瓶子落在花岗石地板上，清脆地碎裂开来。

　　顿时，奇迹出现了。落下瓶子的地方，涌起了泉水，泉水漫延开来。泉水所到之处，饥渴的大地纷纷长出了绿色——草呀、花呀、树呀，好像企盼已久。干涸的河床又注人了流水，两岸泛绿，泉水复活了大地。

　　沙坐在床上，眼睁睁地望着泉水不息地流淌，他的喉咙已嘶哑，仍在喊：再洗呀，再洗呀。

　　后来，人们还能听到沙的喊声。可是，泉水的神奇只在大地上显示。将军被沙的儿子秘密处决了。临刑前，将军说：泉水和我一样，只忠于一个主子，泉水的主子是大地。

　　现在，在绿洲外围的沙漠，还可以听见沙的喊叫：再洗呀，再洗呀。那是沙漠的呼唤。据说，国王沙的躯体变成了沙子，泉水对它不再起作用。时间改变着又隐藏着事和物，留下的只是恐惧或敬畏。人们不愿轻易接近沙漠——它贪婪地吸吮着一切生命里的水分。无奈，他是永恒的沙。还有他的王子漠，岁月让他们的躯体变成了沙漠——发出声音的沙子，听起来像悦耳的音乐。 老牛车上的钢琴